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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一回
淮南世家夫人大多認(rèn)定,何家二小姐性情孤僻怪異,若不是陳大小姐心善,定要遭到眾人排擠。何夫人為此不知嘆了多少氣,問了多少遍:“池兒,你這般,往后該如何相看夫婿呢?”
何清池卻只是撫摸著手中的玉簪,輕柔得像是對待世間無上的珍寶。
“娘,我這一輩子,只愿隨心而過!
宜兒察覺到了自己的心意,雖開始有些驚慌失措?yún)s終究面對了。她欣喜于她的勇敢,更將此視為真情的表示。
“宜兒,我來看你了。”
陳珂宜笑意盈盈地抬起頭。“池兒。”桌上是她最愛的荷花糕,茶正溫涼。
何清池坐在陳府的秋千上,感覺身子飛揚(yáng)起來。昨夜宜兒親口對她說:“我明白......我與你的心意,是相同的!
心酥酥軟軟的,竟比幼時娘親的夸贊、先生的表彰加在一起都更令人歡喜。
“宜兒......我會一生一世都對你好的!焙吻宄芈晕⒕o張地?fù)ё∩砬叭说难。宜兒身子僵了一下,卻沒有反抗。何清池將她的沉默理解為羞澀,心中又添愛憐。
“宜兒!焙吻宄匾姷綉偃耸种械奈迳使{,眼中含了笑。張開手露出掌上的紅繩,“我們一起去掛在花樹上好不好?”
似乎只有在她面前,何清池才會露出這般歡顏。
“好!标愮嬉藴販厝崛岬卮鸬,主動牽住戀人的手。
“慢著!笨吹剿唤獾难凵,何清池從身后的丫鬟手中取來一個方正的錦盒,拿出一塊上好的碧玉佩。色澤純凈細(xì)膩,一如少女的心。
陳珂宜珍重地將她掛在脖上,又拿出幾朵早已剪好的粉紫紙花小心地插于戀人的發(fā)髻上。
“池兒,你的那位婢女......”
“放心!焙吻宄?fù)崦鴳偃说氖,“云鶯自小跟著我,定會將我們的事守口如瓶!
吃了花糕,來到神廟前,只見不少女郎裝扮著枝條,謂之賞紅。二人相視一笑,寬大的袍袖下,柔荑緊緊牽在一起。
陳家小姐與白公子訂婚了!眾人奔走相告,都說是樁門當(dāng)戶對的婚事。白公子才華橫溢,高中解元;陳小姐賢淑溫婉,落落大方。
何清池打碎了手中的杯盞。
她訂親的消息,自己竟是最后一個知道的嗎?
“池兒,對不起......”
眼前人神情中飽含愧疚。何清池扯出一絲苦笑,“不怪你。一切都是我自己選的路!
她活得任性又放肆,宜兒卻是有名的端莊貴女,怎能如她一般?
流言傷人,這道理她幾年前就懂了。這結(jié)局,是否也早已預(yù)料到了呢?
只是她從不敢深思。
“池兒......”陳珂宜欲言又止。
“陳姐姐......池兒希望你能幸福!
其實最懦弱的要數(shù)自己:明明沒了希望,卻還是忍不住靠近。
接下來的幾個月,何清池和陳珂宜的來往不再緊密。外人都未發(fā)覺:陳小姐要在家中備嫁,出來走動的自然少。只何夫人在一天夜里將女兒喚來,嘆著氣問:“你與陳家姑娘怎么樣了?”
何清池身子緊繃著,抿著唇?jīng)]有答話。
知女莫若母,娘親怕是早察覺了吧。
“池兒,放下吧。我瞧白公子人品也端正,陳姑娘嫁過去不會受苦的。”
“娘......女兒不孝!
“你怎么這么擰呢!我當(dāng)初就不該給你起這個名字......”何夫人說著,竟撲簌簌落下淚來。
從那開始,何夫人開始積極地為小女兒相看人家。做長姐的何清溪也常常在清池耳邊勸慰,見她沉默不語,以為多少想開了些。
然而,她只是在等待。
六月十六,是陳家的大喜之日。何清池一大早地來到了陳府,朝思慕想的人兒正坐在銅鏡前,身上穿著親手繡的嫁衣。
“池兒......我的嫁衣,你來繡好不好?我也給你縫!
那是她在二人還是密友,相處時卻會不經(jīng)意臉紅時說的話。
年少輕狂時的諾言啊,能有幾句成了真?
