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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
臨安夜,皓月初上,行人攘攘如織。
勾欄之中,亭臺樓閣鱗次櫛比,一座數(shù)層的紅樓分外顯眼。
霽月閣,名動天下的妓樓。
男人的美夢,女人的噩夢。
霽月閣中或許有許多花,水仙,牡丹,月季,竹蘭,卻只能有一輪月。
但僅僅是這一輪,便足以使其他的雜花黯然失色。
這一切,全都來源于一個女人:花月容。
花月容當(dāng)然不僅有花容月貌。
妓館旁,最不缺的腦滿腸肥的嫖客。
他們通常腰纏萬貫,腦袋碩圓,一副任人宰割的肥羊模樣。
精明的老鴇能一眼辨認(rèn)出大肥羊和小肥羊,當(dāng)然也能認(rèn)出誰不是肥羊。
就比如,門口的這個男人,背著一柄白布纏繞的大刀,渾圓的斗笠蓋住了半張臉,儼然與周遭很不匹配。
他一動也不動,像是一棵扎根土壤的虬木。
讓人移不開眼。
“滾蛋!眲大|麻|子一邊嚷,一邊推搡著他。
硬邦邦的,像塊石頭。硬是打得劉|大|麻|子手背生疼。
他心中一詫,訕訕縮回了手。
那石頭仍沒有動的意思。館內(nèi)的鶯歌燕舞鉆進(jìn)了他的耳中。劉|大|麻|子一時有些急躁,叫嚷道:“媽的,擋著老子看姑娘了!”
這話一說,那石頭便轉(zhuǎn)身過來,對著劉|大|麻|子。
風(fēng)聲蕭蕭,木葉盡脫。
他多么希望自己沒說那句話,可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
暈染的月色照在他高丘般的鼻梁,而在他的唇角,勾勒出一抹美好的弧度。
這笑意讓他瘆得慌。
耳邊閃過呼嘯的風(fēng),白布的大刀已然落在他的頸側(cè)。
枯黃的落葉在空中不屈地飛舞,劃出幾個小圈。
他躡著手抓住大刀的刀鋒,黑瞳放大。
“大俠,我錯了,錯了……”
那大刀上明明纏滿了布條,可他就是能感到里頭透出的陣陣寒意。
那寒意中有深淵,有空洞,更有刻骨的絕望。
那刀客拉扯著刀柄的布條,并未抬眼。
“花月容在哪兒?”
劉|大|麻|子納罕:“霽月閣的頭牌?”
縱然是面臨生死,“花月容”這三個字還是像雷電一般擊中了他。
刀客重復(fù)道:“在哪兒?”
劉|大|麻|子哆嗦道:“就在里頭!
刀客道:“你帶我去!”
劉|大|麻|子一愣:“為啥?”
刀客搖搖頭:“我沒錢!
劉|大|麻|子使勁兒地點了點頭。
那奪命的白布刀離他遠(yuǎn)了,頭腦也登時清醒起來。
走了幾步路,那刀客也未對他多加為難。劉|大|麻|子漸而松了口氣,這刀客也并非如此可怕。甫時,他也未露刀鋒,看來并無殺意。
他不由地對眼前的大高個感起興趣。
“你叫什么名字?”
“吳戈!
劉|大|麻|子整個人一顫。“吳戈”二字的影響力絕不比“花月容”小。殺手通緝榜第二名,賞金多得堆積如山,卻無人能逮。怎么,自己今日竟遇到了這般人物。也不知是運氣,還是不幸。
劉|大|麻|子道:“嘿嘿,吳戈,你知不知道自己值多少錢?”
吳戈沉吟片刻:“五千金。”
劉|大|麻|子一時憋不。骸澳悄氵告訴我。”
吳戈道:“我沒打算活著從這兒離開!
劉|大|麻|子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便又引著路,沉默地走。
樓口,老鴇拉住劉|大|麻|子的袖口:“劉公子,來找水仙?”
劉|大|麻|子搖頭:“不是。”
老鴇一跺腳:“劉公子,水仙等你等得頭發(fā)都白了幾根。”
劉|大|麻|子眨眨眼:“這回先找月容,下回再看水仙!
