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口鐘，但有別于我的同類，我并不記敘時間。

　　不過想必我從前是干過這事兒的。嚴格來說，我的制造者是工人，制造地點是麻瓜工廠，但我通常不這么認為。一個紅頭發(fā)的女人將我從小鎮(zhèn)的遺棄物里拾回，賦予我生命和魔力。所以我會說，我是在家里出生的。

　　沒錯，家。莫莉和亞瑟——我喜歡叫他們“最初的男人和女人”——管我出生的房子叫“陋居”，陋居加上外邊籬笆圍起來的院子，這就是我的世界，也是我的家。這里很簡陋嗎？我不知道，我沒有見過其他人類的房子，也不覺得還能有別的什么地方比這里更像家。

　　莫莉洗衣服時將我放在洗衣籃里，喂雞時將我放在雞籠邊上，做飯時將我擱在廚房窗口，因此出生后不多久便完全熟悉了我的家。我和莫莉從不離開彼此的視線，也從不離開家，因而與其說這個家，不如說我是莫莉的一部分。又或者說，我和莫莉是家里恒定不變的部分。

　　當然，我的世界還包括周圍遮風避雨的房子，但房子并不是固定不變的。最初這里是幾面木質板壁、一張床和一副鍋灶，之后的每一天亞瑟都會帶回新的東西：桌子、椅子、沙發(fā)、柜子、各種形狀的木材……木材變成不同房間樓層或者加入后來出現(xiàn)的壁爐，其他的東西則交給莫莉，由她補上破洞、續(xù)上斷腿、漆上新色，諸如此類。小的物品在室內完成，大的東西則在室外拼裝。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亞瑟弄來的大床，他們迫不及待地在院子里拼好了它，結果不得不把剛建好的二樓屋頂拿掉，好讓新床能飛進去。

　　亞瑟不在的時候，我便著迷地看著莫莉將他帶回的東西變成合適的樣子和大小，又安置到合適的地方，那就像是看著我出生的場景。我比那些東西精細得多，但同時也不必要得多，第一次看到莫莉舒心地坐到沙發(fā)上時，我不禁奇怪為什么我是頭一個來到這個世界的。

　　雖說我是絕不會抱怨這個。

　　之所以只在亞瑟不在時看，是因為當有他在身邊時，莫莉便不需要我的陪伴了。亞瑟歸來后她會將我安置在客廳里，同他一道在外邊完成余下的工作，帶著成品進來時也不再看我。起初這令我失落，可是當亞瑟在時莫莉會發(fā)出我沒聽過的聲音，臉會變成我沒見過的樣子。理解了“笑聲”和“笑容”的含義之后我便立刻決定喜歡它們，于是我也逐漸像莫莉一樣期待黃昏的到來了。

　　不過我花了很長時間決定要不要喜歡莫莉看我的樣子。那是我最熟悉的東西，在學會辨認它的組成部分之后，我明白其中占據(jù)最多的是“擔憂”和“恐懼”。它們與笑容相反，我猜這很不好。

　　對了，我之前說過嗎？我被賦予的生命和魔力是與其他家庭成員聯(lián)系在一起的。不，當然不包括桌椅板凳，當我說“家庭成員”時，我指的是同樣具有生命和魔力的人。

　　家里最初住著兩個人，我身上的指針是兩根，指針能呆的地方也是兩頭——“致命危險”和“家”。指針轉過幾圈之后，亞瑟在我身上寫下了“工作”，于是他的指針轉而變成在“家”和“工作”之間搖擺，莫莉看向我時臉色也好看了很多。又是幾個來回，莫莉在“工作”的對面又寫上了“路上”，于是亞瑟的指針又開始轉圈。他的指針轉過327個圈后，我身上出現(xiàn)了一根新的指針，叫“比爾”。

　　莫莉帶著到處走的東西增加了，我則認識了搖籃、尿布、背帶和各種各樣的玩具。她一手夾著我、胸前掛著比爾去干活時，我也得以借機仔細端詳家里的新成員。他個頭比我小點，有著粉色的皮膚和短短的紅色頭發(fā)。

