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銀佛
久不入江湖,江湖已不復(fù)當(dāng)初。
店小二一邊打包翠燒鴨一邊喋喋不休地說著圣手醫(yī)仙與玉門公子同居的日子,魔教教主和大長老不得不說的二三事,還有鑄劍山莊大小姐靳如歌的比武招親大會,他把燒鴨遞給華崢,道:“公子,你要是閑來無事,不如也去試他一試,靳小姐是何等絕色的女俠。
華崢笑著應(yīng)允,心里卻道:“比武招親?俗!
一手提著鴨子,悠閑地緩步于諦音城,街道比當(dāng)初熱鬧了許多,過往游人如織,商鋪鱗次櫛比,好一派歌舞升平。
多年以前,諦音不過是一個邊陲小鎮(zhèn),魚龍混雜,街市雜亂,也不知蒙了誰的光,近來竟如此繁華。
當(dāng)初華崢同師弟下山歷練,少年意氣風(fēng)發(fā),一心想揚名江湖,于此處行俠仗義,斬奸除惡,一時名聲大噪,好不得意揚揚。
奈何那時的他們還不懂虛名于人本無利這個道理。
一個少女慌慌張張地跑過來,擦肩而過時,撞掉了他手里的紙包,她匆匆道了聲抱歉,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華崢抬眼看去,人群中似乎隱了幾個人似在追捕她,他愣了片刻,松開下意識握緊腰間長劍上的手,自嘲道:不知緣由就喊打喊殺,還當(dāng)自己年輕么?自己都救不了,還想救誰呢?
他轉(zhuǎn)身看了看那鉆入人流的身影,搖搖頭走了。
桃炎島一戰(zhàn)使江湖人視之為死地,好端端一個落花如粉雪的地方已然不是尋常百姓出游和戀愛的最佳去處,往桃炎島去的渡口處只停了一只渡船,華崢剛走上去,便聽有人咦聲道:“……公子? ”
又道:“方才真是失禮了!
少女一臉的歉然,細看還頗有幾分姿色。此時已甩了追兵,端坐在艙內(nèi),
少女還欲說些什么,華崢點頭示意,便目不斜視地坐下閉目養(yǎng)神,顯然是不愿交談的樣子。
少女只得偏過頭去,支著下巴看著窗外的風(fēng)景,江風(fēng)拂起了她額前的發(fā)絲,她心不在焉,并未發(fā)現(xiàn)華崢半睜著眼,略微出神。
沿河兩岸俱是桃林,風(fēng)吹閑花落,飄飄灑灑了一路。華崢從前總是想,再踏上這個島會怒火難平,還是悲不自抑,等船靠了岸,真正再次得見這片妖冶的桃林,卻發(fā)現(xiàn)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寧靜。
也好,可以心平氣和地同宇軒講幾句話。
他輕車熟路的找到了那顆古桃樹,好似這地方他從未離開過,然后解下腰間酒囊,虛敬一杯。
宇軒,師兄來看你了。十年之約,終不敢負。
身后突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華崢飛快地夾了片落花在指間,沉聲問:
“哪位?”
身后響起了一個怯怯地聲音,來人道:“公子,是我!
知曉自己無意打擾了華崢,少女臉上掛著歉然的笑,眉目也十分溫順。
華崢只道這桃炎島上的花是血染紅的,否則映在這如花似玉的姑娘臉上,怎么沒有光彩,反倒黯淡非常。
華崢默不作聲,那姑娘知道他心有戒備,輕輕一嘆,解釋道:“我也有故人葬身于此。”
指尖的花瓣飄落,如十年前無端被牽扯進桃炎一戰(zhàn)的人的命運,華崢懶懶收回手,頭也不回地道:“姑娘,節(jié)哀。”
月上中天,山中靜的出奇。華崢信步走上空隱山,好整以暇地行至山腰,仰頭望星望月望枝頭,走著走著,突然向后飛掠鎖住來人喉頭,戲謔道:“姑娘,這次不會也是恰巧來賞月吧?”
來人被他鎖住喉頭,脊梁骨抵在樹干之上,面上卻無絲毫懼意。
她盯著華崢,對方的神色冷淡中透著不明顯的嘲弄和戒備。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想要端出一幅既無辜又膽怯、既溫婉又驚恐的樣子,眉頭皺了一半,眼淚卻汪不出一滴,終于撇了撇嘴,作罷了。
她不慌不忙從腰間取出一塊玉牌,只見腰牌精致非常,上有兩條栩栩如生的玉藤蔓纏繞著一個金鑲的“靳”字。
鑄劍山莊,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名門正派,武器鑄造之地,傳聞莊中弟子均善設(shè)計制作武器,無論是何方奇劍,沒有鑄劍山莊做不出的。莊主靳潭乃鑄劍怪才,聞名天下的十方劍,便出自他手。
華崢松開手,道:“恕在下眼拙,靳小姐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準備婚姻大事才是,怎么跑到這荒郊野外來了?”
靳如歌秀眉輕挑,嗤道:“比武招親?俗。”
華崢學(xué)著她把眉輕輕一挑,搖頭低笑,心道這小姑娘倒是把自己的婚姻大事不當(dāng)回事。
靳如歌又道:“如今距離羸山之約沒有幾日了,我想潛入音潭教打探他們?nèi)绾闻疟渴,也好通知大家有所準備。一路上和公子相遇,真真只是巧合,公子如此計較,倒是多慮了。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又是哪門哪派的弟子?”