“池兒。”
何清池沉默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從何時起,她見到自己,竟是會尷尬了?
何清池察覺屋內(nèi)的下人雖然礙于自家姑娘臉上都掛著笑,有幾個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卻帶著隱晦的不善。
是啊......陳家向來不怎么歡迎何家二小姐的。
她沉默地看著眾人忙碌,那人閃避開了自己的目光。桌上擺著幾樣墊肚子的點(diǎn)心,其中有一疊荷花糕,放在精致的白瓷盤里。
娘出發(fā)前特意問她,可想?yún)⒓影准业幕檠。她連一絲猶豫都無,立即應(yīng)了是。
不是沒看見娘親疑慮的眼神,但......這是宜兒人生最重要的時刻之一啊。
相伴一生的誓言,不知在心中說了多少遍。那人鳳冠霞帔,看不清面上的神情。賓客卻均是滿臉喜色,就連傳聞中性子較冷的新郎官都帶了笑。
想來對這門親事,是極滿意的。
她卻始終不愿相信,當(dāng)初說著“冬雷震震夏雨雪”的人,真的絕情至此。
不是。她并非無情;只是迫于無奈罷了。
何清池臉上勉強(qiáng)掛了笑,卻不知那笑有多苦澀。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在云鶯的服侍下迷迷糊糊地睡了。再醒來時,只覺頭痛欲裂。
一睜眼,便見了娘親滿是淚痕的臉。
“池兒我女,你為了一個女子,竟是連命都不要了嗎?”
娘的聲音一時似是從天上傳來,飄渺得聽不清。一時卻又如陣陣?yán)坐Q,讓她耳朵疼。
恍惚間看著云鶯低聲勸慰,娘親才止住哭泣。長姐坐到床邊,又憐又恨地說:“你不為自己想想,難道連娘也不顧了嗎?把自己折騰成這樣......是要剮了她的心肝嗎?!”
頭愈發(fā)地痛。
發(fā)生什么事......是了,宜兒出嫁了。
云鶯好不容易才將情緒激動的二人勸出去,沒過一炷香醫(yī)館的大夫趕了過來,說她此番醒來就已脫離危難,接下來吃著藥,好好保養(yǎng)就是。
徐徐聽云鶯將發(fā)生的事說了,才知曉自己回府睡下后次日竟是沒起來,害得娘親和長姐不知落了多少眼淚。整整昏了三日......宜兒今個該回門了吧?
連何清池都唾棄自己沒良心。
可或許再來一次,還是會心動。
接下來她便在府中將養(yǎng),每想到宜兒與那人可作夫妻相處,行魚水之歡,仍心如刀絞。
云鶯在她身旁侍候著,事事躬親。每天一睜眼便是她,不闔眼絕不離開片刻。她打小跟著自己,與其說是婢女不如說是姐妹。眼下許是有了不好的預(yù)感,才日日夜夜地守著。
“鶯兒......往后我若出了什么意外,你便拿了賣身契走吧,就在三彩柜的底層里。”
淮南城近來繼陳家小姐和白家公子成親之外,又出了一件大事。
何家傳聞中孤僻乖戾的二姑娘在郊外散心時遇了歹人,那登徒子見色起意欲奸污她。何姑娘剛烈,竟生生撞到了那刀刃上,血濺三尺。
往日那些嘴碎的八婆也轉(zhuǎn)了口風(fēng),紛紛說何小姐雖秉性孤高,卻是個烈性女子。
何家老爺夫人大為悲痛。何清池既是未嫁女,又是橫死,無法葬入祖墳;好在何家有地,辦了喪事為她修繕了一座清雅的墓。
“池兒......你自幼愛詩書,便叫人抄錄些古籍給你陪葬吧!
然而千里孤墳,畢竟凄涼。
一日,何清池的墳頭來了一位年輕女子。她穿著件鴉青色的布衣,面容哀戚。來到墓前,竟跪倒在地。
將手中捧著的幾支荷花放下,哭道:“老天真是不公,池兒你......怎就偏生遇上了這種事呢?”
云鶯冷眼看著她哭到昏厥的模樣,垂下頭掩住眼中的憤恨。
姑娘......這陳珂宜說著懂您,卻連這場慘案是您自個策劃的都看不出。
原來何清池早已萌生死志。只等著長姐出嫁,又挨了幾月。這些時日來她照常用膳,只是話少了些。可她本就寡言,家人只道次女受了委屈又生了場大病,想方設(shè)法地逗她開懷。
逐漸地,何清池也偶爾露出一絲笑意。何夫人大喜,覺得女兒因著這場劫難反而想通了,便更耐心地與她說話。
可除云鶯外,誰也沒注意到,何清池偶爾泄露出的決絕與歉意。
陳珂宜來過。
“姑娘,白夫人來探望您了!
