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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一
枕洛在半夜里忽然醒來,胸口有銳利的疼痛。月亮隔著發(fā)黃的窗紙照過來,滿屋子的光,霜一樣的白,霜一樣的亮,驅(qū)得黑暗無處可躲,就一古腦兒鉆進她胸口,顫巍巍地縮成一團堵在那里,那么濃,那么稠。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來掙扎,終于喘出一口氣,而一絲甜馥馥的香氛,也隨之刺入她的鼻端。
她這才清醒過來?创凹埳厦杈偷恼壑t薔薇,被月光一照,葉子的綠暗淡下去,花的紅卻越發(fā)鮮潤,像松色匣子里盛著大紅胭脂,秾艷到妖異。她正想到驚心動魄,窗外忽地傳來輕輕的一笑——點破窗紙,便看到那叫做蘇沉的女子坐在鏡樹下的石凳上,一手里的短劍尚且閃著凜冽的光,而另一只手上,湖綠紗袖褪到手肘,雪白的腕上有猩紅的液體汩汩地順著手指流淌下去,澆灌到樹根上,那一樹纖塵不染的花開得似乎更加爛漫,一朵朵碩大明凈,映著月色幾乎射出耀目的光亮,照著蘇沉蒼白的臉,和她唇邊那一抹輕柔的笑靨。
枕洛忽然打了個冷戰(zhàn),心口疼痛的感覺猛地扎進去,她咬緊了被角,將一聲尖叫壓在喉頭。腔子里的心怦怦跳著,身子縮到被子里瑟瑟抖著。她默默念著沈之城的名字,想著他含笑的眼睛,心里似乎漸漸安穩(wěn)起來。
二
一年前,枕洛初次遇見沈之城。
她記得那一天,宮中的地面全部用玉泉山頂?shù)难┧催^,樂師們祭起十二年一次的大典才會用的編鐘,奏起國樂《離桑》。所有的皇子公主,禮服嚴裝,隨著上皇迎出宮門。
在歌央城的宮殿外,十四萬大軍的盔甲映著陽光,皓白如雪,而他們頭盔上一尾血色紅纓,如同雪光里盛放的曼陀羅花。沈之城穿一襲淡青長袍,穿過皚皚雪光緩緩走來。微風吹起他的衣裾,那些碎落的光輝仿若點點繁星,在他衣褶之間閃爍。
上皇急步迎下去,遠遠向他伸出雙手,呼道,沈先生。他含笑施禮,那些在他衣褶里閃爍的光輝便齊齊聚到他的眼睛里——他的眼,如春夜溫柔的湖泊,倒映著滿天星光。
十七歲的公主枕洛站在宮殿的碧色琉璃檐下,初綻的芳心湮沒在那方湖泊里,卻未曾看到沈之城身后,一雙眼睛正審視著她。
歌央城的慶典上,人人向沈之城舉杯敬酒。他是整個離國的英雄。那時候,離國與澹拓的鏖戰(zhàn)在云羅山陷入僵局。離國十四萬軍隊被困山頂,大雪綿延千里,覆蓋整個云羅山,亦阻斷了突圍下山的道路。沈之城便在那時出現(xiàn)。他帶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兒,如神靈一般,越過澹拓大軍的封鎖,出現(xiàn)在離國軍隊面前。他是慣于游歷的散人,熟知云羅地形,又滿腹韜略,不過略施小計,便使澹拓軍隊不攻自潰,離國大軍轉(zhuǎn)敗為勝,凱旋而歸。
是有上天格外眷顧的人,如沈之城。人人說,沈先生深慧雅才,又這樣年輕俊逸,不知什么樣的人,才配得上他?
