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哥哥考不上大學全都是你的錯!”媽媽赤紅著眼，拖著把凳子朝我走來。她剛剛喝了點酒，臉紅紅的，走起路來還有些晃。
　　哥哥站在一邊冷冷地看著我，又仿佛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我敢說他對今年高復又失敗是早有預料的，因為他在家的時候只知道打游戲和睡懶覺，只有在媽媽進他房間的時候，他才會裝作認真讀書的樣子。而媽媽一直相信哥哥會考個好大學，讓我們家擺脫貧窮。但這只是癡心妄想。
　　妹妹在一邊哭，小手不住摸著眼淚，讓人心疼。她憤怒地看著我，好像我是她最大的仇人。
　　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妹妹不再粘著我，不再要我抱，甚至拒絕叫我姐姐。她的眼神變得和媽媽和哥哥一樣，嫌惡的、憤恨的、不屑一顧的。我是垃圾嗎？我常常問自己，不被在乎的，沒有用就被丟棄了。
　　今年哥哥的成績又是慘不忍睹，連技校的分數(shù)都差了兩百多分。即使離出成績已經(jīng)過去了很久，但媽媽只要一想起來，就很生氣。
　　“媽媽一個人養(yǎng)三個孩子，你知道有多辛苦嗎？難道就不知道體諒一下媽媽嗎？為什么不能讓哥哥沒有后顧之憂，你以為就你成績好就可以了。你真是個自私的人�！�
　　她的話越發(fā)急促，力道也越來越重，我縮著身子咬緊牙關(guān)，既不能求饒，也不能反抗。否則后果只會更嚴重。
　　我從來都不想活著的意義是什么，第一我沒有時間去想，第二我怕我稍稍多想就會從家里的樓上跳下來，即便兩層的舊土房根本死不了人。
　　我們家有四口人，爸爸在我出生不久就離家出走了，我想這也是媽媽討厭我的原因之一吧。
　　哥哥是長子，寄托著家里的希望，所以媽媽很寵愛他，什么活也舍不得他干，所以他連一雙襪子也不會洗。媽媽只要求他認真讀書就好�？上皇亲x書的好材料，門門掛紅燈。現(xiàn)在只知道在家混吃等死，身體愈加發(fā)福，走兩步就感覺整個屋子在晃。
　　妹妹年紀最小，自然也是備受疼愛的，媽媽像小公主一樣寵愛她。給她買可愛的小洋裝，給她扎可愛的發(fā)型，帶她去游樂園坐旋轉(zhuǎn)木馬。妹妹的性格活潑開朗，是個很受人歡迎的女孩。
　　曾經(jīng)妹妹對我是很依賴的，媽媽去上班的時候她都是由我來帶，她總是粘著我，讓我感覺到安慰。她有的時候還會留媽媽給她的點心給我吃，雖然是她不喜歡吃的干面包以及硬糖，但是我非常感動。我發(fā)誓要永遠保護她，哪怕我們家再窮，我都要她像公主一樣活著。
　　我做為家里的老二，既不像老大承載著全部的希望，也不像老小需要大家的照顧，所以自然承擔起家里的全部事務(wù)。包括洗衣、做飯、做一切家務(wù)，因為媽媽去年身體開始不好要在家休養(yǎng)，所以我一有空還要去打工為家里掙生活費。
　　大概是因為營養(yǎng)不良的原因，我長的異常的瘦小，頭發(fā)也稀少發(fā)黃。明明是一個初三快畢業(yè)的學生，看起來卻像一個小學生。我去找工作都沒有人敢用我，我最后只能去撿垃圾了，將收集來的瓶子和紙箱賣掉。但因為這樣，我的家人更討厭我了。
　　我掙來的錢會第一時間交給媽媽，由她分配。一部分用于家用，一部分給哥哥補營養(yǎng)，一部分給妹妹買衣服。輪到我的時候所剩無幾了。
　　我有的時候想對媽媽說不要太浪費了，將錢花在要緊的地方。但如果我說的話，媽媽只會說我太自私，不知道體貼家人，生氣的話甚至會打我一頓。我只能選擇沉默，我希望著我的家人總有一天會理解我的。
　　讓我萬分感激的是我們的學校食堂有免費的米飯和湯，有的時候是番茄雞蛋湯，有的時候是榨菜湯，我就用它拌飯吃，可以吃下滿滿兩大碗。
　　我穿著哥哥曾經(jīng)穿過的校服，超大，像戲服一樣，褲腿要卷好幾下才勉強不拖地。身著怪異的我，吃著食堂免費提供的飯，即使躲在角落里也獲得很多怪異的目光。我雖然很羞愧，但更多的是感激之情。今天，又活下來了。
　　因為老是吃免費的食物讓我良心很不安，所以等大家都吃完飯我就幫忙打掃食堂。時間久了，食堂的阿姨也不好意思了，后來每天她們都會給我留點菜。因此，我更加賣力地打掃。
　　我非常喜歡學校，不僅因為學校食堂的飯，而是我喜歡坐在教室的感覺。明亮寬敞的教室，綠色的窗簾，整齊的課桌，老師在黑板上寫下流暢的板書。我特別喜歡上課，因為這個時候大家不玩鬧，我也不會顯得不合群，我是在這個時候融入班級的，我是這個集體中的一員。
　　大概因為我把老師說的每個字都認真地記在腦子里，所以我成績不錯，以至于大家都以為我的黑眼圈是晚上熬夜的。其實晚上我都在組裝圓珠筆，一百個十塊錢，我每天至少裝一百個。
