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勿為好。

　　（一）

　　初夏，夕陽余暉將洛陽染成金色，一習(xí)晚風(fēng)吹散白天余熱。飯后是散步的好時候，后院中，司馬師與羊徽瑜悠悠朝涼亭走來。夫婦倆說話有一句沒一句，羊徽瑜見司馬師淡淡的，也就不刻意搭話，懶懶地?fù)芘瓜碌牧鴹l，她知道他因為姨娘柏氏的事情心里不舒坦。

　　（二）

　　司馬懿征遼東公孫淵還朝時，帶回一個美麗的女子�？∏蔚哪樀皟�，曼妙的身姿，嬌媚的歌喉，有她的陪伴，年近六旬的司馬懿好像一下子年輕了許多。柏氏入府后，極受男主人寵愛。

　　不過，一家歡喜一家愁，正室夫人張春華已經(jīng)一連幾月見不到司馬懿了。一邊是新人燕語嬌羞、巧言歡笑，另一邊是舊人長吁短嘆、又添白發(fā)，張春華心里說不出的苦楚。結(jié)發(fā)夫妻，相扶相伴了大半輩子，終究抵不過歲月如梭、美人在懷。好幾次，張春華去看望司馬懿，臨到屋前，都被各種理由擋了回來。后來，司馬懿偶染風(fēng)寒，臥床修養(yǎng)，春華夫人到底放心不下。柏氏畢竟年輕，哪能照顧周到？張春華一邊想著，一邊步入司馬懿臥房。仲達(dá)酣睡未醒，屋內(nèi)一片安靜。春華環(huán)顧四周，這里一切如舊，卻熟悉又陌生，物是，人也是。她坐在床側(cè)，仔細(xì)端詳，司馬懿這幾年也老了。

　　不知等了多久，仲達(dá)長長地呼了口氣，翻了個身，半睜開眼睛，似要坐起。張春華見狀，伸手要扶，此時柏夫人恰巧回到屋里。兩個女人同時扶住榻上的男人，張春華下意識地瞥了一眼柏氏，柏夫人低眉順眼，眼角卻投向司馬懿。司馬懿搭著美人的臂膀起了身，美人拿來了外套。春華夫人完全被置于一旁，憤憤對柏氏道：“你是何人，也敢在本夫人面前逞能？”柏氏看似膽怯地圈住丈夫的手臂，司馬懿扭頭輕聲說：“去見過夫人�！卑厥纤煜驈埛蛉诵辛硕Y。

　　“見也見過了，沒什么事，你回去吧�！彼抉R懿并未正眼看發(fā)妻，自顧自地穿上外套。

　　張春華愕然，“仲達(dá)……”

　　司馬懿終于發(fā)怒了�！澳氵@個老婆子不在屋里待著，跑到這里作甚！”面露厭惡，“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樣！”

　　丈夫的話如一把利劍深深刺進(jìn)了妻子的心。幾十年前，為了保護(hù)裝病的司馬懿，她曾將鋒利的匕首直插侍婢的胸膛，又使勁攪動了幾下刀柄，彼時的張春華不到三十，第一次殺人的恐懼和血泊中婢女那張扭曲的臉，她至今忘不掉。

　　五十歲的張春華老淚縱橫，“報應(yīng)吧……報應(yīng)……”

　　（三）

　　自無端被責(zé)，張春華開始絕食，她恨透了丈夫的無情。司馬懿不聞不問，照常處理公務(wù)�？墒�，晚輩們按捺不住了，司馬師、司馬昭、司馬干紛紛跪地請求母親進(jìn)食，兒媳羊徽瑜和王元姬輪番侍奉婆母，生怕出什么意外。年輕的司馬昭甚至拔出劍要砍了柏氏，結(jié)果被兄長強(qiáng)按了回去，王元姬趁機(jī)拿下配劍。自此，司馬兄弟記恨上柏氏，多年后，司馬干依舊直呼其為“柏女”。

