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妄之境

　　常有人浮南海，泊于孤岸。忽有物如蒲帆飛過海，揭舟。競以物擊之，如帆者盡破碎墜地。視之，乃蛺蝶也······或云，南海蝴蝶生于海市，其形態(tài)變化萬端，又名‘百幻蝶’。
　　——《嶺南異物志》

　　【竹墟】
　　月色朦朧，風過竹林的聲音使整個竹墟添了一絲落寞。滿頭白發(fā)的素梧將院中的花樹培了培土，轉頭看向盯著泉水發(fā)呆的曉夢，不知怎的今夜的她出奇的安靜。
　　許是明日論劍的事，素梧這樣想著。
　　“與長老們論劍是你提出來的，怎么如今倒像失了魂一樣，莫不是怕了？”她故意逗她，也知道這樣的事遠不會讓曉夢困擾。只是近日里，這莫名的失神顯得格外頻繁，也讓素梧有些沒有頭緒。她自曉夢出生起便陪在她身旁，如今八年過去了，她卻依然有些看不懂這個孩子。
　　“昨夜，我做了一個夢——”曉夢仿佛沒有聽到素梧上一句的逗趣，一雙眼睛盯著泉水，自顧自的說道。
　　“哦——日思夜想，故而入夢······”素梧走到曉夢身旁，俯身問道“可夢到了誰？”
　　“沒有······”只是一時恍神，曉夢丟下一句話朝里間走去，晚風徐徐，她小小的身影背朝月光，晃得素梧有些目眩。
　　“是嘛······這樣啊······”素梧低頭繼續(xù)手邊的工作，唇邊掛起一絲笑意。時光在她的臉上留下了歲月的痕跡，她的靈魂和軀體都已不再年輕，甚至不再鮮活。但已過耄耋的她卻有著一段無比鮮活的回憶，畢竟她的人生，原本就是一段傳奇。
　　素梧望著曉夢離去的方向，不再作聲。

　　回到房中的曉夢覺得有些乏了，獨自睡去。窗外花樹未開，但院子外翠竹的清香環(huán)繞著整個心齋，安人心神。這竹墟處于山谷之中，是極為僻靜的地方。四周溪流眾多，以至于每到黃昏時分，濕氣正盛，山谷中泛起陣陣水霧，伴隨著茂密的竹林，十米之內(nèi)視線所及之處均是朦朧所在。這景象似真似幻，似虛似實，若是初入竹墟之人，當真是要繞上幾個時辰才能夠辯得清方向。曾有旅人嘆其入夜景象：“如墜仙人之所，恍若虛妄之境�！�

　　虛妄之境，易生離奇之事。

　　曉夢一貫淺眠，今夜風勢較大，似有雷雨將至。臥房內(nèi)隨著竹香蔓延的還有風過竹林的‘沙沙’聲。曉夢雙眸緊閉，她記得素梧說過，這聲音像極了海浪，而在夢中，她也曾一覽海的壯闊與波瀾。
　　就是在這接連不斷的夢境中，她苦苦掙扎。

　　故事要從頭說起。

　　【十五日·夜】
　　那是曉夢第一次夢見那個世界，那個像是上古傳說中的世界。
　　和往日的夢有所不同，這一次她的夢中沒有典籍與道法，沒有木劍和竹林。有的只是八歲的她獨自一人站在陌生的荒野之地。

　　周遭的霧氣一如入夜的竹墟一樣濃重且潮濕，萬籟俱寂的荒野讓她一度認為自己失聰了。直到一個聲音傳來：夢覺，來這里。
　　是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曉夢試圖以聲音辨別方向，卻發(fā)現(xiàn)這聲音空靈至極，似附身于萬物之中，四面八方均有此聲。
　　“來這里——”腳邊的白色霧氣有所消散，竟是閃出一條小路來。猶豫之時，曉夢搖頭道：此為夢境，自然可以有怪力亂神之說。徑直向前走去，霧氣中顯露出白色沙地，漸漸的，波濤之聲響徹天地，面前是那汪洋大海。
　　彼時迷霧盡散，海面上映出夜空群星，似是銀河流水墜入人間。岸邊，只見一蒙面女子披秀麗華服立于曉夢面前，說道：“夢覺，你來遲了，讓我好等。”說完便執(zhí)起曉夢的手朝著海天交界之處走去。
　　依著曉夢的性子，不肯讓人碰她，欠身想躲卻發(fā)現(xiàn)自已已經(jīng)與那女子一邊高，哪里還是八歲女童的模樣，依稀也有十七八歲的身量。心下詫異只得跟著女子走，卻到底是掙開了手，兩人并肩而行。那女子也無不愉之色，兩人赤腳行于海面之上，曉夢感嘆：這夢境天馬行空，令人生疑，總感覺似有所指。那華服女子緊接著說道：“還是這般冷淡，此番一去若參不透終南道法，可要讓人笑你。”說著，兩人已走到海天交界之處。
　　“這是要去哪兒？”曉夢思索良久，終是問道。
　　“自然是去終南仙山�！迸硬灰詾槿�，半分沒察覺到曉夢的異樣。
　　“為何要去？”
　　“天意所向，你我之中定有一人能參悟萬物之法，夢覺，那人定是你了�！迸诱f道。
　　“夢覺·······”曉夢心想那女子許是認錯了人，錯把她當成故人了。
　　“若是凡塵之事，我自是比你適合，只是傳習道法······此等大任我委實當不起，你且去吧，我不送了�！迸哟笫忠粨]想要離去，卻被曉夢攔住。
　　“你不去？我怎知如何前往。”曉夢不明白自己為何輕易信了那女子的話，要前往未知之地。
　　“放心，北冥大魚自會來接你，我先回南海去了，把你送到這里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不等曉夢說話，那女子搖身一變，化為萬千蝴蝶，沒了蹤跡。

