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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一個高考落榜的農(nóng)村妹子面臨的人生選擇

大概是反應了現(xiàn)代化農(nóng)村人情??

本來是用來參加某鄉(xiāng)土文學征文的,結果被同學和老師聯(lián)手坑了,氣成河豚還不能撕破臉,簡直內(nèi)傷。
反正寫都寫了,就放上來吧,哪怕有一個人看都算沒辜負我熬的那么多夜。
內(nèi)容標簽: 正劇
 
主角 視角
錢春


一句話簡介:鄉(xiāng)土文學?

立意:

  總點擊數(shù): 373   總書評數(shù):2 當前被收藏數(shù):1 文章積分:473,365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原創(chuàng)-無CP-近代現(xiàn)代-愛情
  • 作品視角: 男主
  • 所屬系列: 征文、隨筆
  • 文章進度:完結
  • 全文字數(shù):9604字
  • 版權轉化: 尚未出版(聯(lián)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已簽約
  • 作品榮譽: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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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擇

作者:半斂殘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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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


      一
      錢春騎著自行車行在沿江大道上,這條建在河埂上的大路平整、安靜,常年只有公交車搖搖擺擺地溜達著來去。六月的天熱啊,太陽火球一樣烤著世界,這個點上回家恰是在正對著太陽騎車,往家走就像是要把自己送進火塘里。

      太陽辣得人眼睛都張不開,連帶著路都反射了刺眼的光,反正沿江公路老是沒車,錢春也不看前頭,她左右擺著頭,右邊是一條寬闊的河,就是沿江公路的那個“江”,天知道它從哪來到哪去;左邊就更沒什么好看的了,一氣兒的荒地。那里原本也是有人家的,后來大大小小的村莊都拆遷走了,偶有沒拆的幾間房子點在黃土和野草間,院子早都沒了,剩下的廂房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長方體,黑瓦灰墻,遠遠看去像是風雨里褪了色的棺材。

      錢春不愛看水,她就盯著左面的荒地,綠色和黃色交錯著路過,綿延的荒地盡頭有一堵紅墻,紅墻后頭就是她住的村子了,盯著那一線紅,她就平添了十分的力氣。

      騎啊、騎啊,她頭昏眼花的也不知騎了多久,那線紅終于擴成了一堵墻,墻后面是一條筆直的水泥路,下了沿江公路,順著水泥路走,路過的第一扇門就是她家后門。家很近了,錢春卻停下了車,一路騎回來,想說的話早在腦子里過了好幾遍,但只一個眨眼的功夫,那些話就都溜了個沒影兒。

      她踟躕著,停在沿江公路上沒往下騎,公路比村子高上一些,她就在路口俯視著這個在拆遷潮里幸存的老村子。一堵紅墻分割了曠野與人煙,但水泥路的年紀卻比紅墻大,更像是它嚴格地把村子拘在自己的南邊,幾條筆直的路把村子框成規(guī)規(guī)矩矩的長方形。她家房子在村子的西北角,離村子的出口最近,離村子的中心最遠。

      錢春曬得頭昏,她還是沒忍住下了公路,才蹬了兩腳,水泥路旁的第一條小路就出現(xiàn)在她右邊,只要龍頭一拐,她就能順著它從側門進自家場院,但她目不斜視,硬是又蹬了一腳,于是后門就在她手邊了。再騎就要到隔壁小芳家后門去了,她沒奈何,磨磨蹭蹭地下了車,仔細地鎖上車,又慢吞吞地調整了幾遍車的方向,實在沒什么能做的了,這才進了門。

      后門敞開著,進去就是堂屋,錢春一眼就看見她爸的背影,他叼著小半截煙蹲在堂屋大門口,斜照的太陽在屋檐下投一線陰影,他就蹲在那一角陰涼里。她爸穿著白色的汗衫,衣服泛著黃,是那種干凈的、上了年紀的黃。錢春順著他的眼睛看過去,跟前的三級臺階下去就是方正的場院,西邊是兩間簇新的貼瓷磚的廂房,東邊是一排兩米高的鐵欄桿,把她家的和隔壁小芳家的場院干脆利落地切了開來。院子盡頭是兩扇鐵門,這會兒家里有人,鐵門大敞著,鐵門外頭的菜地就被看得清清楚楚。