　　下課了我就會趴在桌子上睡覺，好好補充睡眠，也是為了避免不合群的尷尬與折磨。
　　我睡的迷迷糊糊的，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抬起頭只覺得呼吸一滯，心臟狂跳起來。
　　高遠溫柔地看著我，將一個用彩色糖紙包裝成花朵形狀的糖遞給我。
　　“我姐姐結(jié)婚，給你的。”
　　“謝謝！”我小聲地說，班里的每個人都收到了。謝謝你，沒有忘記我的存在。
　　高遠大概就是媽媽一直希望哥哥成為的人吧。成績優(yōu)秀，高大帥氣，交際能力強，運動細胞好，未來有無限可能。他走到哪里都會成為眾人的焦點，如夜空中的月亮，使周圍星辰黯然失色。
　　他漆黑的眼睛盯著我的手臂，和凳腿差不多粗細的手臂上青一塊紫一塊，我下意識地用手遮擋，結(jié)果另一個手臂也是這樣。
　　我低下頭，讓頭發(fā)遮住自己大半張臉，“又不小心摔跤了，我真是太笨了�！�
　　“是啊，你也太容易摔跤了吧！”他似乎話里有話，目光像探測器一樣，讓我無處可躲。
　　“對了，你一定會考S高中吧，你每次都是年級第一，進去肯定很容易！”我腦子里一片漿糊，只希望高遠不要再關(guān)注我身上的烏青了，開始胡言亂語。
　　他目光一沉，整張臉變的有點緊繃�！澳悴灰f奉承的話，也不要把一切想的太理所當然了�！�
　　“對不起!”我慌亂地搖著頭，“我絕對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你很厲害……我……”
　　“好了！”高遠的臉又柔和起來，“我知道了，是我太敏感了。我只是最近壓力太大了，一直考第一的話就無法容忍自己成為第二，以至于最近都睡不好覺了。”高遠沖我調(diào)皮地挑了一下眉毛。
　　我的嘴因為驚訝而微微張著，我沒想到高遠能把自己的煩惱說給我聽，這讓我受寵若驚。而我卻對他遮遮掩掩。但這也沒辦法，我即使和他說，他也救不了我，只會給他平添煩惱。
　　“陳哀以后也會去S高中吧？”
　　我低下頭，“我不去了，直接出來找工作。即使是上公立高中，我們家也負擔不起學費。”我抬起頭，勉強打起精神來，“我會努力掙錢，讓我們家過上好日子。”
　　高遠可憐地望著我，讓我覺得強顏歡笑的自己更可憐。其實我非常想和他上同一所高中，繼續(xù)當同學，但我沒辦法這樣任性地對媽媽提出這個要求。
　　“如果以保送考試第一的成績進S高中就可以免學雜費，而且還有額外的獎學金�！�
　　“真的嗎？”我高興地差點跳起來�！暗牵夷茏龅絾�？”仿佛一盆冷水澆下來，我又灰心喪氣了。
　　“我不知道，但我希望高中的時候還能看見你�！�
　　為了這句話我無論如何都要努力，哪怕不睡覺也要讀書。不論他的話只是隨口的安慰，還是真心實意，我都想呆在他的世界。我和他的時間是倒計時，能多呆一秒就多呆一秒。
　　放學后，我去接妹妹回家。趁著走路的時候又撿了好幾個塑料瓶。我在她的校門口等了好久才等她出來，她正和小伙伴說說笑笑。妹妹果然很受歡迎呢，沒有像我一樣，我感到由衷的安慰。
　　我高興地喊她的名字，但妹妹看到我好像看到了什么惡心的東西一樣，扭過頭去和她的小伙伴告別。然后氣呼呼地朝我走來，“誰要你來接我的�！�
　　“但是不都是我來接你的嗎？”
　　妹妹尖叫了一下，那聲音刺的我耳朵生疼。
　　“不要，不要。都是因為你，我才被同學笑。你邋里邋遢的，手里還拿著垃圾，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乞丐呢�！�
　　我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確是她說的那樣�！皩Σ黄�!”我安慰著她說。
　　“哼！”她扭過頭去不看我，只給我一個冷漠的背影。
　　為了哄妹妹開心，我拿出了高遠送給我的糖，包裝精美的糖果看著就特別美味。
　　“吃糖吧！”我討好地說。
　　妹妹一把抓過糖就丟了出去，我感覺我的心也被拔起來丟掉了。啊，這可是高遠給我的糖，我自己都舍不得吃。
　　我趕快跑過去撿，妹妹跑的非�？�，搶我一步，小腳一下子踩在糖上，得意地碾了又碾。
　　我把她的腳拿開，糖紙已經(jīng)被踩的扁扁的，混著泥土。我手有些顫抖地將它拿起來，里面的巧克力成了泥狀。
　　“哈哈，”妹妹大笑起來，天真無邪的樣子，“這樣多好吃啊，快吃吧！”
　　我突然感到冰涼刺骨的寒意，“你怎么可以這樣？”我頭一次吼她。
　　妹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她抹著眼淚，憤憤地說：“我要告訴媽媽你兇我，你還想打我。”