　　“北冥大魚······鯤？”曉夢記得自己所讀書籍中有記載這類傳說中的大魚，卻未親眼見過其真容，今日若能入夢相見，也是趣事一件。

　　曉夢這樣想著，原本平靜的海面掀起巨浪，日月星辰也在水面中晃動了，如山一般的身影躍出深海。
　　鯤，到了。

　　端坐在鯤身上的曉夢從未想過自己將有這樣的奇遇，她伸出手掌輕撫鯤的背部，相較于身形龐大的鯤，她實在是太渺小了。一躍千里，“其翼若垂天之云，果然此言非虛。”她喃喃自語。

　　“嚶——”行于海天之間的曉夢聞得鳥鳴，四下張望。北冥大魚似有所感，轉身停于一山旁。
　　曉夢此時才發(fā)現(xiàn)，鯤所停泊的這座山四面環(huán)海，宛如礁石，山頂霧氣昭昭，定睛細瞧才發(fā)現(xiàn)這山上有一巨松，身形龐大，似有上百年的樹齡，樹干隱隱發(fā)紅，呈赤色。這松樹立于山頂，享日精月華已有靈性。樹下立一玄鳥，額間一抹青羽，讓人過目難忘。原來這玄鳥本是借巨松樹蔭乘涼，卻不想被霧氣所迷，身形晃動，似要墜海一般不時發(fā)出悲鳴。
　　說來也怪，曉夢覺得這山頂?shù)撵F氣不同于竹墟，更有別于自己前面所見的白色霧氣，山頂霧氣濃黑如墨，時而聚攏成團，時而揮散如塵。
　　“難不成連霧氣都有了靈性，還要成仙不成？”
　　“此霧名為【迷津】�！宾H說道，他聲音低沉，曉夢心下愕然：原來這大魚也是能吐人言的。
　　“迷津？霧氣也有名字嗎？”
　　“霧氣不會有名字，但迷津不是【霧】而是【影】�！�
　　“影？影子便有名字嗎······”曉夢盯著那一團團黑色的霧氣，此物是否也能吐人言呢？他的聲音又是怎樣的呢？八歲的她總是有很多問題的。
　　“迷津非形物之影，它源于內(nèi)心，萬物的內(nèi)心。”鯤的聲音似是一位老者一般渾圓厚重。
　　“心會生出七情六欲，心的影子會生出什么？”
　　“夢覺，這是此行你要思考的問題，不是我的�！宾H擺了一擺尾，綿延海面的霧氣生出一條干凈的通道。
　　“她怎么辦？”曉夢看著徘徊于峭壁邊的青額玄鳥。
　　“心魔作祟，尚未超脫�！�
　　“就這樣走嗎？”曉夢盯著它額間的那抹青色，久久移不開眼。左手一揮，那環(huán)繞玄鳥的迷津霧氣有所消散，玄鳥得以臥于巨松樹下。良久，只見玄鳥伸展雙翅，盤旋于鯤之上，對著曉夢鳴叫不止。
　　“你助她脫險，此番修行，她也要回報于你，報答恩情�！宾H不再停留，徑直向前游去。
　　“誰要救她，原是我看那霧氣擾人罷了�！睍詨舨焕頃乔囝~玄鳥的啼叫，只盯著迷津發(fā)呆。