      她爸蹲那里,也許是為了看菜,也許是在等著她回來,也許就是閑著找個地兒抽煙,他總是這么松松垮垮的,錢春也搞不清楚他要做什么,她的目光停在用水泥鋪得平平整整的場院上,這會兒沒有麥子要曬,太陽又太好,越過場院看去,外頭的鐵門锃亮地反著光,看著有些歪斜。錢春覺得這場院像是被拘得規(guī)規(guī)整整的一方熱水,升騰起一層幻覺的水霧,透過它看什么都歪歪扭扭的。

      她站了一會兒沒說話,她爸就出了聲,他悶頭抽了口煙,錢春看不見他的神色,聽聲音算是平靜:“怎么樣?”

      那幻覺里的水霧一下子變成真的了,它們瞬間裹住了她,在她身上凝成了一身的汗,她抹了抹額頭沁出的汗,小聲說:“差一分!

      她爸抽了口煙,依然是平靜的聲音:“哦,過兩天請你三嬸吃飯,她前天說有個汽車廠要招工,她認得人,到時候把你也弄進去。”

      她的臉不由紅了,小聲卻堅決地拒絕:“我不要!

      她爸終于回頭,奇怪地看她一眼:“咱家田都包給別家了,不種田又不上班,你想什么心思呢?”

      她下意識低下頭,后門開著,一陣穿堂風吹起她的鬢發(fā),她捋了捋頭發(fā),把散亂的碎發(fā)抿進發(fā)卡里,這個動作像是給了她一點勇氣,她還是沒敢抬頭,但干巴巴的聲音已經(jīng)沖出了口腔:“我要上學!

      她爸抓著煙屁股狠抽了一口,含糊追問:“你不沒考上嗎,上什么學?”

      她揪著衣擺:“還有三本的!

      她爸丟下煙,站起來,抬腳踩了一腳煙屁股。站起來的錢春爸很高很瘦,陽光從他背后照來,錢春站在他的影子里照不到半點光,就像是站在山的陰影里,他說的話也帶上了山似的重量:“我給你算筆賬,三本一年一萬多,你知道你爸你媽一年苦多少錢?”

      “一萬出頭!彼Q起一根手指湊到她面前,讓她看看這個數(shù)字到底有多小。手指湊得太近,近得能讓她看見那根孤獨的手指上的一切細節(jié),暗黃的指甲蓋、暗黃的指肚子、暗黃的皺紋、暗黃的關節(jié)、還有鎧甲一樣嚴實的暗黃老繭。她爸說:“你要上學,你爹媽就沒得吃喝了!”
      好像有暗黃的煙氣沖進鼻子里,逼得錢春鼻根發(fā)酸,她死死垂著頭,良心卡在喉嚨里讓她不能開口,但是她也不想走,求學心也好、自尊心也好、或是僥幸心也行,總之它們撐住了她,不能讓她抬頭看看爸爸臉上的皺紋,但能硬撐著她邁不開步。

      她爸看著閨女的頭頂,她扎著馬尾,頭發(fā)是黑的,家里夯實了的地板也是黑的,他環(huán)顧堂屋,看久了太陽的眼睛看什么都蒙了層陰沉的黑,唯有女兒頭上的發(fā)卡是亮的,那是個橙色的鑲塑料鉆的漂亮發(fā)卡,她城里的姨媽給帶回來的,她很喜歡,天天都要用它一絲不茍地把碎發(fā)收拾好。它停在女兒的頭上,像是一星扎眼的火苗。

