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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關(guān)于史官。
《煙雨》的姊妹篇。
最好是先看《煙雨》再看此文,不然會比較令人費解- -#
內(nèi)容標(biāo)簽: 宮廷侯爵 正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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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總點擊數(shù): 4553   總書評數(shù):17 當(dāng)前被收藏數(shù):21 文章積分:1,336,280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原創(chuàng)-純愛-架空歷史-傳奇
  • 作品視角: 主受
  • 所屬系列: 京都往事
    之 史館
  • 文章進度:完結(jié)
  • 全文字?jǐn)?shù):11993字
  • 版權(quán)轉(zhuǎn)化: 尚未出版(聯(lián)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未簽約
  • 作品榮譽: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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諦聽

作者:風(fēng)過南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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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


      夜雪初霽,窗外一片冷白。雪如紈素,沉沉覆蓋了館內(nèi)的琉璃瓦。檐上結(jié)了冰凌,在黯淡天光中閃著微微晶光。我點燃案上的燈燭,研了墨,鋪開紙,開始臨帖。
      每日清晨,之于我,總是如此開端。
      通常選擇古老生僻的碑帖。因年代久遠(yuǎn),毀字太多,語句無法連貫,故而臨帖只是臨帖,其他的,包括字詞之義,皆不必去想。
      六年前,蘇大人,即上一任的監(jiān)修國史,曾對我說:“在這里,只有不去想,才不會痛苦!
      六年后,筆下的字,終于只是字。冰冷的字,無感,無情。
      倉頡造字,女媧造人,俱留了破綻。人與字一樣,再好,亦不完美。
      巳時一刻,叩門聲輕輕響起。一頁紙,正寫到一半。我沒有半途而廢的習(xí)慣,于是淡淡揚聲:“請進!
      門本是虛掩著。只聽吱嘎一聲,門被推開,卻良久沒有人聲。四周很靜,窗外積雪墜地的微響亦能聽清?磥恚瑏碚邞(yīng)是守禮沉靜之人。如此,倒也省卻了不少麻煩。
      我未曾停筆,垂首臨帖。直到寫完最后一筆,身旁輕輕響起一個聲音:“薛大人的小楷,靈動秀逸,頗有魏晉之風(fēng)。”
      很清澈的聲音,沒有雜質(zhì)。已多久不曾聽到這樣的聲音了?我有剎那的恍惚,凝定思緒后,方才抬頭,看清了來人:年約弱冠,風(fēng)儀極佳,沉穩(wěn)的官服穿在身上,亦不顯得刻板拘謹(jǐn)。我打量他時,他也凝視著我,目光清湛,微帶笑意。但我不習(xí)慣與人對視,微微轉(zhuǎn)開目光。古語有言,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推己及人,我不欲窺探旁人之心。
      其實,他這樣的朗然微笑,我并不陌生。每個初來乍到的年輕人,皆曾滿懷自信與憧憬。特別的是,眼前這一位,不是通過十年寒窗苦讀入仕的寒門士子。若我未記錯,據(jù)吏部送來的檔案,他姓陳,單名嘉,祖籍云陽。云陽陳氏世代簪纓,顯赫一方。得天獨厚的他,無一絲陰郁氣息。
      我熟悉這種世家公子的特質(zhì),因為,那個人亦曾如此。只是曾經(jīng)。
      見我沉默,陳嘉饒有興致地追問:“薛大人經(jīng)常練字么?看大人的字,應(yīng)是很喜歡王子敬的《玉板十三行》吧?”
      我并未回答他,而是掀開剛寫的那頁紙,露出底下的一疊紙,隨手抽出數(shù)張,都是昨日寫的字。他的目光落于其上,露出掩飾不住的詫異。
      大抵是令人詫異吧。我昨日臨的,是北碑中的《張猛龍?zhí)罚c《玉板十三行》的風(fēng)格截然不同。而前天,我臨的又是另外一種。館內(nèi)皆知,我擅長臨摹,各種書體各種風(fēng)格都能寫得肖似,卻不曾有自己獨特的創(chuàng)作。如此,再安全不過。
      看陳嘉的神色,我知他已經(jīng)明白,對于寫哪一種字,我并無偏好。練字于我,只是毫無意義的習(xí)慣。在這史館內(nèi),有專門負(fù)責(zé)謄抄的楷書手。我們這些史官的字跡優(yōu)劣,不會有什么影響。
      “你有什么習(xí)慣么?”我問他。
      “習(xí)慣?”他有些詫異。
      “史館內(nèi),加上你,共十名修撰。公務(wù)并不繁忙,有時甚至很閑。修撰們都有各自的習(xí)慣,用來消磨時間,也能防止自己想得太多。在這里,想得越少,越好!蔽铱粗幣_上薄薄一層凝冰,淡淡解釋,“比如,我的習(xí)慣是練字,而隔壁的崔大人嗜酒。”
      他輕笑:“怪不得。我方才經(jīng)過隔壁書房的門前時,聞到了酒香。似乎是竹葉青和淮南常酒!