　　“不是的，不是的!”我不住地搖頭。不可以，不能讓妹妹告狀，否則媽媽又會生氣的。她會用方凳子打我，那我明天就不能上學了。
　　“不要告訴媽媽，是姐姐錯了�！蔽依妹玫囊路砬笏�。
　　“休想，你今天完蛋了！”妹妹拼命地扭動身子掙脫，可我也拽的死死的，最后僵持不下，還是我放了手。妹妹一下子沖了出去，摔在一個爛泥潭里，泥水把她可愛的小洋裝全毀了，黑色的泥水自她雪白的皮膚上蜿蜒而下。妹妹尖叫起來。
　　妹妹好像小丑啊，我在心里發(fā)出這樣感嘆。
　　回家的路好漫長，從前面偶爾傳來妹妹的啜泣聲，讓我不住地出冷汗。我的腳步沉重，每走一步都很吃力，媽媽會生氣的。
　　我想起那條屬于我的凳子，漆已經(jīng)掉的差不多了，凳面上坑坑洼洼的，凳子的一腳幾乎脫離凳面。身上伴著想象，已經(jīng)一下一下疼了起來。
　　但比起挨打，我更害怕媽媽說我自私，害怕媽媽哭。我一直在努力地想獲得媽媽的認可，我努力地做家務(wù)，努力地賺錢，努力地學習，就是希望媽媽對我露出一個微笑，或是看著妹妹或者哥哥的那種溫柔的眼神。
　　真的，如果媽媽這樣對我，讓我立馬死掉我都愿意。
　　媽媽在夜里哭的時候我總是第一個跑過去，我從后面抱住她，把頭埋在她的頸窩，她的身上有很香的味道，讓我感到幸福。
　　但媽媽回過頭看見是我的時候，立刻把我推開了，好像不認識我一樣。她跑到哥哥或妹妹的房間，抱著他們睡覺。
　　世界上所有的媽媽都是愛自己的孩子的吧，媽媽對我這么嚴格是希望我可以變得更加堅強。只要我努力，媽媽總有一天會發(fā)現(xiàn)我的好，她會知道我是個好孩子，她甚至會抱抱我。

　　我走進門的時候媽媽正在用毛巾給妹妹擦臉，妹妹哭著向媽媽告狀。媽媽一邊幫她擦臉一邊柔聲說道：“沒事的，洗干凈還是個漂亮的小公主!”
　　我挪著步子向前，“媽媽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蔽业穆曇粲行┌l(fā)抖。
　　“行了，快去洗手，一會就開飯了�！蔽液孟駨乃哪樕峡吹揭环N笑意，今天媽媽的眼角眉稍都綻放著明亮的光彩，我不禁呆住了。我仿佛看見幸福在向我招手，我期待已久的。
　　“楞著干什么，還不快去!”
　　“嗯！”我用力地點了點頭。這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沙發(fā)上坐著一個人，他翹著二郎腿，背舒服地靠在沙發(fā)上，一臉看好戲似的看著我們。他戴著一副細框眼鏡，穿著白襯衫和西褲，身材適中，長相斯文。但我從看見他的第一眼起就不喜歡他，甚至是本能的厭惡。
　　媽媽今天心情那么好，就是因為他吧！媽媽現(xiàn)在對我這么溫柔也是因為想在他的面前有一個好的形象，這不是因為我。
　　但是如果媽媽真心喜歡他，我也祝福他們，畢竟我比誰都希望她幸福。
　　吃飯的時候，媽媽有些害羞地介紹這個男人，叫我們喊方叔叔。他笑著回應(yīng)我們，最后目光停留在我身上，“這個孩子怎么瘦的皮包骨頭了？”
　　“還不是挑食的緣故嗎？現(xiàn)在的小孩�。　眿寢尭筛傻匦χ�。
　　那個方叔叔把一個雞腿夾進我的碗里，我有些惶恐不安地看了媽媽一眼。因為這些肉類都不是我平常應(yīng)該吃的食物。
　　媽媽朝我點了點頭，笑著說:“方叔叔夾給你的，你就快吃吧！”
　　我咬了一口，肉質(zhì)鮮嫩可口，越嚼越有味道，好吃的我快要哭了。我好像一個被爸爸媽媽寵愛的孩子，如果方叔叔永遠在我家就好了。
　　哥哥和妹妹不敢出聲抗議，就一直瞪著我，讓我有些吃不下去。我好像搶了他們東西一樣，內(nèi)心有種愧疚感。
　　吃完飯方叔叔拿起放在沙發(fā)上的皮包就要告辭了。
　　“在呆一會吧！”媽媽哀求他。
　　“不了，我外邊還有事呢，我下次還會來的�！狈绞迨鍦厝岬珗詻Q地說。
　　媽媽只好答應(yīng)了，她的目光黯淡下來�！澳悄愕任乙幌隆！边^了一會她蹬蹬地從樓上下來，把一個信封塞到方叔叔手上，“請你一定要收下，不收的話就是看不起我�！彼哪樇t撲撲的，微微喘著氣。
　　方叔叔愣了一會，馬上又換上感動的表情，“謝謝你，我一有錢馬上就會還給你的�！�
　　那信封里是我為媽媽買藥存的錢，那是我晚上熬夜裝圓珠筆賺來的錢。是我冒著大太陽，從一個一個垃圾桶里翻找到的瓶子換的錢。是我洗堆的像小山一樣高的盤子的錢。是我省下買文具和午飯的錢。此刻它靜靜地躺在別人的皮包里。
　　我覺得鼻子很酸，媽媽為什么不給自己買藥，不給自己買點營養(yǎng)品。她不是把錢給哥哥玩游戲，就是給妹妹買點心，現(xiàn)在她甚至把錢給了一個外人。她難道看不見我對他的一片心意嗎？
　　我委屈的想要大哭一場，但是我又不能在他們面前哭，我忍的鼻子和喉嚨都很酸，眼淚還是濕潤了我的眼眶。
