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你是什么東西？”
　　韓成伸出一根手指在魚缸上敲了敲，湊近臉去看那只一副懶樣躺在水底裝死的不明生物，水藍色的鰭，水藍色的魚尾，上半身卻是人。

　　“哎喲！”本來靜靜閉著眼養(yǎng)神的人魚聞聲睜開眼，毫無心理準(zhǔn)備的就看到魚缸外的那張巨大無比的臉，透過水的折射有些扭曲，嚇得他心臟驟停，好半天才緩過來，嘟嘟囔囔的抱怨，“你別突然靠那么近啊，我心臟不好的�！�

　　韓成皺了皺眉，下意識想呵斥他矯情，但話要出口時卻莫名其妙一頓，最后只退開了一點：“說吧�！�

　　人魚腰一扭，甩了甩尾巴，在他面前大大方方的來回游了幾次，而后用一種關(guān)愛弱智兒童的眼神看向他：“不明顯嗎？鮫人唄。”

　　“……”韓城額角突突得一跳，他向來不是什么好脾氣的人，但是面對著魚缸里的小玩意兒時，卻老是莫名其妙的發(fā)不出火，耐著性子道，“我是說，你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他買回來的，明明是一條金魚。

　　人魚沉默了好一會兒，半晌才故作嚴(yán)肅的開口：“其實……我是金魚變得�！�

　　“……”
　　韓成二話不說，端起魚缸就往外走。

　　人魚趴在魚缸前甩甩尾巴，跟他對視，真誠的發(fā)問：“兄弟，你這架勢是要把我倒掉？”

　　“不是�！表n成腳步頓了一下，“送你去研究所�！�

　　“……”人魚沉默一瞬，而后真誠的建議道，“要不你還是把我倒掉吧�！�

　　不過韓成最后還是沒真把人魚送去研究所，倒也不是他良心發(fā)現(xiàn)，而是在他走到門口的時候，一個電話突然打了進來。

　　“我馬上來�！绷攘葞渍Z，韓成掛了電話，把魚缸放回桌上，走向門口，在手按上門把手時，又回身囑咐道，“我現(xiàn)在有事出門，好好待著等我回來。”

　　人魚隱約聽到電話那頭有一個女人的聲音，浮出水面看他：“去約會么？帶我一個啊�！�

　　當(dāng)然，韓成并沒有搭理他，頭也不回的出門走了。

　　“嘖，約會這種事，怎么可以少了我�！�

　　被留下的人魚輕輕嘟囔了一句，抬起一只手，在水中打了個沉悶的響指。

　　一陣水波蕩漾，水底幾根水草搖曳了幾下，繼而恢復(fù)死寂。

　　02.

　　在韓成的拳頭第三次結(jié)結(jié)實實的挨上對手的臉時，全場爆發(fā)出一陣陣熱烈的歡呼聲。

　　——拳皇韓成，拳擊界戰(zhàn)無不勝的神話，風(fēng)格強硬，從未有人在挨過他三拳之后還能站著。

　　可是這一次，對面的這個人沒有倒下。

　　不對勁。
　　韓成盯住他，握緊的拳頭不敢松懈。這個人的體力明明已經(jīng)到了極限，卻還沒有倒下，甚至……

　　神經(jīng)中樞傳來的劇痛感無比熟悉，對手的拳頭以比先前更迅猛的速度落在他護住腦袋的手臂上，骨頭斷裂的聲音格外清脆。

　　這一下使韓成徹底從主動方淪為被動方，對方的攻擊接踵而至，一次比一次更強力，角度也越來越刁鉆。

　　要輸。
　　這是所有人的心聲，但這其中并不包含韓成。

　　在全場詫異的驚嘆中，韓成干脆放棄了防守，迎著對方的攻擊竟也是一拳對著他的臉揮過去。

　　這是兩敗俱傷的節(jié)奏啊…

　　不對，不是。
　　兩人的拳頭幾乎同一時間抵達，過后，韓成倒下，對方卻依然站著，錯位的骨頭令他歪著腦袋，臉上的表情猙獰扭曲。

　　他還在靠近！
　　觀眾席上一片嘩然，此時只要是個人都能看出不對勁。

　　他一步步的走近韓成，手臂僵硬機械的抬起，握拳，砸下——

　　“滴答——”
　　“怎么，作弊都沒人管管么？”

　　就在這時，一個漫不經(jīng)心的語氣在空曠嘈雜的場館內(nèi)響起，喧鬧的環(huán)境中，滴水之聲異常清晰的蓋過所有喧囂，四周的時間驟然停止，觀眾們的表情甚至都還凝固在恐懼、震驚、興奮的那一瞬。

