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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雪
1、為避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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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雪坐在假山邊,呆望水中搖曳的閣樓倒影,眼睛被碎金色的光斑晃得有點花。
“蘇州城的榮府依舊是那么華貴啊!”她站起身,腳下幾塊碎石落入湖中,“咕咚”一聲,濺起一串水花和一陣沉悶響聲。
“誰?”
距離假山幾步遠(yuǎn)的石板路上,立即傳來鏗鏘的質(zhì)問。
慕容雪一驚,屏住呼吸,貼著假山邊站了站。
一個人影從石隙中投了過來,好熟悉。
“陸管家,是……是我!彼龔募偕胶笈擦顺鰜怼
幸虧她反應(yīng)機敏,那人果真是榮府的管家陸謙。
“慕容雪?”陸謙朝前走了幾步,望向她身后假山,沒發(fā)現(xiàn)任何可疑跡象,隨后吩咐道:“你隨我來!
她跟在后面,走到正路上。
陸謙對一個身著藍(lán)色錦袍的男子稟報:“公子,只是榮府的一個下人!
慕容雪一驚。難道是先皇生前最寵信的三皇子,新皇登基前最強勁的對手——如今的廢太子榮城?
她稍稍抬了抬頭。他逆著光,只能望見一個棱角分明的輪廓,額前的幾縷發(fā)被光一照,可以清楚地看到暖黃色的發(fā)梢。
半年前,宰相謀逆被揭發(fā),榮城也被牽連,否則,現(xiàn)在皇位上坐著的就是他了。他此刻能活著,全憑先皇臨終時讓新帝當(dāng)眾立下重誓:執(zhí)掌大權(quán)后,善待三皇子。
新帝登基后,就將榮城安置在蘇州榮府,并時時派人探望。探望是假,查探他有無異心才是真。畢竟,他曾是一只腳已經(jīng)踏上皇位的人。
這三皇子也懂得避鋒芒,新帝甫一登基,他便已身體不適為由,辭去朝中職務(wù),交出兵權(quán),入駐這清幽的榮府,休養(yǎng)生息。
這半年來,朝堂勢力更迭,而榮城半數(shù)時間在游山玩水,尋找初戀。他對半年前的政變一點不上心,也自然不在乎那一場政變死了多少人。
直到陸謙在一旁提醒,她才記得行禮:“慕容雪見過三皇子!
“慕容雪?”榮城品著這個名字,轉(zhuǎn)到她身后!澳懵牭搅耸裁?”
耳后的這個聲音,讓慕容雪脊背發(fā)涼。這個能讓當(dāng)今皇帝恨得牙癢癢的人,絕對是個狠角色。
“蟬聲,風(fēng)聲,夏蟲啾啾的聲音,還有……湖水流動的聲音。”
“僅此而已?”
“那……還有什么?”她沒有裝糊涂,真的是她完成雜務(wù),發(fā)了會兒呆而已。
榮城還要再問,幸好陸謙替她解圍:“慕容雪這個丫頭是榮府內(nèi)最勤奮的,剛到府內(nèi)幾日,便把這府內(nèi)的亭臺打理得井井有條!
這夸獎倒是名符其實。世人皆言,在榮府做侍女,也好過在大戶人家做千金。來榮府的侍女姿色出眾,學(xué)識也比尋;视H的婢女高上一層。唯一不足的是,這些侍女身嬌體弱,誰也不愿風(fēng)吹雨淋。
她主動站出來,攬下了打掃榮府七十二亭臺的重任,讓陸謙松了口氣。
聽說三皇子體質(zhì)偏弱,不能受寒,不能外出,只能在這亭臺間散心。這江南小鎮(zhèn)多細(xì)雨,她便在每個園林的亭臺邊懸掛一把油紙傘,以便這三皇子在游園時,陪同的侍女皆可尋到這救急的傘,又在每一處亭臺下放了打火石和燈燭,防備亭內(nèi)燭火被風(fēng)刮滅。
榮府從來不吝惜花費,只怪你想不到任何照料這三皇子的方法。所以,她這樣一個任勞任怨、想法周到又主動分擔(dān)憂慮的侍女,當(dāng)然受器重啦。
說到器重,這三皇子最器重且最信任的正是陸謙,據(jù)說,陸謙自幼時便陪伴他讀書習(xí)武,兩人之間情意深重,沒有太見外的主仆之分。
陸謙夸完她,這個三皇子就沒有再過問什么。擺擺手,讓她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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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雪回到西廂房,就聽到閣樓外窸窣的腳步聲。顯然,打理正廳的侍女皆因榮城的歸來而忙碌起來。
她也要抓緊時間了。半年了,臥室、書房、設(shè)琴閣她都鉆空子找過,今天晚上,輪到翻書閣。
用過晚膳,她拿了鑰匙開始行動,一開始,她只是裝樣子在整理書籍,天黑下來后,她就在書架間尋找蛛絲馬跡。
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吱呀”一聲,一陣?yán)滹L(fēng)灌了進(jìn)來,吹熄了室內(nèi)的蠟燭,隨即,一個高大的身影邁了近來。她第一反應(yīng)是蹲下,屏住呼吸。
那人沒有掌燈,只是緩步向書架邊走。即使只見過一面,她還是一眼就認(rèn)出了他——榮城。
黑暗中,她更加緊張了。
榮城正要朝她這邊走,陸謙追到門口。
“三皇子,您甘心就這樣被陷害?”
