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信

　　*文/安予殊
　　*百合

　　[一]

　　是否離開一座城市就能夠和那里的的一切人一切記憶劃清界線呢？即使再隨性勇敢的人也終將遇到令其變得膽怯又搖擺不定的那根心頭軟刺。
　　面對父母離異后的撫養(yǎng)問題，肖楠出乎意料地、第一次產(chǎn)生了選擇跟母親遷到外地的念頭。這念頭就不經(jīng)意地種到腦海里，隨著生活的發(fā)展變化一點點生根發(fā)芽。

　　逃避總是輕而易舉的，可是對于喜歡的人，該怎么樣才能真正說再見？

　　[二]

　　陷在咖啡廳寬大柔軟的沙發(fā)里百無聊賴地刷著各種社交軟件的動態(tài)，“暫無動態(tài)更新”的小字出現(xiàn)在屏幕上方，肖楠干脆把手機也撂在了一邊。
　　咬著吸管看到落地窗外被寒風吹得裹緊外套的路人，她終于還是感覺到一絲慶幸，好歹今天她是在溫暖舒適的室內(nèi)等自己遲到專業(yè)戶的好友，而不用像曾經(jīng)無數(shù)次那樣被天氣折磨的不行。

　　肖楠自然而然地聯(lián)想到幾個月前午后的那次糟糕的經(jīng)歷：烈日照射下的柏油馬路也冒著熱氣，每一陣夏風都只卷來更甚的潮濕熱浪，即使頂著傘還是感覺皮膚全被紫外線灼燒起來，偏偏她此刻哪也不能去，只能站在這該死的公交車站——距離和顧瑤約定的時間過去十分鐘了，不長、但在這樣的鬼天氣下變得尤為難熬。
　　原本只要自己趕緊轉(zhuǎn)移到不遠處商業(yè)廣場內(nèi)一切就都不是問題，偏偏顧瑤的手機此刻關(guān)機了完全無法變更會面地點，肖楠不用想也知道失聯(lián)的現(xiàn)狀必然是少女手機片刻不離卻又忘帶移動電源造成的。

　　有這樣的可怕狀況為先例，眼下的等待幾乎可以說愜意萬分的了。肖楠嘆了口氣，深知自己也就是栽在顧瑤這兒了，自甘自愿自作自受、權(quán)當培養(yǎng)未來照顧孩子的耐心了，只好又拿過手機繼續(xù)刷新沒什么大變化的頁面。
　　“啊——不好意思遲到了！”隨著少女推門而入，咖啡店玻璃門上的木牌發(fā)出輕盈的撞擊聲，肖楠抬頭就看到顧瑤與語調(diào)不符的毫無歉意又歡快的表情。
　　了解對方的習慣，肖楠把自己的外套和背包往沙發(fā)一邊挪了挪，自己也坐過去空出一個位子說，“算了，我也快習慣了，總體也算有進步吧……也許吧�！�
　　“好啦我知道女神最寬容大度照顧人了，一會兒請你吃甜品？”顧瑤笑著在騰出來的位子上坐下，刻意甜膩的撒嬌語氣聽得肖楠心虛。
　　“別……你也這樣喊我我感覺折壽，”無奈地聳聳肩，“今天心情那么好，有什么好事？”原本昨天說約出來一起做頭發(fā)的時候，語氣聽起來可大不是這樣。
　　“好事還真有，”在對方好奇的眼光里顧瑤熟絡(luò)地端起對方的飲品就這吸管猛吸一口，買了個關(guān)子才說，“我終于被他甩了！”
　　大寫的“不想理你”掛在肖楠臉上，她一臉黑線地拿起自己的衣物“走了走了要做頭發(fā)快點去，你每次都要我等好久……”
　　顧瑤放下沒喝完的紙杯跟在后面“你聽我和你說嘛……”

　　對于戀愛，顧瑤曾經(jīng)闡述過她自己的一套奇怪理論。
　　“因為不會拒絕人覺得不太好，結(jié)果最后真的答應(yīng)了在一起又覺得不合適，可是如果被追又甩人不是就感覺特別難搞嗎？”等對方半信服地點頭示意后接著說，“所以只能故意冷淡啊任性耍性子啊直到對方主動提出分手了�！�
　　“你的邏輯不對吧……”
　　“可是每個人都要扮演不同的角色的，可能這不是最好的做法，但這的確是我的本色角色了�！�
　　顧瑤少見認真的神情叫人看了有些動容，肖楠有瞬間的出神。好像聽到了“嘀嗒”的水聲，太多細微的動容在長久相處中累積起來，足以穿石。
　　當你發(fā)現(xiàn)了一個于你而言特別的人的特別之處，一切都變得更加special。
　　“雖然可能還不太理解你的邏輯，不過我想，似乎也挺有道理的。”