他只是微微笑。
在他身邊,那個女孩兒亦仰起頭,嫣紅唇角揚起來,烏黑的瞳仁淡靜如水,就是驕矜,也是孩子般的驕矜,格外有一種天真。
沈之城喚她蘇蘇。蘇蘇,兩個字輕柔地吐出來,似舌尖上含著一粒晶瑩易碎的真珠,又或手指,輕輕拂過一段精美脆弱的錦帛,不由自主就傾注無限寵溺。她看去只有十二三歲,穿齊整的黑緞長袍,烏黑的頭發(fā)散下來,梳著齊眉劉海,襯得一張臉粉團團,吹彈可破。沈之城那年三十一歲,人人看,都當蘇蘇是他的女兒。只是不見他夫人。
那孩子話極少,大多數(shù)時候仰起臉,靜靜看著沈之城,唇邊含一絲笑。
枕洛悄悄向她問起沈之城,她并不回答,良久,問道,你可是愛上我?guī)煾福?br> 枕洛一愣,臉上已是羞得紅透。那女孩兒微微一笑,道,他不會應承,你還小,早點把這份心轉(zhuǎn)到別處罷。
她那樣輕描淡寫,卻是篤定的語氣。枕洛看著她遠去的背影,一時竟忘了生氣。
然而她是迷上了沈之城。
離國的公主純真嬌美,是多少勇士捧于掌心的明月。如今她著了魔,一心要墜落在星光閃爍的湖泊。
而她最終美夢成真。沈之城輕輕撫著她的長發(fā),嘆息說,枕洛,枕洛,你可知那一日我初初看到你,明凈陽光透過碧色琉璃瓦照在你臉上,是多么純凈美好。他的聲音低沉柔和。枕洛凝視他雙眼,含著笑,如整個歌央城的花朵,一齊綻放在胸間。
可是第二日,他便要回去云羅山。因為蘇蘇急病,危在旦夕,只有云羅山上,才能找到可以醫(yī)治她的藥草。
他說枕洛,你等著我,我很快就會回來。
然而他一去經(jīng)年,杳無音訊。
枕洛這才偷偷離開歌央,千里迢迢尋來。
她登上云羅山那日,是八月初七。才到了山頂,便遇到一場大霧,將云羅山籠罩得嚴嚴實實,只有山頂方圓一里,清明如昔。幸而她在山頂,看到這個小小院落,那叫蘇沉的女子允她留宿。
枕洛亦仔細審度過這獨居荒山的女子。她纖弱得有些伶仃,極窄的肩,不盈一握的腰肢,伸出手時菲薄皮膚后藍色血管清晰可見,又是那樣尖尖臉兒,蒼白如紙的膚色,像極久居古墓的女鬼,卻透著奇異的嬌艷。
然而枕洛看到院中的鏡樹,原先的驚疑又消失了大半。她聽原籍云羅的老宮女提起過,云羅山有一種樹,叫做鏡樹。這種樹四季常青,花朵暮開朝謝。傳說中人們?nèi)羯岵坏脤⑺赖膼廴,便趁他一息尚存將他葬于鏡樹之下,而后以自己的血供養(yǎng)鏡樹成長,樹底的愛人便可存一縷精魂不滅。茲后每逢月圓之夜,鏡花光華流轉(zhuǎn),在那片眩目光華中,便可映出愛人的容顏,傳出愛人的言語。
只是那以血供養(yǎng)鏡樹的人,從此只能以鏡樹之果為食——那果實里面,含著的是愛人的精血。他們彼此以自己的血供養(yǎng)對方,并以此心靈相通。
這叫做蘇沉的女子,這般羸弱蒼白,想必就是這樣的緣故。
大霧經(jīng)久不散,她在這個院子里,從八月初七,住到今夜,八月十四。夜夜睡不安穩(wěn),有一個接一個華麗詭異的夢境,與胸口隱隱的窒悶。然而直到如今,她才是第一次痛到驚醒,亦是第一次,目睹澆灌鏡樹的場景。不知怎么,竟覺得這樣可怕。
三
第二日清晨,洗漱過,來到院子里,便看見蘇沉坐在鏡樹下。石桌上一只剔透的水晶盤子,盛著幾枚雪白的鏡果?匆娬砺,便含笑招呼她來吃。
枕洛只是搖頭。蘇沉輕輕笑出來,到底是嬌貴小姐,外頭的東西不要亂吃,也好。
她說著,拈起一枚鏡果,慢慢咬下去。果皮綻開,鮮紅的汁液噴薄而出,散發(fā)出一種甜膩的香氣,卻又有一點點的腥。蘇沉吮吸著那汁液,一口一口咽下去,蒼白的臉上便漸漸浮起淺淺的紅暈。有一縷液體蔓延出來,順著那果實蜿蜒流下,滴到地上,如濃稠的血,一瞬間便洇了下去。
一旁的枕洛看著那情形,只覺得說不出的詭異。胸口尖銳的疼痛釘下來,她皺起眉頭,脫口問道,你可是,深愛著他?