　　“啪!”一聲脆響，我摸著發(fā)燙的臉茫然地望著媽媽。
　　“那雞腿是我留給你哥哥吃的，你怎么能隨便吃掉�！眿寢屌芍p眼，回答我的疑問。
　　我為什么要胡思亂想呢，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我從未像此刻一樣絕望，我甚至沒有力氣做思想上的反抗。讓生活在黑暗中的我看見一絲絲光亮，卻又馬上把我推入更黑暗的地獄。
　　我慢慢走過去，拿起我的那把椅子遞給媽媽。
　　請把我所有的希望、幻想全部都打碎吧！這樣我的心也許就不會在痛了，這樣我就能逃走了。
　　媽媽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我，“怎么樣，你還想反抗不成？”她打開門，用手指著外面漆黑的夜空，“滾，今天晚上不許回家�！�
　　妹妹在撕我的課本，撕拉撕拉的聲音讓我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我想搶回來，但又覺得沒必要了。
　　我的訣別也沒能如我的愿，但我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們住的這片房子都很老舊，年輕的人都搬出去了，留下的也就是老人和孩子。他們總是很早睡覺，而我們這里又沒有路燈，所以這里的夜特別黑。我被路上的垃圾絆倒了好幾次，膝蓋應(yīng)該已經(jīng)流血了，但我一點也感覺不到疼。
　　我該到哪里去呢？天大地大卻沒有我的容身之所嗎？不要亂想了，現(xiàn)在要先到人多的地方，安全地度過今晚再說。
　　我又悶頭走了一會，這時候我突然看見方叔叔了。我本來想直接從他旁邊的路走掉，可我的腳卻挪不動。
　　好，就去看一眼，確認完我馬上就走，再也不回來了。
　　我小心翼翼地跟在方叔叔的身后，黑色的夜是遮擋我的屏障，而他的腳步歡快也沒有心思留意到我。
　　我跟著他拐進了一條很冷清的胡同，里面是一排理發(fā)店，說是理發(fā)店但是連一把剪刀都沒有。
　　從我這個方向數(shù)進去第二家店里走出來一個穿著超短裙與細跟高跟鞋的女人，方叔叔與她一見面就開始接吻。
　　過了一會，方叔叔從皮包里拿出信封，炫耀似的甩了甩，惹得那個女人一陣嬌笑。然后她們貼著身子走進了店里。
　　騙子，騙子，他騙了媽媽。而媽媽還以為找到了真愛。
　　不行，我今晚就得走，我在這個家里是毫無地位的，沒有人喜歡我，沒有人在乎我。即使我付出我的一生，我的全部，他們也會理所當然，甚至還會嫌我飯做的不好吃，地沒有掃干凈。
　　我像是被惡鬼追著一樣沒命地跑，不行，我絕對不能回去了。他們是吸血鬼，是不會滿足的吸血鬼，我真的撐不下去了。我蹲下來，抱著自己大聲痛哭。
　　我已經(jīng)無法自欺欺人下去了，我早就被這個世界拋棄，我的痛苦如塵埃，誰都可以視而不見。
　　但是媽媽好可憐啊，她單身了那么多年才找到一個喜歡的人，那個人卻是個騙子。如果我們家的錢都被他騙了，那他們怎么生活呢，媽媽身體不好，妹妹又太小，而唯一有希望的哥哥連自己的生活問題都處理不了。
　　我也很想給自己一巴掌，都什么時候了還想這些，特別犯賤。但是，只要我的心腸再硬一點點，我早幾年就離開了。
　　好，再給我?guī)滋鞎r間，我要揭了那騙子的面具。然后我安安心心地離開，世界那么大，會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在等著我。
　　但是我怎么才能揭穿他的真面目呢？如果直接告訴媽媽，她一定不會相信我的話，還可能打草驚蛇。我只能讓哥哥或者妹妹來告訴媽媽這件事，哥哥整天只知道躲在家里玩游戲，讓他出去簡直比登天還難。而且他比還沒有形成自己意識的妹妹更加討厭我，他連看我一眼都不愿意，怎么會聽我的話。所以我把目標放在妹妹身上。
　　我的計劃是先摸清方叔叔和那個女人交會的時間和地點，然后在那個時候借口帶妹妹買吃的，或者我們假裝去找他，然后來個人贓并獲。然后妹妹應(yīng)該會把這件事告訴媽媽，等媽媽再來問我的時候，我再說。

　　等一切完成之后，我就離家出走。我不怕吃苦，什么活都愿意干，我一定能活下來。在一個地方賺夠了錢，我就去下一個地方，我要一直走一直走。不會有什么再阻礙我的腳步，我要像自由的小鳥一樣，飛向任何自己喜歡的地方。
　　那個時候我會成為全新的自己，沒有人打趣我說媽媽不愛我，沒有人嘲笑我怪異的校服，沒有嫌棄我要撿垃圾才能貼補家用。我要穿漂亮的裙子，我要挺直腰板，我要微笑，對所有的人。我有點迫不及待了。

　　這里唯一讓我留戀的就是高遠了，他是在我如此狼狽孤獨中唯一帶給我安慰的人，讓我感覺到世界還是美好的。我不想對他不告而別，讓他覺得我對他一點也不在乎。
