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攜劍行
【壹】
綿綿的細雨飄了整天。傍晚時分,凋敝的鋪子迎來一位風塵仆仆的俠客。
俠客一身短衫打扮,約莫三十來歲,臉龐黝黑,胡茬短硬,深陷在眼窩里的是一雙飽經風霜的眼睛,幾分倦怠,幾分明亮。就著昏暗的光線,他粗略地在這家積滿灰塵的兵器鋪子里搜尋起來。
俠客需要一柄劍。
俠客之前用過各種各樣的兵器,斬殺過各種各樣的妖魔。十年的江湖闖蕩,使他從意氣飛揚的青年熬成成熟穩(wěn)重的中年,狹義之名震徹四方。經他解救的人數不勝數,對他恨之入骨的人也不在少數。在經手過各式兵器之后,俠客還是最喜用劍。身輕如翼,鋒利無雙,舞起來如蛟龍出海,瞬息即可取人性命,俠客的上一柄劍便是這么一把好劍,只可惜不幸在上一場異常激烈的交鋒中折成了兩段。
俠客此行,是受江湖武林盟的委托,去殺一名稱霸一方、為害多年的魔頭。趕路途中,俠客遇上曾與他結仇的十八家聯手埋伏。一番惡戰(zhàn)后,他終是憑著高強的武功戰(zhàn)勝了對手,僅僅付出了一柄寶劍的代價。隨后幾日奔波,盡是山徑野路,看不見半點人煙。今日日落之前,俠客終于找到了一處偏僻的小村莊,發(fā)現了村里這么一間破落的鋪子。
這么破落的鋪子,自然不大可能有什么寶劍。所以俠客打算隨便先買上一把,待到了繁華之地再另尋好物。
眼光掠過墻上掛著的幾把打造粗陋的劍,角落里的一堆廢銅爛鐵卻引起了俠客的注意。他擠過狹窄的甬道走上前去,翻出一把銹蝕嚴重的劍來。劍柄與劍鞘上都坑坑洼洼布滿鐵銹,握著稍有些硌手;劍身也鈍得不成樣子,恐怕連只雞也殺不死。但不知為何,俠客突然很想買下這把劍,把它從即將被投入熔爐里重新熔鑄的命運里解救出來。
這筆交易最終只花了五個銅子。在靡靡細雨里,俠客身披蓑衣,頭戴斗笠,攜著廢劍騎馬疾馳,繼續(xù)踏上了征程。
【貳】
山林蔥郁,月上林稍。
俠客選擇在山上休憩。拴好馬匹,將廢劍擱置在觸手可及之處,便合衣臥在一顆大樹下。俠客的睡眠很淺,這是長期保持警惕養(yǎng)成的習慣。所以,當聽見一陣低沉的翁鳴聲時,他便立刻清醒了過來。
翁鳴聲是從廢劍上發(fā)出來的。俠客驚奇地發(fā)現,劍身居然劇烈地震動起來,仿若猛獸想要掙脫牢籠。裂紋咔擦咔擦地從劍鞘尖端不斷向后延伸,頃刻就蔓延至整個劍身,繃緊的裂縫里透出幽藍的光。碎裂的表皮霎時脫落,底下露出一柄打造精良、花紋繁復的青色的劍。薄刃躍出劍鞘,映著月輝,寒氣逼人。
分明是一把世間難尋的寶劍。
劍身的光芒星星點點地朝空中匯聚,逐漸勾勒出一個年輕男子的身形。一襲藍衣,墨黑長發(fā),更襯得膚白勝雪,靈氣盎然。
“你是人是鬼?”俠客戒備地問。
“我是依附于這柄劍的劍靈,”年輕男子緩緩地道,聲音空靈似空谷回音,“你是誰?”
俠客已經完全冷靜下來,道:“我是俠客!
“你要到哪里去?”
“我要去西邊殺一個人,一個魔頭!
“既然如此,請讓我助閣下一臂之力,以報閣下救命之恩。”
【叁】
俠客和劍靈成為了好朋友。
有了劍靈的輔助,使起劍來,俠客這才知道了什么叫做真正的人劍合一,戰(zhàn)斗越來越得心應手,一路過五關斬六將如入無人之境。
劍靈棲身的寶劍被當做廢銅爛鐵在小村莊里埋沒了許久,導致劍靈對外界的記憶與眼前所見脫節(jié)了不少,很多時候都需要俠客給他解釋新鮮事物。而長期沉默寡言的俠客因為多了這么一項需要說話的任務,漸漸也覺得有個人能聊天解悶十分不錯。原本乏味的旅途,仿佛也因為有人陪伴而產生了滋味。
除了這些新鮮事物,劍靈問的最多的,還是關于俠客要鏟除的最終目標——居住在西山之巔的魔頭。
“你為什么要殺他?”
“因為他作惡多端天地不容,我是俠客,替天行道是我的職責!眰b客低下了頭,“可是……我卻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
“有了我,還有你殺不掉的人嗎?”
“你不知道,從我剛剛記事起,我便知道有這么一號人物,這么多年來無數正派曾組織過對他的多次圍剿,無一成功。有傳言說他是不老不死之身,刀劍入體也能安然無恙……”
“傳言不可信,更何況你手中握著的并非一把普通的劍。我誕生的目的,便是為了造出一柄無堅不摧、能穿透任何妖魔胸膛的劍。相信我,此行你定會成功。”劍靈言之鑿鑿。
“那就借你的吉言了!
