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升騰著清香的水汽，梅長蘇垂著眼睛似乎在發(fā)呆，根根纖長的睫毛在白皙的臉上留下扇形的陰影，讓人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
　　蕭景琰看著他，有很多話想說，到了嘴邊卻又什么都說不出口。
　　自從和小殊相認，最初的狂喜褪去之后，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常常是這樣的沉默。
　　年少的歡愉歷歷在目，然而接踵而至的慘痛記憶使很多事都不敢回想。十三年的離別就像一條大河，將許多過往都沖刷得面目全非。他固執(zhí)的站在原地，小殊卻已經(jīng)走得太遠，于是再做不到過去的心心相印�，F(xiàn)在他們的相處總是客客氣氣，稱得上相敬如賓。
　　蕭景琰不甘心。憑什么他要配合林殊當成什么都沒發(fā)生過？然而……
　　“長蘇長蘇！這是剛開的桃花你看漂不漂亮？”一把清朗含笑的聲音傳來，說不出的生機勃勃，讓室內(nèi)靜默的空氣流動了起來。
　　蕭景琰看到梅長蘇的眸子在聽到聲音的一瞬間染上了笑意。
　　蕭景琰知道那是誰——瑯琊閣少閣主藺晨，梅長蘇的摯友。
　　或者，不僅是摯友。
　　那人捧著一捧桃花，容光卻比桃花更艷，眉眼彎彎，笑容明亮。看到蕭景琰，藺晨清透的眸子里閃過一絲詫異的波光，微微點頭致意：“太子殿下。”
　　說實話，他的舉止雖然優(yōu)雅灑脫，但嚴格來說真是失禮極了。好在蕭景琰不是在意這些虛禮的人：“藺少閣主�！�
　　藺晨沒有接著說什么客套的話，梅長蘇取過一個白瓷花瓶，讓他把手中的花束插好。兩人全程都沒有對話，但在他們目光流轉(zhuǎn)之中就能讓別人清晰的覺察到那種不語自明的默契。
　　蕭景琰目光一黯，心里緩緩升起難言的酸楚。
　　插好了花，藺晨就避了出去。蕭景琰和這位藺少閣主相處的次數(shù)不多，他們每一次碰面，藺晨都會主動避讓。有時候蕭景琰也會奇怪這一點，但現(xiàn)在他顯然顧不上想這個。
　　梅長蘇的目光下意識地追著藺晨離去的身影望向門外，蕭景琰看著這一幕，心底的疑問再次浮現(xiàn)了出來。
　　小殊態(tài)度的改變，除了不愿回想過去，除了時間給予的變化，是不是還因為……他真的已經(jīng)變了心？

　　對于這個問題，其實梅長蘇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
　　毫無疑問他是喜歡景琰的。那是他年少的初戀，純凈而甜美，如果沒發(fā)生那件事，這段感情可能會開花結(jié)果，也可能在成長的過程中漸漸淡去，變成一份美好的回憶。
　　可是林殊死在了梅嶺的那場大火里，一切都在十三年前戛然而止。他歷經(jīng)劫難，蛻變成了算無遺策的江左梅郎，這段年少的感情和慘痛的記憶一起埋葬在內(nèi)心，捂的時間太久了，連碰一下都疼。
　　他當然看到了蕭景琰的黯然，可他不能說什么——他不忍心開口讓蕭景琰放手，這個人等了他十三年，即使毫無希望也沒有放棄；他也實在沒辦法和他再續(xù)前緣，即使再不愿承認，他也清楚，他已經(jīng)不再是林殊了。

　　還有藺晨……
　　藺晨不認識林殊，他只認識梅長蘇——不可否認這是梅長蘇在他面前總是特別放松的原因，但也不僅如此。
　　第一次見到藺晨的時候，梅長蘇全身綁著繃帶躺在床上一動不能動，藺晨被藺老閣主一路追著逃進來，慌不擇路抱頭鼠竄，然而梅長蘇一眼就看到了他帶著笑意的眼睛——那雙晶亮的瞳孔里有一片廣袤無垠的天空。
　　那時候梅長蘇滿心困苦，切膚徹骨的痛苦和無能為力的恨意折磨得他夜夜無法安眠，于是在看到藺晨的那一刻，求生的本能為他做出了選擇。
　　——我要和他成為朋友。