“在下華崢,醬油門派大弟子,最擅打醬油。”
靳如歌一時語塞,道:“小女子靳如歌……久仰大名!
華崢輕瞥她一眼,直言不諱道:“我行事向來低調(diào),不知姑娘從何處聽來我的名號?不是在下看不起靳小姐,以靳小姐的功夫恐怕連潛入都做不到,何況打探?靳小姐若真想打探些消息,不妨在此處等我,不要跟來拖后腿!
不知為何,靳如歌竟然沒有反駁,爽快地點了點頭,乖乖等在了原地。
兩人都知道,正邪交鋒,多少打探妄求立功揚名的都是有去無回。
靳如歌一本正經(jīng)地抱拳道:“既然如此,便勞煩醬油師兄了。”
華崢道:“……言重!
悄無聲息地潛入魔教總部,于今日的華崢來說是輕而易舉。他不緊不慢地繞了幾個宮殿,音潭眾人果然緊鑼密鼓地在籌戰(zhàn),大有和名門正派同歸于盡之勢。幾經(jīng)周折得知他們欲從西南和東南方攻上羸山,將山上的正派弟子團團圍堵。羸山北面是萬丈懸崖,此計真真是逼得羸山派無路可退。
雖不確定華崢是否真的會回來找自己,靳如歌仍是在半山腰等了半夜。華崢踩著月色閑閑地回來了,三言兩語跟靳如歌說了情況,靳如歌跟著他走回客棧,華崢倒沒有再問住同一個客棧是否也是巧合。
回到客棧,華崢望著窗外的諦音河出神。
和宇軒就是在這河邊遇見聶詩詩的,那一晚諦音河圍滿了放花燈的人,宇軒拉了一把險些被擠下石橋的聶詩詩,后來不知怎么的,兩人的江湖行變成了三人,還記得繁星漫天的夜里,詩詩總愛問何時正邪可以止了殺伐,每逢她問,宇軒都會一本正經(jīng)的說,正就是正,邪就是邪,正邪勢不兩立。
宇軒最初是這么說的。
每當(dāng)聶詩詩皺起秀氣的眉頭湊近了要跟宇軒爭個高下,他便裝作看像別處,溫聲說:“聶姑娘,別鬧了!
有時也會共同轉(zhuǎn)過臉來問華崢,華崢便會端出事不關(guān)已的模樣,道:
正邪之爭?俗。
這些年一直反復(fù)出現(xiàn)在夢境里的場景,不知為何來到了諦音河邊,卻讓他覺得遙不可及了,思緒被一陣敲門聲打斷,靳如歌推門進來,道:“華公子,剛才我接到消息,音潭魔教今晚死了二十個人,是不是你……”
華崢仍看著窗外,似可以看見兩個少年和一個少女在熒熒花燈下相談甚歡,自嘲道:“自然不是,我哪有這么大的本事!
第二天華崢啟程前往羸山,靳如歌仍是同行,說是羸山集結(jié)八大門派,她要趕過去與其父會合。
兩人行到臨近貺華山的一處小鎮(zhèn),這里受魔教搶掠年月已久,街景破敗,人多枯槁。路邊躺了個衣衫襤褸的小女孩,嘴皮干得出血,掙扎著爬上來拽住靳如歌的裙角,可憐非常地道:“姐姐,賞口水喝吧!
靳如歌想也沒想便解了腰間水囊遞過去,誰知那小女孩突然伸手就要掏了靳如歌的心!華崢輕劍斜劈,不偏不倚插進了小女孩的心窩。
華崢懶洋洋地收了劍,還是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趣的調(diào)子,“靳姑娘,如今大戰(zhàn)在即,魔教中人想著法子多殺幾個正派人士,這人可不能隨便救啊!
靳如歌站起來,有點氣憤道:“華公子這話是什么意思,正又如何?邪又如何?若是看見弱者倒在街邊,豈有不施以援手之理!
華崢一怔,朗聲大笑起來,心道靳如歌的樣子真是像極了后來的宇軒。正邪確實是不必強分的,而世人偏偏要魔怔般說出個所以然來。
相約闖蕩江湖的少年少女,難免日久生情,從發(fā)現(xiàn)宇軒和詩詩會避著自己花前月下小敘幾番的時候,華崢師兄意識到了自己的多余,于百感寂寞時,便一個人出去閑浪,一個偶然,發(fā)現(xiàn)聶詩詩竟然是音潭教主的女兒,親生的。
正當(dāng)華崢猶豫著該如何告訴宇軒,聶詩詩卻自己坦白了身份,因得宇軒說要明媒正娶,帶她回羸山。
聶詩詩坦白之后,宇軒把自己關(guān)了三天,第四天出來拉住收拾好包袱,準備默默離開的聶詩詩,第一句話便是:“正又如何?邪又如何?”
當(dāng)下聶詩詩手里的包袱便跌落在地,兩人緊緊相擁,看得華崢好不心酸——為他自己。
宇軒決定盡快帶聶詩詩回羸山,謝過師恩,便退出師門,兩人去那大千世界,天地為家。華崢問過:“宇軒,你當(dāng)真不悔?”