　　比爾的指針一直和莫莉的待在一起，穩(wěn)穩(wěn)地停在“家”的位置，亞瑟的指針則繼續(xù)轉動著。又是743圈之后，第四根指針在我身上出現(xiàn)了，叫“查理”。

　　莫莉變得更加忙碌，她經(jīng)常得在搖晃哭鬧的查理的同時喂雞，還要應付比爾一心脫韁的淘氣。她臉上總是掛著一種新的東西，“疲憊”，我不知道這是好還是不好。

　　“查理”出現(xiàn)后沒有多久，亞瑟的指針突然跳到了“致命危險”。它太久沒有在那個位置停留過以至于我因刺痛而大叫起來，然而我很快后悔了，因為莫莉跳了起來，臉上完全被“擔憂”和“恐懼”占據(jù)。她先是快步在屋里轉圈，在查理和比爾先后哭起來之后不得不停了下來，隨后便一直緊緊抱著和親吻他們，抓緊了魔杖躲在沙發(fā)背后，目光在我、窗戶和門口之間來回掃視。

　　那天直到黃昏過去亞瑟才回來，客廳里的場景讓他停下腳步，我則突然意識到每天在見到彼此之前他和莫莉的表情都是一樣的。莫莉小心地放下查理，讓比爾在沙發(fā)上坐好，然后幾乎是飛進了他的懷里。亞瑟看了我一眼，隨即溫柔地親吻著莫莉的發(fā)頂，告訴她“神秘人”控制了魔法部。于是我又知道了一個新詞，而且打心眼——沒錯，我就是有心——里覺得它壞透了。

　　隨著亞瑟的指針繼續(xù)轉過更多的圈數(shù)，我身上又多了“珀西”“喬治”“弗雷德”“羅恩”和“金妮”。通常來說它們總是與莫莉的一塊停在“家”的位置，但“弗雷德”和“喬治”出現(xiàn)后不久，我身上又多了一個新詞“山上”。他倆的指針總在它和“家”之間搖擺，一開始莫莉會為此沖出門去，接著我猜整座山都能聽到她大發(fā)脾氣；后來她會先把手上的事做完，再念念叨叨地把那兩個一模一樣的小家伙抓回來。

　　每逢亞瑟出門時他的指針都會停在“致命危險”，我開始習慣了，不再尖叫。但莫莉并沒有習慣，她看向我時總是充滿恐懼和擔憂。新成員們像一串極為調皮小雞仔似的跟著她，他們總能讓她露出笑容，但我知道他們不能代替亞瑟，因為莫莉還是帶著我。

　　與金妮的指針一同出現(xiàn)在我身上的還有一個新詞，“學�！薄喩闹羔樣洲D過20圈后比爾的指針第一次轉到了它所在的位置，我不適地呻吟著，莫莉輕撫著我的邊框說“我知道，我也是呀”，然后將我放進了洗衣籃。她的手變得不太一樣了，更寬厚柔軟，也有了更多繭子。

　　這樣說來，我和莫莉也不完全是恒定不變的。她變胖了，臉上的紋路越來越多，我的外殼上也是。她的指針由于漫長的停留而生了銹，與軸再也分不開了。但管它呢，我和她一直都在家里呀。

　　此后比爾的指針就一直停留在“學校”，我也就一樣習慣了它。

　　亞瑟的指針又轉過了62圈，從某個莫莉和亞瑟都發(fā)出了很多很多笑聲的日子起，他的指針再也沒有在“致命危險”停留過，我都快忘了這有多好了。

　　后來查理、珀西、弗雷德、喬治、羅恩、金妮的指針都開始在“學校”停留，查理和珀西的指針又去往了“工作”。我不再為此抱怨了，我決定喜歡它們，就像喜歡莫莉看我時的神情一樣。

　　成員們的指針總會轉動，莫莉也總是在擔憂；但他們也總會回來，會帶回新的成員，以及更多的笑聲。這就是我的家。像我的生命和魔力一樣，家與許多不好的東西相關聯(lián)——比如擔憂、疲憊、恐懼，卻也見證著許多好的東西——比如快樂、成長、團聚，而我為擁有它們全部而倍感幸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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