      我滴酒不沾,不了解他所說的酒名。但崔景嗜酒,是館內(nèi)人盡皆知之事。隔壁書房內(nèi),長年酒香彌漫。他的一手草書,也頗有懷素之風(fēng),龍飛鳳舞,酣暢淋漓?瑫种`抄他寫的史錄時,不免頭疼。遇上實在難以辨認(rèn)的字句,常會向我詢問。
      一位楷書手曾好奇地問:“薛大人,為何您總能輕易辨認(rèn)出崔大人的字?”
      其實,我并未認(rèn)出崔景的字,只是根據(jù)前后內(nèi)容,猜到了他會如何寫。崔景的史錄內(nèi)容,與他不羈的草書恰恰相反,中規(guī)中矩,無一字出格。因此,要猜到他所寫的內(nèi)容,并不難。
      當(dāng)時,我就這樣解釋,但那位楷書手的神色里帶著懷疑。的確,說整日杜門不出、與酒為伴的崔景其實從未醉過,誰會信呢?
      痛飲狂歌空度日,卻是欲求一醉而不得。這種狀況,恐怕大多數(shù)人都無法理解。六年前的崔景,大概亦不理解。那時,與我同年初入史館為官的他,和陳嘉一樣,出身名門,意氣風(fēng)發(fā)。即使面對逆境,眸中亦有清明笑意。
      窗外傳來的沙沙聲,喚回了我渙漫的思緒。是館內(nèi)的雜工在掃除庭中積雪?磥,時辰已不早了,今日還有幾卷戶部送來的州縣廢置檔案要收錄,耽誤不得。
      我止住思緒:“陳大人……”
      他微笑:“薛大人客氣了。日后便是同僚,還望大人多多指點館內(nèi)之事。在下字子俶,不知能否稱大人一聲薛兄?”
      面對他誠懇的神色,我遲疑了剎那,終是頷首。其實,他稱我什么,并不重要。史館內(nèi),十名修撰分工明確、各司其職,甚少有必須溝通或合作的情況,人情也極為淡漠。曾有同僚戲稱,此處是《道德經(jīng)》中的理想境界,“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這些,相信陳嘉很快就會明白。
      我隨手取了件鶴氅系上,開門見山:“昨日知史館事大人告知我,陳大人今日會來上任,讓我?guī)ш惔笕说诫[海閣去看看。請隨我來!
      他有些微驚訝,大概是不明白我為何對他冷淡至此。的確,他出身名門,年方弱冠便為正五品的史館修撰,前途無量。而我入仕六年,也不過與他平級。按理說,對他,我即使不曲意逢迎,也不該冷淡至此。
      但他很快就會習(xí)慣的。館內(nèi)皆知,所有修撰之中,最為孤僻者,便是崔景和薛洛。
      我習(xí)慣獨自臨帖,或者去書庫看書。平日里,只與典書、掌固、楷書手之類的勤雜人員略有交往,與同儕的修撰幾乎從無往來。倒不是自恃清高或別的什么,只是因為,我不知自己能與同僚們客套些什么。寫無感無情的字,做千篇一律的記錄,已令我疲憊不堪。
      步出門外,凜冽寒風(fēng)撲人而來,呵氣成霜。一夜新雪,催開了庭下的梅花;馕⑼,帶一絲清苦之意,緩緩漾開。記得崔景曾說,京都的雪太薄,壓不住梅花的香氣。雪止之晨,就著一樽濁酒,梅花初開的寒香,如可醉人。
      那是世家公子才有的風(fēng)雅。
      如今的梅香,還能醉人么?我不自覺地把目光投向隔壁書房緊閉的房門。忽然,吱嘎一聲,門從內(nèi)推開。我心下微驚,這才想起,每日巳時二刻,他會準(zhǔn)時到館外酒肆買酒。以往,我總會有意無意地避開在此時出門。而今日,竟忘記了。
      一人推門而出,似有酒香隨之撲來。是崔容,也只能是他。他神色慵倦,似宿醉未醒。曾對衣冠裝束一絲不茍的他,此時輕袍緩帶,冠簪松斜,鬢邊垂下一綹散發(fā),長袖上染著淡青的酒暈。年少時,我亦曾向往“空將酒暈一衫青”的意境,后來才知,其中況味并不詩意。
      他看見階前的我,有剎那怔忡。
      我與他,已多久不曾見面了?
      比鄰若天涯。他即使喝醉了,也很安靜,我的書房亦少有訪客。因此,雖僅隔一面墻,彼此也聽不到對方的聲音。只是有時夜闌人靜,他會信手彈琴;颉稓G乃》,或《秋水》,都是簡單的琴曲,和著夜風(fēng)與月色,弦音寥落。聽琴之夜,史館內(nèi)的修撰,大約只有我與他,其余皆已歸家。他未歸,或許是因醉酒,而我是因看書。館內(nèi)許多藏書不能借出,旬假時,我?粗辽钜,直到案上蠟燭燃盡,便掩卷離開。
      他大概并不知道,清寂的夜里,他的琴聲還有一個無心的聽者。但正如三年前他所言,我從來不是他的知音。是的,夏蟲不可語冰,我永遠(yuǎn)無法理解他。于他而言,對牛彈琴,真是可惜了。
      我澀然一笑,避開他的目光,淡淡寒暄:“崔大人好。”
      回應(yīng)我的,是房門關(guān)上的砰然聲響。
      并不意外。他與我,早已形同陌路。不,不僅是陌路。我知道,他恨我。再沒有比恨更容易持久的感情了。
      轉(zhuǎn)身時,幾瓣細(xì)碎的梅花因風(fēng)落于衣上,便隨手拂去。抬眸,卻見陳嘉神色困惑,更多的是不平:“崔大人怎么如此失禮?”
