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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沉簪折
“這天兒,還真是熱啊!鄙蚍蛉溯p輕用手扇了扇風(fēng),又拿了帕子拭了拭額角。她身后侍立的婢子瞧她怕熱,立時(shí)取了冰湃了果子呈了過去,道:“夫人不妨用些果子,也好消消暑!
沈夫人輕“嗯”了一聲,便捻起了一枚果子,只是還未送入口中便先停了。她微微側(cè)了身,向那婢子道:“那孩子可是往當(dāng)歸庵去了?”那婢子回道:“如夫人所料,那傻丫頭當(dāng)真以為自己遇上了愿施以援手的良人,這會子正想去庵中等他相會呢!
聞言,沈夫人笑了笑,這才咬下了手上的果子,唇上的紅胭脂沾上了鮮綠的果子,倒煞是好看。
抱著膝,小竹蹲在柴房的角落,把自己蜷在柴堆后頭。不時(shí)有庵里的女尼來取些柴禾,她見了也不敢出聲,生怕被看見。從家里被賣到城里,這一路就走了半個(gè)多月,剛進(jìn)了青樓的時(shí)候,媽媽也只是讓她做些灑掃、伺候的活計(jì),瞧著是正經(jīng)做個(gè)小丫鬟罷。可這地兒也不是好待的,媽媽雖說不直接拉她去接客,成日里都有窯姐兒、丫鬟們勸著,廚房里的嬸子也是三天兩頭地挑刺兒,餓上一頓、打上一頓,那都是家常便飯的事兒,無非也還是要哄她自愿去伺候那些老少爺們。軟刀子磨來磨去的,倒還不如一上來就挑明了,反是有一股勁兒來造反,現(xiàn)下里一磨有了盼頭,以為可以有了安生日子,竟是覺著自己說不好不需踏入風(fēng)塵,便沒力道去鬧騰了。
小竹咬緊了下唇,驀地生出一股氣力來?偛粫懔,她想。,接著待在樓里,總是有一天要當(dāng)了窯姐兒的。現(xiàn)下跟著這個(gè)不知根不知底的人走了,最差也左不過是再被賣一次,橫豎也還有兩天安生日子。何況他總那樣幫她,替她藏些點(diǎn)心送來,又總是拿了藥膏給她,冒著風(fēng)險(xiǎn)邀她一起走,他心里也應(yīng)是到底有幾分是念著她的,日子多少有些盼頭。
這一回,她借著以前的乖順,藉著采買些東西的借口,又有他打點(diǎn)些樓里的人,這才先叫了她出來,待他一日的活完了,便來和她一道,回鄉(xiāng)里頭過日子,再不往這城里來了。只要能出了城,樓里就難尋他們了,也不會再花那樣大的力氣來尋了。小竹偏了頭,靠在了柴堆上,淺淺得笑了,只一下,她便又?jǐn)苛诵σ。倘使?dāng)真沒能逃出城,不過還是做窯姐兒罷,挨餓挨罰,但好歹有過個(gè)知冷知熱的人,一對苦命鴛鴦最終天南地北,也總好過就這樣認(rèn)命,直截稀里糊涂地當(dāng)了妓。女。
好歹,自己也算是個(gè)有過如意郎君的人兒了。
今個(gè)兒她偷偷進(jìn)了當(dāng)歸庵,躲在了柴房里頭,等自己的良人來,她從沒有這般希冀過太陽西斜。樓里的生活是從日落開始的,以前總是希望白天長一點(diǎn)再長一點(diǎn),不用看著鶯鶯燕燕迎著這個(gè)、送著那個(gè)的,總好告訴自己只是做個(gè)丫鬟,不會走上那樣的路的。今天他又不需在晚上當(dāng)班,樓里忙著,難抽出人手來尋他們。
眼瞅著日頭斜了,沈夫人讓婢子上了茶,又喊了個(gè)小廝過來。那小廝雖長得頗為俊朗,但那一臉的諂媚猥瑣卻是平白地掩了相貌,恁的叫人惡心。沈夫人輕啜了茶湯,瞟了那小廝一眼便別過臉不再看他,只拿那抹了紅丹蔻的指甲畫著茶盞上的掐金絲。
只聽沈夫人問:“交代的事情,辦的怎么樣了?”她話音才落下,那小廝就迫不及待要邀功:“稟夫人,夫人真真是測算無遺,那傻丫頭果然上鉤了,一噱便信了,這時(shí)辰應(yīng)是已經(jīng)在當(dāng)歸庵里候著了!