      他別開眼睛,看向后門口的水泥路。那原是條小路,是一村人祖祖輩輩從河埂上下來回家踩出來的,后來政府把老長一條河埂鋪成了“沿江公路”,小路就沒人管。隔壁小芳家有錢了有車了,可車停在沿江公路上開不進來,怎么辦呢?于是出錢給小路也鋪上了水泥,從頭到尾都鋪平了,闊氣!小路也不小了,它叫水泥路。

      穿堂風裹著石子兒從后門吹進來,吹得錢春爸眼皮子發(fā)疼,他抹了把眼睛。他也想家里出個大學生,大學生好啊,說出去多有面子,嫁人多好找對象。但是,上大學沒個五萬根本打不住,他張開手放在眼前,五個粗笨的指頭在視線下羞憤地抽搐。五萬塊錢!那是五萬!前幾年鋪場院、起廂房,攏共加起來都沒有五萬的五萬!

      他肩膀重重地垂下來:“你怎么不考好點呢!币巧蟼一本、哪怕是二本呢,借錢也要給她上,可是三本……唉,三本。他自己都不知道,那肩膀塌下來是因為喪氣還是因為松了一口氣。
      錢春猛地抬起頭,聲音急促尖銳:“我考得很好了,我是班里第二!”她嘴里發(fā)苦,她很努力了,可教育水平就這樣,她能怎么辦呢。

      錢春爸盯著錢春,錢春盯著錢春爸,蟬長一聲短一聲地叫,他們倆像是有仇一樣,恨得額頭上爬滿了汗。

      錢春媽是從側門進來的,西邊廂房與堂屋不挨著,那道米把寬的弄堂被開成了側門,水泥路上第一條小道就是通向它的,錢春媽下班從沿江公路下來,順著水泥路騎了一氣兒,然后龍頭一拐,順著小路就進了場院,她把自行車規(guī)矩地停到堂屋正門邊,前門一輛、后門一輛,兩輛老實的自行車就是錢春從小到大用過的所有交通工具了。

      錢春媽有點胖,她穿著黑色紅碎花的圓領大T恤,也是錢春的城里姨媽給帶回來的,她很喜歡。她一路騎回來,六月的天熱啊,汗把衣服洗了一遍,多下來的水就堆在了臉上,她抹了把臉,臉比衣服上的紅碎花還紅,人是狼狽的,聲音精神得很,她進門就見這對父女大眼瞪小眼,扯著嗓子問:“咋啦?”

      錢春爸冷哼:“你女兒要上大學呢!

      錢春媽把離家時涼在飯桌上的一杯子白水倒進喉嚨里,興高采烈:“上大學好啊,我們春子上進!”

      “一萬多一年的大學!”

      “嚯!”她媽倒抽了口涼氣,期期艾艾地說:“那、那……春子啊……”她話沒有說出口,但也不需要說了,錢春嗅到了她媽的汗味兒,看到了她被太陽曬得通紅的胳膊臉,撐住她的所有東西一下子都垮了,她背過身去,肩膀也重重地塌了下來。

      二
      錢春媽下班晚,到家的時候就是晚飯點上了,家里沒買空調,晚飯就支張桌子在場院里吃。村里人夏天都這么吃,敞亮又涼快。
      錢春媽已經(jīng)洗好澡換好衣服,一邊忙前忙后地支桌子端盤子,一邊推著錢春去洗澡。錢春等了半臉盆自來水,倒進半瓶開水,拿毛巾攪勻了,覺得溫度正好,就端著它進了場院西邊的廂房,才進門就聽她媽在后面大聲叮囑:“你就站在盆里洗,拿水往身上一通澆澆,出來了水別倒,我馬上拿去沖茅廁!