蘇沉抬起頭,唇上鮮紅瀲滟,問,誰?
那樹下的人。
原來你知道鏡樹。蘇沉笑了一笑,點頭道,是,我深愛著他,為了他,我可以舍棄這世間的一切,富貴,榮華,美貌,光陰,我只要在他身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直到在他懷抱中死去。
她看著枕洛,問道,你呢?你千里迢迢來到這里,莫非也是為了一個人?
枕洛悵惘起來。云羅山的大霧尚未散去,她遲遲不能下山尋找沈之城。究竟何時才能見到他呢?那一雙含笑的眼,融化了滿天星輝,何時才能重逢?
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蘇沉道,不必擔心,你很快就能見到他了。
她拈起一枚鏡果,輕輕咬下去。噴薄而出的汁液,染紅她唇角,一絲幽遠蒼涼的笑意。
四
八月十五,天色清朗。
月亮方自東方的霧氣中冉冉升起,滿樹的蓓蕾便徐徐舒展花瓣。
枕洛胸中的疼痛翻騰不休,一直未曾入眠,聞到一股馥郁的甜香,便知道是鏡花綻放。她躺在床上,看窗外的月色一寸一寸明凈起來,照著窗紙上的折枝紅薔薇,益發(fā)秾艷。而那愈來愈濃郁的香氛,仿佛是自這枝薔薇上散發(fā)出來,那樣切近,塞得她胸口沉甸甸地,幾乎透不過氣來。
月圓之夜,想必蘇沉終于可以見到她的情郎了罷。枕洛想。窗外傳來蘇沉輕輕的一笑,她的聲音,飄忽不定,問,又見到我了,你可開心?
一個男子的聲音,道,蘇蘇,你何必與我,這樣互相折磨?
那分明,是沈之城的聲音。
巨大的痛楚撞向胸口。不知什么力量,一瞬間沖破甜香的充塞,一口鮮血噴出來,枕洛只覺得心頭一舒。那疼痛的感覺如菲薄的劍刃,終于寒光閃閃地明晰起來。她一躍而起,撞開窗子來到外面。
月色如銀,照著滿樹鏡花,雪白花瓣映著月光,光華流轉(zhuǎn),每一朵花映出的光華,都似一面明鏡,每一面鏡子,都映出一張容顏,那人有著斜飛的眉,長逸的眼,縱然眉間抑郁,那雙眸子依然溫柔如春夜的湖泊。
枕洛呆呆站在那里。鏡花中的人亦看到她,目光怔忡下來,輕輕喚道,枕洛?
蘇沉忽然放聲笑起來。是,她是枕洛公主。她說我就是要她知道,如今你我的體內(nèi),流著彼此的血液,我和你才是血脈相通,生死與共,我才是這世間,與你最親密的人。
她說師父你不是愛她么?我便要你眼睜睜看著她死去。你無能為力不是么?你只能看著她死去。非但如此,我還要你千千萬萬年永生不滅,永遠為帶著血腥的潮濕泥土包裹;我要你永遠住在樹底,萬千蟲蟻爬過你的口鼻眼耳,一點一點噬咬你的肌膚,你只可感受,卻不能一動;我要你每個月圓之夜,精魂復蘇,就會想起她在你眼前死去的情形,萬箭穿心,卻求死不得!
枕洛呆呆站著,凝視著鏡花中的沈之城。那怎會是他?
而這幾近瘋狂的蒼白女子,怎會是一年前小小的女孩兒?
她轉(zhuǎn)向蘇沉,喃喃道,你怎會是蘇蘇?