沈夫人聞言,只敷衍地“嗯”了一聲,便向身邊的婢子吩咐:“咱們也該上場了,是時(shí)候了,好叫人過去了!毖粤T,她才抬了抬眼,看向那小廝,“曉得該怎么做了嗎?”那小廝卻是忙不迭道:“小的明白,請夫人放心!鄙蚍蛉艘膊辉俣嗾f,只抬手輕揮了揮,那婢子與小廝也極有眼色,便一并告退了。
柴房門開的時(shí)候,小竹很是想要就這般沖將出去,好與情郎相會,卻到底還是抑住了。總還是要留個(gè)心眼,她想,若是庵里的姑子來了,此時(shí)出去也沒甚么好結(jié)果。她仍蜷在一邊,忽的留意到外頭的聲音很是嘈雜,她臉色一白,心里頭知道是再走不了了。罷了,她心下一橫,不過是被發(fā)覺了,總是料到過的。只她還是不甘心就這么出去,總想著能多躲一會兒也是好的。
恍惚間,她似是被拎了出來,火把的光并不亮,瞧著卻甚是刺眼。那個(gè)曾待她好的人也在這兒。
是她從沒見過的樣子。他就站在那兒,沈夫人手下大丫頭的身邊,教他們把她找出來。
她被揪著頭發(fā)拖到那大丫頭面前,她輕輕地叫了一聲那大丫頭“姑姑”,眼睛卻一直死死地盯著那小廝,火光照著她的臉,連眼里的血絲都清清楚楚。那大丫頭只冷冷看了她一眼,也不說話。
小竹低下頭,卻終究是忍不住,問道:“為什么?”那聲音嘶啞,聽著倒像是受了驚的老鴰。
那大丫頭卻是向那男人努了努嘴,讓他自己說。那男人搓了搓手,還是嬉皮笑臉的樣子:“聘則為妻,奔則為妾。娶了你這樣的小丫頭去過日子,多劃不來啊。我又不曾下過聘,平日里你情我愿、逢場作戲的多好,反正你最后是要出來賣的。身子是媽媽要留著買個(gè)好價(jià)錢的,碰不得,但別的不就沒甚么所謂了。感情好了,日后說不定還能結(jié)個(gè)姘頭!彼W栽谀青┼┎恍荩≈駞s覺著自個(gè)兒什么都聽不見了,只聽得間隙中飄過來一句話:“將來破了身子,也讓我嘗嘗!泵髅饕呀(jīng)一整天未入水糧,她仍是惡心,對著地面作嘔,卻是什么都吐不出來。
那大丫頭卻是不想聽那男人啰嗦,喝了一聲:“回去了!”便教人拖著她走,那一聲打斷了那男人的話,也讓她醒了醒神,可她又閉了眼,任憑那些人將她架了回去。
天已是擦黑,沈夫人坐在窗臺前的春凳上,那大丫頭一邊替沈夫人揉著肩,一邊講著捉人的事兒:“夫人,那丫頭怕是真死心了。他說‘聘則為妻,奔則為妾’,和那丫頭一道只是玩玩,貪圖她的身子!甭牭竭@里沈夫人冷笑了一聲,反問道:“聘則為妻,奔則為妾?”言罷,便讓大丫頭去取了酒來。
沈夫人屏退了左右,卻是自己來斟酒。她急急地飲了,臉上泛了一層薄紅。她憶起那年放榜,看見情郎名姓,以為是苦盡甘來、柳暗花明。想當(dāng)年,她雖算不上大家閨秀,可也是好人家的女兒,少不更事,跟了情郎私奔,辛苦供他考取功名。功名是有了,可進(jìn)士老爺怎會取一個(gè)奔則為妾的女人。他為著自己的仕途,娶了官家小姐,主母哪里容的下丈夫的舊人,自己身無長物,只能落得淪落風(fēng)塵?珊髞恚髦乔槔蔁o情無義,心里頭還是放不下,騙自己都是那官家小姐沒有容人的量,仍與他在了一處,替他在風(fēng)月場里打點(diǎn)人脈。
看著燭火搖搖,她又取下頭上的簪子去剔那燈花,那燈花爆開倒是好大一個(gè)聲響。沈夫人卻是將發(fā)簪重重?cái)S到了桌上,那珠花碎開,濺得滿桌。她慢慢起身,手撐在妝臺上。女孩子只有被負(fù)過了,才是明白人。她的一片苦心,她們,最終會懂的。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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