      她悶聲應了,習慣性地感到尷尬。女孩子洗澡那么私密的事兒,她媽恨不得喊得半個村子都聽到。這也沒法子,在田里長大的女人都是命運選定的大嗓門,農(nóng)忙的時候在田埂上喊一聲,得讓最遠的人都聽得到吃飯的口號。恨不了她媽,她就只能恨茅廁了。聽到茅廁兩個字的時候她就忍不住皺起眉,農(nóng)村的廁所都是低矮的小房子,里頭是水泥砌的蹲坑,坑邊上備著個水桶,人解好了手就舀一瓢水草草沖了,性子急的干脆就忘了還要沖水。人一進去先被低矮的房頂壓低了頭,視線里就滿是那些經(jīng)年累月攢下的污漬,多呆一秒就像是要沉進污穢里。更別提現(xiàn)在是夏天,哪怕是路過它門前,臭味都直往鼻子里鉆,味道大得恨不能把死人都熏醒,她媽三五天就拿一整桶水潑下去,好歹能清凈幾個小時。錢春頂討厭土廁所,不僅僅是味道,還有童年陰影在。她奶奶在世的時候廁所里是停著一具棺材的,大人說那是保佑升官發(fā)財、老人長壽的“喜棺”,每個有老人的家里都這么做,但她總疑心那具龐然大物里躺著她過世多年的爺爺。骯臟的、潮濕的、陰森的小房子像是蹲在黑夜里的怪獸張開的大口,陰沉而規(guī)整的棺材就是它的舌頭,她不止一次地夢到,蹲在家邊上的怪物張開嘴,它的舌頭伸出來,從里面跳出一個個面色蒼白的人,他們也要把她拉進棺材里。

      她激靈了一下,忍不住想起學校的廁所,白色的瓷磚一塵不染,定時有自來水嘩啦啦地從頭沖到尾,大晚上進去還有亮堂的日光燈驅走一切恐怖,多干凈,多漂亮!她想了一會,原本被打散的念頭重新冒出了頭,我要上學,她對著自己發(fā)誓,我要離開這里!
      錢春洗澡很快,但出來的時候一家子白天穿的衣服都已經(jīng)洗好晾好了,她爸她媽正相對著坐在桌子兩邊,她爸翹著腿拿著酒盅,她媽搖著蒲扇趕蚊子。見錢春坐下了,錢春媽利索地把鹽水鴨倒進盤子里,她早就忘了上不上學的事兒,高高興興地夾了一塊最大的給錢春,大著嗓門說:“我們廠今天發(fā)工資,嗨!今年第一次準點發(fā),一千三一分不少!”

      她爸抿了一口酒,瞇著眼暢想:“馬上我們春子也要賺錢了,到時候就是她給買豬頭肉,買老鵝了!”

      錢春搗著碗里的鹽水鴨,頭也不抬。

      她爸呷了一口酒,就見不得她這幅樣子:“春子,你半死不活的是要干嘛?”

      錢春低著頭,抱著那個堅定的念頭,沒敢看任何人:“我、我就是想……那個……復讀、復讀……復讀行不行?”

      她媽當即投了贊成票:“復讀好啊,怎么復讀?”

      她爸“啪”地一聲把筷子摔桌子上:“復什么讀,復讀干什么?上個大學四年光掏學費不苦錢,
      你媽橫是加班豎是加班,一年到頭存不下幾千塊錢,填你那窟窿都不夠!”

      她媽不說話了。

      她反駁:“大學可以兼職的,我不費家里學費!

      她爸冷笑一聲:“哦,復讀,上大學,大學出來你都二十三了,一分嫁妝不賺,拿什么嫁人?”

      “小芳不也是去復讀的,她就不攢嫁妝了?!”

      “她家有錢,咱家后門口的水泥路也是她家修的,她要什么嫁妝?小車一開比你全家都值錢!”
      一說到小芳家錢春爸就要發(fā)火,金錢把相鄰的兩家分成兩個階級,他向往過、追逐過,越追越追不上,那天淵之別變成一根死死扎在自尊上的刺。錢春不知道他的痛,她只看見那張在夕陽下漲紅的臉:“上學,上學,學有什么好上的!小芳爸小學都沒讀完,不還是風風光光,你爸個初中畢業(yè)的都比不上他。你媽也是小學沒畢業(yè)的,日子不還是一樣過?我怎么說不聽你呢!你要是考上了上上也就算,沒考上你還瞎折騰什么?老老實實上班賺錢,你結了婚手里有錢才有底氣,等你孩子生了,我們幫你帶孩子,這么順順當當不就好了,非要復讀,哦,復讀不要錢是吧?!”
      錢春一肚子氣:“表哥不是去復讀的,我為什么不能?”

