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有錢人的腦洞總是出奇之大。
　　霍華德決定在地上挖個洞。
　　或許是人的生活太無聊了吧，空氣里全都充斥著阿諛奉承與銅臭的味道，人不顧一切地爭奪著金錢與權勢，互相殘殺著，演著誰也不需要的滑稽戲。
　　去他媽的人，霍華德想，既然天堂必須充滿這樣的生物以避免門可羅雀，那他還不如下地獄。
　　于是，家財萬貫的布萊恩家族的少族長霍華德，決定挖穿總長兩千九百公里的地殼和上下地幔，直接挖到充斥著巖漿的外地核，跳進去自殺。
　　之所以不直接跳進火山口，還是因為有錢人腦洞太大。

　　02
　　“嘿哥們兒，霍華德要去娶你！”
　　玳蒙比斯戴爾先生一接起通訊器，里邊就傳出了好友的大叫聲，滿是幸災樂禍的意味。
　　摩挲鉆石的蒼白修長手指一頓，清亮的聲音帶著不可思議的輕顫，“你說什么？”
　　“Marry Howard！”那頭叫道，“那個土豪家族的少族長！”
　　“別胡扯了�！辩槊砷]了閉眼睛，放下通訊器。
　　鉆石產量占世界百分之八十的比斯戴爾家族族長剛去世不久，只有二十歲左右的小少爺玳蒙只得獨力承擔起這個沉重的擔子，既要維持著暗濤洶涌的族內平衡，又要提防外界的虎視眈眈，幾乎焦頭爛額。
　　比斯戴爾家族雖說歷史悠久，頗有權勢，但還是遠不如和上下都有勾連的布萊恩，更何況聽說，他們同樣年輕的少族長放蕩不羈，蠻不講理……
　　要是這件事情是真的——雖然玳蒙完全不能理解——那么……
　　放在鉆石上的手指不自覺地微微用力，立刻就被切工精細的切面劃了一道小口。
　　“先生，霍華德先生要求見您。”

　　03
　　霍華德放松地靠在沙發(fā)背上，蹺起修長的腿，微微揚起頭，垂眼看著對面坐得端正的玳蒙。
　　根本沒有一點做客的覺悟。
　　“霍華德先生，這是不可能的。”即使有好友的通風報信，玳蒙聽到霍華德親口提出那荒謬的要求時，還是又驚又怒，斷然反駁道。
　　“不可能？”霍華德嗤笑一聲，“莫非玳蒙先生和那些愚昧的人一樣，還認為同性戀是違反道德人倫的嗎？更何況你是男是女，對我來說也根本沒有任何關系�！�
　　玳蒙低下頭，抿緊了唇。又長又翹的睫毛垂下來，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蒼白而精致的小臉更使人疼惜。
　　霍華德的心仿佛空了一拍，定了定神接著道，“我需要和世界鉆石大亨聯姻，從而獲得足夠多的鉆石鉆頭。更何況，嫁給我，你應該感到榮幸�！�
　　玳蒙猛然抬起眼睛看他，一字一字堅定道，“No-way.”

　　04
　　“或許我可以買下你所有的鉆石礦，但我不樂意。”霍華德蠻不講理道，“我需要更為有趣的方式�！�
　　“拿出你的手段�！�
　　“我可以強迫你手下所有的礦主開挖出全部的鉆石，直接流通入市場，鉆石價格必然大跌，這將直接導致比斯戴爾破產。”
　　玳蒙微微有些顫抖。
　　“或許你不會在意，可是你的母親呢？你的親人呢？上百年的家族就斷送在你手里，好大的榮幸！”霍華德譏諷道，露出很邪氣的笑。

　　05
　　玳蒙屈服了。
　　霍華德的話擊中了他的心坎。他身為族長，凡事當以家族利益為先，斷是沒有為保全自己而放棄家族的道理。
　　兩個家族聯姻之后，霍華德將以市價一半的價格購買玳蒙的鉆石，做成鉆頭，用來挖開地殼。只有比斯戴爾才擁有那么多的金剛石礦，足以支撐霍華德完成他的幻想。
　　不管怎么說，比斯戴爾家族還是虧的，但是與完全破產相比，也只能兩權相害取其輕了。
　　“訂婚禮和婚禮也不需要了，反正我們以后也不會住在一起�！被羧A德道。
　　玳蒙低著頭，低低地“嗯”了一聲。清瘦優(yōu)雅的他像一只蒼白柔弱的小動物，逆著光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叫人只想將他按進懷里揉一揉。
　　霍華德站起身走了。他的未婚妻則待在那里，坐了很久很久。

