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她開始咬食指第二個關(guān)節(jié)時，就是她在忍淚。
　　可是，看這樣的電影有什么好哭的呢，奇怪的是周圍的女生都在小聲地啜泣。這部號稱本年度最賺人眼淚的愛情文藝片似乎一點都騙不到他的淚水。
　　也許淚腺……堵塞了吧……
　　“給你�！彼f過一塊疊得方方的手帕。
　　黒暗中，她帶著濃濃的鼻音低聲說：“謝謝�！�
　　他看著銀屏，依然不太明白為什么女孩子總是會為這種老套得猜得出劇情的片子感動。
　　出了影院，女孩似乎還沉浸在剛才的劇情無法自拔，情緒有些低落。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從口袋里掏出一團皺巴巴的東西。
　　“不好意思，洗完了再還你吧�！�
　　“不用了。”他要拿回來。
　　“還是洗了再還你吧……”她有些難為情的樣子，“還擦了點比水密度要高點的液體……哈哈�！�
　　他趕緊縮回手：“那你洗吧�！�
　　“現(xiàn)在帶手帕的人很少。帶手帕的男生就更少了，估計比華南虎還稀奇，真該放到博物館供人參觀……”女孩一跳一跳地走著，嘀嘀咕咕十分開心的樣子，“那我搬個凳子坐在門口收費，哈哈，不就發(fā)了？”
　　“笨蛋，那市跟你學的�！彼Ｏ履_步。
　　“呃？”女孩疑惑地回頭看他。
　　“手帕�！彼p聲說，初夏的微風散不盡涼意，夜空下熒熒碎片，時光仿佛有著可逆轉(zhuǎn)的按鈕。
　　十年有多久呢？
　　忽然想起一句詩：
　　人生如若初相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林奇至今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林亭玉的光景。那時候，林亭玉家還是幸福美滿的樣子，而他家，簡直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沒想到十年過去了，竟然時過境遷，滄海變桑田。他家熄火了，和和滿滿，至少表面是這樣。媽媽想開了，或許詩妥協(xié)，就讓爸爸“外面彩旗飄飄家里紅旗不倒”。他是無所謂，十年前，或許更早以前就覺得沒什么大不了。大人嘛，都是大人的事，跟他沒關(guān)系，只要奧特曼還在，只要最新款的遙控飛機還在，只要還有好吃的肯德基……他最煩那些大人了，總是不停地問：“你要跟著誰？跟媽媽（爸爸）在一起，我會好好照顧你的。”一遍又一遍，根本不管他愛不愛聽。
　　林亭玉被她媽媽緊緊地牽著，跟她爸爸站在一起，簡直是照相館里展示出來的全家福。
　　她爸爸說：“林總，這是小女，林亭玉�！�
　　他爸爸說：“嗯，好名字。好乖啊�！�
　　他撇了眼，什麼嘛，白得跟墻似的，還是兇巴巴的單眼皮，瘦瘦小小的，像是他最討厭的豆芽菜。才想著就被爸爸拽到前面。
　　他聽見爸爸說：“這是犬子，林奇�！�
　　他聽了直翻白眼，干嘛每次都是犬子犬子的，難道你是狗爸爸嗎？以后等他長大了不是要向人介紹：“這是犬父，林志遠�！�
　　“真胖�！蹦莻�女孩子低聲說，正在聊什么的大人沒有聽見，他可是聽得清清楚楚的。他握緊拳頭，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頗受驚嚇地躲到滔滔不絕的大人后面，警備地看著他。
　　從小開始他最討厭別人說他胖了。喜歡吃怎么了，他就是有的吃�；ɑňG綠寫滿歪七扭八的外文的糖果、香甜松軟的奶油蛋糕、熱乎乎脆脆的肯德基、汽飽飽的可樂，什么都好吃，只要他想要，馬上就有人拿過來。
　　然后他爸爸一聲令下：“小奇，帶亭玉去玩。”
