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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她最近將開車來回公司的習(xí)慣改成了乘地鐵。
下班高峰期已經(jīng)過了將近一個小時,但地鐵上還是三三兩兩的聚集著身穿各式校服的學(xué)生在說說笑笑,然后間隔的站著幾個提著黑色公文包穿著正式西裝的上班族,再混雜著幾個家庭主婦打扮的剛從超市回來的女人。
她交疊著雙腿坐在長椅上,將口罩提到鼻梁處遮住大半張臉,連續(xù)加班用眼的疲勞讓她的視線有些模糊,所及之處的布景邊沿似乎都跟著帶上了一層透明層疊的細邊。
轟隆隆行駛的電車廂在站點停車,擴音器里傳來機械的女聲,清清冷冷的調(diào)子緩解著盛夏空氣里蒸發(fā)出的無處可逃的暑意。
她向車窗挪了挪,氣流卷起溫?zé)岬娘L(fēng),依舊摻著悶熱的味道。
從包里摸到了寬大的黑框眼鏡帶上,順帶著將原本束起的頭發(fā)放了下來,幾縷頭發(fā)跟著垂到胸前,她掏出手機,劃開屏幕。
裝出一副專心致志的樣子。
對面長椅上坐著兩個兩名喋喋不休的年輕姑娘,聊甜品店,聊化妝品,然后話題又轉(zhuǎn)到最近熱議的電影。
最后聊到男人。
她滑著屏幕的手頓了頓,然后面色如常。
地鐵靠近空曠的站臺,對面的姑娘到站下車,與之交換,上來了一個男人。
她沒有抬頭,盯著手機,然后視線微微上移,看到他踏了一雙黑色的綁帶休閑鞋,再往上是同色的寬松薄款的小腳褲,褲腳挽起。
他穿的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搭配。
她自我平復(fù)似的瞄了眼手機,繼而又將目光放到前方,他在原地轉(zhuǎn)了轉(zhuǎn),然后沒什么猶豫的徑直走向車廂的最底部,徹底消失在了她的視野里。
沒有多加思索,她索性在后一站提前下了車。
明明見到了他,但是心里還是升騰起不安分的情緒。
從車站走到家時天色深藍即黑,她從洞開的電梯門走出去,一邊打開皮包摸鑰匙一邊走到門前。
公寓大樓已經(jīng)完全亮起了燈,走廊里上霧的玻璃隔絕了外界的悶熱空氣。
她在門前發(fā)現(xiàn)一只尋常的快遞包裹,灰褐的厚紙箱上封著煙嘴顏色的寬膠布,快遞單上字跡模糊潦草,可她篤定這個人的身份。
畢竟收到這樣的包裹已經(jīng)持續(xù)一段時間了。
空無一人的走廊盡頭,被柔和的昏黃燈光點亮的大理石地磚,她在擰開門鎖后,打開房門,穿著黑色尖頭高跟鞋的腳把箱子踹進了房間里。
她和二宮和也是從各自需求而展開的關(guān)系,過程不清不楚,時間也有些久遠,甚至讓她的記憶產(chǎn)生了一些偏差,已經(jīng)記不清當(dāng)初是誰先主動的。
總之就是一來二去之后在一起了。
只不過,僅僅是字面意思上的在一起,他和她都缺少將其引申化的心思。
或者說,她更像是二宮和也的其中一個關(guān)系不錯的人。
是一個可以聊深刻話題的人。
更多時候,二宮和也會坐在客廳里打著游戲,然后偶爾抱怨幾句工作上的事和永遠不夠的假期時間。
然后帶著酸味的語氣羨慕著她工作的穩(wěn)定假期。
大概是由于每次二宮和也主動提出想見她時,都能恰好的在她的空閑范圍內(nèi)。