      “習(xí)慣了就好!蔽也挥嗉咏忉,“走吧!
      風(fēng)有些冷。我把手籠在袖中,穿過岑寂的庭院。庭中積雪甚深,一步一履跡。雪光明澈,花枝在風(fēng)中輕微搖曳,花瓣簌簌落下。記得六年前,初來史館的冬日,崔景曾拉著我陪他一同搜集梅花上的積雪,說是梅雪最是高潔,泡的茶水至為清冽。而如今,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明白,孤高如梅,亦不得不墜入塵泥;清白如雪,亦不得不隨晨光消融。世事如此,由不得人。
      某位修撰曾笑言,連這館內(nèi)的梅花冷香,都比別處更為清寒。
      清寒么?其實,習(xí)慣了,也不會覺得。
      不知不覺間,已穿過重重廊廡,來到史館旁的崇文院。
      崇文院,乃收藏歷代珍本與機密檔案之地,與史館內(nèi)玄瓦白墻的建筑不同,此處梁柱皆是名貴的沉香木,出檐甚遠(yuǎn),格調(diào)高古。因患火災(zāi),殿上覆以象征五行坎位的水青琉璃瓦,雪中亦隱約透出碧意。飛檐上龍形的鴟吻,象征辟火神靈。
      天色尚早,崇文院內(nèi)一片寂靜。行于渡廊之上,足音空落。我依例向他介紹:“東廊為昭文館書庫,南廊為集賢院書庫,西廊為史館書庫,凡六庫,書籍正副本共十八萬卷……”
      昭文館、集賢院與史館并稱三館,分掌藏書、校書與修史。史館是公認(rèn)的清水衙門,修撰與?苯允菦]有實權(quán)的閑職。而昭文館的翰林學(xué)士為天子私人,時常出入禁中,歷來是文臣清要之選。當(dāng)然,若能左右逢源,由史館提拔至昭文館,亦多有先例。以陳嘉的家世,那昭文館才是他最終向往之處吧。
      路過東廊時,我順便提了一句:“此處是昭文館書庫。平日閑暇時,你若多進去看看,或許能結(jié)識翰林學(xué)士!
      卻不料,他忽然止步,正色道:“子俶并非貪慕榮華之人。不瞞薛兄,我的一位族兄就是昭文館的翰林學(xué)士。我是自請來史館任職的!
      看著他認(rèn)真鄭重的神色,我忍不住嘲然一笑,笑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但我并不懷疑,他不會在史館內(nèi)停留太久。人的想法總會改變。也許,日后他回首今日的信誓旦旦,也會自嘲地微笑,笑當(dāng)年的信念何其虛妄。
      還好,他還有后路,且還年輕,尚有足夠的可能以供改變。
      一切都會改變。這重重樓閣間,唯一不變的,只有圣旨上象征皇權(quán)的玉璽印吧。
      檐端瓦當(dāng)上,積雪在漸朗的天光中消融。滴水濺落階下,聲響輕微。短暫的沉默后,我終是問了他希望我提出的問題:“陳大人為何執(zhí)意來史館任職?”
      果然,他眸光一亮,笑意湛然:“說來讓薛兄見笑了。子俶自幼耽好史傳,雖不敢妄言專擅,史乘各家亦皆有涉獵。《史通》言,生若蜉蝣,白駒過隙,不朽之事唯書名竹帛而已。子俶不敢竊比前賢,審古之得失以明今之是非,然而慕《春秋》高義,愿致力汗青之業(yè),效鉛刀一割,亦足矣。”
      熟悉的言辭。六年前崔景所言,與此如出一轍。尚未經(jīng)歷坎坷的他們,目光依然明澈,看到的只是光明。在他們眼中,史書上的義與不義、仁與不仁、君子與小人,皆界限分明。卻不知,史筆闕書,為日已久。
      我莞爾輕笑:“既然陳大人通曉史傳,敢問,自古以來,史官因?qū)懯范鈿⑸碇溦撸袔??br>  他微微一怔,隨即澄肅了神情:“齊國太史兄弟遭崔杼所殺,蔡邕欲續(xù)漢史而被王允殺害,崔浩遭國史之獄……”列舉諸多事例后,他直視著我:“史官之操,據(jù)事直書,舍生取義。青史之著,藏之名山,傳之其人。若先賢泉下有知,亦當(dāng)無憾!