      “男娃跟女娃能一個樣?再說,你外婆貼錢給她外孫的,你讓她也貼給你啊!”

      錢春還想爭取,但她爸已經(jīng)粗暴地中止了這段對話,他轉過頭去悶頭喝酒,不再給女兒一個眼神,她向媽媽看去,卻只見到她媽為難的神色。

      錢春丟下了筷子,飯也不吃,扭頭進了屋子。天熱,臥室里的席子直接鋪在地上,她抱著膝蓋一
      屁股坐在席子上,耳邊隱約著響起外婆的聲音。

      “我要是走了,房子給兒子,金戒子金鏈子給大女兒小女兒,私房錢給我外孫,哎呀,我的外孫子啊,外孫要上學娶媳婦呢!

      去他的學費!

      去他的第二名!

      去他的重男輕女!

      錢春恨恨地蹬著席子,忍不住抬手捂住臉,她感覺到淚水滾落,嘴里卻忍不住嘟囔:“見鬼的天氣,太熱了……”

      太熱了,真是太熱了,熱得她眼睛都流了汗。

      三
      錢春終于還是去上了班,畢竟是高中生,車間里就屬她最有文化,半年就升了小主管,也不用上流水線,平時下車間看看,辦公室里坐坐,也不忙,就是每天規(guī)規(guī)矩矩做著一樣的事,實在沒什么意思。

      錢春吃住都在廠里,爸媽也不要她的錢,一年下來總共存下一萬多。她數(shù)著手里的錢,打算去買部好手機,她眼饞老板手里的蘋果手機很久了。

      這個雙休日錢春回了家,這一次她不再騎車回家了,正是秋高氣爽的時候,她穿著長裙騎著嶄新的電瓶車開在平整的沿江公路上,恍惚想起去年這個時候她第一次騎車上班的場景。她清楚記得自己那時穿著粉色短袖、灰色運動褲,急急忙忙趕到廠子里的報到的時候,整個辦公室的人都回頭看自己,他們活像照著新聞聯(lián)播的主持人選衣服似的,一個個都是相似的時尚、得體、規(guī)矩。她走進辦公室,每一個動作都宣誓著格格不入,像是一只混進鵝群里的母雞。

      現(xiàn)在,她穿著精致的裙子,蹬著精致的高跟鞋,披著仔細侍弄過的卷發(fā)踏上堂屋夯實的泥地板的時候,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種格格不入,這一次她像是一只混進雞群的鵝。
      錢春感到一種難以言述的自滿,大概是因為穿著高跟鞋的緣故,她看自家的房頂都好似矮了一截,她提著精致的手包俯視著家里的飯桌、五斗柜、供桌……只覺得這間平房實在太矮了,矮得裝不下高挑的自己。

      錢春爸后她一腳進門,錢春看著她爸,他今天穿的襯衫是她買的,鮮亮的白色襯得她爸越發(fā)的黑,穿著高跟鞋的錢春再也不覺得她爸高了,那個山一樣的男人像是活在她幻想出的陰影。
      錢春見她爸在家,很意外:“爸,你今天不上班?”

      “不去了!彼謸u了搖頭,一副司空見慣的平靜:“廠子要關門了,連我們工錢都發(fā)不起了!

      錢春也不意外,從小到大她見多了爸媽在的廠子關門,農(nóng)村就是這樣,一個廠子倒下了就有另一個廠子站起來,一茬一茬的,工作不安穩(wěn),但總不至于沒飯吃,錢春問她爸:“那你看好了哪個廠子還缺人不,我?guī)湍憧纯??br>
      她爸擺了擺手:“不用,不用,我看幾天牌,歇個把月,馬上后面要建廠了,到時候直接去就行!

