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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晚來秋,能飲一杯無?
江山易老。
唯有血色不舊。
昔日王朝沒落,今日我偏縱酒高歌,嘆與天壽齊而不老。
我是這天下最后的遺民,是亂世的臣,是今朝的王。
我姓君,名畫扇。
君畫扇。
是此世最大的王,是溫柔的,是暴戾的,是帶著倦意的,是多情的,又是無情。
用盡智謀詭計,算盡天下這盤棋,玩盡琴棋書畫,得盡佳人傾心,一世風流不已。
可惜的卻是。
棋逢過的對手,將遇到的良才。
終究不能為己所用,也不會得到對手的贊賞。
我是梟雄,是陷在溫柔鄉(xiāng)里的花花公子,是被名利蒙心的小人,是世間百態(tài),偏不會是別人眼中的一世宿敵。
愿將我當宿敵的,只有功名利祿心中的俗人,我愿當宿敵的,別人卻是把我當成功名利祿心中的俗人。
真是好笑。
我畫扇,何嘗受過這待遇?
我曾只身行走江湖,只為尋覓一個飄渺的意會。煙花巷陌,紅粉佳人的衣上,煙雨江南,落魄刀客的刀里,醉里不知身是客,假作真時真亦假。我是畫扇,不是王朝丞相的獨子君畫扇,也不是江湖上被稱作詭才的畫扇,只是畫扇。
愿為人生初逢時,不作秋風畫扇悲。
月上中天,在樓閣胭脂水粉中入眠,佳人在懷眼眸若水。
我的宿敵那時輕叩我門扉,像是午間庭中紅花落入我茶盞的漣漪輕蕩,那有韻的輕響纏在耳畔。
“在下鴻鵠,見此時秋月正好,可否有幸邀您一聚?”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鴻鵠公子的才情比起我,也是不承多讓的。”
我斂著眉,扇柄輕挑著落紅,神色有些懨懨的。也是,換誰在睡到一半的時候,被人從被窩里扯出來,心情都不會太好,哪怕修養(yǎng)再好。
但是我恐怕也睡不著了。
這個自稱鴻鵠的人,是帝師。
我曾遙遙見過他一面,他站在當今圣上旁,高臺之上,我跟眾人一齊仰望他,他一襲白衫,端的出塵不已。反正我那時只是微微抬起頭想看一下這帝師,就很干脆被自家的老爹猛地一踢差點踩著自己那一不合身的朝服向帝師行了一個大禮。
我真該慶幸帝師高高在上,沒空來看我這個傳說中的被稱為是養(yǎng)歪了的廢物,虎將出的犬子。不然,被人得知丞相獨子在朝廷管轄不到的江湖混得風生水起,還被江湖人尊稱為詭才,不世出的詭才,大概會被皇帝起疑,然后再懷疑到我家那個丞相老爹身上,懷疑是不是想起兵造反什么的。也是,在皇帝眼里,大概什么都是要起兵造反的。畢竟他琴棋書畫無一精通,治國之道更是昏庸,邊境狼煙四起,國內(nèi)天災(zāi)不絕。明知自身能力不足,卻偏偏剛愎自用,放著現(xiàn)成的有才之士不用,卻自比古代圣賢招募賢才,豈不貽笑大方?有這么一個皇帝,帝師恐怕也在天天搖頭嘆朽木不可雕吧,像我丞相老爹一樣,天天都在嘆息為什么我的才華永遠不用在正道上,不能為這王朝盡哪怕一點力量。
所以,這帝師到底是來找我干什么的呢?是看在我的哪一重身份?
細思極恐。
于是我也只能微笑著向帝師鴻鵠舉杯致意。
“有緣相見于秋月之下,不論來者,我畫扇都應(yīng)該敬你一杯!
鴻鵠的才韜武略,不得不說,無一不在我之上。
我該說,真不愧為帝師嗎?
不過月余,我們就熟悉到足以用兄弟相稱。若他不是帝師,我不是丞相獨子,大概我們會成為真正的莫逆之交?上Я,這世界上并不存在倘若這個詞。
他是帝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帝師。
我是畫扇,權(quán)傾朝野的丞相獨子畫扇。
我抖了一下我那一柄過于纖細的折扇,用來掩住我臉上不定的神色。
“畫扇,你覺如何?”
“并不如何……”我冷靜地穩(wěn)住了自己原本有點發(fā)顫的聲音,扣下了一顆黑子“我與你本就并非是一路人,談何的共道同行!
果然呢,是看在我詭才的名頭,前來招安。
但他還是沒有發(fā)現(xiàn)。
他還是沒有真正地發(fā)現(xiàn)我。
此畫扇跟彼畫扇,都是一樣的啊。
“道不同,不相為謀!
“鴻鵠兄,畫扇最后敬你一次!
手下棋落,棋勢中黑龍顯出崢嶸,但很罕見的,我沒有落下屠刀將白子吞噬至盡。
那是我對他,即將成為我的對手的鴻鵠,最后的溫柔。
江湖不見。
畫扇從此退隱。
我再一次見到鴻鵠時,是兵臨城下之時。
我為刀俎,他為魚肉。
他站在墻頭,我立在墻下。
就像是當初我第一次見到帝師的時候。
一襲白衣獵獵,比起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帝師,他更像是那種穩(wěn)士,以風露為食,在山澗上迎接第一縷陽光。
我看著他,他卻不愿看著我。
他已經(jīng)不是我的鴻鵠兄,我也不再是他眼里那個只會吟風花雪月,不追求功名利祿的畫扇。
他大概現(xiàn)在才知道,皇帝做下的那個將君家滿門抄斬的決定是多么的愚昧。
他大概也是現(xiàn)在才知道,原來我姓君。
君家被滿門抄斬,作為君家丞相的獨子畫扇本來是幸免不了的,但。
盛名之下無虛士。
詭才畫扇怎么可能會死?連帝師都能折腰來問出山與否的人,怎么可能會死呢。
就像當日一別,我倆的棋局,我黑龍已定,不忍落下屠刀,最終只會滿盤皆輸。
“鴻鵠兄,當日一別,別來無恙?”
當然其實我也只是在客套。鴻鵠也是害我君家被滿門抄斬的人之一。
他看著我的眼神,全都是厭惡。
這也是很正常的,他輔佐的皇帝就要在今日被我踢下王座了。
我曾經(jīng)以為,鴻鵠大概也是愿意當我一世敵手,或許是宿敵,然后我們也可以就著高峰雪水烹茶,念我們都喜歡的詩經(jīng)雅誦。我原本也是以為,鴻鵠能夠理解的。
我們都錯了。
在這個世間。
我和他注定當不了兄弟,也當不了宿敵。
或者說,我當他為此生宿敵好友,他只當我是一個陷于胭脂水粉的俗人。
本就不是一路人。
談什么的共道而行。
當君家被滿門抄斬的時候,自己就知道自己應(yīng)該做點什么了。
所以。
這天下。
該換人了吧?
帝師殉國,皇帝自刎。
這就是故事最后的結(jié)局。
把玩著龍章,這天下已經(jīng)沒有人比自己地位更高,更孤家寡人了。
天氣晚來秋,能飲一杯無?
能和自己烹茶的人。
無論是君家,還是……鴻鵠兄。
都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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