還記得宇軒朗目映著繁星,篤定道:“不悔。師兄,詩詩是魔教中人,可我從未遇見過比她善良的女子。我想通了,人之本性,無關(guān)于他處于哪個陣營!
許是愛情的力量,讓宇軒頓悟,正也好,邪也罷,都只是在貫徹自己的道義而已。華崢點點頭,心想我養(yǎng)的小師弟終于長大了。
此時靳如歌看著笑得直不起腰的華崢,惱羞成怒地轉(zhuǎn)身就要走,催促道:“華公子,快走吧,不然今晚趕不到貺華山了!
華崢如脫力般,伸手拽住她袖口,道:“靳姑娘教訓(xùn)的極是,你來扶我一下,我站不穩(wěn)了!
于暮色沉入山底之前,倆人趕到了貺華山。此處是通往羸山的必經(jīng)之路,已經(jīng)有各路人士歇息了下來。華崢好不容易找了個稍微清靜點兒的地方,躺下就要睡著。
恍惚間那個夢又追上來抓住他不放了。那日天朗氣清,曉風(fēng)在羸山的翠柏松竹間穿行。掌門閉關(guān)修煉,宇軒在殿上執(zhí)著聶詩詩的手,滿連篤定地同二掌門陳憲說了事情原委,他雖不抱希望,卻想二掌門定是明事理的,怎會失了偏頗,心底里仍是希望能得到陳憲祝福。
然而,陳憲果然勃然大怒,說什么也不放宇軒走。所言無非是不能與魔教女子茍且,斷送前途,于門派顏面有辱。
宇軒去意已決,跪下磕了三個響頭以答謝羸山派多年來的養(yǎng)育之恩,而后起身牽起詩詩就要往外走。
望著宇軒決絕的背影,陳憲終于松下口來,緩了眉目,道:“聶小姐,這里有掌門撿到宇軒時的隨身玉佩,你既然與宇軒定了終生,便交由你保管吧。”
聶詩詩面有疑慮,站在原地未上前。
陳憲又道:“今后宇軒便交給你照顧了,你二人相互扶持,共此一生,萬不能彼此相負啊。”
聞言,聶詩詩安撫道:“宇軒,你就在此處等我,二掌門一片好心,我怎能拒絕?”
說罷她便往殿上走去,陳憲的眼神突然閃過一絲狠厲,宇軒似是突然意識到了什么,幾個箭步就要上前去把詩詩攔下,終究是晚了。
陳憲沉力一掌擊于聶詩詩的心口,聶詩詩拼勁全身力氣也無法轉(zhuǎn)身再看宇軒一眼,發(fā)梢飛舞,眼角滑出一滴淚來,她只喚出一聲:“宇軒……”
聲音輕的不能再輕。
宇軒登時就瘋了,他雙目通紅地沖上前去抱住聶詩詩,似乎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完了什么,口中喃喃自語,未有人聽見他說了什么。
然后宇軒突然拔出腰間長劍,那一瞬間,華崢在宇軒的眼里看到了沉沉的恨和痛,但宇軒舉起的長劍終是刺向了自己,華崢眼疾手快,劍鋒還是削掉了宇軒的一縷發(fā)尾。
宇軒的三魂七魄定是都聚于那縷發(fā)尾上吧,所以它斷了之后,他抱著聶詩詩,眼神從痛苦到絕望,最后歸于暗淡無光的空洞,始終一言不發(fā)。
陳憲當(dāng)聶詩詩是普通魔教女子,以為只要殺了她,宇軒很快就能想通,潛心修道。不過一介魔教渣滓,犯得著為她傷心么?
不料,宇軒自此一蹶不振。更甚者,五日之后,惡名昭著的音潭教主聶廣寧以痛失獨女之名,向羸山宣戰(zhàn)。
宇軒被關(guān)在山后的小屋里,他不吃不喝,時而恍惚時而清醒,清醒時也不說別的,只貼著窗縫一遍一遍地說:“師兄……你帶我出去吧,我想看看詩詩……她冷不冷,我怕……她一個人冷,怪我不去看她!
“師兄,我想親自把詩詩送到她爹的身邊,是我害了她,她說她爹原是不準她下山的,我還信誓旦旦的告訴她,從今以后由我來護她,告訴她再也不用悄悄溜出門了,詩詩……”
“師兄,我作業(yè)夢到詩詩了,她問我給她買的花燈在哪呢,再不送去她就不等我啦。”
“……師兄你看,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終是抵不過師弟的苦苦哀求,華崢打開了門,只見宇軒雙手抱膝,幾縷發(fā)絲垂下來擋在眼前,面色慘敗,門打開時似乎肩還抖動了一下,受驚了似的,聽見開門聲,他抬起頭來看著華崢,目光卻像是落到了很遠的某處。
華崢躬身將他扶起來,輕聲問道:“宇軒,告訴師兄,你想去哪?”
隨后他帶著宇軒看了詩詩的墓,后取了她的遺物,日夜兼程趕到了桃炎島。
桃炎島早已血流成河,殺伐震天。羸山糾集各路名門正派迎戰(zhàn),乘此機會勢把魔教屠個滿門。
本來與羸山的決斗,竟變成了一以敵多的亂斗,聶廣寧執(zhí)劍立于重重包圍之中,沉聲道:“好個以多欺少的名門正派,在下受教了!