      錢春回憶了一下,回來的時候確實看到過紅墻那邊的荒地上有動工的跡象,她點了點頭:“那也行,媽呢?”

      錢春爸說:“她那廠天天加班,你坐坐,她中午回來做飯!

      錢春搖頭:“不用,我上街呢,在街上吃!

      她爸習慣性地皺眉:“又要買什么?你手里怎么捏不住錢呢!前個月買那電瓶車就花了大幾千塊,怎么又要買東西了?”

      錢春最不耐煩和她爸說錢的問題,逃也似的出了家門,在沿江公路上等了半天,一輛公交搖了過來,公交行在農(nóng)村里的時候是不看車牌的,全看路邊有沒有人在等。錢春伸手招呼了一下,“嘎”的一聲,公交車停下,開了門。

      她坐在公交車上,剛修好的柏油路平整寬闊,一群穿背心的孩子橫在路上歪歪扭扭地學自行車,他們的媽坐在一邊嗑瓜子扯閑話,也沒什么不放心,半天沒個車影子,哪有什么危險。

      錢春看見大片荒地靠近又離開,轟轟烈烈的拆遷潮涌進來,房子拆了,廠房還沒建,孤獨的荒草里停著幾頭孤獨的牲畜,像是荒野驅逐了人。再往前開一點,大大小小的廠房靠近了又離開,廠房東一塊西一塊地錯落著,像是樓房驅逐了荒野。

      村子、荒地、廠房,她仿佛是走在一段命運里,廠房驅趕著荒地,荒地驅趕著村子,一浪推著一浪,周而復始。

      她看見了不少正在動工的土地,畢竟這些年鄉(xiāng)鎮(zhèn)政府在扶持企業(yè),地便宜,人也便宜,她工作的廠房也正是因此建起來的。但政府的扶持政策也有限時,時間到了,廠子就要關門換地方——大多數(shù)農(nóng)村的廠子都是這樣,它們和韭菜大概也沒什么區(qū)別。

      正出著神,錢春手機響了,她同事給她發(fā)了短信:“錢春,下個月又要關一個分廠你知道不?當初十來個分廠呢,這會兒幾天關一個幾天關一個,也沒剩幾個了。”

      錢春回復:“又要關一個?那我們廠子就是最后一個分廠了吧,怎么今年老是關分廠啊?”

      “政策到期了唄,也不知道我們這個廠要開到什么時候!

      “唉,這種貼牌廠哪里都能開,估計我們這里的開不了幾個月了,你有什么打算?”

      “還能有什么打算,就換個地方唄,我就提醒你一聲,你也可以看起來了!

      “哎,我知道的,謝謝你!

      錢春心煩地放下手機,窗邊冷不丁又有一個半成品廠房靠近了,她剛才說什么來著,農(nóng)村的廠子像韭菜似的,那他們這些打工的就是一只只追逐韭菜的飛蟲。現(xiàn)代文明在取代農(nóng)耕文明,這個過程中,他們這些人卻好像把自己活成了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文明。

      麻木的、重復的,工廠和農(nóng)村仿佛也沒了差別。

      錢春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有些模糊的想法在腦子里醞釀。但一進城,她很快就從復雜的思考里抽了身。城里很熱鬧,下了公交,錢春順著擁擠的人群擠到手機柜臺前,新款的蘋果手機標價七千,貴當然是貴的,可辦公室好多人都買了,她也想要一只很久了。正要拿起它的時候,她目光瞥到一則廣告。

      “某某教育,學英語,學會計,學技能,成人高考,包教包過,一次選擇,一生幸福。聯(lián)系人:XX”

      明知道所有的廣告詞都有水分,她卻下意識縮回手,記住了號碼。

      四
      這個年過去,錢春二十一了。家里熱火朝天地給她找起了相親對象,親戚說起的時候她也沒當回事兒,她才二十一歲,擱大學還沒畢業(yè)呢,急什么啊。誰知道過年的時候,她就猝不及防地見到了一家陌生人來拜年——她的相親對象上門了。