世界上自然是沒有那么巧的事情的,撥開表面現(xiàn)象,內(nèi)里的原因便是她刻意騰出的時間,將工作擠在少數(shù)的時間里匆忙的完成。
不過,他從來沒問過,她也就從來沒有提起過。
也許關(guān)系就是這樣變質(zhì)的。
自始至終卻維持著微妙的平衡。
她會半真半假地說著情話開他玩笑,多數(shù)情況下二宮和也只是看她一眼并不打算理會,直到他認真起來,拉近距離壓低嗓音三言兩語就能讓她成功臉紅閉嘴。
帶給她一種完美混淆的錯覺。
二宮和也會躺在床上和她聊著最近發(fā)生的特別的事,不漏一個細節(jié),敘述的語氣帶著一種讓人莫名專注的吸引力。
他的坦誠讓她覺得自己似乎到了一個進退兩難的地步。
她有一次將他的坦誠問出了口。
彼時她窩在沙發(fā)里,翻了兩頁漫畫,靠著正在低頭看著手機的他。
空氣有幾秒凝滯。
二宮和也依舊劃著屏幕,沒有回答。
她猜測著他是沒聽見,亦或是不想回答。
短短的幾秒里卻滿是胡思亂想,他的聲音下一秒響起。
“大概是因為你很特別吧。”
他沒有抬頭,隔著衣料傳來的熱度像是在向她釋放著信服的力量,被頭頂燈光投射出的影子卡在她的皮膚邊緣,帶著極有可觸的質(zhì)感。
這下她大概真的是站在懸崖上了。
她深刻又清醒的意識到。
進退不得。
能注意到二宮和也提起一個名字的頻率變多大概是源于女人敏感的天性。
但在起初,她并未在意過。畢竟二宮和也常常會將工作上的一些瑣碎小事告訴她,難免提及一些名字。
只不過這一次,不太一樣。
她的直覺告訴她。
“……然后她跟我去準備室的時候,她突然跟我說……”
二宮和也和往常一樣心情不錯的跟她說著話。
注意到她的眼神定格在相反的方向,他伸手在她面前揮了揮,試圖引起她的注意。
“……怎么了”
她瞇了瞇眼睛,轉(zhuǎn)頭問道。
光線在二宮和也那側(cè)偏暗,凝聚在一起折疊成灰突突的一團。
“你都沒有認真聽我說話哦!
他的聲音里帶著幾分鼻音,笑起來時帶動了眼角的細小皺紋。
“啊,抱歉!
她雙手合十,誠懇的說道。
頓了幾秒,二宮和也像是遲疑了一會兒,但是很快又接著先前的話題開口道:“……然后她跟我說……”
他的聲音到這里就結(jié)束了。
之后的部分她只能看到他帶著笑意,只有動作卻毫無聲響。
也許是自己從心里拒絕抵觸著。
視線里下起白茫茫的水霧,說不出的感覺總是在意識清晰的末端抵達,姿態(tài)都那么好整以暇。
總之是一種不太好的感覺。
……
自此之后,他們的話題中,那個女人占據(jù)的比例開始增多。
門口傳來鎖扣轉(zhuǎn)動的聲音。
她停下手中的動作,先一步打開了門。
然后在二宮和也反應(yīng)過來之前抱住了他。
“……”
意料之外的動作讓二宮和也的身子有些僵直,遲疑了幾秒之后將雙手環(huán)住了她的腰,靠在他的肩膀上,她能清楚的聞到他的衣物里若有若無散發(fā)出的和她同種沐浴露的清香。
這個動作如同被時間以極緩的速度切割下去,不斷拉伸,朝著無止盡的方向開始冗長。
“怎么了”
二宮和也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胸腔跟著震動,她裸露著的皮膚感受到些微酥麻。
“……沒什么!
她拉開距離,然后轉(zhuǎn)過身。
“……只是覺得很久沒有這樣抱過你了!