她等了很久,才聽榮城說:“我會讓蕭家血債血償!
這句話毫無預(yù)料地闖入她的耳朵。其實,在他推門那一刻,她應(yīng)該裝作被嚇到,自然而然出聲請安,而遲疑的這段時間,她已錯失最佳時機。聽了不該聽的話,現(xiàn)在出去想不被懷疑都難。
陸謙退下后,榮城也沒有掌燈,他坐在書桌旁,撐著額頭沉思。漆黑的室內(nèi),他們僅隔著一排書架。她雙腳麻了,換姿勢時碰到了書架,室內(nèi)有輕微回響。
榮城立刻有了警覺,起身走向書架。
慕容雪揉著酸痛的小腿,小心翼翼在書架間周旋。他從左側(cè)轉(zhuǎn)過來,她就朝門邊移一下。她摸黑轉(zhuǎn)到門口時,回望了一眼,那一眼,借著窗外的月光,她透過書架間的縫隙,她望見了他的臉。
她轉(zhuǎn)身就跑,一直跑到廂房,掩上房門了還在疑慮:漆黑夜色中,他是否也看見了她的模樣?
第二天,陸謙將所有侍女都召集到了正廳,而正在軟椅上喝茶的,正是榮城。在趕來的路上,她聽聞是三皇子要瞧一瞧府內(nèi)侍女。
于是,侍女一個個拘謹(jǐn)?shù)卣境扇。而她站在第三排最靠左的位置?br> 榮城搖著扇子,慢悠悠起身,掠過一個又一個侍女,直到走到她面前,他將竹扇展開,朝她的臉頰掩了掩。
“這雙眼睛……似曾相識!”
慕容雪直覺就想到昨夜的翻書閣,高大的書架擱在他們之間,以他的身高,的確只能看見她的眼睛。
“慕容雪?”他猶疑地喊出她的名字。
她恭敬地回:“是!
榮城牽起她的手,輕輕地摩挲著,在眾目睽睽之下,她真的不知該用力收回,還是任由他輕薄。
其實,在來榮府之前,她已有此顧慮,所以,她并未選擇做三皇子的貼身侍女,也沒有選擇在正堂端茶侍奉,而是找了府內(nèi)最遠(yuǎn)離是非的雜活,方便行事,避人耳目。
“一個侍女的手指怎么會沒有一點磨痕?”
原來,他在試探。
“以你的容貌,嫁個城內(nèi)大戶并不難,為什么偏偏來榮府?”
見她頭埋得更低,他接著逼問:“你來榮府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求生計!
她含糊其辭。這次,又是陸謙幫她了一把:“回三皇子,她得罪了蕭丞相的兒子,哪里有達(dá)官顯貴敢收留她!
“蕭武?”
“是,蕭武揚言,誰收留她就是跟蕭家作對。”
慕容雪連連點頭,感激地附和。
榮城并沒有留露出任何關(guān)切,甚至連憐憫也沒有,只是說了句:“能得罪蕭武,你能耐不小。”
她垂下了頭。
“我對你越來越好奇,你和珊瑚換一下吧!
慕容雪走后,榮城臉色沉了下來。
“你留著她,除了挑起我和蕭武的仇怨,還有什么打算?”
