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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貓主子是只普通的貓主子,若非要說出什么不同來,大概就是它的額角有一小撮白毛,不對不稱,看著怪難受的。
老爺也是個普通的老爺,除了愛貓成癡外,與常人無異。
老爺還特喜歡東街巷口的餛飩面。
在老爺還是個少爺?shù)臅r候,便總愛東街西坊的到處溜達(dá),混的時間久了,也就摸出了哪家的面湯咸了,哪家的白粥稠了。
那時老爺?shù)牡活著,總歸有人管束。沒過兩年老太爺著涼嗝屁了,老爺成了真正的老爺,便是徹底放肆開了。
與一般紈绔子弟不同,老爺雖然也不學(xué)無術(shù),玩物喪志,但他對于那些花街柳巷,秦樓楚館卻向來是敬而遠(yuǎn)之。
老爺還是最喜歡餛飩面。
他對餛飩面的要求很高——湯得是吊了三天的大骨湯,肉餡也要精選的五花肉,仔細(xì)剁碎了,肥一分瘦一分都不行,面得勁道順滑有彈性,再用小火在爐上慢慢地煨。
能做到這些的,非得是東街巷口的餛飩攤子。自家廚子不行,不是膩了就是柴了,火候也總不夠。
每天清晨,老爺都會踱步到東街口,人還未到,便先扯開了嗓子喊:“老板!一碗餛飩面,不要放蔥!”
老板眼皮都不眨一下,隨手將早已備好的餛飩丟進(jìn)鍋里。
吃飽喝足,老爺留下了一粒碎銀,老板也心照不宣地收下,顯然是習(xí)慣了這位客人的出手闊綽。
老爺這么一吃,便是好幾年,風(fēng)雨無阻。
其實(shí)老爺如此偏愛這家的餛飩面,還有一個人盡皆知的原因——餛飩攤老板養(yǎng)了一只貓。
仔細(xì)說來,那貓也算不得老板養(yǎng)的,只是每日在老板出攤時懶洋洋的現(xiàn)身,蹭幾個餛飩填肚子,收攤時又消失不見。久而久之,街坊四鄰都知道餛飩攤這有只貍花貓,來的比老爺還勤快。
同為?,老爺自然是見過這只貓的。
老爺愛貓,府上也豢養(yǎng)了好些只,還有特意從外地高價收來的品種。這些主子們平日里只需躺著任老爺逗弄撫摸,生活起居自有人打點(diǎn),活的好不自在。
可這只貍花貓不一樣,老爺覺得它的眼里透著靈氣,干凈得像明礬澄過的清水,活靈活現(xiàn)的。
為了討好這只貍花貓,老爺特意囑咐餛飩攤老板備了一只白瓷碟子,待熱氣騰騰的面上了,老爺便挑出幾個皮薄餡大的餛飩擱碟子里,吹的涼了,端給貓吃,只求撫一撫那毛茸茸的小腦袋。
可野貓性子倔,是無論如何也不肯人近身的。
第一年,老爺滿手的血印子。
第二年,老爺可以從貍花貓的腦袋順著脊背摸下去。
待到第三年,老爺府上添了一只新主子。
老爺興奮得直咧嘴,說這是喜得貴子。
老爺給新主子起了個名兒,就喚作餛飩面,用自己最愛的吃食表明他對貍花貓的心意。
愛貓成癡的老爺,似乎變得更癡了。
大家都說老爺腦子有毛病,那么大年紀(jì)也不說親,死了連個繼承家業(yè)的都沒有。
又有人說就他那個敗家子,到死除了貓還能剩下點(diǎn)什么?
坊間又是一陣笑鬧。
其實(shí)老爺并不如何老,不過正值而立。每當(dāng)有人問起為何還不娶妻時,他總是嘿嘿直笑:“我是個敗家子,也不曉得疼人,莫要糟蹋了人家姑娘!
老爺不在乎人們是如何戲謔他的,他更在乎他的貓。
頭一回發(fā)覺餛飩面與其他貓不同,是一次起夜回來。老爺熱得睡不著,半夜掀了被子出了趟恭,待系好褲帶轉(zhuǎn)身回去時,卻見一條黑影一溜煙竄進(jìn)了房門。
老爺大驚,沖進(jìn)屋后卻只見餛飩面眼冒綠光,在黑暗中幽幽地盯著他。
他湊上去揉了揉餛飩面的貓臉,卻發(fā)現(xiàn)手心油乎乎的。
老爺留了個心眼。
第二天夜里,老爺假裝睡著,想看看這貓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可整整一夜也不見它動彈。
老爺不死心,第三天,第四天……
老爺?shù)难鄞呀?jīng)大得和餛飩一樣,貓依舊睡得死死的。
功夫不負(fù)有心人,第六天夜里,老爺終于在廚房里逮到了偷吃玉米棒子的餛飩面。
看著面前這個滿嘴玉米粒的清瘦少年,老爺懵了,餛飩面也懵了。
“我餓了!别Q飩面說。
老爺點(diǎn)了點(diǎn)頭,直愣愣的去給他下了一碗餛飩面。
待香噴噴的餛飩出鍋后,老爺才猛然反應(yīng)過來——我家的貓成精了!
