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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香
【1】
夜晚寂靜,漆黑的夜色如化不開的濃霧一般,只余一彎鉤月散著詭異的白光,森然可怖。翻滾的陰云悄然遮住這僅剩的一點光,慘白的顏色立刻變成無盡的黑暗。
北風呼嘯,萬物不安的瑟縮著。在如此寂靜凄冷的夜晚,書房中那一抹暈黃的燈光帶著些許的暖意直射我的心里。
明知那只是他籠絡人心的一種手段,可是在這樣的夜晚中,能有一個人點一盞明燈,煮一碗熱茶,靜候歸來,我冰冷的心還是有些觸動,緊接著便是無邊無際的苦澀。
王府的守衛(wèi)我早就了然于心,幾個縱躍便避開守衛(wèi)來到書房微開的窗前,隱約可見里面那人執(zhí)書的側(cè)顏,我沒有猶豫地越窗而進,夾雜著一絲冷意,讓桌上的燭光忍不住顫抖幾下。
坐著的男人擁有一副好皮相,憑我大字不識幾個的腦袋,只能想到芝蘭玉樹,風流倜儻來形容他,也不知道是否貼切。
男人側(cè)首望向我,習慣性地蹙起好看的眉。我知道,每次只要我?guī)е簧淼难任痘貋淼臅r候,他都會如此表情。
他的目光慢慢下移,最后落在我手上還在滴著血的黑色包裹上,眉頭皺的更深了,卻是什么都沒有說,起身走到矮桌旁坐下,開始烹茶。
我喜歡看他煮茶的模樣,喜歡看他比釉瓷還要白凈的手指靈活地擺弄著各式茶具,更喜歡他此時淡定從容、處變不驚的高貴姿態(tài)。其實最主要的還是因為他這壺茶是專門煮給我的,是在他那里唯一能夠?qū)儆谖业臇|西。
若是往常,我此時應該詳盡地將這次任務的過程稟告給他,可是我卻看了他出了會神,然后聽到自己畢恭畢敬的聲音,“殿下,三年之期已滿,今日是吟香最后一次執(zhí)行任務了!
從茶壺流入茶杯的水流有一瞬的停頓,卻依舊被斟滿,水量比平時多了一分,在滿室的茶香中,我聽到他清潤低沉的聲音,“若不問約定,吟香可愿再在本王身邊多留一段時日?”
若不問前因后果,只看最后一句話,或者許多人都會斷章取義地認為這是一個癡情男子在挽留著深愛的女子,只是我卻知,他如此說只是因為我還有利用價值而已。
就算我讀的書不多,但是也聽說過“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的道理,若我不在此時抽身,到時候也便是這樣的下場。
畢竟,待他登上那極尊之位時,又怎么會容我這個污點活在這個世上。
所以我只是搖搖頭,依舊低垂著眉,畢恭畢敬,“此次報酬仍是老規(guī)矩,只是以后殿下即使在春風樓留言尋我,怕是再也找不到了!蔽翌D了頓,恭敬地行禮,“在此吟香提前恭祝殿下榮登大寶,萬歲萬萬歲!闭f完后才恍然發(fā)現(xiàn)這句話說的有些大不敬,眸色動了動,卻只是吐出兩字“告辭!闭f罷,順著來時的方向越窗而出,余光只來得及看到燭光下的男子手執(zhí)茶盞,有些悵然若失的感覺。
悵然若失?我不由輕笑,司徒軒那樣高傲冷漠的男人怎么會有這樣的感情?他一直嘲笑她面冷心冷,其實這世上心是石頭做成的那個人是他吧!
