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歌嘯】

　　秋水一筆、三尺寒；歌鳳三嘯、一身還。
　　出師未捷情兩茫，鳳歌長吟淚斷腸。

　　“終于有一次，輪到我讓你們傷心了�！�
　　在漫天夕陽墜暮昏暈如她身上開著的血色下，依舊笑的如此豪爽直率，恍如一個耍著性子的孩童，臉上有著終于放手一切的坦然。
　　她知道死亡并非可怕，對活著的人而言，一輩子的追思與想念使人更加難熬。
　　像是報復(fù)般帶著惡作劇的笑容，剎那間揚著得意爽快的笑容，然后消失。

　　──她并不害怕死亡。因為她知道，在她死后有人會在那陰陽兩隔的彼岸吊念，如同從前自己尚在仙靈地界的無數(shù)夜里，不會忘卻。

　　※

　　她還小時有個名字，姓殷名良。
　　那時所有人都親熱著叫她小良。
　　仙靈地界與她年齡相同的稚兒甚多，大家一起上學(xué)堂、做功課，甚至有時偷偷摸摸干些壞勾當(dāng)，也都聚了一起受罰。
　　那段時光是她最懷念的無憂無慮，惹事了反正不大呢，總會有人原諒，闖大了，也還是會原諒。
　　這就是兒時，沒有什么責(zé)任、也無需負(fù)什么責(zé)任。
　　然而就在那一天，仙靈地界變動的開端。她，失去了一切。
　　比往常更甚低迷的天暮灰沉沉響著悶雷，似在預(yù)告即將發(fā)生些什么，唯一看得分明清楚的自己，卻沒有當(dāng)下立刻預(yù)警。
　　由封死的結(jié)界外忽爾沖入的幾個蒙面之人疾影快閃，迅速消失在視野中如同一切沒有發(fā)生般。
　　而她也不愿意破壞這表面的平靜，依舊握著釣竿坐著大石，守著那破出缺口的結(jié)界，悠悠一嘆晚風(fēng)清涼。
　　時辰逐序而過，直至星斗大亮月斜偏天，她隱約看見由相反處冒出的火光烽煙，那時一身的閑情才全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不安與不停俱增的恐懼。
　　千年不曾動亂的仙境沒經(jīng)歷生離死別，千年不曾燃起荼火的仙境無法承擔(dān)消散破滅。
　　她撩了裙擺在碎石滿布的小道里跑著，一旁芒草鋒利在手臂、腿肚上割下細(xì)痕，縱然因為不平的路面而不斷跌倒，她依舊不放棄朝火光延燒之處而去。
　　那兒，是家、是學(xué)堂、是那些與自己同年的伙伴所在之處。由那兒為中央的火勢如同猛獸，一撲毀盡千里家舍，烈焰穿天。
　　她就站在外圍看著，縱然不顧一切的趕來，但杵立著的自己卻沒有任何用處，只能眼睜睜看著火勢滔天后逐漸平息，曾經(jīng)的家園一片狼籍。
　　火紅落下后，朝她走來的是一身衣衫被火舌吞噬殘破的梅神官，她用著從未見過幾乎墜下淚滴的清澗眼瞳看著她，說著：“抱歉，救不回他們。”
　　那一剎那她以為自己在作夢，否則一向安穩(wěn)逸樂的仙界為何出現(xiàn)獄火？否則一向寡名淡泊的仙界為何出現(xiàn)動亂？
　　拉著梅神官的衣服，她愣著問：“我還沒睡醒么？”
　　然而那人沒有回答她，逕自轉(zhuǎn)身走了。
　　而后，黎明的光亮了，刺痛她一夜沒闔上的眼，這才分清夢與現(xiàn)實的界線，就算如何逃避，現(xiàn)實也不可能回復(fù)。
　　只在一夜之間，她失去了盡乎所有，卻一直有件梗在心中之事沒有坦白。
　　倘若那夜自己提早了報信，是否今日結(jié)局便不是這樣？
　　燒了面目全非的家。
　　方才明白再多悲傷，也換不回既定的事實，也彌補(bǔ)不了自己兒時懵懂的錯誤。
　　殷良，由那日起改名成了荻。如同一片廢墟的家園內(nèi)，最先抽芽冒出生機(jī)的蕭瑟荻花，在殘破的土地上堅忍茁壯。
　　她需要這種力量。用以阻止當(dāng)時無能為力的遺憾。
　　那場大火于后不斷延燒著的，是仙靈地界丟失了神子。
　　她一直耿耿于懷，自己的疏失。并非所謂原諒便可一筆帶過的。
　　誰也無力扭轉(zhuǎn)事實。

　　※

　　漫天飛花雨降下時，她望著故人新墳咽淚。
　　那夜過去的千萬個夜里，她告訴自己不能哭，哭是軟弱無能的表現(xiàn)，而對現(xiàn)實沒有助益的舉動更是浪費時間。
　　縱然疼的如同被人鑿穿了心窩，混血混淚的滴著，她也堅持不落下一滴眼淚。
　　花雨漫天遮眼，白的粉的、嫩的嬌的全混了一塊，如雪如雨──如淚。
　　她站在故人新墳前，不動、不言。
　　碑上幾字反覆在心中刻畫，幾乎成了永恒不變的景象植入腦海。
　　曾經(jīng)有個優(yōu)柔寡斷、立場搖擺、卻又一心自認(rèn)的癡傻忠誠之人，躺在這落紅飛花之下，但每當(dāng)她一閉上眼，卻恍如兩人依舊并肩。
　　無數(shù)無數(shù)夜里，她從不落下一滴淚，卻用最完整的方式，將他們保留在了心底某處。
　　與自己這一身漂泊相隨。

　　※

　　四非凡人于石碑上刻下名姓時，想起了一種生物。
　　如鳳般的高傲不馴、卻又優(yōu)雅凌人。
　　清水色的鳳凰在自己眼前展翅了，昂首起鳴，將要展翅而去那般瀟灑無羈。
　　與那聲鳴響一道，持劍而來之人衣袂英姿。
　　鳳鳴三嘯過，同心人共還。

　　【鳳歌嘯】完
　　2008.0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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