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三月花開盛，每到此時是清明，或天朗氣清，或飄著細雨，入目桃紅柳綠、遍地是景。

　　是日下著小雨，雨水打在石磚上、將一條青石路洗得油光發(fā)亮。小鎮(zhèn)上人不多，來來往往的都打了油紙傘，像在青石上飄動的花，一個擦肩便旋起圈晶瑩。

　　唯有年輕的五毒不怕那打得人驟冷的雨點，半光著腳踩在水里，甩一頭濕漉漉的過肩半長發(fā)，妖嬈身段上纏著的銀飾被晃動得互相敲著、叮鈴幾聲穿過街角巷尾霎是悅耳。

　　街邊的茶棚里坐著烏發(fā)如瀑、一襲黑裳的萬花，遠遠看他踮起腳尖、伸著手想去夠到樹上的桃枝，俊俏白凈的臉上滿是水珠。他輕嘆一聲，揭了碗蓋、搖著頭小口啜飲，一抬頭，只見五毒少年求而不得、眼巴巴望著自己。

　　蘇玥從苗疆來中原已有數(shù)年，起初遇上這早涼午熱的氣候還很不適應、嚷嚷著中原天氣怪，幾年來跟著燕歸泠走南闖北，現(xiàn)在挨著清明時節(jié)便樂得自在，騎著水牛玩上半天再跟著中原人學吃茶與茶點，過得有模有樣又滋潤。

　　蘇玥眨著那雙皺起妖嬈水波的眸子，從燕歸泠冷然的眉間一直看到他悠閑的長指，隔得很遠也能嗅出他打算看戲的味道。此時馭蛇袖里鉆出、躲在樹葉下纏纏繞繞，吐著杏子像是催促，他便只得硬著頭皮、尋了最低的枝椏躍上去。

　　他是想循規(guī)蹈矩，可給他立規(guī)矩的人太絕情。蘇玥這么一念便少了點心虛、坦然地趴在樹枝上去折那只開得最美的花枝，燕歸泠那清冷的聲音便隔著街涼涼地傳過來：

　　“下來�！�

　　“我不！”蘇玥極快地還嘴，早將眸子里的可憐兮兮換成了壞笑，手臂一伸便折了那枝條，而后炫耀似地坐在枝椏上晃著腿、揚起花枝給他看，“誰叫你不來？我自己也可以拿！我以前在苗疆，爬樹可厲害啦�！�

　　“下來。”燕歸泠沉著嗓子重復了一聲，擱下盛了清茶的杯盞緩緩站起。

　　蘇玥見他這般本能地心里發(fā)毛，飛快地扭頭佯裝遠眺，伸了脖子道：“你看你看，那里——橋上那人，像不像上次遇到的明教？”

　　他指了半天都不見動靜，回頭卻見燕歸泠不知何時已撐了傘立在樹下、還用要結冰的眼神望著他。

　　馭蛇反應敏銳，第一時間鉆回他的袖子以保太平。

　　“我、我下來……”蘇玥干笑兩聲，嘴上這么說，反倒往枝椏上縮了縮，腳底一個打滑，舉著的桃花枝沾了雨水、劃出一道水弧就這么脫手而去。

　　蘇玥一聲驚呼，眼睜睜看著花枝落入河里，一聲水響，只余粉白的瓣兒零星飄了幾朵在水面。

　　燕歸泠見他欲哭無淚、瞪著漣漪嘆氣又嘟囔，不禁朝他舉起手臂：“來。”

　　蘇玥垂頭喪氣，耷拉著腦袋便往下跳。

　　燕歸泠手臂一覽、將他穩(wěn)穩(wěn)接住，又塞了傘在他手里。

　　蘇玥不情不愿地接過油紙傘，站穩(wěn)后便掙脫開去，埋怨的話還未出口，身邊的墨衫萬花便輕功一躍、在他詫異的眼神里又折了一枝桃花下來遞給他換傘柄。

　　“我沒說不能用輕功。”燕歸冷還是冷著那張精致的臉，出口的話已柔了幾分、還多少帶著嘲弄。

　　蘇玥愣愣地接過桃枝，而后望著他唇邊漸染的笑意恍然大悟，叫道：“你耍我！”