避開守衛(wèi),我?guī)讉縱躍消失在凄冷的夜色中。
來到事先準備好的小院,打開手中黑色包裹,露出里面的血色頭顱,空氣中頓時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我卻早已習慣,面不改色地“毀尸滅跡”。然后解開黑色的夜行衣,對著銅鏡看了眼背后猙獰可怖的傷口,熟練地撒藥,包扎。
我自然知道司徒軒不喜血腥味,所以往日去復命的時候都會特意收拾一番,洗去身上的血氣,再去見他。只是今日傷的太重,若不是胸口的護心鏡替我擋了那致命一擊,我怕是也不能活著去見他了。
身上的血腥味太重,所以只好用這顆頭顱掩去我受傷的事實。倒不是怕他擔心,只是不想用傷口來博取他虛情假意的關(guān)心罷了。
處理好傷口,在石床上仰頭躺了一會兒,空氣中縈繞的血腥味讓我有些睡不著覺,翻身下床在灶臺下翻出一個鐵盒,借著灰暗地燈光一張張地數(shù)著盒子中的銀票,地契……
熟了良久,知道眼睛發(fā)酸,我才心滿意足地將那一沓紙貼在胸口,放心地舒了口氣。
這些是我的全部家當,是我這些年所得,只有將它們牢牢地握在掌心里,我才會覺得安心。
這世上,什么都可以背叛我,唯獨銀子不會背叛我。
我是一個殺手,曾見過母親為了銀錢將我賣掉;也曾見過訓練場上為了生存,與昔日的手足倒戈相向,你死我活;亦見過長老們?yōu)榱藱?quán)勢背叛樓主,將樓主的頭顱釘在他一直引以為傲的寶座上……
這世上,活物都不可信,唯有死物不會背叛。
長老曾教導我們:殺手是不能有感情的,一旦有了感情便有了弱點,終有一日會被反噬。我一直覺的自己很符合一個殺手,冷血冷情。
只是我沒想到,我遇到了司徒軒。
若說我和司徒軒的緣分,要從三年前說起。那時我接了樓里的任務,追殺先皇后的一個手下。那人也出自江湖,武功卓絕,我追了他一個月都未得手,后來他與我打商量,說他自愿赴死,而要求是我要為軒王效命三年。
若是沒有完成任務自然影響樓里的名聲,也會受到長老的處罰,所以我答應了。
效命軒王,無非是幫他暗殺與他作對的政敵和其他暗勢力而已,我本是殺手,無非是多殺幾個人而已。
所以這三年來,我多次為司徒軒暗殺他人,幾次徘徊于生死之間,卻終是活著完成了這三年之約。
猶記得那日陽光明媚,樹影斑駁,空氣中浮動著淡淡的桂花香氣,男子斜倚在樹下的一方軟塌之上,手握一本書卷,神色慵懶,乳白色長袍鋪灑在榻上,淺紫色的花瓣落在他的發(fā)間,額間,無聲地妖嬈著。
花影浮動,長劍落在他的頸間,他卻沒有半點驚恐害怕的模樣,依舊淡笑,抬眼微微看著我,眼中略帶戲謔,卻風情萬種。
我從未見過刀劍立于頸仍面不改色之人,一時有些好奇,不由問道:“你怎么不躲?”我生性偏冷,又不茍言笑,那時的表情想來也是冷冰冰的。
他頭向另一側(cè)偏去,避開冰冷的劍刃,坐直身子后講書放到榻上,抬頭望向我的眼,“因為你眼中沒有殺氣。”轉(zhuǎn)而微微一笑,“不知姑娘來尋本王所謂何事?”他的眉眼微微上挑,眸光流轉(zhuǎn)中是道不盡的風流。
我微微有些晃神,只道是陽光刺眼,卻還是仿若受了蠱惑一般將與我有約那人留下的信件交給了他。
長得好看的人無論是什么動作都會讓人覺得好看,司徒軒只是這看信的動作都讓人覺得貴氣十足。他匆匆將信掃了一遍,然后將目光移向我,依舊是清潤無瀾的目光,卻帶來些許探究,最終化為嘴角的一抹淺笑,“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
名字?我們這些殺手在樓里的名字無非是數(shù)字代號,未入樓里前的名字……母親從未給我起過名字,只是喚我“丫頭”,所以我沒有名字。
或許他是以為我不愿透露姓名,也沒有多問,目光透過我的肩膀望向我身后的點點紫光,“以后我便喚姑娘吟香吧!‘南枝才放兩三花,雪里吟香弄粉些’中的吟香!