　　又來。“嗯�！彼荒蜔┑貞�，每次都這樣，把他當什么了？幼兒園阿姨？什么小孩都要他帶著。爸爸在客廳里和客人玩牌、聊天、喝酒，他在房間里要拿出一堆玩具讓小孩搞破壞。
　　他重重地關(guān)上門，從柜子里拿出一些早就玩膩的玩具丟在地上，說：“你自己玩吧，不要到床上去�！�
　　女孩掃視地上的玩具，說：“為什么我要玩這些？我要那個�！笔种钢ＡЧ窭锏能嚹！�
　　行啊，眼光不錯啊，一看就瞄到最貴的。
　　“不行，那是我要玩的！”他叉著腰大聲反對。
　　“不要拉到�！迸①�氣地偏過頭，愛理不理地。
　　本以為會一直吵鬧呢，沒想到這么快就放棄了。要是一直吵著的話，他還打算拿出另一個雖然也是玩膩了科還是很好玩的會邊閃光邊放音樂的賽車。
　　她安靜地坐在一邊，皮膚白皙得能看見細小的血管，陽光透過磨砂玻璃淺淺地停在臉頰上，像是涂了層淡淡的胭脂。
　　他有些訕訕不好意思，畢竟是安分的客人，他也不是小氣的主人。于是，他想想，雖然猶豫還是翻出一大盒餅干，又捧了許多糖果，說：“這些給你吃�！�
　　女孩看了看這些包裝精致見都沒見過的零食，眼里流露出一點點渴望的神色，卻還是轉(zhuǎn)過頭說：“不要，這么甜，會長得跟你一樣胖�！�
　　他氣得丟下零食大聲吼：“不許說我胖！”竟然委屈得眼圈子紅了。他知道其實小朋友都不喜歡他，嫌他胖，要不是可以玩到一大堆新奇的玩具，都沒人理他。他一直都知道，只是假裝不在乎。誰都不喜歡他。爸爸也好媽媽也好，老師也好，小朋友也好，就連眼前這個安靜的小豆芽菜也是。
　　“喂，你可別哭啊，等下你爸爸還以為我欺負你�！�
　　“你怎么不講道理�。　迸⒓钡脠F團轉(zhuǎn)。
　　過了一會，視線下面出現(xiàn)一塊疊得方方正正的手帕，印著小白兔圖案。
　　那個女孩說：“你別哭好不好？是我錯了，我不會再說你胖了，好不好？我吃糖好不好？我們一起玩游戲好不好？”
　　透過濕濕的的指縫，女孩真的很著急，是真的在關(guān)心他。他胡亂地擦掉眼淚，氣還是不順。
　　他問：“你……真的……不、不再說我胖……了嗎？”
　　她點點頭。
　　他又問：“你真的……真的，要……跟我玩……嗎？”
　　她點點頭。
　　他不放心地又問：“你……真的要跟我做朋友嗎？”他心跳得很快，咚咚地胸腔里打鼓似的，仿佛全世界都可以聽見。就是被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也沒那么緊張。
　　她有些遲疑，當他以為要失望時，她點頭了。
　　他開心地抓住女孩瘦小的肩膀，不停地問：“真的嗎？真的嗎？”連氣都順了。
　　“真的，不信我們打勾勾�！�
　　怕她反悔，趕緊“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忘了你叫什么名字�！泵看伟职謳淼目腿耍『⒌拿智姘俟�，他還真沒記住一個，都是“喂、喂”地叫著。
　　“我叫林亭玉�！彼χf，雖然沒有酒窩，可他還是覺得那是他見過的最可愛的笑容。
　　“不要傻笑了�！彼f，“懂不懂禮貌啊，人家告訴你名字，你也得告訴人家。”
　　“我叫林奇�！�
　　那天下午，客廳里依然是大人吵鬧的打牌聲、講話聲、笑聲。他的房間里，玩具還是被搞得亂七八糟的，甚至到后來™還爬的床上，被子都滾到地上。他很開心，暫時忘記了煩人的嘮叨，惹人厭的體重、被伙伴排擠的沮喪。
　　晚上，爸爸問他：“小學要轉(zhuǎn)去哪？”
　　他回答：“我要去林亭玉在的那個學校�！�
　　哪里都無所謂。只要有真心的朋友。
　　那一年，他9歲。

　　在新學校里，果然其他人還是跟以前學校里一樣。
　　他要跟她一起跳牛皮筋，一個女生說：“他這么胖，不要跟他玩�！�
　　林亭玉推倒她，兇巴巴地說：“不許說他胖�！�
　　她真的從那天之后就沒有說過他胖了。
　　然后拉著他一起玩跳房子。完全不顧那個女生坐在地上哭。
　　后來，男女生流行氣冷戰(zhàn)畫三八線。她還是跟他玩在一起，無所謂地擦掉黑板上“林亭玉是林奇的老婆”。
　　再后來，男生開始像午后春筍拔高時，他還是又矮又胖，沒有一點會長高的跡象，誰都看不起他，她還是跟他在一起，安慰他“怕什么，球形也是一種身材”。
　　再再后來，過了一個暑假，他奇跡般地拉長了，跟了14年的“死胖子”再也沒聽到了，居然還有女生看到他臉紅，送語病一堆的粉紅信封裝著的情書，情人節(jié)時會受到各式各樣的巧克力，連生日都會有禮物。這是莫名其妙。信扔掉，巧克力給林亭玉，當然不是當著那些女生的面。
　　再再再后來，她爸媽離婚的那一天，她跑到他家，躲在他房間一整天，害得他要睡客房。那以后，她就再也沒有去找他。媽媽還問：“怎么亭玉最近都不來玩了？你們吵架了嗎？”他回答不出來。覺得女孩子真是天底下最難懂的生物。
　　再再再再后來，他們明明升入同一所高中，卻假裝不認識。他也賭氣，越發(fā)冷淡，有時真的很想拽住她，問個清楚。
　　他真的很想問：“為什么不理我？”
　　“為什么要假裝不認識我？”
　　“為什么所有人嫌棄我遠離我的時候你陪在我身邊，現(xiàn)在那么多人喜歡我接近我，你反而要遠遠走開？”
　　“為什么你不聽勸說，飛蛾撲火喜歡上那個人？”
　　“為什么你要喜歡那么一個不值得喜歡的人，為他難過，被他傷害？”
　　“為什么……”
　　“為什么……”
　　“為什么……”
　　其實最想問的是：
　　“為什么，我們不是拉過勾，要當100年的好朋友嗎？才過了10年，怎么就變成這樣
　　了？”
　　“為什么，你喜歡的人不是我呢？”
　　“為什么？這10年來，一直注視你的人是我，一直在你周圍的人市我。一直揣測你的心意的人是我。一直以來，喜歡你的人，是我��！”
　　“為什么，你喜歡的人不是我？”
　　后來的后來，有個女孩對他說：“你以為青梅竹馬是什么？是走迷宮。兩個人躲躲閃閃，以為是游戲。其實謎底是愛情。等其中一個人找到時，另一個人也許已經(jīng)走出迷宮回家了�！�
　　因為是青梅竹馬，以為時間很多。想著，等我長高時，再去表白吧。等期末考我是一名再去表白吧。還是等暑假再去表白吧。要不，還是等她生日那天吧。
　　一晃，10年就這么過去了，從遲疑的眼神中滑走。那個女孩只是沖他一笑，終于離他越來越遠。而他只能懊悔地在夢里重復著舊時的游戲。那時候兩小無猜親密無間。

　　當他的桌上排滿一疊重點大學的邀請函時，他爸問他：“你要選那個大學？還是出國？”
　　他回答：“我要跟亭玉一個學校�！�
　　他爸勃然大怒：“你瘋了，差了100分，怎么同校？”
　　到最后，他選了X大，也是重點。雖然不同校，兩個學校很近，也好。
　　雖然知道已經(jīng)沒有資格再去喜歡她；雖然不知道她什么時候才能忘記那個人；雖然知道即使她能走出來也不會選他……
　　有些話，當時沒能說出口，現(xiàn)在再說也失去了意義。
　　只要能遠遠地看著她，在她需要幫助的時候能第一時間想到他，他就安心了。最怕她逞強，人前沒心沒肺地笑著，卻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流淚。
　　有時真想把她囚禁起來，讓誰也看不見她，誰也傷不了她。
　　這樣的占有欲，連自己都害怕。只有遠離她，卻不敢也不愿離開她。
　　也許，也許，有一天，她是不是也會愛上他呢？那是多渺茫的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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