　　我在午休的時候把高遠叫到了教學樓側(cè)面的花壇邊，一簇一簇的薔薇花鮮艷欲滴，綠色的小草搖晃著腦袋，風暖融融地吹拂著臉龐。
　　“干什么呀？搞的這么神秘�！边@是我第一次主動找他，他覺得很稀奇，一雙大眼睛好奇地看著我。
　　“我……”他突然將什么東西塞進我嘴里，濃郁的巧克力在我嘴里化開，甜蜜中帶著淡淡的苦。
　　我覺得自己整個人都酥麻了，只能干瞪著眼。高遠見我這樣卻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
　　他笑的真好看，一想到我再也見不到這種笑容我的心就空了，比沒吃飯的胃更空。
　　“我可能不能和你做同學了？”
　　“嗯？你什么意思？”他的笑容還沒有完全消失，好像是隨口一問。
　　“我的意思是我快要離開這里了，今天我想好好和你道個別，因為我不確定我什么時候走�！�
　　他沒有表情地將身體斜斜靠在墻上，右腳也抵著墻�！笆遣皇羌依锍鍪裁词铝�？有沒有什么我能幫的上忙的？”
　　我看著他，緩緩地搖了搖頭。
　　“沒什么事你干嘛走？”
　　“我在這里沒法呆下去了，這里沒有人在乎我，我想出去會不會好一點�！�
　　他一下子站直了身體，臉上結(jié)了一層霜，“好啊，你要走就走啊，和我沒關(guān)系�！彼敝劬次遥桓辈恍嫉臉幼�。
　　我的鼻子很酸，一說話的就會哭出來，所以我只是沉默地看著他。
　　“沒什么事我就走了�！彼淅涞卣f，但步子卻沒有動，大概在等我的反應(yīng)。
　　“一直以來謝謝你，即使我走了，我也會永遠記得你�！�
　　高遠垂下眼睛，嘴角扯出一個笑容，“我知道了，你是鐵了心要走了，也是啊，這里沒什么東西是你留戀的了�！�
　　不是的，我舍不得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但是我既不能為你留下來，也不能讓你和我離開，這是最好的結(jié)局了。
　　高遠抬頭望著天空，眼睛有些放空的，“我走了！”他經(jīng)過我身邊的時候撞了我一下，我踉蹌地后退了幾步。他的背影一僵，步伐還是只快不慢，充滿決絕。
　　我還是讓他傷心了，不管我選擇怎樣的方式離開結(jié)果都沒有改變。我是不是不該和他說呢？畢竟這讓離別的痛苦提早了。
　　高遠不再理我了，我叫他他也假裝看不見，他和別的同學有說有笑的，顯得特別快樂。
　　喂，有什么好失落的，你難道還想讓人家為你難過一輩子。這樣多好啊，他才不會因為你的離開生活有任何的影響。
　　放學的時候我將幾本作業(yè)隨手塞進書包里就向外面沖去，我的偵查任務(wù)就要開始了。
　　“陳哀，站住……”我跑了一會突然聽見有人叫我，我轉(zhuǎn)過身，看見高遠鐵黑著一張臉向我跑來。
　　“翅膀變硬了是吧，我不理你，你就不理我了是嗎？”高遠朝著我大吼，看樣子就想要打我一樣。他一米八幾對著小學生似的我大吼大叫，引得路過的人不斷朝我投來同情的目光。
　　“我……我……我只是沒看見。”
　　“哼！”他從鼻孔里冷哼一聲，將一張紙條塞到我手里，然后又氣呼呼地走掉了。
　　“我的電話：178……6需要的時候打這個電話，我盡量不換號碼�！�
　　我握著這張紙看了好久，明明就幾個字，可我費了好大的勁才讀懂。“有我在�！蔽椅孀∽彀�，但從指縫間漏出我壓抑的哭泣。如果說我先前還有害怕、迷茫、掙扎，那么現(xiàn)在的我很堅定，因為有你在。即便我可能永遠不再聯(lián)系你，但我依然能從你這里獲取無限力量，即使有一天記不清你的臉，但我一定會記住我生命中曾出現(xiàn)過的如此溫柔的少年。
　　經(jīng)過幾天的觀察，我找到了規(guī)律。方叔叔每次在我們家吃完飯后就會去洗發(fā)店。這真是太過分了，獲得媽媽的關(guān)愛后馬上投入到另一個女人的懷抱，大概還和那個女人嘲笑媽媽呢！
　　這絕對不能原諒，我一定要撕開他的面具。計劃就在今晚實行。
　　我的眼睛死死盯著他放在茶幾上的手機，我想著怎么移開他的注意力，避開周圍的人，將他的手機藏在沙發(fā)底下。等他走后，我就將他撿起來送去。對了，還必須帶上妹妹。
　　媽媽在廚房里忙碌著，最近她很有做飯的興致。“陳哀，幫我拿一瓶新的油進來�！�
　　“好的!”我站起來，卻不挪動步子，“方叔叔，我體育課上把手腕弄傷了，手沒有力氣，你能幫我把那邊的油拿進去給媽媽嗎？”
　　方叔叔放下報紙，伸了個懶腰，“好的！”他笑著跟我說。
　　我在心里冷笑，你越是裝的慈善，我越討厭。我趁著他走的時候迅速地將他的手機塞進沙發(fā)下面。
　　我的心里默念千萬別想到手機，千萬別想到手機。等媽媽送方叔叔到門口的時候，我才感覺自己可以呼吸了。正當我放松下來的時候，方叔叔突然一拍腦門，“啊呀，我的手機忘拿了!”