吟香……只是這兩個字縈繞在他的唇齒間就覺得格外的溫柔,我從來不知我一個手染鮮血的殺手竟然也可以有一個這樣文雅的名字。
這便是我與他的相識,桂花樹下,暗香疏影,日光迷離,微醺微醉。
【2】
入秋的陽光并沒有那樣悶熱,只是此時峽谷的棧道上黃土漫天,不見半絲綠色,在陽光的熾烤下,多少就有些難熬了。
我在不知第幾次擰干被汗水浸濕的衣袖的時候,終于無力地暗罵自己又蠢又賤,明明說好不再與他有糾葛了,卻還是忍不住擔心他的安危。
前幾天我養(yǎng)好了傷,正打算帶著自己全部家當去西域孤老,臨行前嘴饞地到京城的第一酒樓喝了點小酒,順便得知皇上讓軒王押送賑災銀的消息。
隴西那邊素有賊寇出沒,如今奪嫡愈發(fā)白熱化,許多人都想除去軒王,他此行只怕兇多吉少。明知道此事與我毫無關(guān)系,我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在客棧里住了兩天,然后悄悄地跟著軒王一行人出了城。正好我要去西域,如此也算是同路了。
此時這峽谷兩面環(huán)山,正是適合埋伏的地方,我若是選擇刺殺,定會選擇此處。我正胡思亂想著,只見峽谷兩側(cè)隱藏著的刺客突然冒出了頭,箭雨如注,侍衛(wèi)長高喊一聲“保護殿下”后眾人便護著軒王所在的馬車,擋開射下來的羽箭。
一波箭雨過去,軒王一行人死傷至少一半,在峽谷兩側(cè)埋伏的“賊寇”也紛紛從上面跑下來,開始了廝殺。
空氣中浮動著濃重的血腥味,即使隔得有些遠,我依舊能看到站在馬車前的軒王殿下微皺的眉頭,如今已是生死之間,他竟然還有閑情來嫌棄環(huán)境不佳……不過,這才是我認識的軒王殿下。
侍衛(wèi)又少了一半,我摸著下巴打量了一下戰(zhàn)況,或許不下幾日,皇上的案前就會放著一封奏折,大意為:軒王賑災隴西。路上遇襲,被山賊斬于馬下。
我突然覺得自己的文采也是可以拿得出手的,也不枉軒王殿下曾經(jīng)逼著我讀了幾月的書。
我瞇眼打量了一下峽谷兩側(cè)的山石,尋摸了幾個便于我落腳的地方,幾個縱躍便來到來到司徒軒的身旁,順手斬下準備襲擊他的賊寇的頭顱,溫熱的鮮血噴了滿身。
我想我現(xiàn)在的模樣一定是極為兇神惡煞的,可是我卻看到了司徒軒眼中一閃而逝的喜悅,或者是我眼花了吧!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長刀耍的虎虎生威,瞬息之間,便將周圍的幾個賊寇砍了干凈,拉著他向外圍走去。
微熱的液體順著臉頰滑下,入目都是猩紅一片,我簡直殺紅了眼,根本不知道殺了多少人,也忘記了是怎樣一路殺出去的,只記得我要護住身后的這個人,偶爾間還有閑情去想這應該是司徒軒第一次見我殺人吧!