　　藺晨聰慧靈透，性格開朗，每個在他身邊的人都會被他的疏闊淡然所感染。他仿佛也在那匆匆一眼中感受到了梅長蘇內(nèi)心無言的求救，從藺老閣主那里接手了照顧梅長蘇的工作，日夜相伴，兩人的距離也飛快的拉近。
　　整整十三年，梅長蘇有了許多下屬，可是他所承認的朋友，只有藺晨一個人。
　　所以他當然喜歡藺晨，藺晨這么好，世界上怎么會有人不喜歡他？

　　自從靖王上次來訪之后，梅宗主對待藺少閣主的態(tài)度就一下子冷淡了不少，這一點江左盟的人都能感覺到。而像甄平這樣知道林小將軍舊事的人，這些天更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沒事絕不到兩人面前去討嫌。
　　對此，藺晨心里毫無波動，甚至還有點想笑。
　　他多少能猜到梅長蘇的糾結(jié)，但是一點也不同情他。
　　藺晨從來沒有這種煩惱，在他的世界里喜歡就是喜歡。他喜歡梅長蘇，所以常常跟他待在一塊兒，逗他笑的時候自己也會開心，毫無保留不計回報的對待他，不在乎別人怎么想，甚至都不怎么在意梅長蘇是怎么看待他的。
　　他做的都是讓自己開心的事，從來不委屈自己。

　　但藺晨還是很體貼的。知道梅長蘇最近幾天只怕心思郁結(jié)，也不再湊到他面前給他添堵。好在金陵城的春天美景如畫美人甚多，藺晨不愁沒熱鬧可以湊。
　　……這一走，就遇到了一位姓蕭的美人。
　　藺晨“刷”的一聲打開了扇子，痛苦的閉了閉眼——什么運氣啊這是！

　　然而正巧撞上了也不好轉(zhuǎn)身就走，太子殿下的美色哪怕是再挑剔的人也會覺得賞心悅目。藺晨覺得，就沖這張臉，敷衍他一會兒倒也不覺得委屈。
　　太子殿下?lián)]退了侍從，兩人相對而坐。不咸不淡的談了會兒天，藺晨正想告退，蕭景琰卻覺得寒暄的差不多可以進入正題了。

　　“藺少閣主……小殊他身子怎么樣？”蕭景琰神色有些黯然：“他總是不肯和我說實話……”
　　藺晨在心里嘆了口氣，微笑起來：“長蘇這些日子已經(jīng)好了不少了，太子殿下不必太過憂心。”
　　對于梅長蘇的稱呼，他們兩人總是各叫各的，在旁人聽起來尷尬無比，也虧他們能若無其事的交談下去。
　　蕭景琰半信半疑的點了點頭，看著面前的人沉靜卻又疏離的微笑，忽然問道：“藺少閣主，你是不是不太喜歡我？”
　　藺晨吃驚的抬起眼看他，蕭景琰明顯有點尷尬，耳根微微泛紅，但還是硬撐著往下說：“我見過你和小殊……還有其他人相處的樣子，覺得你不是這么客氣的人，但是每次我們遇上，你都是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樣子……”
　　藺晨相信自己對待蕭景琰的態(tài)度絕對稱得上溫文有禮，但是對方現(xiàn)在這么問……
　　真是敏感。
　　說起來，這個問題長蘇也問過自己。

