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一章

　　有道是情傷之苦，有如烈火焚心，教人五內俱燃，輾轉煎熬。

　　秋未寒稍微拉回一些神識，便覺得泰山分骨炎火灼身之痛不過如此。
　　他幾乎都覺得自己筋脈不是自己的，骨骼也不是自己的，唯還剩下一絲神識，屬于秋未寒這個人，尚能作主。
　　痛得要死。
　　要死。
　　“放心，死了才不會痛�！�
　　迷朦中有個悅耳動聽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秋未寒懵懂了一陣，終于睜開了雙眼。眼前紅光大盛，逼得他不得不閉目適應了一下，待再次睜開眼來，這才發(fā)現(xiàn)這紅光是瓣瓣重蓮發(fā)出的光，乃大陣護法。紅蓮是美的，而眼前與他掌心相對的女子，猶為盛。
　　她眉不描而彎，眼不畫而挑，冰肌玉骨，唇紅齒白。見他醒來，微微一笑：“你醒啦�！闭Z氣十分親昵。
　　秋未寒自小只與陸清葉熟悉。陸姑娘眉目煙籠，高潔雅然，向為天人。九嘯月這般天然嫵媚動人的女子，他是從沒見過的。此刻聞鶯啼婉轉，竟然呆了一呆，話也沒來得及接。
　　九嘯月見對面年輕人微瞪著鳳眼，俊秀的面龐上閃過一絲紅暈，不禁心中暗笑。道你這小子沒見過世面，見了姑奶奶我，便這個模樣�？梢娔銓δ顷懴勺樱膊⒉皇侨绾吻楦罘N嘛。她不識人間情愛，自然不知道，有些喜愛到一定程度，便與外貌無關。只是君子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她素來美艷動人，秋未寒看呆了眼，也是十分正常的。
　　九嘯月向來自負，御劍大會上將這一場鬧劇瞧了個分明，她瞧這小伙子傷情之際，還要被人暗算，心上人卻不為他作主，便心下一動，隨手將人拎走，也不管自己此舉是否叫大會眾人嘩然。至于陸清葉心中悔不悔，便不是她要負責的事了。
　　秋未寒到底是有過人之處的，只略呆了一呆，便回過神來，道：“我這是在哪？”
　　隨著這問話一出，倒也慢慢回味過來，心中記起陸姑娘已然許配他人的事，心中劇慟，就沒忍住氣血上行，一口血吐了個結結實實。
　　九嘯月察覺他心神動蕩，不禁蹙眉：“你若再多傷一些神，倒不如在大會上吐血吐個干凈。省得姑奶奶還費勁把你帶回來救治。”
　　秋未寒聞言道：“我又沒要你救�！闭f著他想到陸清葉，眉間一黯。
　　九嘯月費心布大陣，運功一日一夜方將人救緩過來，對方卻說出這樣的話，心中就十分不痛快。她覺得天涯何處無芳草，你一個大男人，生得樣貌又不差，何必吊死在陸清葉這一棵，啊，那什么出泥不染的花上。便十分矯情了。九嘯月心中不豫，口氣就也不好：“你這么說，看來是全都想起來了�！�
　　秋未寒情至深處方轉淡，痛過了頭，反倒好受了些，淡淡道：“想得起如何，想不起又如何。事已如此，莫非我要閉目塞聽，當作沒發(fā)生過么�！�
　　縱使他想，陸姑娘，卻不曾給他這個機會。
　　卻聽對面女子一聲嬌叱：“這便對了。你有此覺悟，不枉姑娘幫你一把。”
　　秋未寒幼年受煞氣之苦，心性堅定不比常人。此刻收拾起心境，倒好好觀察起這一切來。金龍隱現(xiàn)，紅蓮大陣。他腦中略一思索，心中一動：“你是鳴皇派的人？”
　　九嘯月咦一聲。紅蓮大陣現(xiàn)世極少，大多不為人知。眼前這年輕人卻在如此短的時間之內，便猜了出來，不知是博覽群書，還是曾經(jīng)見過。她贊許道：“不錯。我確實是鳴皇派的人�！彼詾閷Ψ浇酉聛砭蜁䥺査丈趺l，救他有何企圖。卻不料半晌無聲。