老鴇側(cè)過身去:“巧了,今兒花姑娘有人了!
劉|大|麻|子偏頭看向吳戈,做出以一副無奈的表情。
白布的劍不知何時已然落在了老鴇的肩上。
老鴇手中的團(tuán)扇倏忽墜落,在地上發(fā)出“啪嗒”一聲響。
“客,客官,您這是干什么?”
吳戈抿抿唇:“不想死就帶我去找她!”
老鴇擰了擰秀眉,些許白粉從面上的溝壑落下。
吳戈捏緊了手中的刀:“去不去?”
妓館的小廝提著木棒上前,將吳戈圍成了一個圈。
吳戈抬起斗笠,露出恨意的眼。
老鴇被嚇得不輕,忙擺手道:“都走,走……”
霽月閣的頂層便是花月容的住處。未至其中,便聞香氣,細(xì)看,原來每隔一段距離,便擺有一盆奇珍的花;ㄉ鳟悾螤畈煌,卻有著同樣的花香,直勾人心魄。
吳戈舉著刀,半分不敢懈怠。自己雖則武力加身,妓館的小廝也不是泛泛之輩。
待到房間門口,嬌泠之聲傳出:“媽媽,請回吧。”
吳戈正納罕是不是花月容。眼前那扇門卻已被老鴇啟開。
吳戈踱進(jìn),見一紅妝女子,青絲垂肩,右手隨意托著一尊酒盞,吟唱不知名的歌謠。竟是天人之姿。
那女子眼底波光流轉(zhuǎn),緩緩道:“我知道你會來!
吳戈道:“你都未曾正眼瞧我,怎知我是誰?要干什么?”
花月容嬌笑一聲:“滄浪已死,還有誰能保護(hù)我呢?”
吳戈道:“的確,他死了。可你更不該獨活。”
花月容扶了扶額:“是啊,我早就該死了。也許,從公子羽離開的時候,就該死了!
吳戈冷笑:“你還記得公子羽,真是難得啊!
花月容將杯盞中的玉液一飲而盡。
“怎么能不記得?他可是我最愛的男人。”
吳戈道;“親手殺死最愛的男人,真是不易。我該贊你殺伐果斷,還是斷情決意?”
花月容嫣然一笑:“你是公子羽手下的?”
吳戈道不屑地“哼”了一聲。
花月容道:“真沒想到,十年了,公子羽竟然有這么忠心的部下!
吳戈道:“我算不上部下,只是工具!
花月容道:“工具都這么忠心,這更是出人意料了。”
“所以,你要殺我?”
吳戈道:“對。不僅要殺你,還要將你碎尸萬段,挫骨揚灰!
花月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倏忽收回目光:“他不會下這樣的命令!
吳戈道:“可是,我想這么做!
花月容頷首:“我們似乎沒有這么大的仇恨!
吳戈道:“你殺了他。”
花月容沉沉道:“你很在乎他?”
吳戈道:“你有沒有餓過,知不知道空空如也的感覺?在我七歲時,公子羽給了我一個香噴噴的白面饅頭,也給我了以后人生的所有白面饅頭,你說他對我重不重要?”
花月容道點頭:“的確很重要!
吳戈一頓:“你的客人呢?”
花月容道:“不就在這兒嗎?”
吳戈道:“就是我?”
花月容點點頭。
花月容的笑意從眼瞼擴(kuò)散到整個粉面:“吳戈,我認(rèn)得你!
她道:“我說過我愛公子羽,可是,他最愛的并不是我!
吳戈搖搖頭:“你錯了,他最愛的就是你。當(dāng)年,他讓我殺滄浪,也是為了你。”
花月容嘆氣道:“真的嗎?可是,你想想,你能打得贏滄浪嗎?”
吳戈道:“不能!
花月容道:“那他為什么要你殺滄浪?”
吳戈愣住了。
花月容抿唇一笑:“你不敢說,我來替你說。他想要你死!”
吳戈唇色發(fā)白:“不是!”
花月容道繼續(xù)道:“想必你也發(fā)現(xiàn)了吧,公子羽的父親為何如此關(guān)照你?”