一路縱馬來到一處山谷,確認足夠安全之后,我強撐著扶著司徒軒下馬。被山間的冷風一吹,才覺得自己活了過來。
我上上下下打量了司徒軒幾眼,他被侍衛(wèi)保護的很好,身上除了略微的輕傷都無傷大雅,我從包袱里翻出金瘡藥和一件我穿著要大一些的里衣扔給了他,拎著包袱便走。
他趕緊抓住了我的手腕,仿若怕我就此走了一般。見我看他,他微低著頭,最后只喚了一句“吟香——”又是如曾經(jīng)一般纏繞于唇齒間帶了幾分曖昧的味道。
只是這樣的呼喚卻再也沒有如曾經(jīng)一般觸動我的心了,我透過他的肩膀望向他身后的滿天星辰,只聽到自己低沉到有些嘶啞的聲音“我只是去換一身衣裳,殿下無需擔憂!比缓髮⑹滞髲乃氖种谐槌,清風吹來,竟覺得有幾分冷意。
來時我發(fā)現(xiàn)不遠處有一汪溪水,蹲在水邊用水帶盛了水,正好看到自己滿身滿臉都是血漬外加有些蓬頭垢面的倒影,不由輕笑,司徒軒對著這樣一張臉還能不動聲色地像之前那樣如此溫柔地喚我,當真是有大志者,忍常人不能忍。
我撿了些木柴,打了只野兔,回到山谷后正好看到司徒軒坐在一顆青石上等我,見到我,他沖我微微一笑。凄冷的月光下,即使那一身衣服有那么的不合身,穿在他身上卻依舊有種風流的韻味。
我沖他微微點頭便不再理他,熟練地引火,添柴,烤兔子。在此期間,他一直坐在我的身旁,倒也沒有嫌棄柴火臟亂。
待兔子烤好,我分了大半部分的兔肉給他,遞給他時他卻沒有接,反而握住了我的手腕,低聲道,“吟香,你能來救我,我很高興。”
他垂眸看我,神色認真,又是這樣一張平靜的臉,我從來猜不到他在想什么,就如現(xiàn)在這樣,我也聽不出他是以什么樣的語氣對我說這樣一段話的。我抽出手腕,將兔肉塞到他的手里,順手在火堆里又添了把柴,才慢條斯理地說道:“王爺身嬌體貴,這命自然也是很值錢的。待到王爺歸朝,別忘了按照規(guī)矩結(jié)了我的錢。只是不知對王爺而言,王爺?shù)男悦种祹缀??br> 他張了張唇,眸色卻是暗了暗,我一向猜不透他想什么,也懶得猜,張嘴咬了塊兔肉,突然想到今天初見到他時他眼中猝然而逝的光,那時是因為會獲救所以感到驚喜吧!
“不知半壁江山可抵得上本王的性命?”
半壁江山……我不解地扭頭看他,只聽他低聲地解釋道:“吟香,待我登上皇位,便娶你為后,分你半壁江山可好?”
我不知道怎樣形容自己的心情,我想我大概笑了吧!不是喜悅的會心一笑,而是那種帶著微微不屑的冷笑。
我曾經(jīng)不止一次地聽到他曾這樣許諾,“待本王登上皇位,你便是孤的皇后!
只是這許諾的對象從來不是我,也不是同一個人。
對于殺手而言,這世上只有兩種人:活人和死人,而活人對我們而言只有兩種處置手段:殺與不殺。
所以我們殺手的世界很單純,三年前涉世不深的我也同樣單純。所以我不知這世上有一種計謀叫做“美男計”,亦不知道許多主人為了讓自己的女下屬死心塌地地為自己效命時都會讓屬下愛上他。
而司徒軒便是如此對我的。
那時我從未嘗過愛情的滋味,從小接受的只有嚴苛的訓練以及長老們嚴厲的呵斥與教導,從未享受過溫情的我自然極容易沉溺在他的柔情蜜意中,沉淪在他為我編織的情愛的美夢中。
后來,偶然有一次,我在窗外不小心聽到他對張家小姐的對話,他便是如此許諾,“待本王登上皇位,你便是孤的皇后!