　　九嘯月憋了半天，秋未寒硬是半字不吐，她到底沒忍�。骸鞍�，你不說些什么？”
　　秋未寒正潛心運功修復受損臟腑，聞言道：“什么？”
　　他想了想，啊一聲，恍然大悟。
　　九姑娘見孺子可教，十分滿意。
　　便聽秋未寒道：“在下秋未寒，霓裳派門下�！�
　　……就沒了。
　　九嘯月見對方一臉神色坦然答題完畢的模樣，頓覺氣結，心道這人不會傷情至深成了個傻子罷。如若不是運動不能動彈，她此刻早已踢上幾腳，扒開他心看看是怎么長的。
　　“你就不問我是誰？”
　　“姑娘要說，自然會說。姑娘不說，我便不問。”
　　“那你不怕我殺了你�！�
　　傳聞鳴皇派與魔教相勾結，是廣為人知的事。秋未寒自然也知道。九嘯月倒是真好奇，他猜出自己是鳴皇派的人后，會如此無動于衷。
　　秋未寒微微一笑：“若姑娘要殺我，不必姑娘動手，我已死在大會之上�！�
　　他生得十分俊秀，實乃翩翩公子。若要九嘯月在門派之中挑一個人與他媲美，也是極難的。之前眉目苦楚瞧著我見猶憐，此刻淡然微笑，便教嘯月心中一跳，莫名有些臉紅。她訝異道：“你，那你就不怕，我要先把你抓回來折磨一通，再把你殺了�！�
　　秋未寒莫名其妙：“我一個身中煞氣之人，與姑娘素不相識。為何要折磨我。”
　　……這話倒把九嘯月問住了。
　　“我……”她一時難以自圓其說，耍賴道，“我是魔女嘛，想怎樣怎樣�！�
　　說著話風一轉，眼波流轉道：“興許是見你長相好看，抓你來回做壓寨夫人。”
　　秋未寒：“……”
　　略顯尷尬的九嘯月：“……”
　　半晌。
　　“……姑娘這話哪里學的�！�
　　“……土匪頭子教的�！�
　　好罷。
　　他二人一通胡說亂懟，倒叫秋未寒傷心之處淡了不少，心情一好，傷勢好起來，自然也快。這日他二人收功完畢，便要起身，九嘯月腿麻，起身之時便踉蹌了一下。秋未寒眼疾手快，便將一聲輕呼的人扶了個正著。
　　要說他二人素日舉掌相對，倒也沒什么。
　　偏偏此刻半扶半抱，就覺得手上相觸的地方有如火燒。九嘯月覺得身畔男子身形挺拔，掌下雙手溫暖有力，一種從未有過的悸動涌上心頭，只想讓她再與人親近一些。她不懂人族規(guī)矩，便沒有男女授受不親的約束，想到便做，順著心思就朝秋未寒依偎過去。
　　她不懂，不代表秋未寒不懂。當下唬了一跳，心中默念陸清葉名字，便將人扶正松開了雙手：“姑娘沒事罷？”
　　九嘯月被推開來，心中略有失落，但并未多想，只道：“我早將名字告之于你，你卻一直姑娘姑娘亂叫。我母親不會生氣的么�！�
　　“……啊？這和姑娘母親有甚么關系。”
　　九嘯月不理：“叫我阿九�！�
　　“姑娘……”
　　經(jīng)過幾日朝暮相處，九嘯月心中對秋未寒十分喜愛，神色便顯小女兒嬌癡，一步上前，抱住秋未寒臂膀，親昵道：“叫我阿九，月兒，九姑娘。你自己選�！�
　　秋未寒猝不及防被抱個正著，低頭瞧見九嘯月面上微紅，杏眸閃耀，自帶風流，心中也是砰砰直跳。他與陸清葉青梅竹馬，卻未捅破情愛的薄紙，于感情一事，實在也是初回，便只覺得此舉不妥，卻想不明白，不妥在哪�？删艊[月于他有救命之恩，陪伴之情，他心中一軟，便松口道：“阿九�！�
　　九嘯月這才得意：“幸好你不算愚笨，若你敢叫我九姑娘，我便好好給你兩掌�！�
　　秋未寒不知還有這等機關等著，不禁汗顏。