　　[三]

　　親昵、形影不離、交換且妥善保管著對方少女心事的秘密，哪怕高中一個在本部重點班、一個在自費部也沒有影響兩人每天一起活動，幾乎就是大眾定義上的標準閨蜜�？墒�，又究竟哪里不一樣？肖楠說不上來。
　　人前人后她們都從不用“閨蜜”這樣的字眼介紹對方，總覺得太過落俗矯情。是不需要然后形式的捆綁束縛也始終陪伴的重要的人，這就夠了。

　　“這也太普通了吧，都不怎么看得出效果�！睆陌l(fā)廊出來，顧瑤湊到她旁邊仔細大量著她的頭發(fā)，借著細微的身高差，自己的頭發(fā)也不經(jīng)意地落入肖楠的視野中。
　　的確，比起把齊肩直發(fā)染成不易被教導(dǎo)主任察覺、又襯得原本白皙的皮膚更好看的栗色的少女，只是相對低調(diào)的燙了自然卷效果發(fā)尾的肖楠變化就小了很多。
　　“我覺得挺好的，不惹眼。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殺人于無形最為致命？就比如這樣�！毙ら槐菊�(jīng)地胡說八道。
　　“哈哈哈你什么時候也那么自戀了……”
　　“和你呆久了，日久生情、近墨者黑唄�！�
　　“都什么亂七八糟的哈哈……”因為被甩分手而心情愉悅的顧瑤今天笑點特別低，如果不是肖楠對她足夠了解，換任何一個人都要擔心顧瑤是不是受刺激太大精神紊亂了。

　　客觀評價，作為一個顏值不錯又受歡迎的少女，除了成績不好這一點顧瑤幾乎沒什么可以被他人指責的地方。
　　因為性子大大咧咧開朗活潑，對朋友直率熱情，樂于分享一些裝扮上的經(jīng)驗技巧或者美食甜品，所以在女生中人緣極好；雖然追求者眾多男友換得也快，可也因為從沒有發(fā)生過任何諸如腳踏兩只船、勾搭其他有女友的男生等常見問題，再加上幾乎大多數(shù)短暫戀情都是由男生一個人提出交往與分手，也沒有受到過任何作風方面的嫉妒詆毀。
　　這幾乎是絕大多數(shù)人眼中的顧瑤形象，但肖楠自然屬于極少數(shù)派。
　　明明見證過無數(shù)次與他人談笑風生的顧瑤在回寢室的路上抱怨某一個看似聊得投機的同學(xué)的不好，明明也了解女生換著一個又一個男友時不負責任的玩鬧心態(tài)，可這樣的反差在肖楠看來似乎也也奇怪地顯出一番可愛。

　　“雖然說我都那么高也不想再長了，可是每次坐著時她都一副很親近的樣子來摸我頭發(fā)總歸覺得不爽誒……”說這話的人自己倒大大咧咧地勾著肖楠的手，把玩著肖楠已經(jīng)及胸的發(fā)尾。
　　“不喜歡直接說不就好了，”肖楠聳聳肩對她的行為表示不可理喻，“再說還以為你挺享受被摸頭的感覺呢”，說著就抬手揉了揉她柔軟的劉海。
　　顧瑤像平時那樣就著蹭了蹭她手心，發(fā)絲滑過的觸感有些癢，肖楠自然地聯(lián)想到小時候外婆家那只明明不名貴卻被嬌縱得無比慵懶神氣的貓。
　　“你又不一樣！那她也長到171再來摸我頭好咯，不然我168白長了？”看著肖楠哭笑不得的表情，顧瑤繼續(xù)說，“而且我和你也不一樣啊……我又沒有‘成績優(yōu)異高冷向女神’這種設(shè)定護體，還是平易近人些好�！�
　　“多早之前的梗了，求放過……”之前有一次午休時肖楠在顧瑤的班上玩，同班同學(xué)就感嘆一句“同是美少女養(yǎng)成為什么肖楠是高冷向?qū)W霸女神，而顧瑤就是生活技能重度缺失的二貨女神經(jīng)�！�
　　當時肖楠是怎么說的——“女神經(jīng)于女神就像瘋子于天才一樣，可是一線之隔最接近的存在了可喜可賀�！痹诒娙撕逍恼浦忻倥念^，“好啦這不是才說明我們親密無間嘛�！�
　　接受一切表象與內(nèi)在的反差態(tài)度的原因、是因為看到了更加深的理由：因為她只是比看起來更在乎他人眼光，因為她同樣努力著的樣子、哪怕方向不同，但怎么可能覺得那是人前人后偽裝不一而不喜，只會覺得心疼憐惜。