陳憲首當(dāng)其沖,飛快地攻過去,嘴上不饒:“你自己的女兒不看好,放出來作惡,勾引我門中弟子,我不過替天行道,你還喊打喊殺,豈有此理?”
這幾日宇軒也吃得極少,此時瘦得沒個人形,靠華崢攙扶著才能前行。他站在人群之后,拼命喊道:“不是詩詩勾引我,是我自己傾心于她,非要同她廝守一生,她……是這世上最好姑娘!
連喊了三遍,才有人聽見。
人群立時嘩然,都去看那個看上去快沒有人氣的少年,他步履蹣跚,眼神卻又是溫柔又是堅定。華崢心疼師弟,道:“宇軒,歇一會兒吧。”
宇軒輕輕地搖了搖頭,“師兄,詩詩在看著我,在等著我,我不能歇的!
聶廣寧一看見宇軒,更是怒火中燒,攜了劍就飛身過來。陳憲氣急敗壞地看了宇軒一眼,罵了一聲“混小子”,飛快地追上去,向尚未摸清狀況的眾人喝道:“掌門們,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為民除害,只此一戰(zhàn)!”
眾人圍將上去,華崢護著宇軒在漫天的冷光里前行,聶廣寧受困,一眾魔教弟子也漸漸不敵。就在眾掌門發(fā)力給聶廣寧最后一擊時,宇軒提起最后一息內(nèi)力,飛身擋在了聶廣寧身前。
華崢伸手一抓,看看擦過宇軒的衣角;剡^神來,宇軒已身中數(shù)劍,渾身是血地躺倒在地,他從懷里顫顫巍巍地把詩詩的遺物拿出來,交給聶廣寧,一張嘴哇出一口血來,已經(jīng)無法說話了。
華崢站在不遠處,始終不敢過去,心想,定是因為沒有說出那句對不起,你的眼睛不肯閉上吧。
聶廣寧再不戀戰(zhàn),率領(lǐng)殘兵逃離了桃炎島,只道:“十年后,定上羸山取你等首級!”
華崢被這個夢折磨得睡不安穩(wěn),蜷縮在樹下像一只初生的小鹿。靳如歌支著手看著他,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夢,沒來由地想去拍拍他的肩,道一聲:“沒事了,莫怕!
不遠處突然傳來驚呼聲,林間的火堆點燈般此起彼伏的亮了起來。靳如歌再看向華崢時,他已經(jīng)坐起來,又披上了那張皮笑肉不笑懶洋洋的皮。
華崢道:“不知前方出了什么事,靳姑娘你是隨我前去看看,還是就歇在此處?”
“自然是與華公子同行。”
靳如歌站起來,兩人一起朝喧鬧處走去。只見前方人影綽綽,一膀大腰圓的大漢于人群中央抱著一具同等身量的尸首,又怒又悲,張口罵道:“娘的!究竟是哪個狗賊害了你,二弟啊,大哥一定為你報仇!”
華崢湊往前一看,認出來此人為金剛虎,懷中人是他二弟金剛嘯,這兩兄弟使得一手好狼牙錘,武藝與惡名齊頭并進,平日里耀武揚威,一口一個為民除害,所到之處的姑娘們卻都遭了毒手。
眾人心嘆羸山之約不知還招惹來了多少此等三教九流,嘴上輕描淡寫地安慰幾句。鳴巫教馬一鳴有心巴結(jié)者他,端出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去查探金剛嘯的傷勢,被金剛虎一把拍開了手。
“人都死了,還看什么!”
馬一鳴碰了一鼻子灰,給自己找個臺階下:“這……看看令弟的傷勢,也好查探一下為哪個歹人所殺!
金剛虎雙眼充了血,抬起頭來掃視眾人一圈,惡狠狠道:“我看那殺人的狗賊跑不了多遠,說不定就在此處看著老子,等著老子抓到你不把你的皮給二弟作壽衣!”
眾人被他盯得不舒服,不服氣者小聲的罵罵咧咧,華崢咦道:“金剛嘯大俠死得著實蹊蹺,渾身并無傷口。”
金剛虎大手把尸體一翻,噴火一般:“你瞎?這么大個傷口看不見?!”
這傷口藏在金剛嘯脖頸后,深可見骨,金剛嘯后脊梁骨被人一道劈斷,血已經(jīng)干了,可見殺手的手勁與速度。脖子前面的皮還連著,叫人看不出大礙來。
這一吼罵的是華崢,倒把靳如歌給惹惱了,瞪圓了一雙美目,“這傷口在背后,我們?nèi)绾慰吹靡?你怎么……?br>
華崢微微一笑,朝靳如歌擺擺手,細細看了看傷口,道:“靳姑娘,算了罷。我聽說……”
人群中也有人分辨出來了,快速搶過話頭:“這傷口不和幾日前那些死在自己老巢里的魔教中人身上的一樣么?一招致命,等人發(fā)現(xiàn)的時候血都干了,這是哪門哪派的武功,斷人后脊梁骨,怎的這般陰毒?”
眾人恍然大悟,嘖嘖稱奇,“這幾日還死了好些人,大到聲名赫赫的鈺衣教主,小到江湖上的無名小卒,正派的邪派的通通死于非命,可見這歹人還不挑食啊!”