　　秋未寒當日心傷至極，毫無防備之下受人暗算，差點丟了小命。此刻治療起來，也十分緩慢。饒是兩人不曾懈怠，若要將身體好到八成，也尚需三日。還好此處夠隱秘，若有人在他二人運功之時尋來，只怕兩人就要交待在這里了。
　　想到此處，秋未寒便問：“阿九，你確定此處不會有人尋來�！�
　　九嘯月盈盈然笑道：“自然不會。他們定然料不到，我們此刻就在瓊華派禁地�！�
　　“什么？”
　　秋未寒大驚。
　　九嘯月驚異道：“你慌什么。此處誰人敢來�！�
　　旁人或許不敢，但他曾與陸清葉攜手同游，兩人一同闖過禁地。孩童時期便將這作為秘密基地，不為他人知曉。只當作兩人共有的秘密，心中就十分甜蜜�？僧斎杖絷懬迦~見他二人紅光去處，說不得會想到此處尋來。
　　九嘯月何等聰慧的人，此刻便料到七八分，話語間便帶了嘲弄：“她若來見你，你怕什么。總之是小情人，難道還害你不成。哦，若她一人，就不會，帶了未婚夫，便不見得了�！�
　　秋未寒思及心上人，心中又怒又痛，便沉聲道：“你住口！”
　　殊不知他神色沉痛盡顯，令不知不覺漸生情愫的九嘯月心下也翻痛起來，銀牙一咬，不退反進：“連說也說不得。我問你，若她前來害我，你幫不幫我？”
　　秋未寒道：“陸姑娘是非分明，為何要害你。她決計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九嘯月更是氣極：“那她當日便不該放任別人傷了你。”
　　秋未寒辯解道：“我都不曾防備，何況清葉�！�
　　他是連清葉這樣親近的稱呼都叫出了。九嘯月呆了一呆，心中大感酸澀。她頓時怔然，心道，我為何如此難過呢？若要說他榆木腦袋，朽木不可雕，也就罷了。卻竟然眼眶發(fā)熱，要落下淚來了。莫非我對他……
　　兩人正爭執(zhí)不休，不料天搖地動一聲轟然巨響。
　　九嘯月面色一肅：“不好，怕是有人尋來了�！�
　　能將她大陣打破的人，功力必然在她之上。那便不會是陸清葉了，只怕還不止一人。只是此刻他二人行功到要緊關頭，撤不得手。不禁心中暗罵秋未寒烏鴉嘴，說甚么來甚么。
　　幾乎在眨眼間，大陣破滅，洞口巖石簌簌直落，一群人逆光而站，飛劍而來。
　　秋未寒心中大感不妙。
　　便聽塵煙之中有人聲傳來道：“師妹，我就說秋未寒這小子與鳴皇派相勾結，暗渡陳倉。你看，連抱都抱上了。你偏不信�！�
　　原來他二人最后療傷之時，姿勢相近，遠處望來，便十分曖昧。
　　陸清葉怔然往前幾步，就將兩人看了個明白。她心中各種情緒翻騰，卻不信旁人所言，只以為秋未寒被魔頭所害，怒道：“妖女，放開秋師兄。”
　　說著口訣一念，一道劍光便朝九嘯月迅疾而去。
　　九嘯月銀牙緊咬，目光湛然，嬌叱：“好一個是非分明的仙子。”
　　她這話，當然是說給秋未寒聽的。
　　卻不料她尚未來得及出手，身前一暗，一道身影替她擋了個結結實實。
　　正是秋未寒。
　　他未經(jīng)防御處此一擊，新傷舊傷交加，一口黑血便噴了出來。
　　九嘯月大怒，紅袖一甩，一道氣浪撲天蓋地而來：“你便這樣對你心上人！”
　　薛華正站在旁邊，聽得此語，面上一沉。陸清葉腦中紛亂復雜，眼中只有染血的秋未寒，自然顧不上未婚夫，也對旁人的竊竊私語置若惘聞，收了劍便要撲上前去。手臂卻被牢牢掣住，正是薛華。薛華沉聲道：“且慢。秋師弟怕不好�！�
　　陸清葉心中一震，聽得九嘯月一聲痛呼。
　　傷重萎身的秋葉寒竟站起身來，墨發(fā)飛揚，雙目赤紅。他身后，九嘯月一臉不可置信。
　　“不好。未寒走火入魔了�！�
　　薛華連忙令眾人擺陣防御。之前許多年，經(jīng)由仙泉緩解，秋未寒不曾失控過，此刻他傷痛加交，第一次受刑天劍影響，狂性大發(fā)，不知后果如何。
　　但見紅光閃過，秋未寒手中憑空多了一把傘劍，傘劍全開，光芒大盛，煞氣逼人。他動作極快，根本不像一個重傷之人。九嘯月捂住心中，仍想要喚他。
　　薛華一記劍訣被她化解，不禁怒道：“他現(xiàn)下壓根認不得你。如此亂用功力，只怕暴體而亡。還不與我等聯(lián)手，先止住他再說！”
　　若秋未寒沒有傷勢在身，或許此刻總得有人交待在這里。如今眾人合力，終于在瓊華派九天清華大陣的壓制之下，制服了他。
　　陸清葉扶住昏迷的秋未寒，一道劍光將九嘯月攔住，冷淡道：“若你要他活著，便不要再上前半步�！�
　　九嘯月柳眉倒豎，面頰氣紅：“你待怎樣！”
　　陸清葉道：“我怎樣，不關你的事�！彼挥性谕蚯镂春畷r，眉間才松了一些。薛華望了九嘯月一眼，幫著陸清葉將秋未寒背起，溫和道，“九姑娘，我派與貴派井水不犯河水。未寒的事，就不勞你費心。告辭�！�
　　瓊華派的仙泉確能克制煞氣，九嘯月心中清楚。
　　她眼睜睜看著陸清葉等人將秋未寒帶走，心中復雜，只有自己知曉。不禁一聲大喊：“秋未寒。我一定會找到辦法救你的。你到時候，還記得阿九嗎？”
　　陸清葉仿佛被雷劈了一下，她抿了抿唇，頭也不回地走了。
　　昏迷中，秋未寒仿佛有所應，動了一下。

　　“你為什么叫秋未寒��？”
　　“秋色將至，尚未入寒罷�！�
　　“那你為什么要叫九嘯月呢？”
　　“或許我出生的時候，門派中的雪狼對月連嘯九聲�？梢姽媚镂页錾环病�，你笑什么？我說真的，你還笑！”

　　一場邂逅，兩處情愁。
　　恩怨交織的人生，總有人攜一處芳香與君情至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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