　　[四]

　　從初中到高中，一起度過了漫長又早熟的青春期，如果說顧瑤的情路波折，那么肖楠的就可以說崎嶇了。
　　同樣相貌出眾，成績好也玩得開，性格又隨和隨意到“隨便”，雖然沒有特別熱絡(luò)的習慣但絕不是所謂的“高冷范”，稍微相處一會兒的人就都了解那只是她自帶的冷面吐槽技能。這樣的存在自然同樣受歡迎，追求者沒有顧瑤的那些明顯張揚，但也絕不少。
　　“雖然說蘿卜白菜各有所愛，不過你也太挑剔了，真難想象你以后的男朋友是怎么樣的�！边�是初中，顧瑤飛快在屏幕里輸著戀人玩笑的話，還是在回復(fù)之余抬頭問道。
　　彼時“顧氏戀愛體系”還未成型，看著顧瑤與她戀人中格外長久又彼此熱戀中的高一級學(xué)長聊天時渾身沐浴少女圣光的樣子，肖楠莫名覺得很好玩：“感覺對了就可以了唄，沒感覺就現(xiàn)在這樣不是很好么，我都沒有著急�！�
　　“那你的感覺得啥時候出現(xiàn)？”
　　“誰知道，可以的話我還是希望晚一點吧。戀愛了就得承擔戀人責任，正常交際也要注意什么的聽起來就不自由。”肖楠看了眼屏幕上膩死人的話抖了抖，“我還是喜歡現(xiàn)在和同性異性都能放開聊天、親密也不曖昧的相處�！�
　　“唉，我覺得你未來戀愛道路一定特別坎坷�！�
　　“少咒我喂……”兩個人鬧作一團。

　　偏偏，無心的話似乎在未來真的一語成讖了。比如說肖楠第一個喜歡的人，第一次接吻的對象，卻沒有成為過一天的戀人。
　　“他有女朋友的，從一開始就知道不可能在一起。”完全沒有作為小三的覺悟，在圖書館頂樓的談心時肖楠原原本本和顧瑤講了KTV里那個吻。
　　“我該說你什么好……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可是你也知道我們曖昧蠻久了，第一次有喜歡的感覺，兩個人都有，只是從沒有說破。那天他陪我去KTV為新年晚會練歌時，反正也許就是音樂氣氛剛好？他唱完最后一句歌詞問我‘可以吻你么’我就同意了�！�
　　即使都是能瘋能玩放得開的射手座，即使自己交過更多的男友，即使先前也知道他們的太過明顯的曖昧好感，這一次突然事件還是叫顧瑤覺得太過吃驚。
　　“可你又不會讓他們分手，你也不愿意真正變成第三者……不會后悔嗎？好歹也是意義重大的初吻，說好的少女心呢。”
　　肖楠把窗戶開了一些，又伸手把吹起的頭發(fā)捋到耳后，“沒什么后悔的呀，初吻總歸是要給別人的，我也不相信我會和第一個吻我的人廝守一輩子。既然這樣，我倒寧可是和他，　　起碼現(xiàn)在我喜歡他，起碼未來我也不會后悔這樣的體驗是給了一個曾經(jīng)和喜歡的人，哪怕到以后我們也從沒有在一起過�！�
　　顧瑤沉思了一會兒，眼睛直直地看著坐在樓頂閑置課桌上的肖楠說：“那我們也試試吧�！�
　　“……什么？”不可置信地問道。
　　“我說：那也和我接吻吧。”顧瑤像平日撒嬌玩笑一樣手環(huán)著肖楠的頸，看著因坐在桌子上而縮短了身高差的對方，認真而有些惡作劇般笑著。
　　　　初中秋天的傍晚，圖書館樓頂?shù)膬蓚�人的“秘密基地”，窗外晚霞伴著余暉形成暖色調(diào)的天空，顧瑤那么近的美麗的深棕色眼眸、和滿滿映在那雙眼睛中自己的倒影，組成了肖楠記憶里最漫長的一個時刻。
　　“雖然說兩個人都不是初吻沒什么意義，不過我也希望以后想起來，我能不后悔在青春瘋狂的年紀和最重要的朋友也有過這樣一個以吻為證的儀式哦�！彼忉專湫皖櫖幾黠L的想法，要浪漫又要鄭重，夠瘋狂又純潔�！安辉敢獍�？”
　　肖楠豈能在這種挑釁上輸，挑挑眉，“你開心就好�！表槃莅焉倥栌米雷�，毫不猶豫地傾身向前。