華崢問:“如何能判斷這是一人所為?”
有人附和道:“這死了的幾個所居之地都相離甚遠,確實不似一人所為,恐是一個團伙,不知又是什么新的邪門歪道,音潭教還未滅,又有魔教要出世!”
眾正派人士不禁捶胸扼腕,大有為天下蒼生嘆息之勢,金剛虎仍在罵罵咧咧口出狂言,把金剛嘯的尸首寶貝似的抱著。華崢和靳如歌離了人群,回到那還算清靜的地方,華崢整了整衣襟,“靳姑娘,天還沒亮,我要再睡會兒,你是看著我睡呢,還是一起睡呢?”
靳如歌愣了愣,直到華崢又故意拿自己打趣,道:“華公子自己睡便是,不必管我,若是一起睡,場面難免不雅!
華崢低笑一聲,好整以暇地躺下,把草地當(dāng)成了綢緞似般閑適,“可惜沒有個枕頭,否則以天為被以地作床,好不愜意!
誰知靳如歌在包袱里取出一個淺粉色的小香枕,四角還綴著玉環(huán),就這么往華崢身前一遞。
玉環(huán)上系著的穗隨風(fēng)輕擺,華崢道:“這是女兒家的私物,靳姑娘就這么給我,若被外人看見,說了閑話就不好了!
靳如歌嘴角輕輕勾起,戲謔道:“江湖兒女不拘小節(jié),我都不怕,華公子怕什么?”
華崢不再推脫,接過來枕上便睡了,奇怪的是這枕頭上竟不是姑娘家的脂粉氣,倒是清清爽爽的淡花香。
華崢別的都不挑,對有沒有枕頭這事卻看得極重,這小香枕就被他枕了一路。他有時候丟給靳如歌一包米花糖,或是小木雕、糖葫蘆,權(quán)當(dāng)是謝禮,某日還給了她一支石榴色墜了玉珠的簪子,“這簪子和靳姑娘的衣服顏色相配,還望姑娘莫要嫌棄,香枕再借我用幾天,到了羸山便還與姑娘!
如此又行了七日,終是到了羸山腳下。華崢看著眼前羸山半隱與云霧間,陽光透過這霧氣散下來,悲憫地灑在世人身上,他心中無半點悲喜,似乎能看見宇軒站在半山上的小道上抿著嘴看著自己,還是那少年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模樣,也不知他身后有沒有藏著個粉色衣裙的姑娘。
這短短七日,江湖已是暗潮涌動。音潭教主聶廣寧糾集了各大邪門歪道,各路豪杰好漢又都趕往羸山,路上免不了摩擦,一時間殺伐四起,如暴風(fēng)雨前的雨點,砸進這江湖惹起陣陣漣漪。誰曾想現(xiàn)在還出了這么一伙子人,不站正邪,想殺誰殺誰,七日里硬是在江湖造出了名氣來——不分派別,不站陣營,才是真正的極惡。
靳如歌發(fā)現(xiàn)華崢又盯著窗外出神了,這一路他總是兀自神游,讓靳小姐很是不解,于是便問:“華公子,你每次看著窗外,是為看景么?為何表情如此發(fā)癡!
華崢回過神來,宇軒的音容便模糊了,“自然是看街上走過的姑娘小姐們,也偶爾同半空中的仙女神交一會兒——不過,姑娘嘛,還是眼前這位最好看!
這幾日被他打趣調(diào)笑慣了,靳如歌臉也不會紅地說,“那華公子何必舍近求遠?你也真是好眼福,趁現(xiàn)在多看幾眼,我一會兒便去找我爹了,現(xiàn)下羸山之戰(zhàn)是大事,他也不會催著我招親了,眼下應(yīng)該就住在羸山,咱們就此別過!
華崢愣了一下,端出那張慣常的笑臉,“靳姑娘,回去不會被你爹揍吧?”
然后又自言自語道:“哪有爹舍得打女兒的,去吧,這戰(zhàn)事姑娘家躲遠一點,萬事小心,別逞強。以后沒有我時刻提醒著大小姐,可千萬別又被歹人騙了去。”
靳如歌深深看了他一眼,點點頭:“華公子也是,活著才是要緊事!
華崢笑了一笑,頗不以為意。
距離羸山之戰(zhàn)尚有五日,羸山羸山派的宮宇已經(jīng)住得七七八八,不剩幾間空房,縱是無名小卒也從四方趕來支援,何況帶了無數(shù)弟子的名門正派,上下一心地都不愿錯過了這江湖大事件,恐將來無事可吹噓。
目送靳如歌踏上山腳下得青石階,華崢便在山腳住了下來,他不急于回到羸山,一則是不知如何面對陳憲,二則不愿觸景生情。
靳如歌走近羸山羸山派,山中弟子引著她找到了鑄劍山莊莊主靳潭,靳潭大掌一揮,在空中一緩,不輕不重地拍在靳如歌頭上,“臭丫頭,你還知道回來,就這么不聲不響地跑了,真是長大了!知不知道現(xiàn)下世道有多亂?”
靳如歌軟聲叫了聲爹,靳潭的氣已消了大半,靳如歌趁機撒了個小嬌:“您要是不逼著我嫁人,我怎么舍得跑嘛,這幾日我可想死您啦!