“果然瞞不過你。”
陸謙給出的理由,讓他更加陰郁。
原來,慕容雪就是前宰相的幼女。
一年前,她爹因為他的事被牽連,挨不住嚴(yán)刑逼供,死在獄中。慕容家該砍頭的砍頭,該坐牢的坐牢,閑雜人等都被發(fā)配。
慕容雪應(yīng)該被發(fā)配到苗疆的,是蕭武站出來,說慕容雪已經(jīng)和他訂了親,就算是蕭家的人了。新皇登基,正是依仗蕭家的時候,這才不追究。
只是,慕容家也是間接被蕭丞相害的,她才會與蕭武勢不兩立,寧愿到別的人家為奴為婢,也不愿嫁入蕭府。
陸謙碰巧遇見出逃的慕容雪,就將她安置在府內(nèi)。
令他意外的是,蕭武喜歡慕容雪。
若是將慕容雪這一顆棋子捏在自己手中,對蕭武自然是會有牽制的;若是讓她心悅誠服地嫁給蕭武,并在其中緩和,也可拉攏蕭武乃在丞相這一派勢力。
無論如何,留住慕容雪,于三皇子沒有丁點壞處。所以,在府內(nèi),他對慕容雪器重有加,一點一點施加恩惠。
榮城聽完后,皺起來眉。
“嫁給仇人,對她來說是殘忍的!
“可是這個燙手山芋接到手里了,就不得不如此行事,否則最先樹的就是丞相這個大敵!
“如果她不愿意呢?”
“我找到了她的軟肋!
陸謙所說的軟肋,正是慕容雪的弟弟慕容北,慕容家生了變故后,慕容家唯一的血脈就是慕容沛了,他七八歲,眉目清秀,活潑好動。
這還是一個不知殺戮為何的天真年歲。
慕容雪看待這個弟弟的性命比她自己還重。
2、為試探
慕容雪以為自己要被趕走了,可并沒有,榮城將貼身婢女珊瑚調(diào)到別處,將她調(diào)來做貼身婢女。她一整天緊張兮兮,榮城在藏書閣練字,她就在一旁研磨。
“你說與蕭武是仇人,可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他派來的奸細(xì)?”
“你要我如何證明?”
慕容雪知道自己百口莫辯。雖說蕭丞相害了慕容家那么多人命,可蕭武對她處處留情。榮城會懷疑她,她一點也不奇怪。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榮城將她在榮府的消息透露出去。
午時,蕭武帶人闖進(jìn)來要人。
她聽到后想轉(zhuǎn)去后室內(nèi)沏茶,榮城說有婢女在做了;她說去把書法晾開,他說不著急;她說得了風(fēng)寒,頭暈得厲害。
“見到蕭武,你所有毛病都會好的!
她知道榮城故意為難她,顧不得命令就逃。榮城握住她手腕,不肯放她離開。
忽然間,榮城吻住了她。她掙扎著躲開,可看到門外站著的蕭武時,她明白了,他這么做,無非是用蕭武來試探,一來斷了她和蕭武的關(guān)系,二來,讓蕭武恨上她。
這是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她沒有躲。
“榮城你這個卑鄙小人——”
蕭武拔出劍沖進(jìn)來,被陸謙阻止了。
“大膽,見到三皇子非但不行禮,還敢直呼名諱。”
榮城這才松開她,擦了擦唇角,望向蕭武。
“蕭大將軍,有何貴干?”
蕭武指向她:“我要帶她走!
她想往后躲,□□城摁住她的肩膀,將她推到蕭武面前。
“告訴蕭大將軍,你是想跟他走,還是想留在我身邊?”
她沒有回答。
榮城接著逼問:“你是喜歡他,還是喜歡我?”
她眼神中盡是無措,但望見蕭武伸過來的手,她背過了身。
想要的東西沒有找到,她不會離開榮府。
蕭武失望地離開了。她捏著那塊玉佩,哭了很久很久。他們之間隔了那么多條人命,怎么可能在一起呢?
3、為復(fù)仇
所幸,慕容雪在蕭武那里失去的,都在榮城榮城這里得到補償。
因為自從與蕭武鬧翻后,榮城對她越來越好,給她買錦衣華服,給她買山珍海味,而她最感激的,是榮城將她弟弟送到私塾念書。整個蘇州城都在傳,三皇子要納她為妃。
對于傳言,慕容雪當(dāng)然不放在心上,榮城恨蕭家,他只是在報復(fù)蕭武而已。
“可她不知道,這只是一個開始!
榮城望著對她漸漸信任的慕容雪,開始布下第二個局。
于是,蘇州城傳言再起,說慕容雪對蕭武念念不忘,惹怒了三皇子,三皇子每每喝醉酒,都讓她跪在室外,一跪就是一夜,除此之外,鞭打,欺凌種種刑法加在她身上,她快支撐不住了。
慕容雪不明白,榮城明明已經(jīng)相信她了,為何還散布這些謠言。
“任何男人都不會讓他心愛的女人受折磨,更何況,是一個對他念念不忘的女人!
