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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心
正值冬日的壽春縣酷寒難耐,屋頂及樹枝上積壓著厚厚的冰霜,荀彧裹著白色的狐裘,就這樣安安靜靜的站在庭院里,不一會兒,他的頭發(fā)上衣服上睫毛上都沾滿了白色的雪花。
似是看到了什么奇異的景致,微笑瞬間在荀彧臉上洋溢開來,他緩步走向庭院一角,蹲下身,看著地上一株小小的蘭花,伸出細(xì)長的手指輕輕撥開落在花瓣上的積雪。
“盛開在不合時宜的季節(jié),你一定很孤單吧。”
蘭花花期最晚也應(yīng)在初冬結(jié)束,現(xiàn)已是隆冬中旬,任再大的風(fēng)雪,也未能將它芊細(xì)的花莖折斷。
“可惜,我沒有你那么堅強。”
寒風(fēng)吹起垂在胸前的發(fā)絲,冷冽的空氣進入鼻腔,荀彧捂著唇輕咳起來。
“荀先生,外面風(fēng)大,您身體又不好,還是趕緊回房歇歇吧!
站在一旁的家仆擔(dān)心的勸著荀彧,自從被丞相下令來到壽春養(yǎng)病,先生的身體便一天不如一天,請來任何大夫都沒有作用,有人說,先生得的那是心病。
心病還需心藥醫(yī),家仆不知道荀彧的心病是什么,只能盡可能的照顧好荀彧的身體。
“好,我這就回房!焙屯R粯,荀彧溫順的點了點頭:“那株蘭花,請幫我好好照顧它!
簡單素雅的房間里彌漫著淡淡的香味,那是荀彧親自調(diào)配的熏香 ,與他本人一樣,溫潤如玉,淡如秋菊。
荀彧抱著香爐,盤腿坐在榻上,身邊的火盆劈劈啪啪的燃燒著,將屋內(nèi)變的暖融融,舒適的溫度另他蒼白病態(tài)的臉上稍許添了些血色。
荀彧的面前疊放著大量的書信,邊上放置著一個空空如也的食盒與一杯溫酒,此刻,他正對著書信出神,空洞的雙眼使他看起來像一具沒有靈魂的精致木偶。
這些書信都是荀彧整理出來的,落款上無一不寫著曹孟德三個字,拿起其中一封信,輕輕丟入火盆里,火焰舔上紙張,瞬間將其燒為灰燼。
“彧隨主公二十余載,盡心盡力輔佐主公完成大業(yè),卻從未料到,你我二人,竟會以這種結(jié)局收場。”
燃燒的火苗卷曲著映入瞳孔,荀彧將第二封書信投入其中。
“還記得,投奔主公之初,主公曾對彧說過,定將竭盡全力匡扶漢室,奉天子以令不臣,彧曾一度以為,您就是彧理應(yīng)托付的明公。奈何人心無常,如今主公卻違背初心,自稱魏公,彧乃大漢之臣,您又要讓彧如何做選?”
“背棄漢室,此乃不義,而若背叛您。。。此乃不忠,難道主公是要將彧陷入不忠不義之地嗎?”
透過火光,荀彧看著空空蕩蕩的房間,想象著曹操站在屋里的樣子。其實,曹操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來見過他了,久到他都快忘了曹操的面容與神情,戰(zhàn)爭勝利時的喜悅,失去愛將時的痛苦,運籌帷幄時的自信,以及,對他說著吾之子房時的驕傲,荀彧都記不得了。
進退失據(jù),這是荀彧如今的處境。
他將曹操的書信一封封扔進火里,那是荀彧現(xiàn)在唯一與曹操的聯(lián)系,這些信紙就如同他粉碎的心,在火焰中一點點消失殆盡。
突然,荀彧的手一頓,手中的紙張再也無法扔出,他嘆了口氣,將其收回,怔怔的看著寫在上面的名字,奉孝。
這封是曹操寫給荀彧追悼郭嘉的書信,郭嘉也曾是荀彧舉薦給曹操的謀士之一,才智過人,為人卻又非常率性而為。
荀彧知道,他一定會得到主公的喜愛。
相似之人總會互相吸引,郭嘉來到曹營之后,果然得到了曹操的賞識與厚愛。每場戰(zhàn)役,曹操總會命囑荀彧堅守后方,而把郭嘉帶在自己身邊,郭嘉也從不負(fù)曹操期望,總能為曹操貢獻奇謀化解戰(zhàn)場之上的困局。就連荀彧自己也認(rèn)為,軍事方面的才能,郭嘉在他之上。
郭嘉嗜酒成性,放蕩不羈,生活的隨心所欲,每當(dāng)看到這樣的郭嘉,荀彧總會上前勸阻一番,郭嘉不以為然,嬉笑著晃著手中的折扇說:“文若,如果人不能隨心而活,就算擁有再長的壽命又能怎么樣呢?我自知身體不好,所以我也不求能活多長,趁現(xiàn)在還活著的時候及時行樂,豈不快哉?”