聞言,二宮和也只是淡淡的撇嘴笑,跟著走了進來。
門在開關(guān)之間欠著一條縫,傳來葉片簌簌摩挲的動靜和新鮮青澀的味道,邊邊角角的弧度都是水汽。
我只是很久沒有抱過你了。
可惜聲音連同語言在這樣的走向里已經(jīng)失去了原有的魔力。
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編輯了一封郵件,發(fā)送了出去。
沒有任何多余煽情的話。
「我回去了。
鑰匙放在桌子上!
空氣里沉著一片昏暗。
光從主觀角度來說,大概能算是一個單方面的了結(jié)。
她讓自己的行動跟從了突如其來的想法。
她并沒有再去費心思將留在二宮和也家里的東西整理出來,本來就不多,何況也沒什么必要。
該扔的東西就扔了吧。
然后再重新開始。
放在一旁的手機屏幕突然亮了起來,顯示著來電人的名字。
二宮和也。
沒有多想,她摁斷了電話。
屏幕閃了幾下之后恢復(fù)了一片漆黑,像是抽光了所有生氣。
那個晚上,從頭到尾,她只接到了一個電話。
那個被她掛斷的電話。
也許在二宮和也的心里,她的身份大概能和一個電話的價值劃等號。
……
雖然有些可悲。
但她總算從懸崖上下來了。
大概吧。
往往是這樣稀疏平常的開始。
她以為自己將二宮和也的事成功拋在了腦后,直到大概一個月前陸續(xù)收到這樣的包裹。
灰褐的厚紙箱上封著煙嘴顏色的寬膠布。
拆開來,有時候是一瓶香水。
金屬色漆的鉆石型瓶蓋,棱角處泛著磨損的銀邊,旋開它,熟稔的氣味散發(fā)出來。
她將它鎖進了梳妝臺的左邊第一層抽屜里。
又或者是深色的和二宮和也同款的棒球帽。
然后是衣物。
無一例外有著用過的熟悉痕跡。
她不明白二宮和也將這些東西寄回來的意義何在。
尤其是以這種陸續(xù)而緩慢的方式。
像是在考驗著雙方的耐心。
她不明白這個時候的自己,究竟該展露出何種情緒。
是覺得他還想著自己。
還是覺得他已經(jīng)默認了她的決定,所以將屬于她的東西重新寄回來。
不過不管是哪種,她都不想再去揣測二宮和也的心思了。
也不敢。
空氣中晃蕩不定的情感如溫?zé)岬乃徛龥]過腳踝,周身流淌的血液泡開了某個閉塞的角落,它們吸收了看不見的養(yǎng)料不停膨脹著,成長著,充盈著。
……
當(dāng)月她認識了一個新的男人。
傍晚吃了飯后中規(guī)中矩的去看了一場最近反復(fù)被宣傳的電影,然而實際結(jié)果卻不盡她意。
深夜回到了她的公寓,打開門兩人摸著黑進入房間親吻。
男人的腳踩到門邊的箱子一角,各種擺放著的物品灑落地面。
被問道這是什么的時候,她不假思索地回答是前任男友送的東西。
然后親吻更加激烈。
正難解難分的時候,一串刺耳的鈴聲不合時宜的插入進來。
男人平復(fù)了一下呼吸,拉開門出去接通了電話。
“……”
看著散落在地上的東西,她莫名覺得有些力不從心。
男人打完電話,從外面回來。
“怎么了”
她蹲在地上,整理著東西。
“抱歉,現(xiàn)在得回公司一趟。”
男人回答道。
“……”
她用背影送走了那個男人,然后對著地上的東西發(fā)愣。
說到底,她大概還是心存僥幸的。
僥幸的想著自己說不定能想出一個站在懸崖邊的兩全其美的方法。
然后結(jié)果就是她將開車的習(xí)慣改成了坐地鐵。
因為她知道二宮和也最近不太開車,更傾向于全副武裝之后坐地鐵。
