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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和陸帆第一次見面,是在一個秋日的午后。
那天陽光很好,金粉一樣地均勻灑在窗臺上,還有蘋果綠的毛毯上。
窗外傳來孩子們放肆的歡笑聲,這笑音尖銳地扎進李青的心臟,他突然就憤怒起來了。憑什么要我一人受這種痛苦?!憑什么我這么痛苦,他們卻這么開心?!
他抓起毯子就朝床頭柜掃了過去,乒乒乓乓的碎裂聲中,窗外的笑聲猛然一窒,下一刻又更猛烈地爆發(fā)出來,飄得更高更遠。
李青踉踉蹌蹌地摸索下床,在地上順手撿了個東西,沖著笑聲的方向便砸下去! 鞍稹 钡囊宦,花瓶飛濺開來,筆直地割過他的臉--那窗戶是關著的。
“都欺負我是個瞎子,都欺負我是個瞎子! ”他凄厲地尖叫一聲,抱著臉便蹲了下去。
陸帆被護士領進來的時候,先看到的是一地狼藉。碎瓷片、折莖的鮮花、翻倒的椅子,濡濕的地毯。然后那個藍色的背影便映入眼簾。
應該只是個孩子吧,那么瘦削的腰身,那么服貼的軟發(fā),那么瑩白的耳尖。他抱膝坐在地上,肩膀斷斷續(xù)續(xù)地聳動,聽不到哭聲,粗重的喘息卻砂紙一下一下刮著人的耳膜。
陸帆不知道該怎么辦了。作為一個資深的義工,他應付過許多無理取鬧的病人。他滿以為今天也會看見一個頤指氣使或是乖戾暴躁的有錢人?蓻]想到護士口中的 “極為難纏的富家子 ”,竟是這樣一個荏弱卻好強的少年--竟然連哭都不肯發(fā)出聲。
護士知趣地走了。李青的情緒漸漸平復,便聽出房里多了一個人的呼吸聲。他像受驚的貓一樣,背脊猛然一弓,突地轉過身來: “誰? ”
陸帆便看到了十七歲的李青雋麗的臉,那雙清艷的眸。細碎的睫毛沾了點淚,瞳仁如雪水洗凈般的澄徹。只是,那么美的眼,偏偏是看不見的。
陸帆猶豫了一下,朗聲笑著握住他的手: “你好,我是陸帆。交個朋友吧! ”
陸帆每周六會來這里做一天義工,慢慢地兩人就熟稔起來。
再混得熟一點,他就偷偷帶了只貓過來,說是給李青解悶。
陸帆個性爽朗。兩人相處的時候,經(jīng)常是他滔滔不絕地談學校的趣事,李青抱著貓,側過臉,靜靜地聽。
李青看不到他的樣子,但記得他的手--那么大,干燥,有力,掌心鋪了一層厚厚的繭子。坐得近了,還可以聞到他身上薄薄的汗味。這樣一個牡鹿般喜歡在陽光下奔跑的男子,應該有著小麥色的肌膚,濃烈的眉眼。
想到這里,李青的心臟便被猛烈勒緊。可是他仍然微笑著傾聽,手一下一下地順著貓毛,笑容恬美如秋葉。
“都大四了,工作還沒著落。真是煩! ”陸帆雙后疊在腦后,懶散地把腳蹺上李青的床,嘆了一口氣。
李青笑道: “可是我聽你的口氣,好像也不是很在意呢!