　　全場還能行動的只剩下三人，韓成、他的對手，以及…人魚，或者說擁有了雙腿的人魚。

　　一道水藍色波紋悄無聲息的出現(xiàn)在空中，迅速擴散成一個半弧形，輕松擋下了兇猛襲來的攻擊。

　　與此同時，一道微弱的白光落在韓成身上，暖意彌漫至全身，傷勢竟是好了幾分。

　　“沒小白他們那么大奶量，老韓你先湊合著吧�！比唆~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擂臺下，沿著臺階不急不緩的走上來，腳步聲一下一下，踏著規(guī)律的節(jié)奏，如同走向王位的國王。

　　“…鮫人族�！睂γ娴娜艘詷O其別扭的姿勢轉(zhuǎn)過身，嘴里吐出沙啞撕裂的聲音。

　　“認(rèn)識我��？看來九幽之下的消息也沒那么落后嘛，你們那混沌老祖知道你上來害人么？”

　　“白鮫不善戰(zhàn)，殺了你，就沒人會知道了�！被煦绻中陕暎柯秲垂�，一團黑霧從他身上飄出，在空中凝為一團模糊的人影，被附身的那具軀殼頓時失去支撐力倒在地上。

　　“你以為我是那群奶媽？”人魚嗤笑一聲，隨手在韓成身上又刷了一道白光，“也對，這確實是奶媽的拿手絕活�！�

　　“不過……”

　　人魚頓了頓，臉上浮現(xiàn)出藍色閃爍的刻紋，瞳孔變?yōu)橐坏兰毦�，用法術(shù)隱去的魚鰭也重新出現(xiàn)，帶著利爪的右手伸出在空氣中虛抓了一把，腳尖輕點地面，借力躥出，像一道帶著破空聲飛馳的利刃，在混沌還未反應(yīng)過來時已沖到了他面前，尖爪如同刀切豆腐一般輕松的沒入他的胸口，從后背穿出，黑色的液體順著指甲滴在地板上，語氣帶了點惋惜遺憾。

　　“哥可是強力輸出啊�！�

　　混沌猛地瞪大雙眼，張嘴想要說什么，卻只能發(fā)出“嗬嗬”的喘氣聲，水藍色的波紋已經(jīng)從他胸口飛快的蔓延到了全身，迅速的將他分解成虛無。

　　人魚抬手湊到嘴邊吹了一口氣，手上的污穢化為星星點點消散在空氣中，鮫人的形態(tài)褪去，他轉(zhuǎn)頭看向韓成：“吶，還能自己走不？我可背不動你啊�！�

　　目睹了一切的韓成面上不顯半分驚詫，只是目光沉沉的看著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03.

　　“你的救命恩人啊�！敝匦禄氐紧~缸里的人魚看起來有點活躍，時不時以魚尾拍打水面，把水濺到韓成臉上。

　　韓成抹了抹臉：“你知道我指的不是這個�！�

　　人魚沉默了很久，尾巴有一下沒一下的劃著水，看起來是不打算回答。

　　“不說？那就滾回你的鮫人族吧�！表n成失去耐心，轉(zhuǎn)身走向臥室。

　　但還沒走幾步，他的身后響起一個極低的聲音，讓他猛然停住了腳步。

　　“可是，幾百年前，就沒有鮫人族了…”

　　04.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的前世是鮫人？”韓成看著坐在魚缸邊沿抱著小魚干啃的津津有味的某鮫人。

　　“嗯對�！比唆~肯定的沖他點了點頭，舌尖在下唇上掃了掃，“鮫人族的大將軍，唯一的黑鮫，韓成。”

　　“按照你的說法，人魚族只是你們鮫人一個血脈不純的分□□為什么你們會被他們滅族？”

　　人魚幽幽的看了他一眼：“老韓同志，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什么？”
　　“千防萬防，家賊難防啊…”

　　05.

　　鮫人有三，藍，紅，白。
　　藍鮫善戰(zhàn)，白鮫善療。而紅鮫，卻是處于一個最尷尬的地位——戰(zhàn)斗不如藍鮫，治療比不上白鮫。

　　久而久之，紅鮫生出異心，聯(lián)合外族欲取代藍鮫鮫王之位。

　　人魚族來犯之際，藍鮫與白鮫齊心迎敵，卻不想被自家人在背后捅刀，一夕族滅。

　　此后，紅鮫族并入人魚族，世上再無鮫人族。

　　06.