　　[五]

　　即使是再過曖昧的舉動，因為關(guān)系的無間也呈現(xiàn)出純粹而溫暖的感覺。打打鬧鬧的日常，互相吐槽的日常，恰到好處的感情份額才最為長久。
　　每當有人打趣說“這個世道啊，美少年都搞基了美少女都百合了，讓我們普通人怎么辦”時，顧瑤總是理所當然地回應(yīng)道：“那就沒辦法了，恩愛還是要秀的，日子還是要過得�！�
　　肖楠總故作嫌棄地伸手推她“誰想和你這種麻煩鬼秀啊，去去去，”可是拉在一起的另一只手卻不曾松過絲毫。
　　眼睛看到的世界和真正的世界總有視覺偏差，就像肖楠清晰地明白，在她們的關(guān)系中，一向看起來主動熱情的顧瑤反倒平淡、淺嘗輒止，而總說著直白話語的自己卻一點點沉進去，直到陷沒。
　　比任何人都知曉顧瑤的玩性和內(nèi)里的冷淡，還是義無反顧地迷醉于糖漿沼澤，等沖動和情緒吞沒自己，卻絲毫不愿離開這份甜味。

　　好朋友的標準之一總少不了“被彼此家人熟知”這一條，她們自然也不例外。原本初中時就經(jīng)�；ハ嗟綄Ψ郊依锿�，從對方家壁櫥里拿出零食如同在自己家一樣輕車熟路。
　　而中考之后肖楠甚至干脆跟著顧瑤去了趟海邊的外婆家度了一個星期的假，不僅天天輕松愜意，到最后還哄得兩位老人開心地舍不得“兩個外孫女”走。
　　那其實是顧瑤舅舅家的別墅，半天大人上班去了，老人往往也去老年活動中心與其他朋友們聊聊天做些休閑運動，整個家里家里就只剩下她們倆，竟也像體驗了一周二人同居世界。
　　往往一覺起來就快到午飯時間，顧瑤的起床氣特別嚴重，肖楠每次看她睡眼蒙眬地嘟著嘴發(fā)脾氣的樣子都覺得實在太好玩恨不得錄像留念——當然這樣的計劃一次也沒能成功。午飯早飯被迫并成一頓，附近也沒有好吃的外賣，禁不住顧瑤軟磨硬泡，肖楠只好承包了那一周的午飯。下午外面太陽最烈，誰也不想離開空調(diào)間出去受罪，日常除了無聊地拍拍自拍，就是一起在客廳看電影�？偸堑扰R近傍晚才出門，隨顧瑤去海邊去步行街去一切有好玩好吃的地方，回家后剛好還能吃上她舅媽做的宵夜，給一天愜意的生活畫上圓滿句號。
　　最后一個晚上恰好也是當?shù)啬硞�慶祝節(jié)日的第一天，徹夜的瘋狂是旅行的結(jié)束同樣也是新生活開始的序幕：已經(jīng)知曉了未來三年的學(xué)習地點，無懸念的道路和仍然充滿未知的過程。
　　顧瑤帶著肖楠參加海邊的篝火晚會，在一家又一家攤位上流連，享受本地特色小吃和各種常規(guī)小吃全匯集于此帶來的極大福利。漫長的海岸另一側(cè)，照例放起了巨型煙花，伴著巨響，整個夜空都被照亮了；同時這邊的篝火也被點燃了，火光沖天，透過火焰的熱氣，因折射而模糊的世界星星點點、美得不真實。
　　一切都顯得不真實起來了。
　　肖楠側(cè)頭去看孩子一樣驚喜地看著眼前交織美景的顧瑤，似乎也觸手可及又咫尺天涯。感受到目光注視，顧瑤扭頭看著她說，“一會兒我們也去放孔明燈吧！還能順便一起許愿�！�
　　“行，等一下煙花表演結(jié)束就去找找看吧。別走散了，人那么多，走散了可不方便�！�
　　“那就拉緊一些就好啦�！�
　　巨型煙花的絢爛，火光沖天的篝火，被模糊了的的視野……手里牽著的人。但即使也只是一時燦爛的煙火，至少此刻——她愿意，抓住轉(zhuǎn)瞬即逝的所有幸福。
　　“許個愿么？在孔明燈上一人寫一邊�！鳖櫖幇褟纳特溎墙鑱淼鸟R克筆遞了一支給肖楠。
　　“這種東西又沒有用……”
　　原本對這類東西不感興趣的人，經(jīng)不住對方軟磨硬泡，只好也認真思索一下，最終在孔明燈紅色的紙上寫道：我要瞞著所有人，喜歡你。
　　“你寫了什么？”顧瑤自己的寫好，湊過來想要看她的，被肖楠攔住了�！翱戳嗽竿蛯崿F(xiàn)不了了哦�！�
　　第一次承認的感情，被肖楠藏在燈上，升上夜空，消失在夜色里。
　　肖楠喜歡顧瑤，卻不是顧瑤喜歡肖楠的感情，這是個秘密，只有大海和天空知道了。

