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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裳
《荷裳》
【1】
我至這荷池之中已滿五年。
每日岸邊總有一女子攜一枝碧色蓮花往水里投食。
她將雙足浸入池中,水波蕩漾亦是清澈見底。
如此往復(fù),我便不禁好奇她為何人。
她似是獨愛藕色紗裙,五年之間我從未曾見她穿戴其他。
而她清麗脫俗,藕色衣袂倒更襯得她淡雅如蓮。
【2】
她喚我紅裳,因我一身紅鱗,宛若霓裳。
我也才知曉她名曰荷笙。
真是其名如她,清美如她。
我得紅裳一名,歡喜雀躍。
當(dāng)日便向池中魚蝦龜蛙炫耀一番。
它們笑我愚昧。
而我不以為然。
紅裳。
這可是她為我而取之名。
【3】
近幾日她未曾來這荷池。
我念想萬分,每日浮上池面數(shù)次,卻尋不到她半分倩影。
我惱怒而慌亂。
惱自己無能,怒自己終生沉溺水底,慌她此時何在。
許是我太過心切,日夜不眠,竟終于等到她再歸之日。
只是此時她卻未著往日藕裙,手中也不再攜碧蓮一枝。
她身披大紅錦袍,戴花別簪,艷麗妖嬈。
我顧不上其他,只知自己欣喜萬分,便急不可耐朝她游去,反復(fù)躍出水面濺了她幾滴池水。
她面上淡笑一如從前,只因衣著而失了份純樸之色。
她笑。
她道:“娘要將我賣去煙花之地,許是不能再見你!
“若我能再回來,望你仍是安好!
我躍回水中正欲再跳,此時身子卻是一僵。
她輕啟紅唇,含笑呢喃。
“紅裳,再見。”
這是她最后一次喚我。
我默然望她離去,漸漸沉下水底。
腦中只剩她艷紅的背影。
我確是愚昧。
我確是愚昧萬分。
【4】
我在池旁荷下靜靜等了她七日。
她早離去。
她已不歸。
第八日正午我不再滯留水面,轉(zhuǎn)而返回水底。
我小心翼翼潛入老龜住所,趁它修煉時不備竊了內(nèi)丹。
這是我唯一想到的辦法。
吞下內(nèi)丹我便能化為人形,從此不再只是水底紅鯉。
一切只為見她。
不曾想就此犯下大過。
老龜本是這荷池中最為德高望重且修為最高的長者。
而它因我頑固失了內(nèi)丹,命不久矣。
我本不該如此。
真是太過愚昧。
【5】
京都繁花嫣柳,滿城華燈。
我只一身紅裙薄衫。
我妄想尋到她,卻穿不過川流人潮。
我想她那一襲藕色。
我想她那半枝碧荷。
縱使是最后所見紅袍,那也是極美。
我只要見她一面。
作為凡人立于她面前。
即使不訴只言片語也好。
若能拉她回來那便更佳。
我還未體驗所謂執(zhí)手。
——但終是白日之夢。
【6】
我在城中兜轉(zhuǎn)數(shù)日,直至足底磨破,饑渴難忍。
我未曾想這竟是我的結(jié)局。
我再無力行走,只能蜷于角落,亦不知自己身處何處,也返不回往日荷池。
恍惚間我似是看見她的面孔。
那一襲紅袍確是如她。
好生欣喜。
只可惜我無力去喚。
她向我奔來,手掌輕觸我額頭。
那是久違的溫暖。
【7】
我醒來時她便在身旁。
四周紅綾霞盞。
“你可醒了。”她微微一笑,又將手覆上我額前。
“大致無恙,你可安心!
我微愣,輕輕道:“……多謝。”
“只是盡己所能罷了!彼u頭,為我斟了一杯清水。
我接過瓷杯,不再言語。
我曾想過若能與她對話,定要訴上許多。
然而今日卻無從開口,也不知為何。
那杯水我似是喝了許久。
待其終于見底,我便再無事可做,徑自窘迫不安。
她回頭突然道:“你喚何名?”
我低頭,“……紅裳!
之后她便再無答復(fù)。
我只能確定她是定想不到真相的。
片刻之后,她低低輕笑。
我聽不出她笑得是喜是悲。
她道:“……你與我家那條紅鯉……倒是同名。”
她披散的墨發(fā)掩住臉頰,悄然為自己戴上兩側(cè)花簪。
“你可喚我荷笙。”
【8】
她在高臺上翩然起舞。
而我在她房門后默然窺望。
四下縈繞著俗子□□的贊嘆。
她每日如此,早已不是當(dāng)初純美的那人。
我輕輕將門合上。
我不想再看,或是不忍再看。
我忽然想念那荷池了。
還有以往的記憶。
我如此念她,念的卻是曾經(jīng)的她嗎?
難怪從無人說我聰慧。
【9】
她回房中時手中還端了微熱的飯菜。
想必那是為我?guī)У摹?br> “紅裳暫且就住我這吧。”她將碗筷遞予我。
“……多謝荷笙姑娘!蔽逸p輕放下陶碗,抬頭映入眼簾的是她鬢角的紅荷,“紅裳病已無礙,還是不勞煩姑娘如此操勞!
她夾菜的手似是一頓,有些不解地看向我,“……何出此言?”
“紅裳今日便要回家,家人許是擔(dān)心久了。”
“那……我送你吧。”她起身欲挽住我雙手。
我輕輕向后退卻一步,微微欠身道:“不了……姑娘待紅裳已是極好,紅裳定不忘恩情!
“……那好!彼辉俣嘌裕D(zhuǎn)身坐回桌前。
我向她恭恭敬敬地行了禮——因她是我救命恩人。
然后折身便走。
我仍是忘不了她房中荷香。
【10】
我回到呆了整整五年的荷池。
我才得知老龜?shù)乃烙崱?br> 于是不僅別人笑我,我也笑。
嘲諷自己任性愚昧糊涂虛偽。
我跪在池邊向老龜懺悔了三日三夜。
我犯下的過錯實在太多,多到或許我今生難補。
我得了內(nèi)丹變?yōu)榉踩耍珔s不知如何化回紅鯉。
許是報應(yīng)。
【11】
我還不清欠下的債,只有一死了之。
我無處可去,唯有這荷池尚存余溫。
或是我仍惦記著她,又或是這池中有我對她的記憶和眷戀。
池中那朵正盛的荷花,真是像她。
我投身荷池,不作掙扎,任身體沉下水底。
池水冰涼徹骨,侵入我的五官直至內(nèi)臟。
鼻尖似乎仍有她當(dāng)初手中碧荷的芳香繚繞。
腦中揮之不去的是她飄舞的藕色紗裙。
我嘴角微微漾開一抹淺笑。
我還記得。
她常攜一枝碧色水芙,著一襲藕色輕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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