　　我的神經(jīng)瞬間緊繃起來，你都走到門口，怎么不多走幾步再想起來。
　　他們進屋開始找手機，結(jié)果怎么也找不到。這也好，最后還是得我送過去。
　　“我給你打個電話就行!”媽媽說。其實很多時候我都懷疑，媽媽是和我相克的。
　　沙發(fā)底下響起一陣鈴聲，“啊，是在這里啊!”方叔叔撿起了手機，“但是手機怎么會在這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虛的緣故，總感覺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瞟到我這里，眼睛里又陰險又得意。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今晚的計劃泡湯了，我要重新想個辦法。如果能拍下來就好了，但是我沒有手機啊。找誰借呢？
　　“啊呀，我忘記把錢給他了�！眿寢屨f著匆匆往樓上跑，下來的時候手里又拿著一個信封。
　　對啊，我怎么這么笨呢，眼見為實，耳聽為虛。不管怎樣，自己看到的才是最可信的。即使殘忍也必須看清現(xiàn)實，我不知是對媽媽說的還是對自己說的。
　　我在客廳里邊寫作業(yè)邊等媽媽回來，我明知道這些作業(yè)對我來說是沒用的，因為我不會再上學了，但我還是想把它認真完成。
　　我聽見鑰匙插進鎖里的聲音，咔嚓一聲，門被推開了。
　　“媽媽……”我沖過去，看見人之后我急忙來了個剎車，“你……你怎么會來？”
　　方叔叔只是笑，他走進來，將門關(guān)掉。
　　“我媽媽呢？”我往后退了幾步，用力地提高音量。
　　“你說呢？”他擦了擦嘴角，“她這種沒人要的老女人，哼！小鬼，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嗎？但我告訴你，我外面有女人你媽他早就知道了�！�
　　我拼命地搖了搖頭，他卻步步緊逼，“我稍微對她好一點的她就言聽計從。而你在這個家的地位還不如一條狗呢！”
　　“別拿我和你比!”
　　他反應(yīng)過來后一陣惱羞成怒，突然他像想到了什么，奸笑起來。剛剛只有我一個人在客廳，只開了一盞小燈，他剛好站在陰影處，好似一個魔鬼。
　　我猛地轉(zhuǎn)身向樓上跑去，我沒有自己的房間，都是睡在客廳的。我必須要跑到有鎖的房間才可以。
　　我跑去哥哥的房間敲門，他畢竟是個二十多歲的男人�！案绺�，快開門……快開門……”我拍的手掌都痛了，但是就是沒有一點動靜。
　　“你他媽要死啊！滾，別打擾老子玩游戲……”我像是觸電一樣，從門上跳開。
　　但我又移上去，“哥，開門啊……我求求你，不要丟我一個人在外面……”我強忍著哭，苦苦哀求他。
　　突然從房里傳來震耳欲聾的音樂，我的聲音瞬間被淹沒了。
　　我摸了把眼淚，朝妹妹的房間走去。我剛敲了一下門，妹妹就說：“哥哥不開門，我也不開門�！�
　　“但我也是你姐姐��！”
　　“你不是我姐姐，你是乞丐，是傭人，但就不是我的姐姐�！�
　　我好像一下子被抽干了所有力氣，我靠著墻緩緩劃坐在地上。
　　腳步聲越來越近，那不緊不慢的節(jié)奏仿佛是對我的嘲笑，即使給我留了逃跑的時間，卻沒有人給我開門。
　　“啊，沒有人給你開門啊，真是太可憐了！”他雙手抱著手臂，將身子側(cè)靠在墻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里竟是嘲諷之色。
　　他緩緩地向我走來，我往角落里躲，可是空間畢竟是有限的，我沒有退路了。我縮在角落里，將臉埋在膝蓋里，如果只要這樣就可以避免一切麻煩、恐懼、心痛就好了。就這樣縮著腦袋，什么都看不見，什么都聽不見就好了。
　　他拉著我的頭發(fā)，將我的臉抬起來。頭皮一陣刺痛，我的臉大概痛的很扭曲。
　　“你一個人照顧一個家，很辛苦吧！我有個辦法可以幫你哦！”他抬著我的下巴，左右看了看�！拔艺J識一個朋友，他有戀童癖，我倒是可以讓他收你做女兒。他很有錢，這樣你們一家都不用愁了�！�
　　“做夢!”我狠狠地瞪他，我把他的手從我下巴上甩開。他抓著我頭發(fā)的手卻更用力了，我吃痛地用雙手打他，腳也開始亂踢。
　　“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隨著啪的一聲，我什么都聽不到了，好像進入了一個空洞的世界。我往角落里縮了縮，用手扶著發(fā)昏的腦袋，輕輕地搖了搖，這個世界的聲音才一點一點回來。
　　“如果你不去的話只能讓你妹妹去了，我總要給我朋友一個交代的，再說你妹妹可比你可愛多了�！�
　　“那里有很多好吃的嗎？”突然從房里傳來一個小女孩稚嫩的聲音。