　　那是梅長蘇作為謀士，和當時還是靖王的蕭景琰爭吵的最厲害的一次，支著病怏怏的身子骨硬生生的在雪地里站了一個多時辰。等藺晨到的時候，他已經(jīng)懨懨的倒在了床上，燒的渾身發(fā)燙。
　　藺晨熬了兩天才讓他退了燒，梅長蘇一睜開眼睛，就看到藺晨坐在他床邊，手邊還擱著一碗晾好了的藥。
　　梅長蘇知道藺晨已經(jīng)了解了事情的始末，苦笑了一聲：“藺晨，別怪景琰�！�
　　“怪他干嘛？”藺晨漫不經(jīng)心地隨口回他，心思還在手上的書上，梅長蘇退燒他就放了心，這個時候根本沒有抬眼看他：“人生在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你梅大宗主是慘了點，可蕭景琰也好不到哪去。好歹你在這金陵呆不久了，可靖王殿下卻要在金鑾殿上呆一輩子呢。好好一個美人，遲早會被這江山社稷消磨的面目全非……我可憐他還來不及�！�
　　梅長蘇沉默了下去，黎綱忍不住為他辯解：“可皇帝不是人人想當嗎……”
　　“呵呵，”藺晨涼冰冰地笑了一聲，頭也不抬地說：“你到是問問你家宗主，要是蕭景琰原本就這么想當這個皇帝，他還會不會拼盡全力地把靖王拱上皇位？”
　　“皇位這東西，看得透的人知道要付出什么代價，承擔什么責任，所以唯恐避之不及。看不透的人呢，就會像老皇帝那樣，死死的抱著權(quán)柄，被迷惑的親情友情全不要了，成為真正的孤家寡人�，F(xiàn)在你們宗主逼著一個看得透的人來坐這個皇位，你說，這對蕭景琰是不是很殘忍？”

　　藺晨從回憶里回神，看著蕭景琰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我并不討厭你……我可憐你�！�
　　蕭景琰神色一片茫然，顯然不知道他何出此言。
　　藺晨看著他，越發(fā)覺得惋惜——這種毫不自知的付出和犧牲，才更能讓人看出蕭景琰的純良心性。
　　梅長蘇的眼光真是好，這樣的人，會是一個好皇帝的。
　　“我，長蘇……我們每個人，無論結(jié)局如何，都是求仁得仁�！�
　　梅長蘇重歸金陵，血仇得報，無論接下去會如何，他都心滿意足；而自己盡心竭力的幫助長蘇，即使最后真的救不了他，也算得上問心無愧。
　　只有蕭景琰……
　　“只有你，是求仁得咎�！�
　　蕭景琰想要皇位嗎？他一點也不想！在他心里，這是使得他父皇變得面目全非的罪魁禍首，這是他的哥哥蕭景瑜應該坐的位置。他只是想要一個公平，卻在波濤洶涌的朝堂上一步步被梅長蘇推上了那個位置。
　　無論外表怎么強大，實質(zhì)上，他依舊是十三年前的那個少年，因為滔天巨變而惶惶不安，一步也不肯向前走。
　　哪怕逼不得已，哪怕痛苦不堪，但林殊已經(jīng)走出來了。仇恨的力量推動著他，變成了一個說不上更好，但更加強大的自己。
　　而蕭景琰呢？在他的人生里，可以懷念的美好真的太少了，以至于他寧可時時刻刻忍受著痛苦，也不愿意放開那些回憶。

　　蕭景琰愣住了。他看著藺晨清透的眼睛，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他掩飾性的垂下了眼睛。
　　有些事情就是這樣。沒有意識到的時候，沒有人覺得不對的時候，自己并不會覺得痛苦。但是一旦挑明，就覺得再也無法忍受。
　　美人垂眸，蕭景琰身上由軍旅生活帶來的鐵血氣息一下子淡了下去。一直被他有意識的壓抑著的茫然和憂慮一層層浮了上來。
　　藺少閣主洞悉人心，憐香惜玉，安靜的給了他一段調(diào)整心情的時間。
　　等蕭景琰回過神來，看到藺晨靜靜地坐在他對面，眼神平靜笑意淺淡的樣子，突然心里一動：“藺少閣主，你和小殊……”
　　藺晨抬了抬眼，示意他繼續(xù)說。
　　而蕭景琰看著他的眼睛，到了喉頭的話不知怎么就變了：“你這樣子……和小殊真像啊�！�

　　何止。
　　在梅長蘇脫胎換骨的那十幾年里，藺晨和他朝夕相對，梅長蘇的眉目是他一筆一劃描出來的，梅長蘇的身子骨是他一湯一藥調(diào)理好的。
　　親密的不能更親密。
　　為了防止別人看出林殊的身份，梅長蘇需要重新塑造一個和過去別無相似的形象。但這種事情，哪怕再驚才絕艷的人也無法一蹴而就。
　　最佳的借鑒對象，無疑是日夜陪伴他的藺晨。
　　十三年的晨光，將一個神采飛揚的少年將軍雕琢成了沉靜平和的瑯琊榜首，也將藺晨的習慣深深的刻進了梅長蘇的神魂里。
　　神魂顛倒，不外如是。

　　但藺晨當然不會這么說。
　　他只是疑惑的摸了摸下巴，笑吟吟的道：“太子殿下，你確定你沒看錯？怎么著我也應該比長蘇那個藥罐子好看多了吧？”
　　“你啊……”蕭景琰哭笑不得的搖了搖頭：“別叫我太子殿下了，叫名字吧�！�
　　“這不太好吧……”藺晨沒什么誠意的拒絕了一下。但他本來也不是什么循規(guī)蹈矩的性子，平日里對著蕭景琰規(guī)規(guī)矩矩敬稱，與其說是恭敬，不如說是免得麻煩。既然蕭景琰這么一說，他也就從善如流地改了口：“景琰，你還能呆多久？要去逛逛金陵城嗎？”

　　十幾年前，祁王兄還在的時候，蕭景琰其實對金陵城很熟悉。那時候林殊雖然已經(jīng)去了赤焰軍，但常常會在休沐的時候找他。兩個少年手牽手，把金陵城玩了個遍。
　　但是，在……那之后的十幾年間，蕭景琰一直領(lǐng)兵在外，甚至在回京的時候，也因為害怕觸景生情，不敢細看。等到后來，朝中局勢緊張，就更沒有這個閑心逸致了。
　　而現(xiàn)在，跟著藺晨逛著金陵城的大街小巷，蕭景琰驚訝的發(fā)現(xiàn)，城里這十幾年的變化居然這么大，而身邊的藺晨更是對這一切如數(shù)家珍，比他這個實際上的主人更像主人。
　　跟著疑似情敵的人重游故地，蕭景琰驚訝的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情居然還不錯。藺晨是真的很體貼，很會照顧人，語聲清朗言笑晏晏，只是和他呆在一起，就會被他感染的開朗起來�？粗A晨熟練的帶著他穿行在街道中，吃著藺晨買來的據(jù)說是金陵城最美味的餛飩，看著他笑吟吟地和賣餛飩的老人攀談，蕭景琰眉目間的郁氣淡去，總是微微皺著的眉心也松開了，唇邊更是不自覺的染上了一抹真是的笑意。
　　藺晨看著他，也彎起了眉眼。
　　不錯不錯，長得再好看的人皺起眉來也少了三分顏色，美人嘛，果然還是要笑起來才好看。

　　日漸西沉，藺晨帶著蕭景琰爬上了城墻。這個時候，家家戶戶也都差不多燃起了炊煙，襯著落日的余暉，美好的像是一幅畫。
　　藺晨靜靜地看了一會兒，轉(zhuǎn)向蕭景琰：“景琰，這是你的城。你愿意永遠守護它，讓這幅太平盛世圖傳遞下去嗎？”
　　蕭景琰轉(zhuǎn)頭看他，藺晨的瞳孔沉靜又清透，和林殊相似，卻又不同。
　　這幾年，他被命運逼著，被政局趕著，被梅長蘇推著，磕磕絆絆卻又一步一個腳印的登上了太子之位。所有人都告訴他，你必須這么做。于是他也告訴自己，我必須這么做。
　　沒人問過他，你愿意嗎？
　　蕭景琰還以為自己會思考很久，但他僅僅是靜默了一會兒，就微笑了起來，輕聲說：“我愿意的�！�
　　自從當上了太子，他每天都告誡自己，一定不能辜負小殊的期待，走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步履維艱。同時，他也總是有一種不真實感，總覺得自己永遠不可能比得上祁王兄，配不上皇位，治不好國家。
　　但此時，看著眼前這種煙火人家的畫面，他終于明白了自己的想法，一種塵埃落定的平靜感讓他放下了心結(jié)，眉目舒展。
　　我承擔這個責任，不僅僅是因為非我不可，也不僅僅是因為逼不得已。我確實也是愿意當一個好國君，守護好這些百姓。
　　河清海晏，盛世太平——這不僅是小殊的期望，不僅是我的責任，也是我發(fā)自內(nèi)心愿意去做的事。