　　“只是你救了它，卻又惹來另一段糾葛�！宾H轉頭看那霧氣久聚不散，似有所感。

　　大約半個時辰過去了，鯤在一小島將曉夢放下，只說了一句“徑直向前，便是終南仙山。好生保重，有緣自會相見�！�

　　曉夢想著這一路的奇遇，化蝶的女子，北冥大魚，赤色巨松和青額玄鳥，還有捉摸不透的迷津霧氣。這夢境何時會醒？這終南仙山又是何等模樣？
　　曉夢只覺得身后有人跟隨，回首間卻是那團黑色霧氣。
　　“要來尋仇嗎？”曉夢倒是對這迷津感到好奇。
　　“你是何人？要到何處？”那霧氣口吐人言，卻是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不關你事�！睍詨魧χ@個尚無形體的霧氣，不知怎的覺得這對話甚為可笑。
　　曉夢繼續(xù)前行，迷津身后跟隨，不遠不近，隨著曉夢走走停停。

　　“你要跟到何時？”
　　“那青額玄鳥定會來找你報恩，跟著你肯定會等到它”那迷津聲音雀躍，曉夢只覺得被尾隨讓她很不自在。

　　“它若不來呢？”
　　“這一世不來，還有下一世�！�

　　曉夢只覺得自己腳步沉重，那島嶼的小路越走越荒蕪，越走越寒冷，不知不覺竟下起小雨來。
　　“好詭異的夢境。”長途跋涉的疲憊讓曉夢此刻只想趕快醒來，身后的迷津推了推曉夢。
　　“若是累了，歇一歇便是�！�
　　“素梧說‘日思夜想，故而入夢’，而我平生卻從未見過你們，更不喜歡什么上古傳說，何來此夢�！�
　　“你怎能確認這是夢境，而非現(xiàn)實�！�
　　“莊周夢蝶嗎？”曉夢啞然失笑。
　　“若你不救那只鳥，此刻我便能化為人形，你這一攔我，我又要等上幾十年�！�
　　“化為人形，不過是換副樣子，相為虛妄，性乃本真�？茨阈扌胁粶\，卻還執(zhí)著于此，當真可悲�！痹偻白�，道路被一大片湖泊阻斷，這湖泊一望無邊倒像是海，只是湖中蓮花朵朵，香氣襲人。
　　那迷津也不再爭辯，曉夢也無心教導他，想著這雨一時停不了，倒不如找個地方避雨。那湖旁有一竹棚，通體翠綠，看著倒像是嶄新的。曉夢進了竹棚，迷津跟在一旁。

　　說來也奇怪，原本的濛濛細雨越下越大，轉眼間更是狂風大作、電閃雷鳴，迷津騰空而起，說道“這雨來的蹊蹺，你這一趟終南之行怕是不易�！�
　　曉夢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中為何人人都讓她去終南，只是此刻處于風暴之中，一切問題仿佛都不再重要。竹棚已經(jīng)四處漏雨，冰涼的雨水打在她身上讓她倍感清醒。若說這是夢境，這刺骨的寒冷也實在太過真實。恍惚間，她覺得也許這才是現(xiàn)實。竹墟與心齋，素梧與道法，或許只是須臾一夢呢。
　　風暴太過猛烈，曉夢強睜開眼睛，只見那迷津擋在自己身前，為自己遮擋了一大半的雨水。“你這是······”還未來得及問出口，曉夢發(fā)現(xiàn)因為這暴雨，那湖水暴漲過岸，已蔓延至竹棚，一場洪水將至。
　　暴雨和洪水的夾擊下，曉夢只覺得身處亂流之中，隨著湍急的流水將自己淹沒，窒息的感覺讓她生平第一次感覺到了生而為人的痛苦，掙扎，激流中的漂浮讓她失去了對世界的感官能力。從一開始的水聲，到最后的沉靜。她像一顆石頭一樣被拋入了大海之中，她看不見，聽不到，甚至感覺不到。五感盡失的她在一瞬間感受到了死亡。
　　死亡來臨，她沒有絲毫的懼怕，只是好奇。畢竟她還有很多問題想知道。

　　比如，那個化蝶的女子究竟長什么樣子，她的名字是什么。
　　北冥大魚說有緣再會是真的嗎？
　　赤色巨松究竟活了多少年？
　　那只青額玄鳥還會回來找自己嗎？
　　還有迷津，為自己擋雨的迷津，若是化成人形，又該是什么樣子？
　　夢覺到底是誰？自己又是誰？這是夢境······還是虛妄的現(xiàn)實？