靳潭的氣全消了,頗無奈地嘆著氣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我還不想死,別想死我,你也不小了,爹是想找個人能照顧著你些!
靳無水在一旁翻了個白眼:“小妹這么狠,找個人來照顧她?找個人來給她欺負還差不多!
靳如歌登時就給了靳無水一腳,“你以后若是給我找到了嫂子,千萬別叫我知道,看我怎么說你的壞話!”
風(fēng)雨欲來,羸山派掌門何言塵立于玄青殿外,緩緩看向漫天的星子,這星空變化無端,縱如人世。
十年前的桃炎島之戰(zhàn),他未能在場,當(dāng)年他閉關(guān)封了五感,若是強行沖破則有性命之憂,故無人敢來打擾。再出山時,未曾想江湖已大亂。他嘆了一口氣,如若他在場,定不會讓最喜歡的小徒弟宇軒死了,眼見著華崢消失。
此時弟子來傳眾位掌門已在殿內(nèi)入座,共商羸山之戰(zhàn)事宜,何言塵一聲輕嘆消失于羸山常年的冷風(fēng)里。
靳潭在玄青殿同眾位掌門商議完作戰(zhàn),殿內(nèi)聒噪的爭吵和立誓聲尚在耳邊縈繞,回來便看見靳如歌在廊下抱著膝蓋,靳潭還從未見愛女如此柔弱過,心中甚是驚悚。
余光見靳潭走過來,靳如歌仍低著頭,問:“爹,你說你遇到我娘的時候,她是富家小姐,全家不同意你們在一起,最后是你偷偷帶著娘私奔了,對嗎?”
靳潭點頭,“是啊……當(dāng)時真是年輕,天地不怕,現(xiàn)在想想,也對當(dāng)時的自己敬佩得很!
靳如歌跟著笑了一下,輕聲道:“現(xiàn)在有一個人,他定是不肯跟我走的,但我又放不下他,如何是好?”
靳潭佇立片刻,拍了拍女兒的頭,只道:“爹永遠站在你這邊!
翌日靳如歌便下山去尋華崢,把山下的小鎮(zhèn)子翻了個底朝天仍是找不到。頓覺想哭哭不出來,心道自己不過離開幾日,這個人又這么消失不見了,為何自己總是遲了一步?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飛快地回了羸山。
一直藏在暗處的勢力近日越是無法無天,正魔兩方陣營大亂,稍有名望之人無一幸免。羸山雷霆七七四十九宮,自南向北,數(shù)十位江湖上德高望重的高人于睡夢中被人抹了脖子。魔教自然也逃不了,心狠手辣的各教主,還沒來得及折磨幾個羸山上的正派就去了地府。本來正魔兩相起疑,這大戰(zhàn)提前就要打起來,某日夜間,何言塵和聶廣寧卻各自收到了一封戰(zhàn)書,上云:
“神魔不分,皆為刀下亡魂。善惡不明,終究殊途同歸。
三日后,銀佛自帶三千教眾前來取命!
銀佛之名,此前江湖聞所未聞,名不見經(jīng)傳。是一股硬生生沖撞進早已爭斗不休的正海邪潮里的暗流,來勢洶涌,不知底細。
何言塵一夜不眠,第二天親自下山,尋到了聶廣寧,一番飛沙走石后,兩人好歹稍顯平靜地坐在了一張桌子的兩端,商議先對付這不知何處鉆出來的銀佛。否則兩廂廝殺,最后只能被那銀佛收了漁翁之利去。
大戰(zhàn)前夕,銀佛悄然潛入羸山北宮,他輕車熟路地越上北宮院墻,折往二層的內(nèi)廊,未走幾步,發(fā)現(xiàn)早有人埋伏在暗處。
只見那人從暗處不慌不忙地走出來,故作輕松地說:“照你殺人的宮殿方位來看,我算著這兩天也該輪到我爹了,所以一直在這里等著。”
頓了一下,這人又說:“華哥哥,我爹真的是好人,不該殺的。”
華崢怔在原地,良久,躲在面具后問:“你何時發(fā)現(xiàn)是我?”
靳如歌道:“早在貺華山,你用的那只鈴鐺還是我的呢。華哥哥,你當(dāng)真一點也記不起我來?”
華崢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道:“自然是記得,你當(dāng)年不過九歲,被歹人擄走,是我和宇軒下山救的第一個人。此后送你回家,你跟著喊了半個月的哥哥,分別的時候給了我這障目鈴!
靳如歌想不到當(dāng)時自己當(dāng)定情信物送出的東西,最后竟會用到自己身上。
搖響障目鈴,聞?wù)弑銜雺,夢中會一直看到入夢前之前見到的最后畫面,誤以為自己其實是清醒的。那一夜靳如歌以為自己一直看著華崢,實則華崢早已悄無聲息地殺了金剛嘯,是以靳如歌被人聲驚擾時,竟感覺如夢初醒,而不是出神被驚擾,當(dāng)即便知曉自己是招了道。
靳如歌站在華崢的去路上,定定地看著他,道:“華哥哥,實話告訴你,我連親哥都沒叫過他一聲哥哥,我叫你,不過是喜歡你,十年前是小女孩的喜歡,說以后要同你一起浪跡天涯,之后越來越喜歡,是姑娘家的喜歡,我,我……想照顧你。”
華崢猛地睜大了眼,月光投進去,濕潤的亮,一時間竟像要流下淚來,他輕輕摘下面具,臉上掛著苦澀的笑,叫出了那熟悉的名字,“這恐怕不行呀,小鴿子。你是想照顧我,還是想欺負我?”