　　蘇宅和原本的靖王府很近，和太子的東宮卻不是一條暗道能到的距離。好在也是一條路上的，回去的路上能結(jié)個伴。
　　一路上兩人都帶著笑意，雖然沒怎么說話，但氣氛確實不錯。
　　這一和諧的氛圍終止于蕭景琰的一句提問：“藺晨，你怎么對金陵這些年的變化那么熟悉？”
　　他只是隨口一問，藺晨卻凝了凝眸：“金陵城的變遷，確實不在我重點關(guān)注的內(nèi)容之內(nèi)。不過……”他含著笑意，神色溫柔，“長蘇雖然不說，卻的確很想知道這些小事。我記著這些，在他生病的時候和他講講，哄著他在喝藥的時候利落些�！�
　　蕭景琰如夢初醒。
　　藺晨的話語和神色，讓他醒悟過來，身邊這個人，不僅是他相處了半日覺得很舒服很安心的朋友，也是小殊——他曾經(jīng)的愛人現(xiàn)在的曖昧對象。
　　而那句被他咽回去的疑問又回到了嘴邊，如鯁在喉。
　　——藺少閣主，你和小殊，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蕭景琰的確很想問，但是他驚訝的發(fā)現(xiàn)，他更加想問的居然不是這個問題。
　　比起詢問藺晨和林殊的關(guān)系，他更想問的，是這么一句話。
　　——藺晨，我愿與你為友，你呢？

　　蕭景琰欲語還休的神色被藺晨盡收眼底。在心里微微嘆了口氣，沒等他糾結(jié)完，藺晨先開了口：“景琰，謝謝你陪我走了這一段路�！�
　　蕭景琰抬頭一望，確實已經(jīng)到了蘇宅門口。
　　藺晨直視著他的眼睛，語聲平靜卻又仿佛意有所指：“這條路這么長，有人陪一段已經(jīng)很好了，對嗎？”
　　蕭景琰完全能聽懂他的意思。
　　人生路這么長，能夠一起走一段已經(jīng)是幸運的事，如果接下去不能一起走，不用惋惜，也不用遺憾。
　　這既是在說他和小殊，也是在說他和藺晨。
　　無法和小殊重圓舊夢不用惋惜，因為他們確實已經(jīng)不是從前的彼此；無法和藺晨繼續(xù)交往也不用遺憾，因為他們立場天生相對。
　　蕭景琰完全能夠理解，也明白這是最好的結(jié)果，但是他此時心里的難過一點也不比初次見到藺晨和林殊的相處來的少。
　　那個時候，他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無法挽回年少的愛情。
　　這個時候，他意識到自己將要失去一個真誠的朋友。
　　這兩者，他都無能為力。