      男孩子據(jù)說正在讀大四,五官端正,個子挺高,環(huán)顧周圍就帶了些俯視的意思。錢春注意到他瘦長白凈的手指,它們大概不適合捏比筆更重的東西,她下意識地瞥了自己的手一眼:比對方的粗糙多了。兩個人暈頭轉向地被家長簇擁著坐在桌子兩頭,像模像樣地聊起天,但一個說畢業(yè)答辯,一個說廠里加班,兩個世界的熱鬧挨不到一塊兒。生硬地說了一會兒話,交換了聯(lián)系方式,雙方家長喜氣洋洋,覺得成功了一半,錢春和男孩子對了個眼神,彼此都知道對方的電話永不會響起。

      錢春憋了一口氣,送走了客人就和爸媽開誠布公,她很委婉:“爸,我們廠里有要求的,一結婚就要辭人,我才二十一,結婚了工作怎么辦?”結婚就要生孩子,鄉(xiāng)鎮(zhèn)的廠子都是這樣,結婚就辭退,孩子上學了再上班,多的是要工作的人,哪會留著個孕婦白貼產(chǎn)假和工資。

      她爸不以為然:“你那個廠不好,輻射大呢,我聽說上個跟你一起做工的小丫頭都生不出孩子,眼睛都哭壞了,都是輻射弄的,你早走早好!

      錢春哭笑不得,端著白領的架子和她爸解釋:“你都是聽誰說的,那是她自己的問題,我那就是給電子書屏幕貼標簽的,哪來的輻射!

      “那也不行!彼趾芄虉(zhí),“你聽我的,和上海那小伙子處處,他家前些年在上海賣電腦,家里有房有車,你嫁過去好好過日子,都不要辛苦做工的,多好!

      她媽在一邊連忙點頭,在她的觀念里,這樣的生活簡直是夢一樣的日子。

      可人家根本看不上我啊,她知道自己,不難看也不好看,沒學歷還沒家底,人哪會看上她啊。要是看得上她,剛才聊天時他就不會一個勁兒地說什么畢業(yè)答辯了,說白了就是要拿學歷壓人,畢竟是工作的人了,她難道還看不出一個學生的心思?錢春感到莫大的悲哀,又不愿說出來刺自己的心,就告訴她爸:“我已經(jīng)在廠里找對象了。”她倒不是有多喜歡那個男朋友,工作人士之間談戀愛多是這樣,態(tài)度挺認真,感情沒多深,但以此堵住她爸的嘴也盡夠了。
      她媽比她鄭重多了,她豎起耳朵:“哪里人啊?”

      “臨市的!

      她媽問:“那他以后在這里買房子不?”

      “他老家房子便宜,應該是要回家買的!

      她媽問:“他家有車嗎?”

      “沒!

      “不行!臨市太遠了!彼謹嗳痪芙^,“你嫁那么遠,爸媽哪天生個病,在醫(yī)院躺硬了你還在
      轉車呢!”

      錢春簡直要被爸爸不講理的話氣笑了:“可是上海明明更遠!

      錢春爸嗓門高起來:“人家有車!”

      錢春有些著火,嗓門不由地高了起來:“我是嫁人的還是嫁車?!”

      她爸一噎,她媽接上:“上海的好,一個村出來的,知根知底的!

      錢春心里的火“騰”的一下就燒了起來,她做夢都想離開這個閉塞老邁的村子,任何和它扯上關系的東西都面目可憎,什么白領氣度,什么孝順父母都不顧了,張口就是嘲諷:“是啊,一個村出來的,還一個祖宗呢,你怎么不怕近親結婚生個傻子出來!”