　　[六]

　　肖楠身邊的異性朋友一直來來往往，戀愛經(jīng)歷不多但總是有的。并沒有發(fā)生過什么顛覆的令人性情大變的浪漫和大喜大悲，可激情與悸動還是毫無征兆地一點點消散了。
　　有時候肖楠也奇怪，自己的戀愛心境是怎么轉(zhuǎn)變的，平靜如一潭死水，還未變質(zhì)、僅僅是沒有了波動的感覺。但她發(fā)現(xiàn)她想錯了，因為顧瑤的點滴對她的影響力從未減輕。

　　高一時有段時間每兩周上一次心理課，來自初中部的年輕女心理輔導(dǎo)老師顯然壓不住這一幫少年，哪怕在肖楠所在的班級也毫無例外。除了個別女生不時回應(yīng)年輕老師的問話，其他人睡覺的睡覺，聊天的聊天，把心理課當自修課用的人也絕不是少數(shù)。
　　肖楠原本也是刷作業(yè)大軍之中的一員，突然聽到講臺上的女教師說“青春期的少年少女很容易對同性產(chǎn)生好感……”，幾乎是下意識就抬頭挺起后文。
　　“……但這是很正常也很普遍的，大家也不需要過大的心理負擔，這只是正�，F(xiàn)象……之后就會覺得能正確處理這樣的感情困惑了……”
　　聽完這話，肖楠又重新低下頭做作業(yè)，卻再也看不進題目了。她想要反駁自己對顧瑤的感情，可抿了抿嘴最后什么也說不出。
　　因為大流不支持的概念態(tài)度，自己何嘗不是帶有偏見。懷疑的思想一旦植根，就拼命蔓、延勢不可當。
　　如果隨母親一起到外地生活學(xué)習，如果就這樣和顧瑤分別了，這樣的感情是不是也真的想心理老師說的那樣，慢慢疏遠、正�；饋砹四�，感情這種事，誰說得清楚？