　　冷戰(zhàn)還在繼續(xù)。傍晚時分，司馬昭和王元姬在張春華處，換下司馬師夫婦回屋歇息。

　　涼亭內(nèi)，司馬師把玩著手中的棋子，“這樣拖下去不行�！�

　　羊徽瑜面有憂色，“是啊，母親畢竟上了年歲�！�

　　“這個柏氏女著實可惡……”司馬師將黑白棋子一粒粒撒在棋盤上，神態(tài)自若。

　　羊徽瑜聽到這話，看到司馬師一副不露聲色的樣子，腦海里不由浮現(xiàn)出柏夫人嬌美的臉龐，到底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突然一轉(zhuǎn)念，容顏易改，焉知婆母的今日不會成為自己的明日。成親三載，羊徽瑜摸不清司馬師的內(nèi)心，眼前的男人城府深得可怕，使人壓抑。

　　幾分嘲弄與試探，幾分漫不經(jīng)心，“人皆愛美，貌美的女子，是男人都喜歡吧。”羊徽瑜想聽聽對方如何回答。

　　擺弄棋子的手停住了，司馬師看了夫人一眼，又繼續(xù)擺弄起來，“前日在官舍聽到一樁奇事，潁川有女出嫁，臨行前，其母囑咐女兒到了夫家勿做好事，新婦不解遂問‘莫非要做壞事？’，其母言‘好事尚不能做，何況作惡？’徽瑜，依你之見呢？”

　　“嗯……話雖粗鄙了些，但也足以警醒世人�！�

　　“哦？”

　　羊徽瑜起身，走到亭邊，看著潺潺流水，“古人言‘鳥惡網(wǎng)羅，人惡勝己’，此言不虛�！彼D(zhuǎn)過身看向司馬師，繼續(xù)言道：“為善遭妒，為惡招恨，不為好，也不為惡，正是中庸之道啊。其母訓(xùn)女或許是這個意思？”

　　司馬師對上她的目光，“柏女若知此事，她會這么想嗎？”

　　“我又不是柏夫人，我怎么知道呢？”羊徽瑜微笑。

　　一個巧妙應(yīng)答，一個一箭雙雕。

　　兩人沉默了一會，最后還是司馬師打破了短暫的安靜�！澳闳タ匆幌履赣H，順道把昭弟叫來，干弟太小，不用叫了。”

　　“妾身這就去。”

　　夏木陰陰，柳香浮動。司馬師看著滿園景色，“這事，該做決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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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上來的時候，司馬師已經(jīng)在書房等他了。兄弟倆剛剛坐定，羊徽瑜攜婢女正要退下時，司馬師叫住了她，“夫人無需回避，聽聽也無妨�！�

　　“我還是去看看孩子們�！毖蚧砧�(zhí)意退了出來。她若在場，司馬昭反倒拘束。何況兄弟間的事，她也不想知道，知道得越少心越安穩(wěn)。

　　一個時辰后，司馬師悶悶地回到內(nèi)室，正在整理書簡的羊徽瑜見他無意交談，也不多問，只說：“夫君若是勞累，就早些歇息吧�！�

　　“好�！�

　　兩人無話。

　　服侍司馬師睡下后，羊徽瑜放下床簾，在他身邊躺下。子元閉著眼，也不知真睡還是假眠，徽瑜向外翻個身，正欲入睡，卻猝不及防地被人從后邊抱住，措手不及。

　　耳邊傳來司馬師低沉的聲音：“徽瑜，明日不必給我準(zhǔn)備膳食了�！�

　　“怎么了，子元？”羊徽瑜轉(zhuǎn)過身，面向他。

　　夫妻倆都坐了起來，羊徽瑜不解：“究竟出了何事？”

　　“我和昭弟商量好了，從明日起，和母親一起絕食�！�

　　羊徽瑜初聞有些驚訝，這不是小事，并且沒有十足的把握，萬一火上澆油……但她很快恢復(fù)平靜，將手覆上司馬師的，“我陪夫君一同絕食，多一個人，能早日挽回父親心意�！�

　　“你……”司馬師眼里閃過一絲光，“多謝了�！陛p展雙臂，攬妻子入懷。

　　燭光微弱，司馬師目光變得深邃，羊徽瑜的決定是對他最好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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