　　“那當然有了，不僅有好吃的點心，還有穿不完的漂亮衣服，玩具也是想要什么就要什么呢！”
　　“那可以要全套的芭比娃娃嗎？我想要，但媽媽一直不給我買�！�
　　“當然有了，去了那邊你想要什么就要什么。”他繼續(xù)蠱惑。
　　“不行，她不能去!”實在是太荒唐了，欺騙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我要去！”門突然嘎吱一聲打開了，從里面透出的光一下子刺入我的眼睛�！斑@么好的地方姐姐一定想自己去，你真是太自私了。”她站在亮處，我看不清她的臉，但一定是一臉幽怨地看著我。
　　“那我們走吧!”他朝妹妹招了招手。
　　“不行……”突然有一道身影從樓梯上跑上來，一把抱住了妹妹�！安恍�，她不可以，她還太小了�！�
　　一絲涼意從我的腳底板一直蔓延到我的頭蓋骨，我冷的渾身開始顫抖，我抬起手狠狠地咬著手指。
　　媽媽早就來了，她一直呆在樓梯上觀察著情況。直到威脅到了妹妹，她才跑上來。
　　如果只有我，是不是我被打死了她都不會露面……
　　我將膝蓋彎曲，往自己靠，努力地把自己抱的緊緊的。但寒冷的感覺一點都沒有緩解。
　　“不是說好了由我來處理的嗎？你別忘了，你兒子賭博欠下的二十萬呢！”
　　“我知道，我知道了！”媽媽大喊著。她放開妹妹，然后朝我走來。
　　不要過來，我第一次不想媽媽靠近。你如果不說的話，我就假裝什么都不知道。你雖然對我而言不是個好媽媽，但是我沒有辦法不愛你。我馬上就要走了，在我最后的記憶里只想記住你美好的一面。不要讓我恨你，千萬不要。
　　撲通一聲，媽媽跪倒在我面前，“小哀，我求求你，救救你哥哥吧！如果我們拿不出錢，你哥哥就會被人砍死的�！�
　　我哭著，使勁地搖頭。你兒子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你明明知道我去會發(fā)生什么，你可以站起來保護妹妹，卻一個勁地把我往火坑里推。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你這么不公平。要不是為了你們我早就走了，我的一片真情只能換來你一次次的傷害。你們每個人一刀一劍地專往我心窩子里捅，你們一個眼神就可以殺我好幾次。
　　我早就死了。
　　“我死也不會去的�！蔽覜_著她喊，我再也不會為他們有一絲一毫的感情，他們活的怎么樣與我毫無關(guān)系。被砍死就被砍死，被餓死就餓死，被騙子騙就被騙好了。這都與我無關(guān)。
　　媽媽沖上來抓著我的腦袋往墻撞，很響的一聲，我只覺得眼冒金星。“你不能這么自私，你要救你的哥哥呀，他可是你的親哥哥!”
　　自私？我以前多怕媽媽對我說這個詞，我全心全意的付出，什么事都攬再自己身上就是怕媽媽這么說。但是這就是個笑話，媽媽根本不懂自私的含義，只要我活在這個世上，她都覺得我是自私的。
　　親哥哥？他有當我是妹妹嗎？不說他平常不理我，只知道指使我，就我這樣懇求他救命，他都能視而不見。他根本不配做哥哥，他甚至不配做人。
　　而你也是一樣的。
　　我一把推開媽媽，她一屁股坐到地上，有些呆滯地看著我。而我趁現(xiàn)在站了起來，我握緊雙拳，挺直腰板，感覺自己像個戰(zhàn)士。
　　“你聽好了，我陳哀在這個世上沒有哥哥，沒有媽媽，沒有家人。還有，要怎么做是我個人的選擇，你不許強迫我。我說不要，就是不要�！�
　　呆滯了幾秒后，媽媽完全脫掉了偽善的面具，打親情牌已經(jīng)對我無用了。她的眼神，一點點變冷，然后變成仇視。
　　她向我撲來，“你沒的選擇，你既然是我生的，你就要聽我的。我讓你往西，你絕對不能往東。我要讓你死，你就絕不能活著�！�
　　我再次把她推到在地，我不會再任人宰割了。我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直視著她的眼睛。
　　“好啊，真是太精彩了，乖乖女終于開始反抗了！”姓方的拍著手說。一副看戲的樣子真討厭。
　　“你別看了，這孩子已經(jīng)不聽話了，你趕快過來幫我。”
　　“著什么急��！“他甩著一張紙，一臉得意地說：“這上面有可以幫你們家還款的人啊。你以為就你在調(diào)查我，我也可以調(diào)查你啊。你在學校里沒什么朋友，但是有一個人會理你，還對你特別好。更讓我欣慰的是，他的家里很有錢呢，我看見他走進了一個很大的別墅里�！�
　　不能，不能影響到高遠。我的事情我要自己承擔，不能給他添麻煩。我希望他就在他充滿希望的世界里好好活著，不要沾染我這邊一點的骯臟與齷齪。他那么好，我怎么忍心把他扯進來。
　　我頹然地跪倒在地，“我去，你把紙條給我吧！”
　　“哼，你哥哥的命還沒有一個外人重要，我真是看透你了，我就知道你是個白眼狼�！眿寢寫崙嵉貙ξ艺f。