　　“你還沒有準備好——”黑暗中一個聲音說。
　　“夢覺，下一世，從頭來過吧······”是那北冥大魚。

　　【竹墟】
　　曉夢被雷聲驚醒，那風吹開了窗子，冷風一下子灌滿了整個房間。曉夢從床上坐了起來，起身關了窗戶。門外是素梧手持一盞油燈叩響門扉。
　　“進來吧，我醒著�！�
　　素梧端著油燈進了房門，“再有兩個時辰，便要起來收拾了，與長老們論劍誤了時辰可不好�！彼熘渥樱瑢⒂蜔舴旁谧郎�，從門外吹來的風卷起了她的袖口，衣袖翻轉間是一只蝴蝶的形狀。
　　曉夢盯著那手臂上的蝴蝶圖案“這是什么時候有的？”
　　素梧說道：“像刺青是不是？這是娘胎里帶出來的，我剛生下來時別人都說像是蝴蝶刺青，誰想到越長大這刺青就越明顯，好在生在手臂上有衣服遮擋，一般人也不會在意�！�
　　曉夢低下頭，沒有答話。素梧以為她是想在睡一會兒，不久便回自己房間去了。

　　曉夢看著窗外的雨水，想起當初聽人說過，自己出生的時候是難產(chǎn)，素梧陪著自己的母親，這一陪就是一個日夜。等到天明之時，自己出生，素梧像是松了一口氣般，對著剛出生的自己說道：
　　“曉夢，你來遲了，讓我好等�！�
　　現(xiàn)在想來，此話似曾相識，夢中仿佛也有人這樣對自己說。

　　【次日·清晨】
　　山腳下，曉夢看著滿頭白發(fā)的素梧，說道：“我自己上去便可以，你且在山下等我，不必上山。”
　　“把你送到這里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夢中，也有人這樣說。
　　“素梧——”
　　“嗯？”素梧看著眼前的曉夢，印象里她還是那個有些冷淡的小女孩。
　　“在你······跟隨我母親前，是不是還有一個名字？”
　　“啊，是啊，那是我的本名。名叫：百幻。”
　　“是這樣啊�！睍詨魷\笑，盯著素梧心下釋然。
　　“此番論劍，你可知你若贏了意味著什么？”素梧看著曉夢離去的背影，不時叮囑道。
　　“意味著······”曉夢停下腳步轉頭燦然道“北冥大魚會帶我去終南山！”旭日初升，她回眸一笑。
　　素梧揉了揉耳朵，只聽得像說“北冥大魚”�？磥碜约寒斦媸抢狭耍瑢ⅰ髱煛牫闪恕篝~’。昨夜的夢境，當真奇怪，夢中她仿佛見到了一個長得很像曉夢的女子，夢中自己曾化蝶于星河大海，送別那女子。
　　看著曉夢離去的背影，素梧覺得自己不過是上了歲數(shù)而已·······但是，真想等她長大，看看她成人的模樣，看看她是否一如夢境中的女子一樣美麗。

　�。ㄈ耐辏�

　　【睿小福的小劇場】

　　（劇場一）
　　北冥子：前世我馱著你上終南山，今生我收你為徒、助你參悟，快叫師父！��！
　　曉夢：北冥大魚！哦不，北冥大師~~~~~

　�。▌龆�
　　素梧：前世我化身成蝶千里相送，今生我相伴多年育你成人。我是百幻，也是素梧。
　　曉夢：蝴蝶刺青真好看

　　（劇場三）
　　赤松子：前世我為赤色巨松，萍水相逢，為你棲息。今生同室同門，了結此緣。
　　青玄：前世青額玄鳥，為你所救，今生與你修行，助你悟道，以報救命之恩。
　　曉夢：恭喜你們終于修成人形~\(≧▽≦)/~啦啦啦

　　赤松and青玄：·······

　　（劇場四）
　　章邯：前世我為迷津霧氣，你擋我修仙之路，我卻為你遮風擋雨。
　　曉夢：這一世不是救你了嗎

　�。▌鑫澹�
　　夢覺：前世我為············我到底是誰·······
　　曉夢：我啊——

　　注釋匯總：
　　（1）心齋、竹墟：出自《夢之初人間世》，此兩處為曉夢居所，名稱取自《莊子人間世》。
　�。�2）素梧：在《夢之初人間世》初稿中出現(xiàn)，后因采取復賽修改意見而將其刪除，詳情可見《夢之初人間世》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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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夢覺：本文原創(chuàng)名字，取自《莊子齊物論》：“且有大覺而后知此其大夢也。” 道家哲學，指道家夢與覺之辯，指人生覺悟與迷醉。
　�。�4）終南山：動畫中稱“太乙山”，道家文化的發(fā)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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