何清池愣了一下,才想起白夫人是誰。本想拒絕,再不濟(jì)也沉默,卻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請她進(jìn)來!
“池兒......保重身體。你這般,我看了也難受!标愮嬉擞麪克氖郑瑓s被躲開了。
天知道,何清池花了多大勁才壓抑住自己靠近她的欲望。
“珂宜,你過得好嗎?”
“沒啥不好的!标愮嬉丝粗(jīng)的戀人露出淺笑,心中莫名慌亂!按饝(yīng)我,別做傻事好嗎?”
“......好。”
這是她第一次在這人面前說謊,也是最后一次。
陳珂宜似是安心了。
一寸相思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
生而為人,我只愧對父母天地。
“鶯兒......我對不起你!
云鶯搖頭。
“我赤條條地來到這世上,如今清清白白地去了,也算功德圓滿!
姑娘......
鮮血染紅了她的衣襟。姑娘那天穿著淺粉的荷葉裙,清麗脫俗,淡淡笑著仿佛九天仙子下凡。
可那笑容中透著的苦澀與絕望啊......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這句話如今聽來,竟是那么諷刺。
何清池意識逐漸模糊。她似乎又看見了與宜兒六七歲的模樣:那時的她初來乍到,眼里都是防備,一看便不是個討喜的孩子。反觀宜兒,玉雪可愛,大大方方地走來自己跟前,伸出手:“這位妹妹,敢問芳名?”
燦爛的笑容中含著一絲滑稽,卻暖了誰的心。
歲月無情,轉(zhuǎn)眼間九年過去。
“宜兒,我愿意等你到雙十年華!焙吻宄卣f這話時微微紅了臉,只是她神情一向莊重,那人竟沒看出來。
“嗯。”
是啊......她性子一向謹(jǐn)慎......
何清池緩緩闔上眼。
這樣,就不會連累族中姐妹了吧?
愿來生......生為男兒。
何清池死后,陳珂宜感念云鶯拼死搶回主人尸首的忠義,想請她入府。
“白夫人,您的大恩奴婢無以為報?涉咀又辉甘刂媚锏膲......免得她孤寂!
陳珂宜張了張嘴。往日云鶯從不會用這般語氣說話:池兒待她親厚,她也有時跟二人說兩句玩笑。尤其是見了自己時,笑意更濃。
終究是含怨的吧?
見她執(zhí)拗,陳珂宜只好賞了十兩銀子,囑咐她在外小心。
云鶯沉默接過,禮數(shù)周全地告辭。
白府的下人都遠(yuǎn)遠(yuǎn)避開她,似乎是怕沾了晦氣。
姑娘啊。這個人說著在乎您,卻讓您痛斷肝腸,自縊而亡。
再去探望何清池時,不見了那位侍女的身影。陳珂宜一打聽,說云鶯絞發(fā)做了尼姑,每日虔誠地為舊主祈福。
不覺深深一嘆。
白公子來到身邊,握住她的手:“宜兒,怎么了?”
陳珂宜只是搖頭。轉(zhuǎn)眼又?jǐn)D出笑顏:“老爺今個可要用乳鴿湯?要的話妾身給您熬去。”
“夫人辛苦了!彼{(lán)衣男子眼中含笑。
一年后,白家多了位千金。陳珂宜給女兒起名憶蓮,乳名荷兒。都說白家小姐容貌性情都像極了父親,她卻總能,從荷兒身上看到那個人的影子。
又是十五年。白憶蓮已長成窈窕淑女,高情遠(yuǎn)致,不同流俗。她一身粉衣去好友何沁芷的莊中游玩,走著走著迷了路。
遠(yuǎn)遠(yuǎn)地,竟望見一座孤墳。
一個癩頭和尚停在墓前,搖頭嘆氣!鞍V兒......”
“姑娘,快別看了!毖诀呙竦,“仔細(xì)沾了晦氣。那和尚瘋瘋癲癲的,惹上麻煩就不好了。”
白憶蓮不知為何,竟覺得這地方很是熟悉親切。終究聽了侍女的勸告轉(zhuǎn)身,恍惚間似乎聽到那僧人說:“癡兒,別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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