　　06
　　通訊器中又傳來好友的聲音，只是這次充滿了不可思議：“不是，我說，哎，你真的要嫁給他啊？”
　　“是啊，怎么樣，驚喜嗎？”玳蒙自嘲地笑了笑。
　　“怎么這樣呢，他是不是逼你的？”
　　“那還用說？”
　　“我一直以為他是開玩笑的��！”好友擔憂道，“我和他也算熟，要不我?guī)湍銊駝袼俊?br>　　“不用了，沒用的�！�
　　“那你真的要嫁給霍華德？你倆不都是男的��！”
　　“真的。”
　　他一個男人，要嫁給另一個男人了。
　　玳蒙用手捂住臉，低聲地笑了：“玳蒙比斯戴爾，你就是個變態(tài)。”

　　07
　　因為霍華德的父母已經亡故，玳蒙也只剩下母親，兩人的成婚沒有任何人見證，只是簡簡單單地登記，然后，宣布玳蒙的主權。
　　玳蒙一個人躺在自己的床上，直愣愣地望著天花板，突然意識到，這是自己的新婚之夜。
　　新婚個鬼，玳蒙微笑著想，自己簡直就是被山賊強擄的民女。
　　有晶亮的液體從眼角留下，耳廓能感受到一點冰涼。

　　08
　　霍華德盯著工人正在開挖的洞，心里有一點驚訝。
　　向來面對他的人，有阿諛奉承的，有剛烈不屈的，前者讓他厭煩，后者讓他輕蔑。只有昨天新婚的妻子，他屈服時那濕潤的、悲哀的、倔強的、絕望的眼神，宛如含著遠天億萬的星星，粼粼地在夜風中興起波瀾。
　　那樣深切地擊中他。
　　深切得，現在必須見到他不可。
　　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的玳蒙只得趕往霍華德的施工地點，剪裁得體的西服在風里略略飄揚。
　　“我們已經成婚了，很快嘛�！�
　　“嗯�！�
　　“怎么，你不滿意？”霍華德盯著他的眼睛，問。
　　玳蒙搖搖頭，“哪敢。”
　　“你眼睛都哭紅了。”
　　“沒有的事�！辩槊傻吐暤�，卻有一點晶瑩的東西在眼底聚集，哀哀的澄澈。
　　霍華德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不知哪根神經搭錯了，突然湊過去，用力摟緊他：“別哭啊，乖�！�

　　09
　　玳蒙震驚地僵直了身體，又緩緩軟了下來，輕輕地將小巧的下巴放在他的肩上。

　　10
　　霍華德卻像沒事兒似的，過了一會兒便松開了他，擦了擦他眼角的濕潤：“你知道我為什么要挖這個洞嗎？”
　　玳蒙看著挖洞的工人，搖搖頭。
　　“我小的時候，物理老師給我們講過一件事，說有一個有錢人，他為了自殺，去考了飛行執(zhí)照，買了飛機，然后從飛機上跳下去，自由落體。
　　“然后老師就說，有錢人就連自殺的格調都遠遠高于普通人。這件事給我的印象很深，所以我覺得，我就算要死，也應該死得轟轟烈烈的�！�
　　“何必？”玳蒙輕聲道，“況且，自殺的人是要下地獄的。”
　　霍華德笑了一下，英俊的臉顯得非常帥氣：“如果連梵高、葉賽寧和海明威那樣的人都在地獄里，那么天堂還有什么好期待的呢？”
　　“你可以期待人間�！辩槊梢蛔忠痪涞�。

　　11
　　雖然被迫嫁給一個男人讓玳蒙感到很委屈很悲傷，但這已經成了既定的事實，他也就隨遇而安了。
　　每天管理家族的事務，順便幫整天待在工地的丈夫處理一下布萊恩家族的小事，然后陪著霍華德看他的洞一點一點挖深，日子也就這樣一天天過去。
　　只是玳蒙越來越不忍看那已深不見底的洞穴，那就像一個殘忍的計時器，在為霍華德的生命倒計時，堅定而不可挽回。
　　霍華德有時也會和玳蒙講他從前的生活，講他那無趣的、奢靡的生活。
　　“或許在外人看來，我們活得很富足，卻不知道那種無聊與厭惡是與富足成正比的�！�
　　“你看過托爾斯泰的《復活》嗎？”玳蒙輕聲道，“是的，或許原先的生活讓我們精神空虛，但是真正讓我們獲得拯救的，絕不是死亡，而是善�！�
　　霍華德笑了笑。

　　12
　　“先生，這是霍華德先生送來的支票。”
　　玳蒙點點頭，隨手接過來一看，卻發(fā)現上面的數字跟商量好的多了一倍。
　　通訊器恰到好處地響起，聲音慵懶：“市價，不用太謝謝我�！�
　　玳蒙簡直要笑了，“你傻嗎，市價比材料原價貴了多少，你會不知道？”
　　“都進了一家門了，還和你丈夫計較這個？”霍華德佯怒道。
　　到底是誰在計較啊……玳蒙心里一暖，笑了一笑，沒說話。