　　“那你是怎么活下來的？”

　　“我也不知道啊，莫名其妙的就活下來了�！比唆~攤手，跳回魚缸里潛下去，水面飄起油花，“可能是老天也舍不得我死吧。”

　　“我來找你呢，也沒別的意思，就是看看老朋友而已�！比唆~看了韓成一眼，猜到他在想什么，“畢竟整個鮫人族就剩下我一個人了，也沒什么好掙扎的�！�

　　“既然這樣，前輩何不束手就擒？”一個陌生的聲音在房間里響起，循聲望去，是一個紅發(fā)紅眸的張揚青年。

　　“動作挺快的啊，這么快就找上門來了�！比唆~瞇著眼睛看他，下一瞬以常人大小出現(xiàn)在魚缸外，魚尾隨著水一起褪去，化為人腿。

　　“……把衣服穿上。”韓成黑著臉。

　　“不好意思，給忘了�！比唆~揮揮手，在身上變出一套衣服。

　　“前輩，跟我回去吧，我保證族人不會為難你的�！奔t發(fā)青年露出一個和善的微笑。

　　人魚伸手掏了掏耳朵，半瞇著眼睛盡顯嫌棄：“這話說了幾百年了都，你不膩？”

　　“前輩逃了幾百年，也不見得就膩了�！�

　　“誰說的，我早就膩了。”

　　“那就請跟我回去吧。”青年上前一步，伸出手去拍人魚的肩，在即將要觸碰到的時候突然臉色一變，手掌彎曲成爪狀向人魚肩頭狠狠抓去。

　　在接觸的那一剎那，手下的人在空氣中化為泡沫消散，連帶著一邊的韓成一起消失。

　　青年的表情瞬間變得猙獰可怕，手緊握成拳，狠狠地砸在魚缸上，魚缸立刻湮滅成灰，水撒了一地。

　　“不愧是葉瀾前輩啊，這招分身術(shù)漂亮得無話可說�！�
　　“不過…你們又能跑到哪里去。”

　　07.

　　“唔…好像被發(fā)現(xiàn)了�！狈稚硇g(shù)被破的一刻，葉瀾的腳步停了一下，隨即又加速，“我們得快點。”

　　“是誰？”韓成問。

　　一刻鐘前，葉瀾給他科普完歷史之后沒多久，突然臉色一變，布下分身術(shù)就拉著他跑出來，說是要去千波湖。

　　“現(xiàn)任人魚族族長，紅鮫洪奕�！�
　　“你打不過他？”

　　“……他人多�！比~修神色稍緩，漸漸停下來，“到了。”

　　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的是一片碧波蕩漾的湖泊，風(fēng)吹水面，掀起一道道波紋，像是綠寶石上令人心醉的美麗文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人魚族為水族之首，掌管無數(shù)片水域，但……只除了這里�！�

　　韓成目視四方：“這里我來過�！�
　　不是疑問，是肯定。

　　“當(dāng)然。這里可是…”葉瀾頓了頓，縱身躍進水里，“你的陵墓�！�

　　“……”

　　“你別告訴我，你不會游泳。”仰頭看著岸上遲遲不肯下水的某人類，尤其是在得到肯定回答之后，他有些無語。

　　鮫人的轉(zhuǎn)世不會游泳，不帶這么耍人的吧。

　　08.

　　“你帶我下來就是看風(fēng)景的嗎？”韓成的腦袋外套著一個大大的透明泡泡，隔絕開水。

　　“看風(fēng)景我用得著這么折騰么？”葉瀾東看西看，“我是想讓你拿回自己的東西。”

　　“在哪？”
　　湖底一覽無余，倒真看不出藏了什么。

　　“看情況，大概是有人捷足先登了。”葉瀾嘆氣，果然還是沒那么輕松就能解決問題。

　　果不其然，下一秒那個煩人的聲音就在兩人耳邊響起：“前輩不必費勁了，你要找的東西，在我這里�！�

　　“殺上去搶回來�！表n成不假思索，一貫的強硬風(fēng)格。

　　“你去�！比~瀾靠在石頭上雙手抱胸，下巴一抬，“以一敵百，成功了你就是歷史上的一塊里程碑�！�

　　韓成一頓，收回前言，不逞口舌之快：“我對于當(dāng)石頭沒有什么興趣。”

　　“果然還是得哥出手啊�！比~瀾輕嗤一聲，伸了個懶腰，“拖了幾百年總是要做個了結(jié)。”

　　“你是打算上去投個降，從此被人魚王視為禁臠，囚禁在宮中夜夜笙歌以此換取活命的機會么？”

　　“……老韓你真聰明，我就是這么想的。”

　　“你……”韓成擰著眉想說什么，卻被打斷。

　　“韓成�！�
　　“你之前問我的那個問題，我現(xiàn)在可以回答你了�！�

　　09.