他想要用苦肉計,讓蕭武同情她,救她于苦海。
蕭武真的掉入他的圈套了,他再次來到榮府時,慕容雪已經(jīng)被鞭子打得渾身是傷,她跪在榮城腳邊,雙肩顫抖。
“我玩過的女人,蕭大將軍不介意?”
“你只是玩過而已。我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跡,會比你更多,更狠。”
蕭武知道自己氣瘋了,所以才會當(dāng)著她的面,說出羞辱她的話。
苦肉計歷來傷害的,只有當(dāng)事人。
“帶她走可以,三日后,八抬大轎,娶她過門!
這時候,慕容雪才知道謠言的威力。整個蘇州城的人都以為她是榮城的女人,現(xiàn)在榮城視她為敝屣,蕭武還把她當(dāng)個寶,如果娶了她,蕭家也將顏面掃地。即使嫁到蕭家,她以后的日子也會生不如死。
這次,榮城親手把她推入了火坑。
“你難道不想為慕容家翻案?”那次試探,他試出了慕容雪不是蕭武派來的奸細(xì),也試出了蕭武對她的真心。所以,他計劃有變——讓慕容雪嫁給蕭武。
“嫁給蕭武,我就幫你!
陸謙說,她是最佳人選。
“如果她不愿意呢?”
“她有軟肋!
“如果是,蕭武怎么會不利用!
“他舍不得,而我們沒有任何顧慮!
榮城所說的軟肋,正是慕容雪的弟弟,慕容家生了變故后,唯一男氏血脈就是慕容北了,他七八歲,眉目清秀,活潑好動。慕容雪看待這個弟弟的性命,比她自己還重。
“對不起,這個交易不成!
她可以憑借自己的能力還慕容家清白。
“如果用慕容北的性命換呢?”
慕容雪這才知道,弟弟已經(jīng)被榮城控制了。當(dāng)晚,她尋死膩活要跳河,榮城冷靜地站在岸邊,冷漠地問:“你弟弟呢,也不管了?”
她知道榮城目前不會要她姐弟倆的性命。她只想感染風(fēng)寒,用病拖延時間,找到想要的東西,所以,跳入冰冷河水那一刻,她沒有任何遲疑。
她沉入水底,迷迷糊糊地,望見一間密室的輪廓,可是她意識漸漸渙散,最后,她望見了榮城的臉。
醒來后,慕容雪才知道,是榮城跳下去救了她。這一病拖延了幾日,可并沒有改變他的主意,因為她已經(jīng)成了他復(fù)仇路上的一顆棋子。
她曾以為,榮城費盡心機,是要讓蕭家難堪,而離開前一天晚上,榮城才透露他的計劃,一個讓蕭家永無翻身之日的計劃——
新帝再過一個月會去蕭府為蕭武他爹祝壽,到時候,蕭武的新婚妻子慕容雪,會在壽宴上刺殺新帝,并栽贓是蕭武指示。所有物證,榮城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到時候,百官在場,蕭家滿門抄斬,一敗涂地。
天衣無縫,趕盡殺絕。
4、為活命
“蕭武會死嗎?”
“心軟了?”榮城唇角一勾,滿滿的嘲笑:“蕭武他爹是你的殺父仇人,你難道不應(yīng)該對蕭家恨之入骨?”
慕容雪沉默的時候,榮城靠過來,附在她耳邊說:“你敢壞了計劃,慕容北將生不如死!
她知道榮城對半年前的政變心有不平,可未料到他如此狠毒。他沒想過平反冤案,因為死去的人已經(jīng)死去,他要捏造另一個冤案,以血祭奠亡靈。
她從小生活在安逸中,遇上最大的變故也就是慕容家這一樁。她曾經(jīng)一直哭,可半年過去,她也想通了,她不要以罪人的身份活在世上,她只想要一個公正的評判,帶著弟弟過普通人的生活。
而此刻,她根本沒有做好準(zhǔn)備,親手毀滅蕭家?guī)装贄l性命。
“每年正月初七,有人為我爹娘掃墓嗎?”
“我會安排的!
“我還要照顧我弟弟。”
“我會幫他找個好的養(yǎng)父母,保他衣食無憂!
“他是不是見不到我最后一面了?”
她眼中氤氳著淚珠,帶著祈求望向榮城。
“對,刺殺一事成功與否,你都不會活著走出蕭府!