　　“我有個問題一直想要問你，為什么你對我這么嚴格，為什么這么討厭我？為什么對我和哥哥和妹妹不一樣？”我低著頭，雙手抓著校褲，頭發(fā)凌亂地披下來，好像一個女鬼一樣。我一直的疑問終于在今天問出口了，每每出現(xiàn)就緊緊揪住我胸口的問題，像身體里被下了蠱，時不時痛不欲生。
　　“真是的，在這個時候問出這種蠢問題。”我說完同意之后媽媽松了口氣，開始肆無忌憚起來。
　　“告訴我，為什么？“我的嗓音沙啞，但我只要我能發(fā)出聲音我就會一直問下去。為什么，到底是為什么？我不甘心，我的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下來，打在我的手背上。
　　“大概是你七歲的時候，有一天我打完工回來，你已經(jīng)在家里幫我燒好了飯。只是一個七歲的小孩子竟然會煮飯，而且并不是僅僅將冷飯冷菜熱一下，而是做出一頓新鮮的飯菜。我感到非常驚奇�！�
　　“我一個單身女人帶著兩個孩子，一定要非常努力工作才可以養(yǎng)活你們。但是我這個人笨手笨腳的總是出錯，也不擅長和工廠的那些婦女交往，總是一個人默默忍受著她們背后的議論�！�
　　“但是你卻非常懂事，在你哥哥還會吵著要買玩具的時候，你已經(jīng)開始幫我做飯，幫我做家務(wù)了。我這么失敗，但是你卻那么懂事，學習又那么好，根本就不需要我操心。我想我這個媽媽對你而言也沒什么用，你從來都不需要我。我想既然你這么會做事，你就做好了。不管我讓你做什么，你都會乖乖照做，從來都不會反抗我。要說我今天會這么對你，都是你自己造成的。”
　　我費力地揚起嘴角，“原來是這樣啊！”我用力地撐起身體，站起來，腿很軟，我晃了幾下才穩(wěn)住。
　　“為了避免夜長夢多，明天一早就過去吧！”姓方的邊說邊將紙條撕碎，隨手扔了。
　　我下意識地伸手去撿，但我只能抓到虛無的空氣。
　　我什么都沒有了，我唯一的希望也被粉碎了。
　　“媽媽，讓我最后為你做頓飯吧！”我笑著對她說。
　　我還記得我第一次做飯的心情，媽媽很辛苦，我要幫媽媽做事，想讓累了一天回來的媽媽可以吃上熱乎乎的飯菜，想讓媽媽露出舒心的笑容。
　　我踩著小板凳才能夠上鍋子，被油濺的滿手血泡。切菜的時候，切到了好幾根手指。我完成第一頓飯，并沒有媽媽記憶中那么神奇。
　　媽媽回來后對我露出驚奇的表情，但那頓飯吃的異常的沉默。
　　我沒有想到媽媽不僅沒有一絲感動、欣慰，反而從我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失敗，感覺自己作為母親卻不被需要的痛處。
　　我天黑的時候也害怕，難過的時候也想讓媽媽抱，看見漂亮的洋娃娃也想讓媽媽買。但我都忍住了，我希望自己成為一個懂事的小孩，不讓媽媽操心的小孩，這樣媽媽就可以輕松一點了！
　　但這正是我被媽媽忽視、討厭的原因。
　　是我的錯嗎？真的是我的錯嗎？我的頭真的好痛啊，我這些年的堅持一點意義也沒有。太可笑了，太荒唐了。我被討厭的原因竟然是這個。
　　那我活著的意義到底是什么呢？
　　“大家請吃吧！”我已經(jīng)將飯菜擺放在桌子上，還為他們準備了新鮮的果汁。
　　“什么嘛，晚飯吃完才多久，現(xiàn)在怎么吃的下。”妹妹嘟著嘴抱怨。
　　“剛好當宵夜，你不餓的話就喝果汁好了�！备绺缯f。
　　“吃吧，吃吧，這是姐姐為我們做的最后一頓飯了�！眿寢屨f著夾了一塊煎雞蛋放進嘴里。
　　“你不吃嗎？”姓方的有些狐疑地看著我。
　　“我平常都是家人吃了我再吃的，只有你在的時候才一起上桌吃。今天，我想像平常一樣�！�
　　他點了點頭，便不再理我了。
　　飯菜很快被席卷而空，杯子橫在桌子上，有些碗筷被打落在地上。他們一個個開始痙攣，紛紛從椅子上摔下來，一個個的臉上都是不可置信、驚恐和痛苦。
　　媽媽艱難地朝我爬來，顫抖的手死死抓著我的褲腳。她抬起頭，眼珠突起，她努力地張嘴卻說不出話來。我知道她在問我為什么這么狠心。
　　“我們這邊的房子要拆遷了吧！”我說完就感覺腳上的手一點一點松了下去。
　　我們這片老房子都要拆遷去建商業(yè)街區(qū)，政府會給拆遷戶提供一套新的房子，還會有五十萬作為補貼。配給的房子房間應(yīng)該很多，他們還可以靠出租生活。我正是看到了這點，才放心地決定離家出走的。
　　哥哥的二十萬并不是他們還不起，而是不想白白浪費二十萬。寧可犧牲掉我的幸福、自尊、人生，也要為哥哥和妹妹保存資本。
　　對啊，我就是這么無足輕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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