　　期末考完就是寒假，當然并不是每一個家庭都在迎春之際團聚的，離父母正式辦理離婚手續(xù)判定各方事項的日子越來越近了，而于肖楠、面臨選擇的日子也越來越近了。到底還是在徘徊，到底還是有不舍得，取舍之間，太艱難了。
　　放學(xué)時整個年級都已經(jīng)沸騰了，班主任屢屢敲講臺示意安靜等他把一些例行的規(guī)章通知說完，可眼見別的班已經(jīng)有開始放學(xué)的了，這些毫無新意的“注意安全”“不要忘記報到時間”的陳詞片刻就被充斥青春活力的叫囂蓋過。最終班主任也只好放棄，一句“行吧那就這樣，具體通知反正告家長書上有寫，還有不明白的地方你們再單獨問我好了”結(jié)束了高二的第一學(xué)期。
　　等肖楠收好書包走出教室的時候，顧瑤正斜靠在走廊扶手上和肖楠班上的女孩子聊天，見到她出來了，就和對方女生揮揮手跑到她面前�！澳阍趺茨敲绰�，看你們班的人都走了。之前說好的今天到我家玩的�！�
　　“那直接進來叫我不就好了，干嘛等在外面？”“外面太陽很舒服，難得今天天氣好剛好在外面聊天等你�！眱蓚�人說笑著往前走，一陣冷風吹過，顧瑤突然想起來從手上拎著的袋子里取出圍巾單手往脖子上纏。
　　“我?guī)湍隳弥幽愫煤孟祰�，東西給我好了�！毙ら匀坏刂苯幽眠^顧瑤手里的東西。“唔好……”之后的一路直到分別前也沒有再交給顧瑤過，太多習慣是順理成章的，不用說感謝。
　　「喜歡你，告訴你，卻只有逃離的勇氣了�！�
　　「……情感都是太理所當然的的產(chǎn)物，難以想象究竟從哪里開始，從何時長成現(xiàn)在的模樣�！�

　　“假期有什么安排么？過幾天有一部新上映的電影想去看。”在公交車站，顧瑤邊刷著手機影訊邊漫不經(jīng)心地問。
　　“現(xiàn)在還沒確定……不過我可能沒有空……現(xiàn)在還不清楚�！鄙僖姷闹е嵛�，可一旁神經(jīng)大條的少女并沒有注意到這細節(jié)的變化。
　　“沒關(guān)系，你要是有空了告訴我一下就好了�！�
　　也許就不會有機會了？但肖楠只是點點頭說：“恩�！�
　　「……關(guān)于我父母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原本應(yīng)該也和我沒什么影響了，那么長期發(fā)展下來的自然變化。但可能今后就不一一樣，今天對你說了這些話之后，我決定跟母親了�！�
　　「……不甘心有沒有勇氣，這樣方式的不辭而別大概是我能想到的最好解決途徑�！�

　　在顧瑤家待到晚飯過后才準備走的，原本顧瑤還想讓肖楠留下來過夜，被肖楠以要回家收東西為由拒絕了，顧瑤因此還被母親數(shù)落“你學(xué)學(xué)人家肖楠也收一下你房間那一堆衣服我就謝天謝地了”，被女生輕巧地回以“是是是你干脆把肖楠也認做女兒算了”的玩笑。
　　幸福美滿的普通家庭中長大的顧瑤，受人歡迎卻努力讓自己更被人喜歡的顧瑤，看似談過很多戀愛卻總是真誠單純的顧瑤。環(huán)境和內(nèi)因，都讓她成為了那么令人難忘的存在。
　　之前顧瑤不在房間時，肖楠偷偷地塞了一個信封到顧瑤的手賬本里。肖楠了解顧瑤大大小小的習慣比如她晚上有空就會寫寫手帳，這是最合適的地方，她總會看見的，但不早，也不遲。
　　「……可能你會驚訝我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念頭，很奇怪很惡心�？墒牵褪请y以抑制地，喜歡上你�！�
　　「……那么就在這里告別吧，平靜地由我單方面說再見�！�
　　「很高興與你所有的相遇�！�

　　[七]
　　從沒有想到夜晚可以那么的漫長。從顧瑤家出來肖楠就把手機關(guān)機了，像鴕鳥一樣用這種方式切斷自己和她的關(guān)系，風吹草動都會動搖肖楠此刻薄弱的意志。
　　明明是由自己提出的，捅破了窗戶紙，把一切令人尷尬不知所措的事實擺在兩人面前的白紙黑字上，寫告別信的時候她幾乎手抖了。
　　害怕來自顧瑤的任何厭惡，不如直截了當?shù)乇戆仔囊馊缓髷嗔俗约旱暮舐贰Ｒ呀?jīng)沒有機會反悔了，人要為選擇負責。
　　胡思亂想又昏昏沉沉的，肖楠久違地早早上床睡覺，唯有以這種途徑抑制住自己強烈的反悔的愿望。