她猛然清醒了。怎么能奢望一個把你逼上絕路的人突然心軟呢?
“在你眼里,我是不是特別天真,居然想博取你的同情,奢望你改變主意。”
“所以不要在我面前流淚,我不是蕭武,不會為你心痛!
慕容雪別過頭,眼淚氤氳在眼眶中,沒有一滴落下。
“爹娘死后,再也不會有人設(shè)身處地為我考慮了,不是嗎?”
坐上馬車,慕容雪就一直捂著心口,離蕭府越近,她越惶恐忐忑。她望著車簾外,走馬觀花,此生過往一一在腦海中浮現(xiàn),有哭泣,有笑聲,有溫暖,有無奈。
這一生原來如此短暫,她多想回到過去,把那些時光一一重過。
她這樣想著,忽然想到七年前爹娘帶她去蘇州河看桃花那一幕。
那年寒氣南下,罕見地飄起小雪花,她和一群男孩女孩打雪仗,爹娘就在遠(yuǎn)處看著他們……
“榮城,你好狠的心!边@是下車前,她說的最后一句話。
榮城忽然想抓住那個和他有著共同命運的人,可是,馬車內(nèi)已經(jīng)空空如也。
他忽然意識到,慕容雪也只一個失去父母不久的孤兒,一個為了生計從大家閨秀淪為看別人臉色的婢女,一個被逼成為他復(fù)仇棋子走上絕路的人。
一個和他這半生這么像的人。
她剛才一直捂住心口,那種心痛滋味他嘗到過。
此刻,那種疼痛也在她心里折磨著她。如他當(dāng)年,即使知道母妃死于他人之手,依舊忍辱負(fù)重,喊了殺母仇人七年的母后。他要裝作若無其事,步步為營。
如果可以,他寧愿回到七年前,回到蘇州河,回到那個穿著紅風(fēng)衣的小姑娘面前,問清楚她的名字。只是,從那一晚回皇宮,殺戮就一點一點填滿他的人生,他沒有心思找她了!大概那一晚是他快樂時光的終點,他才會對那個小姑娘念念不忘。
最后一段路,他讓陸謙去送,自己直接回府。他不敢面對慕容雪。
半個時辰后,陸謙騎著馬趕了上來。
“她哭了嗎?”
陸謙搖搖頭。
“她有什么愿望要我?guī)退龑崿F(xiàn)?”
“她說,聽說明年三月會下雪,蘇州河,雪海桃花,不再屬于我!
榮城猛然愣住了,蘇州河,雪海桃花,原來真的是她!
第一次望見那個翡翠玉佩,他就懷疑了,可那玉佩也并非僅有一個,怎么可能那么巧,他找的人就是慕容雪?
可偏偏是。他日日傷害的人,正是他夜夜思念的人。這就是所謂的現(xiàn)世報吧。
5為內(nèi)疚
蕭府內(nèi),蕭武已經(jīng)等候多時了。他望見慕容雪穿著紅色紗衣,美得像初見時。他快步走過去,握住她的手:“小雪,你終于來了!
慕容雪皺著眉,不知該如何面對蕭武。雖說是他爹害了慕容家,可是蕭武并沒有參與其中。事發(fā)后,是她救下她姐弟倆,為此還挨了他爹的軍棍,在床上躺了半月。
他一定不知道,她此次歸來,正是要置他于死地!
突然,慕容雪聽到蕭府外戰(zhàn)馬嘶鳴,她轉(zhuǎn)過頭,是榮城。
他走向她,將她的手從蕭武手中拉回:“今天來,不是將你獻(xiàn)給蕭武的,而是讓你們解除婚約的。”
她的命運被眼前之人一句話改變了,她不必面對他為她規(guī)劃的罪孽之路了。
蕭武卻一把拉住她:“你覺得新帝容得下榮城嗎?他名為休養(yǎng),其實是被監(jiān)視,你留在他身邊只會有危險!
“我留在殺父仇人身邊,不是更危險?”
蕭武扳著她的肩膀,近乎歇斯底里:“你為什么不相信我?我爹沒有捏造證據(jù)!”
忽然間,蕭武望見她脖頸,那翡翠玉佩依舊那么晶瑩剔透。
榮城這時才知道,慕容雪不肯承認(rèn)這塊玉佩是她的,因為這是她和蕭武的定情信物。他示意慕容雪取下那個玉佩,接過來狠狠一摔。
玉佩就那樣干脆地碎在石板路上。
慕容雪不禁驚嘆了一聲。這玉佩遠(yuǎn)不止定情信物這么簡單,還是蕭武生母唯一的遺物。此刻,他一點點癱坐在地上,將一片一片碎碎的、晶瑩的碎玉捻起。
“從此以后,你們再無任何瓜葛!