      呵,真是坦蕩君子,襟懷高曠,言辭磊落,擲地可作金石聲。不是不佩服這樣的理想和勇氣,但水至清則無魚,在這里,沒有奢侈的玉壺可為誰珍藏一片冰心。為史者,若無人禍,則有天刑。一代代來到史館的少年如此皆然——漸漸失去鋒芒,漸漸麻木,漸漸妥協(xié),或另覓高枝而去,或自甘沉淪不醒。這六年中,史館有多少人進來,又有多少人離開?宦海沉浮,聚散如云。是魚目變成珍珠還是珍珠化為魚目,并不重要,因為別無選擇。
      六年前,任監(jiān)修國史的蘇大人是如何對崔景說的?知史館事之所以要我?guī)ш惣稳ル[海閣,大約就是為了讓我轉(zhuǎn)述那些話吧——
      “古之國史,皆出一家。左氏春秋、司馬史記,誠然千古流傳,卻皆為私家著述。而本朝不允許私家記史。國史皆是群修官刊,籍入禁門,官居九重。史館內(nèi),分工銓配明晰,章則巨細(xì)靡遺。史官修史,錯一字為過,過累犯則為罪!
      憑欄望去,庭院中一片闌珊雪意,層層疊疊的白,宛如鴻蒙初開。風(fēng)中,廣袖揚起,輕輕拂著闌干。
      我的聲音那樣平靜,仿佛自六年前的記憶深處傳來:“史館內(nèi),有一名監(jiān)修國史、兩名知史館事、十名修撰、十名校勘,以及近百名勤雜人員。若史館是國朝記史的一支筆,我們每個人只是這支筆的一個微小部件,并且,隨時可以被替換!
      言盡于此,我轉(zhuǎn)身徑自前行,沒有再看他的神色。他亦默然跟上來。我已說出我該說的,他能聽進幾分,則與我無關(guān)了。
      隨曲廊轉(zhuǎn)過□□,眼前豁然開朗。冬日的湖泊,沉靜如睡。湖上雖未結(jié)冰,卻有大霧,掩住了清冽波光,愈顯空曠。
      “這里是?”他問。
      “無名之湖罷了,”我道出重點,“湖中島上的那棟樓,名叫隱海閣!
      隱海閣,為收藏重要史料檔案之地。為防失火及泄密,建于湖中島上。
      他卻似乎沒有想到這點,只是微笑:“若在梅雨時節(jié),湖中煙波與天上雨幕相連,一定很美。”
      是么?我從未注意到。但我知道,雨水打在隱海閣的瓦檐上,颯颯輕響,很是荒涼。因此,我總會避免在雨天去。不過,那大概只是錯覺——在古老冰冷的文字中沉溺久了,驀然抬首時,雨聲仿佛很近,莫名凄愴。
      湖畔泊著一只烏篷小艇,兩名佩劍武衛(wèi)守在那里。我與陳嘉將官牒交予他們驗過后,方可登舟。舟行徐緩,輕微晃蕩。寂靜中,唯有水流潺湲,波聲汩汩拍槳。身前身后,皆是茫茫白霧,仿佛置身于一場大夢。夢中側(cè)畔一渡,夢外黃粱已熟。
      終于上島。濃重的霧氣中,隱海閣這才顯露輪廓。閣樓四層,挑檐高軒。臺基很高,門前有數(shù)十級石階。為避潮氣,一樓不儲藏檔案,只放置大量蕓葉、檀香之屬,用以吸收潮氣,并防蠹魚蛀書。是以,步入閣中時,芬郁之氣撲面而來,衣袂皆香。
      司掌檔案的典書聞聲而出,見了我,一揖道:“薛大人好!
      “勞煩了!边禮后,我簡要介紹,“這位是新上任的史館修撰,陳大人!
      典書不是多言之人。把銅鑒盛滿微溫的清水,供我們盥手之后,他便悄然退下。夾壁中藏有炭格,燃著無煙的瑞炭,暖意融融,卻略覺悶熱。我便解了鶴氅,擱在熏籠上。
      由逼仄的木制樓梯拾階而上,與陳嘉來到二樓。此處空間高敞,數(shù)十盞宮燈光焰純明。四周潔凈無塵,一排排古樟?xí)芫涣至。卷冊累疊,觸手琳瑯,滿架縹緗似有陳墨清香。
      六年了。這里的每一處細(xì)節(jié)都再熟悉不過。我知道,從這頭走到那頭,共四十七步。每座書架上最多可以放四百五十二份檔案。甚至,一位修撰曾笑言,他曾數(shù)過,隱海閣共有一千三百五十二塊桐木地板和七百四十塊杉木地板。要如何空虛寂寞,才會如此消磨時光?
      毫無意義,卻又順理成章,就像我們?nèi)諒?fù)一日的記錄筆墨。
      在書架間穿行而過,我按部就班地向他介紹此間收藏檔案的格局:
      “這些石青襯綾絹套、川中繭紙的檔案,是宗正寺勘報的諸王朝貢情況。共四座書架,以‘元亨利貞’分別標(biāo)識。
      “這些朱色水波錦函套、雁紋竹紙的卷宗,是刑部送來的法令變改、斷獄新議。共六座書架,以‘詩書禮易樂御’之‘六藝’標(biāo)示。
      “這些靛藍(lán)吳綾書衣、方簾綿紙的檔案,是太常寺送來的改變音律及新造曲調(diào)。共五座書架,以‘宮商角徵羽’之‘五音’為序!
      ……
      我隨手抽出一本吏部報備的檔案,翻開來,遞給他看。厚厚的一冊,沉甸甸的,以蠅頭小楷記錄著上百個官吏千篇一律的除授錄制詞。每個官吏的命運,與這冠冕堂皇的文辭,毫無關(guān)系。
      他翻了幾頁,終于道:“如此眾多的檔案,怕是極難管理吧?”