第一次聽到時我很難過,不斷地自欺欺人,勸自己體諒他,他是未來的帝王,當然少不了三宮六院,以我的出身,自然當不了他的嫡妻。我應該學會知足,只要他的心中有我一席之地便好。
可是后來又聽到他對王家小姐、劉家小姐都說過這樣的話,這時我才漸漸地悟了,原來他從來不曾真心對待過一人,只因為她們有利用價值,所以他才會毫不吝惜他的虛情假意,毫不吝嗇他的甜言蜜語。
而對我,亦是如此。因為我也有利用價值,我會幫他除去他的敵人。
怪不得長老曾經(jīng)教育過我們:不要相信任何人。
果然,人是這世上最不能相信的,誰都可以輕易地背叛你。
從那之后,我愈發(fā)地愛錢,錢可以讓我得到除了感情外任何的東西,安全可靠,從來不會背叛我。而對于殺手而言,感情是最無用的累贅之物。
好像也是知道我格外愛錢之后,他也漸漸地學會了用錢收買我,而不再與我逢場作戲,浪費他的虛情假意了。
只是沒想到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走了一圈后,他竟然與我說了這樣一句話。
“殿下的真心可以分成幾份,可是這后位卻只有一個!蔽衣牭阶约赫Z重心長地這樣說道,只是在最后卻品出了幾分傷感。
他曾許諾過那么多的后位,只是這后位究竟能花落誰家呢?我已經(jīng)不再是當初那個天真的小女孩了,所以面對這樣的誘惑出奇地冷靜,冷靜到我自己都覺得自己殘忍。
皚皚月光下,我好似看到他臉色微變,眼中溢滿了濃濃的悲哀……再一晃神,他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表情,果然是我眼花了。
或者臨近離別,多少都會有些悲春傷秋的吧!
這世上,諾言不可靠,感情不可靠,唯獨銀子是最可靠的。他口中的半壁江上或許我此生都沒有機會擁有,倒不如來點實在的,“我和殿下已經(jīng)那么熟了,就給殿下打個折吧!三千兩的銀票就好!
他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只是眼睛一動不動地盯了我良久,直到我感覺頸后都瘆出一絲冷意時,他才轉(zhuǎn)過身去,不再看我。
我不屑地撇了撇嘴,不就是三千兩銀子嘛!至于那么小氣嗎……難道他是嫌銀子太少,掉了他軒王的價?
【3】
山谷的陽光帶著些許的冷意,卻依舊有些刺眼。身為殺手,我一向警惕性極高,所以天色微醺我便已經(jīng)醒了。
起身看了一眼身旁熟睡的司徒軒,過往的記憶紛至沓來,忍不住便紅了眼眶。還記得當初他手把手教我識字的時候,第一句話和便是曾經(jīng)他所吟的那句詩,“南枝才放兩三花,雪里吟香弄粉些!币彩悄菚r我才知道原來這首詩說的是梅花而不是桂花。
恍惚之間,手背上仍覆著他的溫度,脖頸間流淌著他的鼻息,其實就算是虛情假意,那段時間卻是我最歡愉的一段日子。
我拾起長刀在地上寫了幾個字,然后轉(zhuǎn)身離去。
如我所料想的一般,當我剛剛登上山腰沒多久的時候,王府的府衛(wèi)便尋到了他。即使看得不是很真切,憑直覺讓我知曉他此時正在看我寫的字。
我大字不識幾個,能寫出這么有深意的字著實不易。
地上只有八個字:天高水遠,各自珍重。
殿下,從此以后,你坐擁如畫江山,我走盡似水繁華,各自安好……后會無期。
從此再也不相見了吧!轉(zhuǎn)身離去之前我又忍不住向司徒軒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只覺得他正在惡狠狠地看著我,仿若我與他之間隔著多么深的血海深仇一般。
明明隔得那么遠,他怎么可能看得到我,我只覺得自己多心,正打算離開,卻覺得周圍樹影一動。多年的嗜血生涯讓我對危險有著天生的感應力,所以動作先于理智做出選擇,我已經(jīng)拿出長刀伺機而動。
或者我沒有多心,剛剛司徒軒確實是在看我。
我能猜到司徒軒在路上做了記號方便王府府兵尋來,卻沒有猜到他在留下記號的同時也下了命令——殺我的命令。
我實在不知自己自己究竟何德何能,值得軒王殿下如此勞師動眾地派這些人來殺我。
那些府兵二話沒說直接動手,我自是不能束手就擒,只是在交手的過程中我感覺這些府兵好像沒有用全力,好像顧忌著什么,不敢傷我?