吳戈道:“因為我……”
花月容打斷他:“因為他發(fā)現(xiàn)你才是他的兒子。而公子羽與你的生活,本應(yīng)是對調(diào)的。”
吳戈震驚不已,頓道:“這,公子羽也沒有理由殺了我!
花月容道:“看來,你并不真正明白他。一個從小妖生慣養(yǎng),受盡獨寵的人是不愿分享任何東西的。”
吳戈將那柄大刀抬起,放在花月容的肩上:“你說謊!”
花月容道:“我怎么會明白他?我跟他一樣啊。你不會明白青樓里的女人該怎么過日子。她們必須理解男人。男人就是如此,你離他近了,他便棄你如敝履,離他遠(yuǎn)了,他便視你如珍寶。所以,你只能利用他,卻決不能愛上他!
吳戈道:“你利用滄浪?”
花月容道:“對,他人很好,可是,我已經(jīng)不會愛了。”
吳戈道:“那公子羽呢?”
花月容道:“我是真的愛他!
吳戈冷笑:“愛到殺他?”
或是被這幾字一驚,花月容驀地對上他的眼,美眸中透出幾絲玩味,又倏忽掩藏不見。
“你怎知是我殺的?”
吳戈道:“這事已然人盡皆知,你竟問我從何得知?”
花月容彎下眼,道:“老莊主告訴你的吧!
吳戈看著她薄紗下玲瓏的身段,凹凸有致,毫無三十歲女人該有的模樣,心下有些詫異。
花月容見他不答,便又往酒盞里斟酒。只是,這次拿出了兩杯。一杯朝著吳戈,一杯對著自己。
吳戈道:“你干什么?”
花月容伸出玉臂,娓娓道:“過來,我給你講個故事。”
吳戈雖是有些不愿,卻擋不住好奇。便依言坐下。
花月容一撩衣袖,將杯盞中的酒一飲而盡。畢后,又將空杯抬起,示意吳戈。
吳戈有些猶疑,終是不知眼前的人可信與否。他將那金樽拿起,放下,拿起,又放下,竟重復(fù)了好幾次。
花月容見此景,噗嗤一笑,擺擺手道:“罷了,罷了,你坐下便了!
吳戈便也不再動那杯盞。
花月容道:“你們都道是我殺了羽,可又有誰親眼見到?縱使我再有能耐,又怎么能殺掉武功高我百倍之人?”
吳戈道:“你休要胡言,老莊主說的話又怎會有假?公子羽與你有私情,對你放松些,你便是有機(jī)可乘!
花月容道:“你有沒有想過,其實是老莊主殺了公子羽?”
吳戈道:“不可能,虎毒不食子,更何況是老莊主!”
花月容笑意更濃:“你忘了,誰才是老莊主的兒子?”
吳戈啞然,埋低了頭。
花月容又道:“其實,你也并非全然不知,只是不愿也不能相信這個事實!
吳戈驀地起身:“我希望你能保守這個秘密!
花月容看著他,半晌,花顏猙獰起來:“這才是你殺我的原因吧。哈哈!
吳戈道拔出背后的大刀,將長長的白布扯將下地:“你說我不明白,你又明白什么?我的確是莊主的兒子,可公子羽又何嘗不是呢?”
花月容驚得花枝亂顫:“你什么意思?”
吳戈道:“我們都是莊主的兒子不錯?芍挥幸蝗耸乔f主愿意承認(rèn)的。那就是公子羽。其實,我們中的任何一人都可能成為公子羽,不過是能者居之罷了!
他一頓,黯淡起來:“也許,那年,公子羽將我從乞丐窩里帶回山莊,就是個錯誤!
幾天后,老鴇發(fā)現(xiàn)了花月容的尸體。一時間,臨安城內(nèi)的流言傳得沸沸揚揚。不多時,人們卻又忘了這段紅綃芳華,恁其消散煙雨中。
數(shù)年后,公子羽重現(xiàn)江湖。不過,樣貌性情都已大變,不復(fù)當(dāng)年情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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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的公子羽確乎死得透透的了。復(fù)活的公子羽其實是吳戈。莊主需要一個身世清白 武功高強的兒子。只有吳戈戴上公子羽的身份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