私心作用下,她想見到他。
以一種不入流的方式。
盡管并不能總是那么完美的遇見。
……
站在站臺,她一邊反復(fù)看著手表,一邊等著電車。
暮色在等待中漸漸西沉,懸浮至天際的酡紅收攏成大塊破舊棉絮般晦暗的濁云,逶迤了眠獐的遠方天空。
周圍環(huán)境被籠于鋪陳展新的夜幕中,行人忙碌的幌動在淡薄的燈光里,步伐越發(fā)緩慢起來,踏著漸漸拉長的影子駝行在馬路上。
電車終于來了。
踏進車廂,燥熱的日光沾滿一身。
明明約近傍晚,卻還是悶得透不過氣來。
找到一個空位置坐下,她如往常一般散開頭發(fā),帶上眼鏡,做著盡可能的偽裝。
私心同時也希望自己不要被認出來。
兩側(cè)道路植有瘦而筆直的喬木,傍晚減弱的日光穿越暗色的云層,為交疊的葉片鍍上一層薄薄的波浪,投射著斑駁樹影。
電車穿過天橋和隧道,周圍的顏色都被蒙上灰色調(diào)。
隧道的盡頭,天光依然溫和,遠處的建筑物都不屈不撓的挺立著。
今天運氣不太好。
沒遇到他。
她也該到站下車了。
玻璃窗外的世界如她所想,熙熙攘攘,熱鬧而稠密的感覺,從里到外把像是將人塞進了烤爐一樣包裹炙烤。
干燥的空氣從皮膚抽離。
她低頭看著手機,鞋跟與地面接觸發(fā)出沉悶的聲音。
然后不出意外的撞到了人。
“……啊,抱歉!
她收回手機,站直身子。
入目的先是那雙熟悉的鞋子。
“又想在電車上遇見我?”
二宮和也挑了挑眉,碎發(fā)在腦后不老實的翹著,日光一塊接著一塊亮著,整齊的切割著他身體兀自明朗的邊緣,剪裁的連毛邊都不剩下,絲絲分明,線條延長出漫漫的光影,直到自己垂在地上骨節(jié)的尖端。
沒有想到是在這里遇見。
而且自己的心思被看得清清楚楚。
她匆忙瞥過他一眼。
電車哐當(dāng)哐當(dāng)?shù)伛傁蜻h方,悶熱的空氣里蔓延開的薄荷香此時此刻卻無法緩解她瀕臨頹敗的心情。
“……抱歉。”
不明所以的道歉。
但卻是萬能的回答。
她低著頭,滑開他的視線。
強烈的麻木感卻千絲萬縷潛入皮膚下的血管,輸送到身體深處不能言說的角落。
不能言說。
所以只能這樣意味不明的克制著,卻不知道究竟在壓抑著什么。
“我想了想——”
二宮和也抱著胳膊,聲音里帶著一分漫不經(jīng)心,混著清淺的鼻音,很是動聽。
有一根繃得很緊的神經(jīng)啪的一聲斷開了,那些稍顯凌亂的軌跡順著他刻意的停頓一下子糾纏在一起,腦內(nèi)嘈雜的聲音一陣高過一陣,鼓噪得雙耳失聰,只剩下視覺安靜的懸著,看著二宮和也的臉斑駁著無數(shù)沉默的噪點,簡單平靜。
她試圖開口,卻無法說出一個音節(jié)。
空氣中似乎有無數(shù)的光粒子在緩慢涌動,但終歸是隱匿了,化作完全透明的巨大漩渦。
“……還是你!
天邊層疊的流云聚攏又合散,形狀拉伸成無數(shù)奇異的蜿蜒脈絡(luò)。
所有的聲線一點一點隨著秒針的轉(zhuǎn)動,停止在突然就張開的光怪陸離的意識里。
風(fēng)吹得嘩嘩響,頭頂上方的位置,熟悉的聲線結(jié)成了網(wǎng)把她包裹住,間接抽空了力氣。
然后她聽到自己的回答。
“其他人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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