      每個初來的人,都有此困惑。我頷首道:“各部向史館報送的材料如此之多,僅是整理收錄一項工作,所需人力不少。因此,大多數(shù)時候,與其說我們是在寫史,不如說是在整理檔案、修訂索引和提要!
      我知道,這是令人失望的答案。他卻在微愣之后,釋然淺笑:“今日之事,便是明日之史。況且,知今與鑒古本是相通!
      真是樂觀。我淡然續(xù)道:“館內(nèi)修撰,各有分工。知史館事大人說,陳大人既是初來,不應(yīng)太過勞煩,就請先負(fù)責(zé)禮部每季錄送的各州祥瑞情況吧!
      我?guī)麃淼蕉Y部的檔案前,他翻覽片刻,雙眉微緘:“子不語怪力亂神。難道薛大人也相信這些無稽之談?”
      無稽之談?六年前,崔景也曾如此說過。
      某年某月,黃龍見于某地;某年某月,靈龜出于某地;某年某月,甘露降于某地……見得多了,只當(dāng)成各州縣長官的蕓蕓眾生相:或為宣揚什么,或為取悅什么,或為掩蓋什么。而重要的是,我們必須維持緘默。
      我漠然道:“你我是否相信,并不重要。但負(fù)責(zé)記錄,是職責(zé)所在!
      他的眉蹙得更深:“明知是假,怎能記下?”
      我不欲與他爭辯,只道:“這些資料,普通人根本看不到。能看到的人,也許都和陳大人一樣,自有判斷!
      他顯然并不認(rèn)同,只是禮貌地保持沉默。我的確是自欺欺人,但,又能如何?
      我移開目光,引他來到屏風(fēng)后的隔間。青紗幔帳下,有烏木清漆的立柜,分為數(shù)十小格,每格各有一只檀匣。我取出其中一只,請鑰啟鎖后,撥開鎖片。匣中有文房四寶,并一枚玉印。
      我靜靜介紹:“此層收藏的檔案可以借出,但不得帶出三館。史館人員所用筆墨皆有定規(guī),不得混用。常用歙硯,冬季有時用炙硯,以防硯凍。至于筆,有狼毫、兼毫,水竹管,管徑一定。墨,常用油煙徽墨、朱砂墨,另備有十彩墨,但并不常用。紙,多用砑光夾宣,朱絲闌、烏絲闌各有用途……”
      簡要說明之后,我自匣中揀出那方玉。骸笆佛^內(nèi)的每位文職人員,皆有一枚私章。檔案整理好后,先由楷書手謄抄,再交?毙抻啠詈笥芍佛^事審閱。若是重要文檔,或許還要經(jīng)由監(jiān)修國史大人過目。其中每道程序,經(jīng)手人須印上自己的私章。若其間出了紕漏,依此論過處罰……”
      突然,右手微微顫抖,疼痛襲來。我輕輕吸了口氣,不動聲色地放下它,盡量維持聲音的平穩(wěn):“本朝不同于前代,在文辭上的規(guī)范尤為嚴(yán)謹(jǐn)。請陳大人謹(jǐn)言慎行!
      他若有所思地凝視著我,似乎欲言又止。我無意猜測他的心思,將檀匣鎖好,放回柜中。還未收回手,他忽然握住我的右腕,撩開衣袖,露出腕上猙獰的疤痕。
      我微驚。何時被他發(fā)現(xiàn)的?是在廊上迎風(fēng)佇立時,還是在樓下盥手時?又很快鎮(zhèn)定下來。畢竟,關(guān)于此事,早已不在意。只是沒有想到,埋藏了三年的秘密,會被一個初來乍到的同僚發(fā)現(xiàn)。唯有苦笑。
      “家父在刑部任職……這是刑部用以逼供的鞭刑!彼穆曇艉艿汀J菓z憫么?
      “陳大人好眼力。我只是咎由自取。陳大人不妨以我為前車之鑒,日后謹(jǐn)慎行事!蔽逸p而堅決地抽回手,籠入袖中,“但還請陳大人為我保密,我不希望有人舊事重提!
      他鄭重地點頭:“子俶不是妄言之人!
      “多謝!蔽液鋈挥X得疲倦,仿佛長途跋涉之后,找不到憩息之地。
      他沉聲問:“薛兄時常練字,是因此事?”