榮城攜著她往府外走去。蕭府侍衛(wèi)劍拔弩張,只因?qū)Ψ绞侨首,才不敢冒然出手?br> 背后,蕭武喊道:“慕容雪,你覺得榮城能保得了你么!”
榮城沒有停步,拉著她走出十幾步后,她聽見身后一陣尖銳的拔劍聲。
她轉(zhuǎn)過身,蕭武拿著長劍,走了三步,鮮血猛地溢出嘴角。
“你們會后悔的!
這句話像是魔咒,她并不想弄得這么僵的,她并不想讓蕭武恨她的。
而她終是這樣不安地離開了。
像榮城這么一個處心積慮的人,為什么會毀了復(fù)仇計劃。他說是內(nèi)疚,為了贖罪,是真話還是有別的計謀不得而知。
可是,如果蕭武所言屬實,新帝一直想置榮城于死地,那他現(xiàn)在和蕭家鬧得水火不容,這一步棋走得也太愚蠢了。
“怎么?怪我故意破壞你和蕭武!
“對,我恨你,你為什么讓我覺得欠你,蕭武不會放過我們的!
榮城輕輕攬過她,“我會保護你!
一切計劃都亂了。
6、為證據(jù)
其實,被打亂計劃的何止是榮城,還有慕容雪。她不清楚自己對榮城是怎樣一種感情,卻深深感知到,他們的命運就此糾纏在一起了。
她爹和宰相私底下是世交,臨終時,她爹交代,說宰相誓死護衛(wèi)三皇子榮城,而他們被陷害的證據(jù)就藏在榮府,只是他還未來得及說出在哪里就去世了。她要尋找證據(jù),為宰相平反,還慕容家公道。
這才是她來榮府做婢女的真正目的。
她之前沒有和榮城攤牌,是因為不相信他,可是這一次,她相信了。
“我覺得證據(jù)就藏在水下。”她記起自己跳河時,看到一間水底密室。
隨后,榮城命人潛入湖底打撈,半個時辰后,榮城手中拿著一封信函,站在湖邊清冷的暮色中。
慕容雪朝前走了走,瞧見信封上父親的筆記。榮城見她走進(jìn),忽的把信函藏在袖口。
“這不是證據(jù)!
“你說謊!
榮城沒有任何解釋就離開了,她追到他書房。
“我給你黃金百兩,帶著你弟弟離開蘇州城!
“我不明白!彼髅饔辛诉@個證據(jù),再也不用背負(fù)密謀宰相的罪名了,卻不直接呈給皇上,反而說永遠(yuǎn)不會讓這封信函重見天日。
“你只需知道,你想憑一人之力平反冤案,是癡心妄想!”
榮城一直對她忽冷忽熱,如今又變臉了,說這些話時,語氣中沒有任何溫度。
接連幾天,榮城故意疏遠(yuǎn)她,將珊瑚調(diào)回來做他的貼身婢女,并把她調(diào)到遠(yuǎn)離他視線的地方。
那封信,他沒有給任何人看,連陸謙也不知道信里寫的是什么。
她一直賴在榮府,榮城也沒有趕她,只是說:“只要你放棄翻案,榮府永遠(yuǎn)是你的家。”
可是她唯一的希望就是為慕容家平反。那樣弟弟可以參加科考,可以成才,受到重用。平反冤案,從來不只是對祖輩名譽有好處,還對慕容家千千萬的子孫有益。
她和珊瑚在市集買蘇繡時,遇見蕭武。蕭武沒有太為難她,只是很篤定地說,用不了多久,榮府就不是她的靠山了。他還說,新帝對榮城野心不泯這件事耿耿于懷,而榮城打算投靠蕭府,換取安逸的后半生。
雖然是片面之言,慕容雪卻有了疑心。榮城的處境她清楚,他要投靠蕭府,唯一的籌碼就是那封信函,因為那封信極有可能對蕭家不利。榮城不肯給她信,或許是在打這個算盤。
當(dāng)晚,她悄悄潛入榮城的臥室偷信函,可被他逮個正著。
“想翻案,要么你死,我們我亡!