蘇沉大笑,淚水順著臉頰蜿蜒流下。
枕洛公主,我來告訴你,我如何會是蘇蘇。
五
她說枕洛公主你可知道,我今年是十九歲,長你一歲,而我遇見沈之城,是在八年前。
那時候,沈之城新婚才過,游歷澹拓,于一片戰(zhàn)后的瓦礫場中,撿回十一歲的小女孩兒。
她孤身一人,蜷縮在煙火焦黑的角落,死亡的驚恐尚未散去,大腦中一片空白。有人走過來,伸手輕輕抱起她,撫著她的頭發(fā),說,不怕不怕,我在這里。眼前是淡青色一片衣衫,而那人懷抱中的溫度,漸漸傳來,她終于沉沉睡去。
后來知道,他叫沈之城。
他喚她蘇蘇,帶著她,在澹拓與離國交界處的云羅山住下來。云羅時常大雪封山。他帶她踏雪夜游,裹著厚厚的貂裘,去最高峰,看傳說中的鏡花。夜寒濃重,她將雙手伸到他懷中,他替她暖著,只是彈一彈她的額頭,說,傻孩子。
也去別的地方。澹拓,離國,他細細勘查各處地形,亦欣賞千姿百態(tài)的景觀。
蘇蘇啊,終我短暫的一生,到底也看不盡天下美景啊。他每每慨嘆,言若有憾。她站在他身后,只是微笑。歲月便這樣匆匆而去,是幾時,那小小垂髫女孩兒自他胸口的高度長齊他的下巴,眉目間的稚嫩漸漸褪去,一顰一笑,漸漸明艷可人。
他嘆息,我的傻丫頭,已經(jīng)長大了,什么時候就會離開我呢?她問,為什么要離開你?他笑,你長大了,留在我身邊算什么呢?連女兒都是要出嫁的。
那時候她已經(jīng)懂得許多事情。她知道他有妻子,亦知道做妻子的不會容忍另一個成熟明艷的女子守在丈夫身邊,她想他們終究要分別啊,天各一方,千山萬水。縱然相見,也只能點頭一笑,再不能牽著他的衣角亦步亦趨,再不能拉著他的手絮絮訴說。陌如路人。她忽然想到這個詞,似一根長長的釘子,一下釘穿她的心。
那么你,要不要我一直在你身邊?
他看著她,嘆息,若你只是長不大的傻丫頭,我們便可永遠在一起,可是你終究會長大。
因為他一句話,她服下往生草,身體骨骼縮小如十二三歲的孩子,亦從此,與甜食絕緣。她來到他面前,問,如今呢?我可否不必離開你?他拉過她,嘆息,傻孩子。溫熱的淚水滴到她頭頂,以為從此,便是地老天荒。
可是歌央城的宮殿里,他遇到枕洛。初時她還是篤定的,以為他不會動心,可是終究給她看到那一幕。
那一夜,她倚著宮殿的獸頭坐下來。月光如洗,照著碧色琉璃瓦,泛起溫柔的光澤。西風蕩蕩吹過,夜涼如水。她拈一枚桂花圓子放入口中,輕輕咀嚼。蜜汁滲著桂花香,緩緩流淌下來,布滿舌尖的所有味蕾——竟是這樣的甜,這樣的甜。
她淚流滿面。
第二日她便奄奄一息,往生草與甜食混合產(chǎn)生的毒性,令她吐血不止。他終于決定帶她離開歌央城,離開枕洛。
在云羅山,他哄她吃藥,如她小時候那般。他說蘇蘇乖啊,吃完藥我們?nèi)タ寸R花。他說蘇蘇吃藥,病成這樣我會心疼的。他說蘇蘇你要吃藥,你忘記你說過不會離開我的?他說蘇蘇,你到底要怎樣,才肯吃藥?
她睜開眼,問,你真的,要娶枕洛公主,不怕師母傷心?