      我靜了片刻,才反應(yīng)過來他的意思。當(dāng)初,似乎確有這樣的考慮。三年前,剛從刑部出來時,傷痕未愈,時常發(fā)作。伏案稍久,手腕就會止不住顫抖,無法寫字。為使腕力穩(wěn)定,我開始大量臨帖。痛到極處,便會麻木。麻木之中,舊傷漸愈,練字漸成習(xí)慣。如今,我已不太記得腕上的傷。只有在潮濕之地,傷疤有時隱隱作痛,提醒我那段不堪回首的記憶。比如方才。
      “習(xí)慣而已!蔽也挥嘌裕D(zhuǎn)身上樓。
      這一層樓,秉《春秋》“君舉必書”之義,收藏著記錄帝王言行的起居注與時政記。
      此處檔案,最為機要。各類宗卷按機密程度,分為三等,上等密件深鎖于雕龍金匱之中。非有圣諭,不得開啟。其余檔案存于黃銅紅木箱內(nèi),一色蘇綢緗帙,藏經(jīng)古色紙。
      “起居注,由御前的起居舍人撰錄,每季為卷,工楷繕寫,送存于此。其中的上等密件,普通史官無權(quán)查看,包括你我。時政記由宰相專知撰錄,日付史館,由知史館事大人收存。我們可以查閱,但不能帶出此閣!眰(cè)身走過書架間窄窄的小徑,衣袂拂過古樟木架,窸窣微響。
      一代代帝王棄世之后,能留下的,不過是這些堆積如山的紙墨。極盡周詳,卻只能深鎖于此,任時光逐漸侵蝕。
      “這些是?”他問。
      墻角處,幾具書柜與其他書架不同,整齊地置著上百只紫竹篋笥,外覆湖藍(lán)紗綾。撩開紗綾,開啟篋笥,白芷、黃檗微苦的香氣浮溢而出,用以防蠹。篋內(nèi)滿是層累的手卷。青筠紙,烏木軸,以素絳捆系。
      “這些是史官自行采集的史料萃選。”
      他微有驚喜:“可以自行采集?”
      只怕,要讓他再次失望了。
      “如此情況很少。只有發(fā)生重大事件時,史館才會委派史官外出搜集資料。而且,在此過程中,有很多規(guī)則。比如,到達(dá)州縣時,要先向當(dāng)?shù)毓俑哆f官牒、通告來意;須詳細(xì)記錄詢訪者的身份,以確保資料真實;采集的資料必須在一個月內(nèi)上報,違期作廢!
      我點到即止。許多不成文的潛規(guī)則,他今后自會明白。史官采撰,是前朝遺制,本是為了征求異說、采摭群言,然今已淪為冠冕堂皇的形式。史官之職,不過是閉門造車。
      “薛兄可曾外出詢訪?”
      我執(zhí)卷的手微微一顫,心內(nèi)如投石入水,激起淡淡漣漪。三年了,竟還是不能忘懷。
      我垂眸靜道:“有過。”
      他追問:“所為何事?”
      我的聲音輕而清晰:“三年前,江州大水!
      他神色一震。
      是啊,那場百年不遇的大水所引起的事件,曾震動過這個帝國的根基。至今仍是街頭巷尾口耳相傳的話題。當(dāng)年,東宮侵吞賑災(zāi)款項一案,甚至被改編入戲。但那些在大水中死去的人,化做檔案中的一個統(tǒng)計數(shù)字,被塵封,被遺忘。時光如河,沒有什么經(jīng)得起一遍遍浣洗。再深的痕跡,也會漸漸模糊,漸漸淡去。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钪娜诉要活下去,依然言笑笙歌。
      但為何,三年之后,我仍常在深夜被噩夢驚醒?去江州采集資料的經(jīng)歷,已成夢魘,如影隨形。
      那一年,我和崔景作為采集資料的史官,前往江州。
      暴雨傾盆,河堤決口,波瀾一瀉千里。巨浪崩山,驚飚鼓濤,舟覆城摧。高山成島,樓臺如槎。天災(zāi)面前,人力渺小如滄海一粟,生靈涂炭。民舍、橋棧、禾稼,毀于一旦。大水退后,江州四境之內(nèi),平地成洼,高岸成谷,尺椽片瓦蕩然無存。上萬居民溺亡,更多的人無家可歸。
      那時才懂得,什么叫天地不仁。
      而江州首府的官衙之內(nèi),玉屏花影,華燈流光。歌女執(zhí)著紅檀歌板,輕輕扣響,宛轉(zhuǎn)而唱:“蘭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
      滿目珍饈的筵席上,州牧大人向我和崔景介紹當(dāng)?shù)孛。崔景神色義憤,當(dāng)場拂袖而去,留下我向州牧連連道歉,解釋崔景身體欠佳,無法陪席。
      誠然,我是同流合污,但又能如何?寒門出身之人,不得不從小學(xué)會逆來順受、曲意隱忍。十年寒窗,終于一朝金榜題名,從此擔(dān)負(fù)闔家十?dāng)?shù)口的生計。而崔景是世家公子,即使掛冠而去,亦可優(yōu)游余生。
      郊縣的廢墟,尸身堆積,滿目瘡痍。崔景越俎代庖,忙于協(xié)助賑災(zāi)。我只得獨自履行采錄資料之職——
      一名老翁,失去了所有親人,衣衫襤褸,步履蹣跚,卻小心翼翼地帶著數(shù)只粗陶碗。我問他為何,他說,這些碗是他家中僅存之物,只有帶著它們,他才覺得,仿佛家人仍在身邊。
      一個女童,獲救時已受重傷,回天乏術(shù)。她躺在草席上,臉上滿是泥漿,明眸依然清澈。我拉著她的手,聽她說:“好累,想要睡了……大哥哥給阿梅講個故事,好么?”我微笑:“好的,哥哥講莊周夢蝶的故事,好么?很久以前……”故事結(jié)束時,她已永遠(yuǎn)睡去。不知夢中似乎亦有蝴蝶?