我一定是出現(xiàn)幻覺了,才會有如此想法。應該是我過了這么多年刀口舔血的生活,武功增進了許多,才會覺得這些府兵不濟。
即使我自認為武功在年輕一輩難逢對手,但是雙拳難敵四手,我若不盡快速戰(zhàn)速決,很快就會被他們耗盡氣力,只能束手就擒。
我靈機一動,劍走偏鋒,趁著一府兵提劍刺向我的時候不躲不避,生生受了他一劍。或者那府兵也沒料到我會不躲,微微有些發(fā)愣,我順勢一掌將他擊斃,右手方向便出現(xiàn)了缺口,我縱身一躍踏在右邊山壁上凸起的石頭,本打算幾個起躍躍出包圍圈,卻沒想到腳下的石頭松動,我一腳踩空,竟直接從另一側(cè)的陡崖上跌了下去。
或者,天道讓我今天該命絕此地。
只是身體下墜地那一剎那,我仿若聽到有人呼喚著我的名字,如此驚慌,如此絕望,如此……聲嘶力竭。聽那音色感覺應該是司徒軒,只是他一向冷靜從容慣了,怎么會有如此失態(tài)的時候?
死亡是什么感覺呢?好像也沒什么感覺,就好似知道了自己的死期,赴死也會從容了,畢竟……人命是爭不過天的!
好像能感覺到風從耳邊劃過的聲音,依稀之間記起長老曾告誡過我:殺手是不能有感情的,一旦有了感情便有了弱點,終有一日會被反噬。
如今想來確實如此,若是沒有動情,沒有那半點私心,我也不會拼死將司徒軒從賊寇手中救出,亦不會落得墜崖身亡的下場……
若是我死了,司徒軒應該會很開心的吧!那么就不會再有人知道他為了登上那個位置殺了多少人。沒有了我這個污點,他統(tǒng)治的天下一定會政治清明,海晏河清。
失去意識前,我好像又看到點點紫光,桂香浮動下,白衣男子慵懶而坐,口中低吟著“南枝才放兩三花,雪里吟香弄粉些!蔽惨粑⑽⑸下N,夾雜著些許纏綿曖昧,溫柔了歲月。
【4】以下內(nèi)容是以司徒軒的視覺寫的。
我坐在高高地皇位上,聽著總管太監(jiān)尖細的聲音,“退朝——”然后看著下面的大臣陸陸續(xù)續(xù)地離開,孤獨的感覺再次彌漫,從心尖上涌上一股冷意,讓我忍不住輕顫一下。
思緒恍惚間,我好像又看到女子一身綠裳,笑意盈盈地望著我,“在此吟香提前恭祝殿下榮登大寶,萬歲萬萬歲!表辛鞴庖绮,數(shù)不盡的風流。
我知道自己又產(chǎn)生幻覺了,記憶中的吟香又何曾對我如此笑過?她的面容一向冷清,即使喜悅,也是淡淡地微勾起唇角,只是她不知那時她的眸中好像盛滿了整片星辰,耀眼奪目。
我從來沒見過像她那樣單純的女子。
從我認識她的第一天起,我便知道她是殺手,是我手中的一把利刃,我要手持刀柄,將刀刃對準敵人,不能被她反噬。
在我的認知中,殺手總是殘忍冷酷的,可是她卻不同,她的眼中總是閃著溫潤明亮的光芒,沒有半絲戾氣。
在這世上,于我而言只有兩種人,有用的人和無用的人。至少那時在我眼中,吟香算得上是有用的人了,所以我要盡可能的去籠絡她。
對付女人嘛,最好的手段便是感情。所以我對她溫柔以待,滿口的甜言蜜語,其實和對待他人無異,因為在外人眼中我本就是一個謙謙公子,極其溫柔的一個人,這便是我的偽裝。
我覺得她應該曾陷入我的溫柔陷阱了,為什么是應該呢?因為我也不是很確定。
或者江湖兒女不拘小節(jié),我若有若無地撩撥并不能觸動她分毫,后來我發(fā)現(xiàn),每當我在她身后靠近,鼻息拂過她的脖頸時,即使她偽裝的很好,染著淡紅的耳垂仍是透露了她的心事?粗К撔∏捎治⑽е┰S薄紅的耳垂,我突然意識到她或者從未嘗過情滋味,如此是因為她害羞了,這樣的認知讓我一連開懷了好久。只是那時我并不知為何會心情舒暢。
那時教她練字,她問我“南枝才放兩三花,雪里吟香弄粉些!痹趺磳,又是什么意思的時候,我才恍然記起當初我給她起名字時喚的便是這首詩,難為她大字沒記得幾個,卻偏偏記得了這句話。
后來她淺笑著問我為什么看著桂花卻給她起了個梅花的名字時,我才想起當初她冷若冰霜,一身傲骨地站在院中,不就是像那凌寒開放的梅花嗎?只是她此時面色微紅,眼若春水,盈盈地蕩著水光,卻比春天的挑花還要艷麗幾分。
我想,那時她應該是喜歡我的吧!