靳如歌逼上前,沒搭理那句玩笑話,“為何不能放手,是為了給宇軒哥哥尋仇么?”
“不為尋仇,這是我和宇軒說好的!
當(dāng)年在桃炎島,宇軒渾身是血地躺倒在地,眼睛盯著華崢,無聲地重復(fù)著“救”字。直到華崢遠遠地點頭,那只掙扎的手才垂了下去。華崢和宇軒從小一起長大,自然知道宇軒無力再說完的話是什么:他要救聶詩詩的爹,要救陳憲,要救無端被卷進這場戰(zhàn)事的手足同門和其他眾派弟子。
離開桃炎島后,華崢把宇軒的那縷斷發(fā)同聶詩詩葬在一起,隨即隱身到山中云霧里,一邊走一邊想,如何能救?
某日在河邊華崢緩步于河邊,手里的桃花枝掉進了水里,沒想到輕盈的枝條瞬間沉了下去,再一看,這湖面上竟是沒有半片落葉。
華崢心中生疑,便潛入水里,順暗流而下,發(fā)現(xiàn)了水底的暗洞。
洞里住了個須發(fā)皆白的老者,看不出年歲。華崢性子隨和,自然便和那老人成了忘年交,時常互相走動,老人辭世前給了華崢一本舊書,道:“我看你是個好孩子,這本書你且拿著,今后你要作惡也好,行俠也罷,普天之下再無你的對手!
這句話點醒了華崢,若是普天之下再無敵手,既然羸山之戰(zhàn)正魔偏要拼出個你死我活,何不虛構(gòu)個亦正亦邪打遍天下無敵手的門派,逼得他們只能同仇敵愾?
華崢帶著書,心無雜念,深山中閉關(guān)了七年,出來后便按照計劃,一步一步,殺盡正魔兩派中的渣滓,用的都是那本書上的絕學(xué),攪得正魔兩派人心惶惶。發(fā)戰(zhàn)書便是最后一步,屆時正邪沒有不聯(lián)手的道理。
靳如歌又是心疼又是委屈地說:“華哥哥,你背著這個約定,不重么?宇軒哥哥也定是想要你活著啊……正邪之戰(zhàn)自天地初生之始便存在,不可改變,你左右得了這回,那下回呢?桃炎島之戰(zhàn)時我還小,我爹不讓我跟去,后來我去羸山找你,你已經(jīng)走了,這些年,華哥哥,我一直在找你……”
華崢道:“小鴿子,辛苦你找我,當(dāng)年走得匆忙,本想同你打個招呼,又覺得實在是不妥,你不過一個半大的小女孩,我若是去了,難免打擾!
靳如歌焦急道:“這一路確實是我死纏爛打地跟著你,誰讓我想照顧你呢,自從我爹讓我比武招親,我就跑出來了,我也不知道去哪找你,整天在心里求宇軒哥哥讓我遇到你吧……”
華崢看了眼天色,不待靳如歌說完,突然上前把她歌攬在懷里,“小鴿子,明天是場惡戰(zhàn),我須走了。其實今天我不是來殺你爹的,是想再看看你!
靳如歌心里清楚,這一戰(zhàn)定是有去無回,她悶聲悶氣地說,“華哥哥,不走好不好?”
華崢沒有說話,松開懷抱不敢回頭地走了,靳如歌失魂落魄地在屋后呆坐了一夜,這一夜,格外的冷。
戰(zhàn)書上只說道三日后要來取眾人性命,并未提及什么時辰。正魔兩派從夜里便嚴陣以待,欲給他的山上之路設(shè)些阻礙,未料想銀佛神不知鬼不覺地已經(jīng)上了山,正午時分才悠悠步上雷霆大殿,好似睡了個懶覺才醒。
這等輕敵的樣子看得陳憲十分不快活,咬牙切齒道:“閣下是哪位高人,怎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難道是瞧不起我等?”
華崢輕輕笑了,心道二師父還是這么兇殘,不予理會,手起劍落,離他最近的慈安大佛還未來得及反應(yīng),便面門朝地倒下去,就這么死了。
這和尚為練成妖法,生吃了父母親族的脊髓,已是眾人皆知的秘密。華崢的大佛面具刻得慈眉善目,惋惜道:“不足以為佛!
人群立時喧鬧起來,討伐之聲漸起,倒是聶廣寧大笑出聲:“閣下之意,只有閣下配成佛?不知閣下修的哪門子經(jīng)?又如何救天下人于水火?”
華崢抬手又了結(jié)了一個人的性命,此時四方人已經(jīng)纏斗過來,一片喊殺聲中,他氣定神閑的說:“修的叛逆經(jīng),為救我自己!
陳憲怒道:“叛逆?閣下好膽量,一人前來,莫不是自視過高?你的三千教眾呢?也不怕死了沒人收尸!”
華崢道:“對付諸位,我一人足以!