      更多的人,跪在我與崔景面前,哀求我們尋找他們生死未卜的親人。州牧派來的士卒不耐煩地轟趕他們,崔景卻厲聲阻攔,握著災(zāi)民的手,與之交談。
      哀泣不絕的人群中,一個引人注目的艷裝女子拉住我的衣袖,嬌聲嚦嚦:“大人,幫奴家找找孩兒吧。他才五歲,叫珠兒,是個很乖的孩子……”鄉(xiāng)民憤然道:“青樓娼妓,哪有孩子?別來添亂了!”她的笑容忽然消失了,雙目茫然無神:“不,珠兒是我的孩子……我不要他有一個出身風(fēng)塵的娘,自他出生就把他送到了劉家莊……”我知道,劉家莊在大水中夷為平地,無人生還。我只能默然掙開她的手,在士卒的護送下回到驛館。
      ……
      這些事,皆不能寫入史料,卻如刀刻斧鏨般清晰地留在記憶中。
      崔景忘了,我們必須每旬向上呈報述職文書。我卻不能忘。每旬撰寫兩份文書,一份為他。
      我的冷血無情,令崔景徹底失望。他是深明大義的君子,我是明哲保身的小人,本不該有交集。
      原本以為,一個月后,我們回京奉職,一切便能就此結(jié)束。然而,離開江州之前,一位官衙里的賬房主簿悄悄找到我們,向我們透露:江州州牧勾結(jié)三皇子,侵吞了朝廷撥下的賑災(zāi)餉銀。我和崔景只是兩個無權(quán)的史官,而州牧手握地方軍政大權(quán),此事又牽扯到皇子……那夜,我輾轉(zhuǎn)無眠,不知該如何勸說崔景不要意氣用事。翌日,那名主簿被發(fā)現(xiàn)死于非命。
      顯然,這是殺人滅口,亦是殺雞儆猴。
      崔景認(rèn)定我是出賣主簿之人。嫉惡如仇的他,與我割席斷義。我并未向他解釋,州牧并不像他所想的那樣昏庸。我們所有的舉動,都在他的監(jiān)視之中。
      我與州牧虛與委蛇,盡量打消他對我們的懷疑。但他總是似笑非笑,眸中偶爾閃過一絲冷光,鷹隼般的銳利,令我心驚。未及而立之年便當(dāng)上一州長官的他,置身于奪嫡黨爭的漩渦內(nèi),尚能游刃有余。對他而言,除掉我和崔景,易如反掌。但不知為何,他并未這樣做。
      回到京都時,恰逢東宮之案掀起軒然大波。穎川崔氏與東宮關(guān)系密切,立刻受到牽連。墻倒眾人推,門第高華的崔氏,一夕凋零。崔景作為崔氏嫡系,亦遭危機。有人向御史臺匿名檢舉,說崔景的文案記錄中,有大逆不道之語。
      然而,經(jīng)過查實,其中并無違規(guī)之語。但有幾句已被涂改,不辨原文。改后內(nèi)容,是《詩經(jīng)》中的“濬哲維商,長發(fā)其祥,洪水芒芒,禹敷下土方”,稱頌帝王治水功德。這是我的筆跡,亦落有我的私章。為此,我第一次入了刑部。我堅稱自己只是偶然弄污了崔景的記錄,因而重寫。刑訊之人找不到其他實證,無可奈何。最終,此事不了了之。
      其實,被我涂改的文句,本是《詩經(jīng)》中的另一章:“旻天疾威,天篤降喪,瘨我饑饉,民卒流亡,我居圉卒荒”。如此斥責(zé)昏君的詩章,若被有心之人利用,確是大逆不道。
      從此,崔景日日醉酒,卻能字字中規(guī)中矩。是絕望后的逃避吧……
      “薛兄……”陳嘉的聲音,輕而明澈。
      我驚覺自己的失神,定了定神:“陳大人有事么?”
      “也沒什么。只是,薛兄一直站在風(fēng)口,不冷么?”
      我這才發(fā)覺自己立于窗前。高樓之上,湖風(fēng)尤盛,檐上懸鈴叮咚作響。窗外,飛檐樹色皆在霧靄中迷茫起來,如一幅染了水漬的寫意山水,墨色沿著水線淡淡暈開。風(fēng)貫窗而入,吹得衣袂飄飛。
      冷么?也許。
      三年前,前往刑部時,亦是這樣的冬日,大霧彌漫,史館內(nèi)梅花開得正好。但刑部官衙內(nèi)沒有梅花,只有無盡的嚴(yán)寒與絕望。去過那里的人,不會覺得別處的冬天難熬。
      鞭刑中,疼痛如入骨髓。徹底失去意識之前,我并不覺得恐懼,唯覺可笑。
      為何還要堅持?我這樣的小人,又有什么可以堅持?
