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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我一生
小時候,故鄉(xiāng)的人曾經(jīng)將擰耳朵這個動作,戲稱為“調(diào)頻道”。那是因為在當年,電視機還沒有遙控器,需要用手扭動調(diào)頻。
在我四五歲時,家里就買過這樣一臺電視機。
這在九十年代的內(nèi)陸鄉(xiāng)村之中,是非常拉風的事情,甚至引得村子里不少人過來圍觀。
這臺電視機,現(xiàn)在看來當然是特別的土氣,頭頂上有兩根天線,需要調(diào)整方向以便接收到最清晰的畫面。顯示屏右邊是一上一下兩個調(diào)頻按鈕。雖然寫著從一到十的數(shù)字,但實際上能夠收到的,不過兩個臺。
一號是中央一臺,二號是本省衛(wèi)視一套。
調(diào)頻按鈕下面,是可以插入磁帶的地方。按一下旁邊紅色的小按鈕,就能從看電視模式調(diào)整為聽歌模式,再插入磁帶,便能夠在做事情的同時,盡情欣賞音樂了。
在今天的我想來,當初購買這臺電視機的時候,母親一定花費了好多心思去挑選,最后才定下這么一個寶貝。同時跟著電視機回家的,是好幾盤磁帶,都是當時最流行、最紅的歌。
那是我極少數(shù)偶然得窺的,屬于母親的含蓄的浪漫方式。
之后有一天,在母親放著音樂聽歌,同時在廚房里忙碌的時候,眼饞的我,終于將自己的黑手伸向了電視機。
我到現(xiàn)在都還能記得,當時正在播放的那首歌,是張信哲的《愛就一個字》。然后我好奇的按下了暫停鍵,將磁帶取了出來。
音樂停下來,母親自然就發(fā)現(xiàn)了。我連忙要將磁帶塞進去。真奇怪,取出來的時候是很順利的,要放進去卻難極了。我一心急,就用力推,終于將磁帶推了進去,卻沒有聲音出來了。
磁帶卡在了錯誤的地方,從此之后再也不能夠播放,更不能取出再放進新的。
有沒有挨打我不記得了。總之從那以后,電視機就真的只是一臺電視機,再也沒有用來播放過音樂。那曾被我偶然窺見一角的、母親式的含蓄浪漫,也就由此銷聲匿跡。
說來已經(jīng)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直至今日,《愛就一個字》仍舊是經(jīng)典情歌,張信哲仍然是永遠的情歌王子,可是母親卻早已斑白了兩鬢,任由歲月的風霜,在她的臉上留下深深的痕跡。
母親已經(jīng)不會再聽歌了。
偶然想起來這些往事的時候,我心中總會忍不住感慨惋惜,可是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惋惜什么。
或許是也曾經(jīng)年輕明媚過的母親,已經(jīng)漸漸失卻了那樣動人的靈氣。她不會再聽那些年輕的歌,也不會伴著那些曲調(diào)做少女的夢了。
忘了是在什么地方看到過一句話:媽媽是個美人,歲月你別傷害她。
是啊,媽媽是個美人,然而風霜雨雪、歲月更迭,年華漸漸老去,就變成了如今我們眼前的樣子。
然而有時候我會想。其實,從母親身上偷走青春年華、偷走美好時光的,不是歲月,而是我們。是她的子女。
我們從她身上拿取了寶貴的光陰,放在自己身上。于是我們一天天長大,而她卻一天天老去。
母親二十歲的時候嫁給父親,其后很長一段時間都在重復懷孕生子的過程。我想那時,年輕的她其實并不懂得該如何成為一個母親。她局促且茫然的度過了自己最美好的年華,蛻變成“孩子他媽”。
那時,她心中必定有過一個廣闊而美好的世界。那個世界很大,除了我們,一定還有其他許多我所不知道的東西,就像那一首至今仍會在耳邊響起的《愛就一個字》。
然而隨著日子一天一天的磋磨,她的世界越來越小,小到有一天只能裝下家庭,丈夫和子女,那些燦爛綺麗的夢全都消散,漸漸變成了現(xiàn)實的樣子。
這時候,她已經(jīng)長大成人的孩子,心中卻又有了一個更加美好廣闊的世界,而不愿意停留在她的世界里。
這是人類必然的循環(huán),卻也是一個母親最深最重的悲哀。
如果可以,我愿將自己的青春年華分與母親一半,求她回到那個還有夢的年代。然而畢竟不行。所以我只能懷著這樣不可言說的愧疚,努力讓自己這一生活得更加精彩分明些。
因我知道,這一生其實是從母親身上借來的,它承載著的其實是兩個人的夢想,我能走多遠,母親都始終在我身后看著。而我,也想領(lǐng)她看看這屬于我的世界,哪怕只一眼。
或許多年后,若我也有后人,我的孩子亦將從我身上獲得些什么,能讓他或她在前行的路上,時時照鑒、自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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