　　“黑鮫，喔。也就是你的前世，就是死在那場戰(zhàn)役里的�！比~瀾的尾巴不停地拍打水面濺起水花，“老韓你可真沒用啊，被一群戰(zhàn)五渣搞死了。這時候就要論戰(zhàn)術(shù)的重要性了。”

　　“葉瀾�！�
　　“嗯？”
　　“我的前世，和你……是什么關(guān)系？”
　　“……哈。天機不可泄露，時間到了你就會知道了�！�

　　10.

　　“我們是……伴侶啊�！�

　　隨著一聲輕嘆的尾音落下，韓成頭上的透明泡泡“啪”的破裂，湖水鋪天蓋地的涌進來，給他幾乎要窒息的感覺。

　　迷迷糊糊中，一雙冰涼的手貼上了他的側(cè)臉，唇瓣被柔軟覆蓋，一顆圓球狀的物體被對方用舌尖抵著送入口腔。

　　再然后，他便徹底沒了知覺。

　　11.

　　“前輩你終于肯出來了�！笨匆姼〕鏊娴娜~瀾，洪奕輕輕笑起，“準(zhǔn)備跟我回去了嗎？”

　　“不準(zhǔn)備。”葉瀾緩緩走出水面，身上衣衫整齊，望著他挑眉，“我說人魚老大，你不會以為沒了那東西就能抓住我了吧？”

　　以為自己勝券在握的青年眉眼中盡是得意的神色：“沒有了黑鮫大將軍的幫助，我實在想不出葉瀾前輩還有什么辦法可以翻盤。”

　　葉瀾輕呵一聲：“我像是那種不給自己留后路的人嗎？”

　　“那在前輩亮出底牌之前，我有一個問題想要請教前輩�！�

　　“回答了就放我走？”

　　洪奕沒有回復(fù)他，而是直接提出了自己的問題：“據(jù)我所知，真正的葉瀾前輩早在那場戰(zhàn)役里就已經(jīng)身亡，那么，前輩你又是誰？”

　　葉瀾沉默了一下，笑：“你不是已經(jīng)有答案了嗎？”

　　果然，洪奕并沒有遲疑的拋出答案：“精神體�！�

　　葉瀾不置可否：“然后呢？”

　　“這里，是黑鮫大將軍的夢境。我已經(jīng)命手下在夢外布下了法陣，從我進入的那一刻開始，這個夢就注定不會以正常的方式結(jié)束了，除非……”洪奕微微一頓。

　　被葉瀾搶答：“除非我跟你回去？”

　　他也不生氣，氣定神閑的丟出誘餌：“如果前輩愿意跟我回去，我不但可以帶你出去，還可以告訴你一個有關(guān)于恢復(fù)肉身的消息�！�

　　葉瀾卻比他更加淡定，呵呵一笑：“我也有個消息要告訴你。”

　　洪奕一怔：“什么？”

　　葉瀾張開手臂，擁抱著撲面而來的風(fēng)，深吸一口氣，想將這最后的氣息刻在自己心底。

　　“你還沒發(fā)現(xiàn)嗎？”
　　“這個世界開始崩塌了，做夢的人啊，要醒了�！�

　　他的身后，湖面開始出現(xiàn)滔天的波瀾，四周的綠樹也顫抖著發(fā)出“沙沙”聲響，抖落了一地的枯枝落地，很快堆滿了全部地面，遠處重重的山影也漸漸變得模糊一片，濃重的霧氣漫天氤氳。

　　天色開始變暗，太陽開始染上灰白。

　　洪奕的臉色驟然一變，一時間難以置信：“這不可能！”

　　“沒什么不可能的，我把鮫珠給他了�！比~瀾輕描淡寫。

　　“葉瀾！你瘋了嗎！你這樣會灰飛煙滅的！”

　　“我早就說過了，我膩了啊�！比~瀾輕輕嘆出一口氣，白色的霧氣飄散在空氣中。

　　“就是有點遺憾啊……我才剛找到他呢�！�

　　12.

　　——雖然說，沒有什么好掙扎的。
　　——不過不報仇的話，怎么好意思面對族人呢。
　　——所以啊。陪我一起死吧。

　　尾聲.

　　韓成醒來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是魚缸——
　　一尾絢爛的小金魚在里頭歡快的鬧騰，那是他昨天剛買的。

　　居然看著魚睡著了。
　　韓成抹了抹臉站起身，意識一陣恍惚。

　　啊對了……
　　昨晚好像做了個挺長的夢，是什么夢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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