他愣住,卻終于點頭。蘇沉看著他的眼睛,他與她對視,絲毫不肯退縮。到底是她倦了,垂下眼,低聲道,你拿藥來,我服下就是了。
她服了藥,握著他的手,沉沉睡去。他亦累極,伏在床邊入夢
夢中忽然痛醒,睜開眼,只見蘇沉捧了他的手腕,緩緩吮吸著,猩紅的血液自腕上汩汩流入她口中,染得她雙唇艷紅欲滴。
他驚駭莫名,卻說不出話,亦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眼前小小女孩兒含著一絲詭異的笑容,身體里響起一陣奇異的聲響,而后如蛹蟲一般,掙破外殼的束縛,赫然變作蒼白而嬌艷的女子。
她說,你只是不愛我的容顏。
而他再醒來,已置身于潮濕的泥土中。鏡樹的新觸須探入他的身體,有鮮血緩緩滲下來,他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卻動不了一絲一毫。
六
蘇沉說枕洛公主,你既然是來找他,你可有勇氣代替我?你能否日日以自己的鮮血澆灌鏡樹,再從鏡果中吸食他的精氣,以求每個月圓之夜,透過鏡花與他一會?
枕洛想到她方才的話,潮濕的泥土,萬千蟲蟻,以及鏡果血一般腥甜的汁液。她胃里抽搐著,疼痛蔓延到整個胸口。眼見蘇沉逼過來,只得一步一步后退,腳底忽然一滑,跌落在地,入目赫然是被她撞壞的那枝妖異的紅薔薇。
不。她終于開口,說,不,我不要他那樣活著。
可是遲了。蘇沉舉起手中的短劍,劍身在月光下,發(fā)出耀眼的光芒,枕洛閉上眼睛。
鏡花劇烈地搖曳起來,千朵萬朵,搖擺不定,如同疾風驟起。沈之城的聲音,散得千絲萬縷,說,蘇蘇不怕,我在這里。
蘇沉舉著短劍的手忽然定住,她回頭,看著鏡花中沈之城的臉,淚水奪眶而出。
便在這一瞬,枕洛一躍而起,將蘇沉撲到在鏡樹下,左手盡力一擰,那枝短劍已脫落到她手中。
而蘇沉對橫于頸上的劍刃視而不見,只是盯著鏡花里的容顏,問,方才你喚的,可是我?
她的眼中,淚水漸漸汪滿。
沈之城的聲音,那樣茫遠,說,蘇蘇,是你。
他目中,亦有細小光芒閃爍。那點光漸漸浮出。枕洛詫異地仰起頭,只見一顆露珠,自鏡花蕊里墜下,落入蘇沉目中,與她的淚水融在一起流下來,滴到鏡樹根上。
鏡花眩目的光華漸次黯淡下去。蘇沉睜大了眼睛,看著沈之城的眉目漸漸模糊。蘇蘇,再見。他依稀微笑著,說,多謝你釋放了我。
枕洛都不知蘇沉哪里來的力氣,她竟被推開去。眼睜睜看著那把劍握在蘇沉手里,又刺進蘇沉胸間。
是許多年前么?蘇沉竭力想。大雪綿延千里,云羅山白茫茫的一片。沈之城解開貂裘,將她整個兒裹進去,她縮在他胸前,像一只小小的毛茸茸的獸。他說,傻孩子,日后我老了,死了,你還怎么辦?她探出手,抓來一把雪團著,道,那我就把你葬到鏡樹底下,也能常常見到你。
可是如今,這鏡花光華流失,鏡花中的人漸行漸遠。身體里的溫暖也一點點消散,她聚起最后的氣力,與他說,等我。
七
枕洛醒來時,有一種不知身在何處的茫然。
她記得自己是離國的公主,住在歌央城的宮殿里,卻不知道為什么,竟然到了這樣荒僻的地方。她極目遠望,夜色清明,只見一脈綿延的綠色濃重如墨,仿佛直至千里之外。
而她自己,站在峰頂?shù)囊黄降厣。一輪皓月灑下萬里清輝,照著眼前一叢極矮的灌木,那上面開滿碩大潔白的花朵,花瓣并作一團,被月光一照,光滑圓潤,似一面面小小的鏡子。
是這樣一個花好月圓之夜,而她孤零零站在那里,袖底蕩起西風,如同不知來由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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