　　“中原人都很壞。”燕歸泠不置可否，干脆別過臉替他說了下半句。

　　蘇玥瞪了他一眼又做了個鬼臉，再瞧那只沾著雨滴的鮮亮花枝，不由自主粲齒笑開，任由燕歸泠掏出沾了藥香的帕子、而后仔細地給他擦干濕發(fā)。

　　大夫微涼的指尖掠過臉面，蘇玥本想作怪咬上一口，不料張嘴只輕輕磕了個牙印上去，而后吐了吐舌頭，奸笑地去看他：“你中我的蛇毒啦！”

　　燕歸泠看他笑得得意、一張臉面既干凈又燦爛，只淡漠地回了個“哦”字，手指一繞捻起他的下頷、湊近道：“毒性不夠我解，再來點？”說著便低頭往那蜜糖紅的微開唇瓣上印了個淺吻。
　　被他猝不及防親了一口，饒是蘇玥也紅了耳根脖子，呆愣地攥著桃枝時，燕歸泠已面不改色地往茶鋪桌上扔了銅錢。

　　雨勢漸收，屋檐瓦當下的串串水簾成了淅瀝的點滴，蘇玥被燕歸泠攥著手穿過青街石橋，馭蛇時不時在袖子里盤著他的手臂，而燕歸泠給他打著傘走得不緊不慢、剛好隨了他的步子。

　　蘇玥沉默了一路也暈暈乎乎了一路，直到兩人踏青郊野、溯河而上，燕歸泠忽然在路過的荒冢前留步，低頭垂發(fā)、作揖再三，又扯去碑前覆蓋的荒草才作罷。

　　“他是你認識的人？”蘇玥見他如此，便好奇地去看墓碑上的字，只可惜碑銘風化瞧不出深痕，即便瞧出來他也不一定認得。

　　“不認識�！毖鄽w泠回他，見他不明所以，難得耐心又溫和地再解釋道，“既有立碑于此，想必也曾有人念懷此人，如今清明，墳冢卻無人祭掃，我拜一拜以慰其情而已。我獨感慨一人叱咤江湖，而后人死魂消，也不過化為青冢孤墳。百年孤身，有人可想可念也是幸事�！�

　　蘇玥望著他淡然悠遠的目光，聽了個一知半解，末了扯了把他的衣袖，認真道：“你別擔心，你有我想你、念你，一定不會孤零零的。”說罷猶豫一下，彎腰上前，將那捏了一路的桃花枝輕輕放在碑前的地上，雙手合十，念念有詞，“中原的大俠別難過，這個是今年剛開的桃花，你看到高興了，記得保佑阿柒和燕歸泠啊�！�

　　萬花怔怔地瞧他單薄又虔誠的背影，唇角彎出個淺淺的弧度，還未來得及表態(tài)，只聽那五毒少年又道：

　　“雖然燕歸泠是個大夫，喜歡針對我還專門來解我下的毒，狡猾不承認，還兇巴巴……還喜歡欺負我，還……但是中原的大俠，你也要保佑他呀，他是個好人。”

　　蘇玥一通亂講，終于鼓起勇氣將眼睛撐開一條縫，扭頭偷瞄，卻見身邊空空如也。

　　“走了�！毖鄽w泠不知何時已走到路的盡頭去，收了傘朝他招呼。

　　云銷雨霽，大夫頎長的身影在蒙蒙的日光中映出暖色，蘇玥瞇著眼笑開，小跑幾步追上去，在銀飾幾聲響后同他站到一塊兒。

　　“燕歸泠，你帶我去放風箏吧？”蘇玥粘著他，趁機賣乖。

　　“去年你不是沒學會？”燕歸泠挑眉問他。

　　“你放給我看呀�！�

　　“……”

　　“吶，你放風箏給我看，我去給你買茶餅好不好？”

　　五毒少年邊走邊吵吵嚷嚷，不經意間又與萬花十指交握，袖子里的馭蛇懶洋洋地動了動、在漸暖的溫度里交頸睡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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