匕首在她眼前晃,她感覺脖頸被劃傷了。
自這天起,她就被軟禁了。每天一日三餐,都由珊瑚來送,榮城說過,她不消除翻案之心,就永遠(yuǎn)不會放她出來。
忽然有一天,送來的餐盒里有一封密信,寫信人自稱是榮城昔日屬下,半年前,榮城自知勢力不敵新帝那一派,就密謀蕭家,出賣了宰相以求自保。
榮城才是告密者,才是陷害宰相及慕容家的罪魁禍?zhǔn)祝?br> 這就不難解釋,為何榮城拿到證據(jù),卻遲遲不肯上交了。那封信在他身上一日,蕭家就不敢對他怎樣。
那天,他肯改變復(fù)仇計劃,或許不是因為內(nèi)疚,而是因為知道了這個證據(jù)的存在。
7、為翻案
一切都是猜測,要知道真相,只能逼榮城交出信函。
第二封密信送到她手中是半個月后。蕭丞相過壽,新帝親臨,在蘇州住了幾日,回宮前一天,來榮府探望自己的皇弟。
這天早晨,榮城還是像往常一樣警告她:“你再執(zhí)迷不悔,會害了你自己!
慕容雪一直在等時機,表面上不那么固執(zhí),卻趁無人看管之際逃了出來。她沒有去想珊瑚為何送完飯忘記鎖門,也沒在意自己為何逃得如此輕松。她只顧得在新帝離開時,在榮府門口攔住圣駕。
“你是說,榮城有宰相被陷害的證據(jù)?”
“不錯,證據(jù)就在他手上!
新帝很驚訝,回過神,下了步輦就要到榮府。
陸謙帶著一列黑甲軍沖出來,見到慕容雪就刺過來。三皇子一直在暗中培養(yǎng)勢力,慕容雪卷入其中后,三皇子就一再地妥協(xié),為了她放棄嫁禍?zhǔn)捀,現(xiàn)在又讓黑甲軍暴露身份。他們正一步步走向絕路。
蕭武也真是詭計多端,用慕容雪混淆視聽,來掩護真正的奸細(xì)珊瑚。
“慕容雪,沒想到你和珊瑚一樣,都是蕭武安插的奸細(xì)。”他長劍一揮,刺向她,卻被人攔下了。
“三皇子,你——”
其實,驚愕的不只是陸謙,還有慕容雪。因為,她看到榮城右手握住劍刃,救了她一命。而那一劍入骨三分,血一滴一滴,砸在她的衣衫上。
這時,蕭武帶著禁衛(wèi)軍趕來救駕,將榮府團團圍住。陸謙率領(lǐng)黑甲軍與人廝殺,喊殺震天。一時間,三皇子企圖謀反的消息傳開了。
榮城和她在廝殺之外,靜靜對望。最后,她先開了口。
“只要把信函交出來,就可以還慕容家清白,是你執(zhí)迷不悔,不是我!
“我也說過,翻案與否,要么你死,要么我亡!
“在皇上面前,交與不交,你別無選擇!
“是嗎?”榮城拿出信封,對新帝說:“這封信是先皇親筆血書,我想,只有新帝和我才有資格知道!
榮城拿著這封信和先皇的免死金牌,威脅新帝和他獨自去藏書閣。新帝念及手足之情,同意隨他去,勸他迷途知悔。
榮城盯著慕容雪,一步一步走向榮府。
慕容雪原本是不擔(dān)心榮城的,世人皆知,他有先皇的免死金牌,就算犯了天大的錯,除非他自己不想活,否則沒人敢取他性命。可事態(tài)漸漸超出她的預(yù)料,她心慌得很,有種不祥的預(yù)感。
“榮城,我不知道該對你說什么,我只是——”
“那就為我念一首黍離吧。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
大門一點一點關(guān)閉了,而慕容雪就在聽到楓橋夜泊那一刻,回想起了七年前。當(dāng)時她的玉佩丟了,邊哭邊找,埋怨那個小男孩。那男孩在一旁跟著她找,一邊念詩經(jīng)。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8、為紅顏
眾人都在榮府外等著,過了很久新帝才出來,他神色復(fù)雜,走過一群又一群大臣,登上步輦時,回頭望了一眼慕容雪。
他讓蕭武放出消息,三皇子榮城企圖殺害新帝,但最終被感化,他自知罪孽深重,自刎于蘇州城榮府,藏書閣。
一切都結(jié)束了,再無人知道那個秘密了——
“這一封信,可以讓剛登基不久的皇兄留得萬年罵名。”
“榮城,你覺得我還會給你機會,讓你走出去揭發(fā)朕嗎?”