　　疲倦了太久，精神與身體上雙重的乏意讓這一覺格外得沉，再有意識時不知道幾點，只是被客廳突然響起的電話鈴驚醒的條件反射，看樣子家里又只剩下肖楠一個人了。
　　“喂……？”批上外套沖出去接電話，惺忪的睡意讓尾音拖的很長。
　　“開門�！�
　　肖楠幾乎是立刻清醒過來了，是顧瑤的聲音，她絕不會辨別錯的聲音�！拔疫�沒有起床……”到了這樣的情況下反倒想要回避，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沒關(guān)系，那你弄好了再給我開門也可以。”不知是不是肖楠心理作用，她覺得今天的顧瑤語氣格外不容置疑。
　　該面對的終歸躲不過，肖楠只好懷著赴死的心態(tài)飛快洗漱整理完去開門�！斑�挺快的呀，以為要等你更久�！鳖櫖幦绯ｋS意的換鞋走向肖楠房間，語氣與往日無二，除了在進入前踉蹌了一下之外。
　　也許顧瑤昨天偷懶沒有寫手帳沒有看到自己訣別的信件？肖楠從沒有哪一刻如現(xiàn)在一般期望變化比計劃快，給她一些最后的時間，像朋友一樣擁抱喜歡的人，像朋友一樣最后一次注視她的眼睛。
　　可是她又猜錯了，顧瑤從隨身攜帶的包里取出了那個信封說：“這個信封……”肖楠簡直想要閉上眼睛，等待少女對自己的裁決降臨。
　　但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信封上是因水印跡造成的褶皺不平，連信封上的字跡都完全暈開了。“我昨天寫手帳時看到了，以為是你給我的什么小驚喜……”顧瑤的身子細微的抖了一下。
　　時間怎么會突然那么漫長，越是漫長，越是殘忍。
　　“不過……對不起啦�！鳖櫖幫寥佬α�，眼睛往一邊轉(zhuǎn)了轉(zhuǎn)吐舌道，“在我拆信之前發(fā)生一點小事故杯子倒了，里面的熱水把信完全弄濕了，等干了再拿出來發(fā)現(xiàn)字跡都看不了了�！�
　　“這樣嗎……”面對這樣急轉(zhuǎn)直下的情節(jié)，完全超出了肖楠的認知。
　　顧瑤一下子撲過來抱住她的腰，埋頭在她肩上說“……我不是故意的哦，你不要生氣，下次再送我禮物我一定會好好珍惜的�！甭曇魩еO不明顯的哽咽，但躲不過肖楠。她繼續(xù)說，“……本來應(yīng)該直接和你短信說一下就好了，可是突然好想見你，大概我也太依賴你了，明明剛剛放假�！�
　　肖楠安靜地聽她說，一手輕撫顧瑤的背脊予以安慰，“沒生氣，內(nèi)容也不重要，就當沒有發(fā)生就好，以后重新來吧。”她也附身抱住顧瑤，像冬日兩只相依為命的小獸。
　　“和你在一起久了生活能力都完全沒有了，不過即使這樣，你也得一直陪著我啊……”
　　也許是錯覺，肖楠聽到了一滴水掉落砸在皮膚上的聲音。那一定是錯覺。
　　“好，我知道了。好，我在的�！彼罱K還是放棄抵抗，溫柔地輕拍著顧瑤，放任自己重新跌回顧瑤的世界。

　　[八]

　　其實肖楠看出來了，顧瑤拙劣又溫柔的謊言。
　　水漬的痕跡過為刻意不自然，把字完全泡開從正常浸泡時間來說是不合理的，關(guān)鍵，拆信封的撕口基本平整，那是先看了信又“被”弄濕的證據(jù)。
　　但她什么也沒有說，就像顧瑤一樣。
　　允許并不是雙箭頭的難以割舍，但這又確實是彼此間深刻而緊密的羈絆。不想要分開，拒絕說再見，不惜用謊言遮掩。
　　“我已經(jīng)確定下來有空了，你之前要看的電影一起去吧�！�
　　就放縱自己去接受好了，哪怕不是愛的來自對方的喜愛，哪怕無法克制的對于對方的喜歡。對于喜歡的人，如果無法說再見該怎么辦？
　　不如就趁年少多任性一些，告別之后，新的重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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