陸帆懶洋洋地伸個腰: “管他呢,對工作,我是寧缺勿濫的。大不了一天打三份工,還能餓死不成! ”抓抓頭,他長長地嘆口氣, “你不會明白窮人的非哀! ”
不明白,我怎么不明白。陸帆一走,李青的臉上就換上尖銳的冷笑。
李氏金融王國唯一的繼承人,成年以前也不過是個生父不明的私生子。
他每晚看著母親化上濃烈的艷妝,穿上釘著亮片的薄紗裙,大口大口地抽煙,狠狠地掐滅煙頭,面無表情地出門。
回來時母親高跟鞋一甩,剝下勾破的絲襪,拿著面紙卸妝時經(jīng)常就歇斯底里地嚎啕大哭起來。
她不罵他,也不打他,只是常常無緣無故地對著他冷笑。
他一直以為自己會死在那角陰暗的閣樓上,在還沒長大的時候。
十五歲那年他生了場大病,母親沉默著翻開了所有的抽屜,坐在高燒的李青床前顫抖著點燃了香煙,突然就無聲地哭了。那時李青突然明白了,母親并不是無情,只是麻木--因為生活。
李青常常認為他的生命只是上帝一場不懷好意的玩笑。
十六歲那年,他和母親小心翼翼地爬下閣樓,坐上豪華房車,筆直開進李園。一夜之間他就成了李氏財團唯一的繼承人。
十七歲,剛剛看到烏云的銀邊,一場車禍奪走了他的光明。
夜里,李青把雙手捂在臉上,努力地眨著眼,細長的睫毛刷過掌心。他想起以前看到的瞎子,深凹的眼窩,翻白的眼球,驚駭突然撲天蓋地席卷而來。
醫(yī)學雜志上說,正常人的眼皮一天會眨動一到兩萬次。沒有了這幾萬次的運動,眼瞼會慢慢地萎縮,睫毛會日漸剝落,瞳仁會因為目不能視而不能自已地往上翻鼓……
我終有一天也會變成那樣。李青頹然放下手,悲哀的淚就慢慢沁了出來。
他看不到,所以他不知道有人站在門口,面無表情地目睹著這一切?吭谧呃壬希澏兜氖钟贮c起了一支煙。
“我想送你些東西,我的孩子,因為我們都在世界的溪流中漂泊。我們的生命會被分開,我們的愛也會被遺忘…… ”陸帆的聲音低沉卻飽滿,愛的喜悅與生的感恩暖暖淌出。
李青靜靜地聆聽著,在心中勾勒出他古銅色的胸膛每一下規(guī)律的振動,他的短發(fā)在風中每一次輕快地跳躍。他問道: “你在學校應該很受歡迎吧? ”
“這還用說。我可是廣播臺臺長,又是籃球隊主力。 ”陸帆咧嘴大笑,書本一合打了個呵欠, “我瞇一下,困死了。晚上還有兼職!
“接這么多份工,你很缺錢嗎? ”
“是啊。我要趕在畢業(yè)前跟人告白,總得買份禮物吧。 ”
均勻的鼾聲很快就響起來了。他一向都是毫無心機的男孩子,大大咧咧得讓人……可恨。
李青的手在毛毯上滑行,凝在離他一公分處。他的鼻息滾燙地噴射在他手心,也帶著陽光的熾烈。小臂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抖動,十指突握成拳,又緩緩張開,貪婪地在他臉上游移。
這是他的額,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
更多的淚從眼角淌下,這一公分,便是天與地的距離了。我的手,永遠只能懸在半空。我只能隔著這一公分,試探著,期翼著。
“我在買禮物,可能要很晚才能到。 ”十三個字,每一個字都浸都滿滿的喜悅,聽在李青耳里,卻是轟然滅頂?shù)慕^望。
“喵嗚 ”一聲,小貓乖巧地跳上床,慵懶地瞇起眼,貼上他的手。
電光火石間,他的手死死一卡。小貓驚恐地瞪大眼,四只爪子絕望地在空中伸張,蜷曲,在他手背上拖出凌亂的血痕。
他如受電擊般忽然收手,難以置信地瘋狂搖頭:我在干什么?我在干什么?
拈起銀戒迎向陽光,炫目的反光中依稀可以看見指環(huán)內兩個縮寫的大寫字母:LQ--李、青。陸帆笑得像個孩子。
“砰 ”的一聲,有東西從后方撞上了他。他的身子向著陽光高高飛起,如牡鹿臨死的一躍。指環(huán)在空中劃出完美的銀線。
“夫人,眼角膜有了!
她的唇角微微一抿: “青,這是母親送給你的生日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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