      她信口瞎說,她爸也沒聽懂,但至少聽明白了生傻子,臉立刻漲得通紅,他喘著粗氣,手一伸抄起凳子作勢要砸她,錢春畢竟不是剛落榜那會兒的孩子了,她有了想法更有了底氣,硬是一步不退,梗著脖子瞪她爸,她不說話,但忤逆的態(tài)度已勝過一切言語。

      她爸氣得話都說不出,兩個人瞪著彼此,像是有生死大仇,突地,大塊的陰影撲向她,錢春下意識閉上眼,只聽得“轟!”的一聲巨響。

      睜開眼已是塵埃落定,她媽擋在她前面,凳子擦過她媽的肩膀砸開了門,她爸跟著凳子沖了出去,轟轟烈烈的一幕大戲如暴風卷過,落了幕就只剩下涼風從門外灌進來。

      錢春被冷風吹了一個激靈,連忙翻箱倒柜給她媽找云南白藥,就聽得媽媽在背后絮絮叨叨:“你爸他不是圖錢,就是、就是、唉,就是想讓你過得好點,我跟你爸這么多年換了十七八個廠子,也不知道現(xiàn)在這個啥時候倒,工作它靠不住啊!

      錢春背朝著她媽,蹲在地上忙忙碌碌就是不接話。

      “農(nóng)村不興勞保,我跟你爸以后就靠你了,你走了我怎么辦呢?上海的小伙子根在這里,逢年過節(jié)我還能看看你,你要嫁到臨市去,就是臨市的人了!”她媽背過身去哭了,“你媽小學都沒上,東南西北一個字也不認識,也不會說普通話,十個數(shù)字都要認一會兒的,你要嫁到臨市,買了車票媽都不會上車!”

      和爸對峙的時候她沒哭,凳子砸上來的時候她沒哭,但這一刻她還是繃不住了,她慢慢地蹲在地上,和她媽背對背,哭得像是要崩潰。

      風里帶著煙味兒,她知道她爸就蹲在門口抽煙。

      這個村子困住了錢春的父母,又用她的父母困住了她,工作、嫁人、生子、帶孩子,她的日子也將要這么規(guī)規(guī)矩矩地走下去。

      錢春流著淚,眼里卻燃著火。

      五

      當天晚上,錢春打開日記本,上一次寫日記還是高考那會兒的事了,字里行間的怨憤扎進眼睛,就像是當年的自己在耳邊信誓旦旦:“我痛恨農(nóng)村,麻木、愚昧、閉塞、就知道結婚生孩子,我想上學啊,我不想待在農(nóng)村,我要考出去,一定要考出去!”

      落榜后的她寫道:“上什么學呢,人為什么要上學,學的越多知道的越多就越痛苦,我要像媽一樣多好,什么都不想,別人說什么都聽著,渾渾噩噩一輩子也挺開心!

      今天的她看到它們,翻過頁去,寫下自己最新的想法:“我知道爸媽是愛我的,和知根知底的同鄉(xiāng)結婚,生孩子,帶孩子,這是一條過時的路,但也確實是祖祖輩輩驗證出的正確的路。我知道他們愛我,可我不愿意這么做!

      她媽的話沒能勸住她,反倒讓她心中那個模糊的想法清明了起來,她繼續(xù)寫道:“我不想成為像我媽那樣寸步難行的人,我不想過這種規(guī)規(guī)矩矩一眼能望到頭的日子,我不想在一個個沒技術含量的工作上消磨的我的一生,我不想待在這個麻木的、閉塞的農(nóng)村里,所以我必須學,我得靠自己走出去!

      錢春終于還是辭了工作,但沒有嫁人,她給她媽買了一部手機,手把手教她打視頻電話,安頓好了一切就坐上了去城里的車,她揣著存款,捏著謄抄下的電話,決定要去學些東西,成人高考也好,技術也行,她還年輕,多學點東西總不會錯。

      正是太陽升起的時候,她看見車子超過了一群群人——打著赤膊玩耍的孩子、騎自行車上學的學生、開電瓶車上班的白領,它默不作聲地追趕著那些奔馳著的小轎車。公路旁的江水“嘩嘩”作響,它從規(guī)規(guī)矩矩的主枝里分離開來,奔騰著,沖向想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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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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