      真是荒唐。
      那些荒唐的事,總有一天可以忘記吧。
      “你,真的不會后悔么?”那個有鷹隼般銳利目光的人,曾在我從昏迷中醒來后,如此問我。
      如今的我,依然堅持那時的答案。
      回憶的浮影,在眼前淡去。
      拾階而上,來到隱海閣的最頂層。此處存放校訂成稿的國史、實錄。雪白開化紙,以臺閣書體抄錄。軟絹包背,藍(lán)面蕓簽。每十冊束以綢帶,為一帙,盛以香楠木匣,置于書櫥內(nèi)。卷帙浩繁,渺如煙海。
      這些,本該是史官最看重之物吧。多少人喋血,只為秉筆直書。多少人舍命,只為留取丹心。但該如何修史,不再是史官能夠決定的。最終刊刻付梓的,不容絲毫寫史之人的意志存乎其中。
      我們只是大齊的筆,隨時可能折斷,隨時能被舍棄。
      “走道左邊,都是前朝史書,分為兩種。一種是通行本,頒刊天下,共一百七十六卷。另一種是皇家秘藏本,共八百九十三卷!敝劣谶@兩種史書的差異之處,他很快就會明白。
      六年前,初來史館時,館內(nèi)恰在修撰前朝末代君王的本紀(jì)。崔景看到部分初稿,對其中內(nèi)容十分義憤,欲找知史館事理論。我勸說他,因此引發(fā)爭執(zhí)。他不明白,成王敗寇,沒有哪個末代帝王,能在其后一朝的史書上被稱為勵精圖治的明君,即使他確曾力圖挽大廈于將傾。
      那是我與他之間的第一次爭執(zhí)。隱海閣中,他直視著我,目光湛亮:“你不能理解我。”
      那時,窗外急雨如注。雨水打在琉璃瓦上,錚錚淙淙;臎龅挠曷,令我忽然失去了辯解的勇氣。他不知,我至為害怕與人爭執(zhí),尤其是與熟悉的人,因為知道什么也無法彌補裂痕。在此之前,我寧愿委曲求全,也要盡量避免爭執(zhí)。是的,我本可以對他袖手旁觀。
      從此,我總是避免在雨天來此。這何嘗不是一種逃避?
      我淡淡一笑,默然轉(zhuǎn)身。一列列高大的書櫥,投下靜謐的影,仿佛亙古如此,永不改變。
      所有史傳記載,皆是悲劇。若不是,那便還未看到結(jié)局。到最后,不過殊途同歸。王侯將相歸于荒草枯冢,功績偉業(yè)化為塵埃散去。天下分合,朝代更替,人事興衰。世間戲目翻來覆去,也不過這么多。但對于個人,生若蜉蝣,此時此身尚難把握,誰能真的以史為鑒呢?
      “走道右邊保存的,為本朝國史實錄,按年代順序依次陳列。皆為密檔,非奉圣諭,不得開啟!
      我未曾見過這些深鎖于金匱之中的皇室隱秘。對大多數(shù)人而言,它們永遠(yuǎn)有著巨大的吸引力,卻亦是巨大的陷阱。他神色莊肅,緩緩走過書櫥間的小徑,終于駐足。那是存放三年前的實錄處。
      我知道,他想了解三年前東宮一案的真相。稍有閱歷的人,不難看出其中的諸多蹊蹺。
      但真相亦是禍源,何必飛蛾撲火?
      他凝思的神情,令我知道,他終會明白。他像崔景,卻不是崔景。崔景與我截然不同,是我永生無法實現(xiàn)的另一種可能。而陳嘉,遠(yuǎn)比崔景通明。這座小小的史館,怕是容不下前途無量的他。
      穿過書海,我?guī)麃淼奖M頭處的素壁前。那里掛著一面垂地的白絹。悠揚的風(fēng),穿過重重書櫥而來。白絹輕微拂動,如水波蕩漾。
      “這是?”他問。
      “上百年前,一代丹青圣手廖如海繪制的壁畫。為防風(fēng)化侵染,以白絹遮塵!蔽异o了靜,忽然問他,“畫上是一只神獸。陳大人不妨猜猜,是什么神獸?”
      “和史官有關(guān)么?”
      我頷首。
      他略略沉吟:“難道是……獬豸?”
      “為何?”
      “古書上說,獬豸能辨別是非!懂愇镏尽贩Q其‘性忠’,‘見人斗,則觸不直者。聞人論,則咋不正者’。史官明辨正邪,臧否曲直,據(jù)實直書,不避強御,豈非正如獬豸?”
      我輕輕一笑,揚手掀開白絹。壁畫上的神獸,不是獬豸,而是諦聽。
      傳說中,諦聽是金地藏菩薩的坐騎,有“坐地聽八百,臥耳聽三千”的神力,能為菩薩辨別世間萬物的聲音。但也只是聆聽。它沒有心,不分辨是非,不摻雜感情。
      窗外的霧,仿佛淡了些,天光漸朗。淡凈的日光,靜落在壁畫上。畫中神獸,端嚴(yán)寂靜。
      能聽到一切聲音,卻無力改變?nèi)魏,是幸運么?不知,它會否羨慕那些聾瞢之人?
      浮動著細(xì)小塵埃的日光中,這個立于畫前的年輕人,若有所思。
      他的故事才剛剛開始。光陰漫漫,來日方長。
      而我的余生,不過如此罷了。
      每日清晨,臨一幅古帖。在時光中,漸漸遺忘。
      天若有情天亦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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