華崢輕輕一笑,其實他哪來的三千教眾,從始自終他都是一個人罷了。偽裝成多人作案,不過是怕不能引起重視,做無用功。
何言塵默默不語,良久,啞聲道:“閣下,收手吧!
華崢身形一頓,然而只一瞬,便來勢更猛地殺入人群,置若罔聞。
銀佛的面具在陽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晃得靳如歌眼睛生疼。鑄劍山莊的弟子們得了莫名其妙的命令,不上前擊殺華崢,只有意無意阻攔下身邊的其他派弟子,好叫他們不去送死。
待華崢清理了些不入流的小門小派,魔教弟子也從山下包抄了上來,聶廣寧和何言塵,陳憲等高手一齊上陣,所到之處飛花倒葉,沙石碎裂,若是搭上戲臺,便是一場極妙的正邪聯(lián)手百年大戲。
華崢以一敵眾,被逼的節(jié)節(jié)后退。
靳無水護著妹妹往她心上人身邊行去,想離他近些。靳如歌也曾想干脆告訴羸山掌門手下留情,銀佛實為羸山弟子華崢。
但這絕不是華崢所愿,所以她只能看著華崢被逼到絕路,遍體鱗傷。
華崢招架著來自四面八方的明槍暗箭,一直看著后方的靳如歌,她正被靳無水護著朝自己趕來,就像當(dāng)年被自己護著的宇軒。
他突然感到一陣心疼,卻又是前所未有的心滿意足。他輕聲說:“如若將要墜入萬丈深淵,能有你在那懸崖口望我一眼,也是極好的!
自然無人聽見。
華崢那一身絕學(xué)半使不使,漫不經(jīng)心的玩似的,何言塵察覺出異樣,道:“閣下并未使出全力吧。”
在以何言塵和聶廣寧為首的眾多高手的圍攻下,華崢漸漸不敵,最后被迫棄了劍,被何言塵一掌擊落身后萬丈深淵。
周遭景色隨之快速旋轉(zhuǎn)起來,他一邊想宇軒,哥答應(yīng)你的事都辦好了,一邊想小鴿子,可惜你看不見我現(xiàn)在的笑,你這次來得一點也不遲,若不是能遠遠看著你,這一戰(zhàn)我會多孤獨。
華崢突然抬起一只手,在耳邊輕輕地左右搖晃了幾下。
身邊眾人以為這是什么暗號或是奇招,紛紛戒備起來。
然而靳如歌是看懂了。
彼時三匹馬漫步在山中小道,天空中沒有多少云彩,風(fēng)吹草低,樹影婆娑。
兩匹馬并駕齊驅(qū),宇軒正低聲同聶詩詩說話,不知說了什么,聶詩詩突然捂嘴笑了起來。
華崢落在后面,見此情景,故作傷感地輕嘆一聲:“唉!
靳如歌在華崢身后,抓著他腰間的衣物,努力探出頭來,自下而上看著華崢的側(cè)臉,問道:“華哥哥,你怎么嘆氣了,不開心么?”
“小鴿子,你看他們,佳人一雙,有說有笑的一路同行,好不羨煞旁人,算了,與你說你也不懂!
靳如歌想了片刻,解下腰上的銀鈴來。華崢一低頭,便見那小小的手掌伸過來,上面躺著一個紅繩栓的銀鈴。
“華哥哥,這個鈴鐺是我爹爹給我噠,送給你啦!我現(xiàn)在得回家,不然我爹爹要擔(dān)心啦。我回家以后專心學(xué)本事,以后給華哥哥鑄最威風(fēng)的劍好不好?等我長大了,華哥哥搖一搖這個鈴鐺,我就來陪你浪跡天涯了好不?”
華崢的身影直直墜下萬丈深淵,靳如歌怔在原地,眼淚霎時流了滿面,一口氣堵在心口吐不出來,隨即嘶喊著瘋了似的往前沖,靳無水死死地拽著她,把她的頭按在自己懷里,不叫她再看一眼。
靳如歌發(fā)出小狗一般的嗚咽,“華哥哥……”
“哥,我怎么辦呢,華哥哥他……他走了!
靳無水心疼地摸著妹妹的頭,“如歌,乖啊!
尾聲
所幸,念及共同作戰(zhàn)之誼,音潭教和羸山派雖未講和,卻是互不相犯。
羸山恢復(fù)無邊清靜,只是鑄劍山莊的大小姐,隔三差五地便來造訪。鑄劍山莊同羸山交情不深,這倒成了一樁奇怪。
有門內(nèi)弟子得見,都贊她頭戴石榴紅的簪子,身著同色衣裙,站在羸山頂上,衣袂飄飄,發(fā)絲飛舞,特別好看。只是這姑娘好像腦子有點不太正常,總是蹲在當(dāng)日銀佛大戰(zhàn)諸派的崖邊,自言自語道“花哥哥”。一站便是一天,誰也拉不走。
起初這姑娘的哥哥還會來勸她,后來也隨她去了。
如此過了三年,靳如歌在羸山腳下的鎮(zhèn)上走著,忽而被人撞了下肩。
來人身形瘦削,頭戴黑色紗笠,黑衣黑袍里渾身纏了白色的布條。
只聽他低聲問:“抱歉,在下急著趕路,姑娘可知,鑄劍山莊靳如歌小姐的比武招親在何處?”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