只是后來不知為何她卻恢復了之前的冰冷模樣,小心翼翼地維持著主仆本色。
就算是逢場作戲,我也容不得是我一人在唱的獨角戲,所以我任由她如此。只是久而久之,我有些忍受不了她的清冷面容,也有些忍受不了許久見不到她。
她并不住在王府,除了下發(fā)任務我再也沒有借口去找她,而她除了復命的時候也從未主動尋過我,所以我們就像兩個咫尺天涯的孤島,生命無法交集。
我是矛盾的,尤其是在我聽說吟香為了完成任務幾次徘徊生死之間的時候我更是矛盾。我一方面希望能夠見到她,一方面又擔心她受傷,如此循環(huán)往復,三年之期轉(zhuǎn)瞬即到。
明明知道她定會對我提出離開一事,可是聽到她親口說出時我還是有些難以接受,若是此生都不能再見到她……想到這個結(jié)果,我便覺得心疼地難以呼吸……
可是,我不忍心困住向往自由的她……就這一次,我在心里對自己說,只放過她這一次,下次再見到她時,無論用什么方法都要將她困在我的身旁,一輩子不讓她離開。
我從來沒有想到再次見到她時,是她救我一命。不過這也更加肯定了我要將她困在身邊的想法,她能冒死來救我,心中應當是有我的吧!
我卻沒想到她救我只是因為我的性命比較值錢。我一向知道她視財如命,卻沒想到她對錢財如此在意,可是沒有關(guān)系,既然她愛財,我便將整個天下的錢財都送至她的面前。
只是縱使我以江山為誘,她卻仍是無動于衷。
江山,美人,既然我有雄心能拿下這如畫江山,為何不能擁有這冰山美人?江山美人都應當是我的囊中之物,所以我命府衛(wèi)抓住她,要讓她一直陪在我的身邊。
這錦繡山河,若是沒有人陪我同看,多少會有些寂寥的吧!
若是能猜到結(jié)果,我想我當初無論如何都不會下達那樣的命令。當我在崖下尋到她血肉模糊的尸體時,悲痛欲絕都無法形容我的感覺,只覺的心里空落落的一塊,冷颼颼的,好像再也無法被填上了。
午夜夢回,我常常會夢到她一身鮮血地站在我的面前,無悲無喜地望著我,卻驚得我一身冷汗。她終究是不會原諒我的。
古人有言,“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江山、美人亦是如此,是我太貪心了。
我后悔了,從看到吟香從崖間跌落的那一刻開始我便后悔了,若是當初沒有那個命令,是不是我們就真如她所說那樣:山高水遠,各自珍重?
至少這樣,我能知道她在遙遠的地方好好的活著。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陛下?”總管太監(jiān)小聲地提醒我應該下朝了,我起身望著那金黃|冰冷的御座,心中空著的那塊仿佛有風吹過,便更冷了。
我不禁閉上了眼,從此以后,我坐擁這錦繡江山,卻真的沒有人能與我共享了。
我早就應該知曉,自從我選擇了這條路,就注定此生是個孤家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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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文是一周前想的,昨天開始寫的,斷斷續(xù)續(xù)想了又寫,寫了又改,終于在現(xiàn)在寫完了,然后就迫不及待的發(fā)了。以第一人稱寫的,沒寫他們之間多少的感情,我卻還是覺得有種淡淡的悲傷。
或者你們體諒不了我的想法,或者亦是我的文筆寫不出我的想法,總之現(xiàn)在就是有些難受。
歡迎各位寶貝留言,給予我寫文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