　　13
　　霍華德覺得自己愛上自己的妻子了。
　　這句話的邏輯乍一看很奇怪，因為它在一般情況下都是句廢話，只有“愛上別人的妻子”這種事才值得進行商榷。
　　但是玳蒙實在是太可愛了，漂亮的藍眼睛像澄澈的湖，又善良又溫柔，還很認真地勸自己不要自殺，這樣的人，也很難不去喜歡上。
　　可是，唉，劍出鞘了就必須要見血，要是不死，這個洞也沒有意義了。

　　14
　　“洞快要挖好了，還有兩公里。”一天，霍華德這樣對玳蒙道。
　　玳蒙戰(zhàn)栗了一下，勉強笑道，“你的夢想終于要實現了，恭喜�！�
　　“你說，我們給它起個什么名字好呢？要不叫‘腦洞’怎么樣？”
　　“那可真合適，你的腦洞可不就是那么深么�！�
　　……ADIEU，ADIEU.

　　15
　　霍華德的“腦洞”終于挖好了。
　　四周用打磨過的鉆石砌起不高的圍欄，在陽光的照射下閃爍出迷人的繁復光澤。那高度可以讓成年男人越過頭去往下看，不過往下也沒有什么好看的，一片漆黑，深不見底。
　　這也是一句廢話，兩千九百公里怎么可能看得見底。
　　這個洞震驚了全世界，科學界都沸騰了，爭相想要來研究這個洞。沸騰的還有科幻小說界，關于它的小說一時間層出不窮，星新一曾經的著名幻想也得以實現，就是不知道往下扔的東西到底會不會從天上掉下來。
　　不過一般是不可能的，否則牛頓的棺材板就壓不住了。

　　16
　　霍華德和玳蒙面對面地站在那個洞旁，身邊空無一人。
　　“現在我要走了，你沒有什么話要對我說嗎？”霍華德低頭看著他的妻子，微笑道。
　　有，很多，但是，說不出口。
　　腦海中不斷閃回相處的種種畫面，盡管那樣的開頭不算愉快，可是后來的一切，都是我生命中無法忘記的片段。
　　總有一段太美好的時光，完美得只能成為夢境。
　　玳蒙突然抬起頭，盯著他的眼睛：
　　“如果和你在一起的時光都美好得只是夢，那我寧可溺死在夢境里。
　　“如果現實不允許我獲得與你相遇這樣的幸運，那我寧愿酩酊著死去。
　　“Stay with me，Howard.”
　　霍華德深深地盯著他，玩世不恭地一笑，“從前你對我說，我可以期待人間。不過我仔細思考了一下，發(fā)現人間也沒有什么值得期待的。”

　　17
　　“值得期待的，只有你。”

　　18
　　“我不走了。”
　　玳蒙忽然微微踮起腳，小心翼翼地吻上霍華德的唇。
　　霍華德愣了一下，旋即按住玳蒙的后腦勺，深深地吻了下去。到情動處，霍華德直接將玳蒙按在欄桿上，摸索上他西裝的紐扣。
　　玳蒙輕輕地推拒著，紅潤的小嘴微喘，眼中波光滟瀲，“會有人……”
　　“不會的，這里還沒有對外開放。”
　　“欄桿會斷的……”
　　“居然害怕自己家出產的金剛石斷掉，寶貝你不找一個更靠譜的借口嗎？”霍華德邪氣一笑，手上的動作不停。
　　雖然如此，玳蒙還是隱約有些擔心，畢竟后面可是直達外地核的懸崖，根本不可能放得下心。緊張與擔憂讓愉悅來得更加洶涌，心臟狂跳，近乎窒息。

　　19
　　后來這個欄桿被破.處的“腦洞”之坑還是提供給科研人員研究了，霍華德也一下子聞名世界，雖然他本來就以有錢而聞名世界。

　　20
　　“誒，你們注意到沒有，比斯戴爾家的少族長老是在這兒轉悠誒，該不會是這洞里采出鉆石來了吧？”
　　然并卵，多少鉆石的價值也抵不上這一神坑。
　　……霍華德以坑之總裁狀從討論者身旁經過，玳蒙在旁邊以總裁夫人狀陪他巡視他的腦洞。
　　玳蒙微微一笑，“你聽他們說了什么�！�
　　霍華德溫柔地看他一眼，也笑起來，“他們說的沒錯啊。
　　“You’re my diamond.”
　　You’re my breathtaking scenery.
　　你是我美得驚心動魄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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