隨著雙方了解的加深,俠客了解到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事實:劍靈也曾經是人。對于劍靈到底是如何成為劍靈的,俠客感到十分好奇。每每被俠客追問原因,劍靈總是無奈地笑笑,笑容里卻透出幾分悲涼的意味。直到有一次被追問得久了,劍靈才終于袒露了部分的實情。他說,是在鑄劍時自愿跳下熔池自毀肉身,魂魄才得以附在劍上,與劍身融為一體。劍靈說得云淡風輕,俠客卻是聽出了一身冷汗,仿佛鼻尖已能夠嗅到那種皮肉焦灼的腐臭味。至于劍靈狠心自殘的原因,俠客已然不能也不忍心再問。
“此事完成后,你準備干些什么?”劍靈問道。
“我想好了,我不會再接受任何人的委托,就算是天王老子的也不接。闖蕩江湖這些年,我也累了。我準備縱馬流浪天涯,游遍五湖四海,喝最美的酒,賞最美的花……不知你可愿與我攜行?”
“榮幸之至。”
【肆】
決戰(zhàn)的這一天終于到來。
俠客攥著手里的劍,與魔頭對決在西山之巔。
魔頭的外表果如傳言里所說的那樣,看去年僅弱冠。赤紅的雙眸如同秋日紅楓,瑰麗得仿佛能滴出血來。身材雖不及俠客魁梧,可那周身的氣勢卻明顯壓了俠客一頭,陰鷙地可怕。當那雙赤紅的眼看向俠客時,俠客能明顯地感到劍身猛地一震。
“你終于來了!蹦ь^道,“我已經等你很久了。”
俠客注意到,魔頭說這句話時,眼睛牢牢地盯著他手中的劍。
“動手吧!蹦ь^說。
一直沉寂著的劍突然覺醒,猛然迸射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俠客瞬間感到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著他的右手向魔頭刺去,便急忙屏息凝神,以期能跟上劍靈的動作。青色寶劍如狂蛇亂舞,殘影千重,毫不留情地朝魔頭攻去。魔頭以勁氣相抵,招招狠厲。雙方勢當力敵,戰(zhàn)斗陷入膠著。
這場激戰(zhàn)不知持續(xù)了多久,到最后,連天地都為之黯然失色。筋疲力盡的雙方身上都掛了彩,血跡濺在地上變成凝固的褐色。當俠客榨干身體最后一絲力氣舉劍朝魔頭刺去那一剎那,或許是無力又或許是不想,魔頭竟沒有抵抗,一下子被劍身貫穿左胸!
鮮血濺了俠客滿臉。俠客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竟沒有任何達到目標的快意。鮮血還在汩汩地流出,魔頭被疼痛扭曲的唇角揚起一抹解脫的微笑,赤眸溫柔地看著那柄插在自己胸口的劍,眼中有說不盡的留戀。他的唇艱難地翕動了幾下,低聲喚了一句什么,俠客便眼睜睜地看見那柄染血的劍嗡嗡地顫抖起來,劍身的藍光一點一點消弭,最終再也沒有一絲生氣。
俠客在劍旁重重地跪了下來。他知道,從此這世上再無劍靈。
【伍尾聲】
江南的小鎮(zhèn)總是浸潤著蒙蒙的煙雨。在水鄉(xiāng)的街角,一間瓦舍內人滿為患。臺上的說書人擺出一副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的架勢,拍響驚堂木,用抑揚頓挫的語調細細述說著一段段野史軼聞,令聽者或喜或笑,或嘆或悲。
“話說百余年前,江湖上有一個鼎鼎有名的門派,名叫遏云派;派里出了兩名天資卓越的弟子,二人互為摯友,惺惺相惜;然而好景不長,其中一人不知怎的墮入魔道,被逐出師門,卻仍不思悔改,練成一種可不老不死的魔功,對江湖所有正派子弟大開殺戒。另一人為阻止他鑄成大錯,甘愿焚毀肉身,化為劍靈,煉成一把可破解該種魔功的寶劍。然而寶劍雖成,卻需有緣人才可驅使,凡人拿著就如同普通鐵劍,發(fā)揮不出一絲效力。入魔者得知好友為他而死,悲憤難抑,一舉屠盡原門師派。在那場混戰(zhàn)中,寶劍幾經藏匿,最后不知遺失何處何處。入魔者后來上了西山,再也沒有下來半步……”
說書人還在喋喋不休地講著,坐在后排的俠客卻已悄然起身。走出瓦舍,拂面的微風帶來青草與泥土的氣息。握在手里的寶劍經他精心擦拭仍保持著青幽的色澤,清清冷冷的,終是少了幾分靈氣。
沒有人知道他是曾斬殺魔頭的俠客,也沒有人知道他隨身攜帶的寶劍曾依附過劍靈。俠客重新變成孤獨的俠客,可他總覺得劍靈依然在他身邊,因此也就沒有去刻意糾正對劍絮語的毛病。
“我說了要帶你去游山玩水,自然要實現諾言才行!
他牽起馬匹,悠然地走入江南的煙雨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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