　　藺晨踏入房間的時候，梅長蘇就放下了書，那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顯然已經(jīng)等了很久。
　　藺晨一點不意外，也沒和他打招呼，自顧自地換了身外衣，坐下來倒了杯茶。
　　梅長蘇靜靜地看著他，清雅如仙的容顏在暖黃燈光的映襯下多了幾絲人氣，是藺晨最喜歡的模樣：“藺晨，你今天……和景琰玩的很好？”
　　藺晨微微一愣，忍俊不禁地咳了兩聲：“對啊�！彼麖娙绦σ�，一本正經(jīng)地道：“你的發(fā)小不但長得美，人也很有趣呢。”
　　梅長蘇不說話了。
　　明知道藺晨只是開玩笑，但看著他笑意滿滿，似有流光的眼睛，聽著他用這種像是調(diào)侃又滿帶親昵的口吻談起另一個人，梅長蘇就是不高興。
　　在藺晨面前他從來不用掩飾自己的情緒，所以就直直的盯著藺晨，直白的表現(xiàn)出了自己的不高興。
　　藺晨以手支頜，似笑非笑的看他：“長蘇啊，我就想問問，你這到底是在吃我的醋，還是在吃景琰的醋？”
　　梅長蘇無言以對。
　　逗了逗他，藺晨也覺得無趣。他是天性灑脫，不是沒心沒肺，蕭景琰固然被他的心性吸引，他難道對蕭景琰的真誠率直沒有一點好感嗎？蕭景琰那么難過，他也不是不遺憾的。
　　嘆了口氣，藺晨站起身來，也沒心情和梅長蘇多掰扯，準備回房，但他剛剛起身，手卻被人一把拉住。
　　握著他的那只手，指尖微涼，六月的天里手心也沒多少熱意，藺晨下意識的反手握住，去探他的脈。
　　梅長蘇卻把另一只手也附了上來，握住他的手指，抬頭道：“是你�！�
　　“嗯？”藺晨沒聽懂。
　　“我說，我吃的是你的醋�！泵烽L蘇眼神平靜，眸光溫柔，耐心的重復了一遍。
　　藺晨居高臨下的看著他，清楚的看到了他眼中的真誠。
　　梅長蘇這個人，意有九曲，心有七竅，即使藺晨自認聰慧，也常常弄不懂他在想什么。而現(xiàn)在，藺晨可以確定，他是真心的。
　　但是……為什么呢？
　　藺晨從不妄自菲薄，他也早知道梅長蘇喜歡他，有時候看著梅長蘇在自己和蕭景琰之間糾結(jié)，藺晨覺得還蠻有趣的，也沒什么醋意。
　　林殊和蕭景琰的事早就已經(jīng)過去了，這也就是身在局中的兩個人看不清。
　　他知道梅長蘇早晚也會看清這一點，但是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那么突然。
　　“你怎么……”突然就想通了？藺晨迷惑不解的望著他。
　　梅長蘇拉了他一把，握著的人就順著他的力道在他身前坐了下來。他看著藺晨，唇邊慢慢浮上釋然的笑意，平靜地道：“今天我聽到你和景琰在一起的消息，擔心的居然不是你們會說什么，而是景琰會不會喜歡上你�！�
　　藺晨吃了一驚，眼睛也不由自主的睜大了一點：“他干嘛喜歡我？”
　　梅長蘇笑了起來：“大概……因為在我眼里，你就是那么人見人愛吧�！�
　　“你居然這么會說情話？”藺晨狐疑的看著他，耳根卻慢慢紅了。
　　梅長蘇看著有趣，去摸他軟軟的耳垂，藺晨渾身一激靈，拍掉他的手。梅長蘇也不在意，笑著繼續(xù)：“就是在這個時候，我意識到自己確實喜歡你�！�
　　和景琰在一起的時光，像記憶里的珍珠，美麗又珍貴。
　　但是對藺晨的心意，卻像跳動的心臟，生動又鮮活。
　　藺晨笑了起來，傾身摟住他，坦然地說：“你知道，我一直喜歡你�！�
　　耳邊是藺晨溫柔含笑的聲音，懷里是溫熱柔韌的身子，梅長蘇摟著他的腰，閉上了眼睛：“我知道……我們回瑯琊山吧�！�
　　“好�！�
　　當初離開瑯琊閣，他就已經(jīng)把金陵當成了自己的埋骨之地。那時候，梅長蘇絕對想不到還會有今天。
　　但是這有什么不好呢？能活著的時候，沒人想死。更何況，現(xiàn)在還有藺晨……哪怕是茍延殘喘，他也想陪藺晨久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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