烏桓之戰(zhàn),曹軍大勝后自柳城北還,郭嘉因長途跋涉與水土不服而病死于途中,至此之后,曹操每每想起奉孝便會悲痛萬分,現(xiàn)在荀彧手中的這封書信,就是曹操寫給荀彧的悼念郭嘉之書。
對于郭嘉,荀彧是羨慕他的。
“隨心而活,看來我還是無法做到!
記得曹操曾對他說過:“文若啊文若,你若是能學(xué)得奉孝一半隨性,也就不會那么辛苦了!
荀彧苦澀的笑著,畢竟他不是郭嘉,他肩上需要背負(fù)的東西太多了。
燒了大半的書信,桌上只剩下寥寥幾封再也舍不得丟入火中,荀彧便將它們疊好放在一旁。
“時至今日,你我之間,終是走到了終點。”
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荀彧舉起桌上早已備好的酒杯。
“主公,這是文若最后一次向您敬酒了,你我雖道已不同,但文若卻并不曾后悔追隨主公,只是今后文若不在了,主公是否還會在想起奉孝之時想起文若呢。。。
原以為早已心若死灰,卻不想最后一刻這顆心依舊如刀割一般另人疼痛難耐。淚水劃過臉頰,荀彧終是抬起頭,將手中的溫酒送入口中。
建安二十五年,曹操的頭疾已越發(fā)嚴(yán)重,大夫多次想為他撤去床頭的香爐都被制止,曹操總是說,這熏香有安神之效,可減輕他的頭痛之苦。這天,曹操依舊閉著眼躺在床上昏睡,空氣中熟悉的香味另他難忍的頭疾稍許緩和。像是感應(yīng)到了什么,曹操忽然睜開眼,本應(yīng)無人的房間中央站著一人,窗外的陽光照射在他身上,使得那人周身似有一層淡淡光暈。曹操坐起身,緊緊盯著這具身影,那人站在光下微微淺笑,溫潤如玉,淡如秋菊。
“文若,你可曾恨過孤?”
那人搖了搖頭,走到曹操身邊,俊美的容貌依如曹操初見他時的那一刻。
“文若從未恨過主公!
聽見荀彧的回答,曹操大笑了起來:“文若啊文若,當(dāng)初孤給了你一個空食盒,原意只是讓你勿要多話,卻沒想到你居然固執(zhí)至此,一杯鴆酒,硬是讓孤此生斷了這稱帝的念頭!
“事到如今,這一切已經(jīng)不重要了!
“所以,文若這是要帶孤離開這里了嗎?”
荀彧輕笑著點了點頭:“奉孝也一直在等著主公!
“現(xiàn)在回顧往事,宏圖霸業(yè)也均在彈指之間啊!闭f著,曹操伸手拍了拍荀彧的肩膀:“罷了罷了,孤這就和你們走,接下來的事情,全交給丕兒便是,孤已經(jīng)很久沒有與你和奉孝痛快對飲了!”
說罷,曹操站起身,重病許久的身體竟變的異常輕盈,走了兩步,他回頭看了看依舊站在原地的荀彧,后者會意,淺笑著跟上了曹操的步伐,兩人并肩走入了一片光暈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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