餛飩面還是那個餛飩面,就算成精了,也是每天吃了睡睡了吃,與往日并沒有什么不同。
可是老爺不一樣了。
每當(dāng)餛飩面撒嬌似的趴在老爺腿上求撫摸時,老爺滿腦子都是少年那張清秀的臉。
不能摸不能摸……這是人不是貓……
然后餛飩面就真的變成了人。他張開雙腿坐在老爺胯間,頭輕輕倚在老爺頸窩里,氣息吞吐間帶著一絲骨湯的香氣。
老爺硬了。
他僵硬地推開癱在身上的餛飩面,沖到里屋獨(dú)自解決。
可餛飩面對于這一點(diǎn)仍不自知,對老爺反倒越發(fā)粘得緊了,更有甚半夜光溜地擠進(jìn)老爺?shù)谋桓C,縮到老爺懷里。
老爺很尷尬,也很無奈,他覺得再這么下去自己遲早腎虧。
餛飩面是只愛湊熱鬧的貓。
當(dāng)他聽說廟會人山人海,熱鬧非凡后,便吵鬧著要出門。
“廟會得等過年時才有!崩蠣斦f。
于是餛飩面盼啊盼,等到身上的絨毛厚了一圈又一圈,終于過年了。
老爺給餛飩面置辦了一身新衣裳,款式料子都很好,只是袖口本該是祥云的地方卻繡了幾只圓鼓鼓的大餛飩。
餛飩面很滿意,他覺得花花綠綠的東西很適合自己,他喜歡鮮艷的東西。
廟會四處也是張燈結(jié)彩,各色燈籠五彩繽紛地掛滿了一條街,人們形形色色,摩肩擦踵,在喧鬧的鑼鼓聲中互道著恭喜。
餛飩面頭一次見過如此陣仗,這是他作為貓所不曾感受過的。他在擁擠的人潮中靈活地竄來竄去,回過神時,發(fā)現(xiàn)老爺早已不知所蹤。
餛飩面急了,他頭一回曉得害怕的滋味。
老爺找到他時,這只小貓正縮在角落里瑟瑟發(fā)抖,衣服破爛地搭在一旁,渾身的毛皮也是臟兮兮的。
老爺生氣了,他告訴餛飩面,下回若再丟了,便站在原地不要亂走,等我來找你。
餛飩面死死地扒著老爺?shù)囊陆遣豢纤砷_,可憐巴巴地看著他,眼中滿是從未有過的依賴。
戲臺上的小姑娘正咿咿呀呀地唱著地方小曲,調(diào)子軟軟的,軟進(jìn)了人心里。
老爺覺得自己的心快化了,不是因?yàn)榕_上的姑娘,而是因?yàn)閼牙锏呢垺?br> 老爺以為日子會一直這樣慢悠悠地過下去,可到底還是沒有這個富貴命,偌大的家產(chǎn)沒等老爺敗光,便因一個遠(yuǎn)的不能再遠(yuǎn)的親戚牽連,徹徹底底地抄了兩次家。
老爺性子愣,不曉得置辦商鋪田地轉(zhuǎn)移財產(chǎn),也不懂如何把金銀細(xì)軟仔細(xì)藏好,這兩次抄家,都是實(shí)打?qū)嵉摹?br> 老爺現(xiàn)在除了貓和空蕩蕩的宅子,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老爺又成了坊間的笑柄。
空曠的宅子毫無人氣,老爺住不習(xí)慣,索性變賣了大宅子,在東街口買了間二進(jìn)的小院。
挑了個黃道吉日,老爺帶著餛飩面舉家搬遷,老爺很高興,因?yàn)檫@樣吃餛飩面更方便了。
可是老爺再也吃不到那家餛飩面了。
餛飩攤老板兒子大了,把爹接回家享清福去了。東街口的餛飩攤子空落落的,老爺?shù)男膮s是滿的。
他對餛飩面說,以后咱們自己下餛飩,我包的餛飩也可好吃了。
老爺說,他年輕時的愿望便是開個餛飩鋪?zhàn),這樣天天都有餛飩面吃,多好。
那你開去呀。餛飩面說。
老爺擺擺手,老啦,干不動了。
餛飩面知道他只是懶。
但是懶歸懶,老爺照顧餛飩面還是毫不含糊的。哪怕自己邋里邋遢,也要給餛飩面收拾利落。
老爺最愛給餛飩面梳頭。餛飩面的額角有一塊白色的印記,淡淡的看不大清楚,但仔細(xì)一瞧,便能看出那是一只飽滿的餛飩形狀。每回撩起他的發(fā)絲,露出餛飩印記,老爺都要調(diào)笑,瞧我給你起的名兒多好,可應(yīng)景。
餛飩面哼一聲,不搭理他了。
日子最終還是歸于平靜。
后來如何?后來便是老爺老了,死了,餛飩面還活著。
和所有志怪小說一樣,故事最后只剩下了一個人。
可餛飩面不敢走,老爺告訴過他,走丟了要在原地等他,不可以亂走的。
于是餛飩面在東街口擺了個攤,也賣餛飩。
一開始生意還是很不錯的,可是很多年后,人們發(fā)現(xiàn)大家都老了,只有這賣餛飩的依舊眉目如畫,風(fēng)采不減當(dāng)年,就再沒人敢來了。
再后來,東街也荒廢了,只剩下了餛飩面冷冷清清的一個人。
他依舊開著餛飩攤子,每天早起,吊上湯,燉著餛飩。
沒人來吃,他就把餛飩?cè)沽艘柏,日?fù)一日,年復(fù)一年。
“我不能走,他要來尋我的!彼麑σ柏堈f。
可是餛飩面不知道老爺什么時候會來,野貓們也不知道。
風(fēng)吹過街角的香樟樹,發(fā)出“嘩嘩”的聲音,撒下一片片斑駁晃動的樹影。
同風(fēng)一起傳來的,還有那熟悉的聲音:
“老板,一碗餛飩面,不要放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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