“我知道自己沒有機會了,我只想跟你做個交易。”
新帝心中是非?謶值,他為了奪得皇位,用藥物控制先皇,一步一步鏟除皇位道路上的異己。他沒想到,先皇曾偷渡出來一封血書,而這封血書,就是他的致命弱點,也是一切謎團的原點。
榮城曾誤以為是蕭家在搞鬼,陷害他和丞相,連累慕容家。他也是看到信函后才知道一切。慕容雪一心想要揭發(fā)的人是新帝,一切冤案的始作俑者是新帝。蕭家也只是被新帝利用了。如今,新帝巴不得一切都隨著先皇駕崩而塵封,可慕容雪捅開了一切,如今,她成了新帝最想置之于死地的人。
他最慘的結(jié)果,也是在榮府這個牢籠里,被人監(jiān)禁一生一世。而慕容雪和她弟弟將必死無疑。所以,他走了這一步,用這一封信作為籌碼,和新帝談條件。
既然慕容雪對那場冤案耿耿于懷,就順?biāo)囊,讓她翻案,還慕容家清白,讓她以為,是他害了慕容家,讓她恨他一生一世,也記他一生一世。
只犧牲他一人,所有人皆大歡喜,這筆交易,很劃算。
而這一切真相,都將隨著他的自刎被塵封。
“為什么?”藏書閣里,那個為皇位謀劃半生的新帝顯然不明白。
“我愿背負(fù)千年罵名,換慕容雪一生無憂!
他將毒酒一飲而盡,酒杯落地那一瞬,前塵過往一一在腦海浮現(xiàn)。
他本是生在皇宮的太子,她只是蘇州縣令的女兒,明明沒有任何交集,可是,他們的故事里有“如果”。也許,命運的伏筆早在七年前就埋好了。
慕容雪喜不喜歡他,他不得而知,而他可以肯定的是,他對慕容雪的喜歡,就像那年三月蘇州城的雪,遠(yuǎn)比他以為的要深。
那年他喬裝出了皇宮,趕上蘇州河慶祝桃花節(jié),那晚蘇州城特別冷,飄著大片大片雪花。他很少出宮,望著煙花和雪花,對一切都很新奇。
忽然,一個男孩拿著大雪球拉住他說,有人都在圍攻他,要他趕緊去支援。然后,在同樣拿著雪球嘻嘻哈哈的男孩女孩中,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披著火紅的披風(fēng),站在白皚皚的雪地,格外亮眼。
他也團了一團雪球,追著目光中的焦點窮追猛打,她正跑著,發(fā)現(xiàn)玉佩丟了,哭著吵著找。他很自責(zé),一邊念新學(xué)的詩經(jīng)逗她,一邊幫她找。最后,他在一堆雪中看到了那個翡翠玉佩,她拉著他又蹦又跳。
那一夜,他們玩得不亦樂乎。侍衛(wèi)滿城地找,夜半時分在這里找到了他。他不肯走,被哄著架上馬車。這時候他才想起來問:“喂,穿紅風(fēng)衣的丫頭,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女孩大聲地回答著什么,可當(dāng)時,蘇州河的煙花一齊在天空綻放,女孩的聲音被煙花聲蓋住了,他沒有聽清她說了什么。
如今,他終于知道了。
她站在雪海桃花中,站在絢爛煙火中,對他招手。
“蘇州城,慕容雪!
9、后記
又一年三月,大雪紛飛,蘇州城再次迎來一個寒冬。
慕容雪踏著積雪,一旁替她撐著傘的男子,是蕭武,兩人的披風(fēng)上都落了白白一層。
路過榮府時,慕容雪聊起坊間鄰里的傳言。
“聽說這里住過三皇子,他企圖叛變,后來自刎了,蘇州百姓都說他死有余辜!
“沒錯,他叫榮城!
他們一直走一直走,走到蘇州河,今年的桃花,沒有開。
慕容雪有點失落,她攤開手掌,一片雪花落在她掌心,晶瑩剔透,純白無瑕。
“我曾經(jīng)來這里嗎?我覺得這片雪花認(rèn)識我,河流上雪景也屬于我。”
蕭武望著那片雪花,望著它在她手中慢慢融化,只剩下滴滴晶瑩的水珠。
他猛然抱住她。
他不曾后悔,用一瓶忘憂草抹去了她的曾經(jīng),F(xiàn)在的她屬于他,真好。
“蘇州河是你的前世,而我懷抱是你的今生!
慕容雪望著漫天白雪,感覺有淚在眼眶氤氳。
明明是很幸福的,可為什么,她望著眼前的風(fēng)景,會那么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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