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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匪稱王
朝廷棟梁,國之重臣白丞相的愛子白小公子,本應(yīng)風(fēng)風(fēng)光光去洪都府赴任,不料出了京城的第二天,就被一伙土匪給劫走了。
這伙土匪既非尋仇,也不索贖金,只說劫了個丞相家的公子實在太稀罕,讓那白小公子的丞相爹爹也來一趟,大家伙開了眼,就放這父子倆回去。
消息傳回京城,白丞相來來回回在庭院里踱了一個時辰,把這輩子的愛恨情仇都回憶了一遍,又把自家小兔崽子的人生歷程給捋了一遍,實在想不到會有什么仇家對頭落草為寇,忽然他靈光一閃,回到書房打開了一卷地圖。
當(dāng)白丞相還是個二十多歲的無名謀士時,同一軍帳的年輕軍師曾托著他那磕了一個角的羅盤指著一處荒山樂呵呵地對他說:“白老弟啊,你看,這旮旯風(fēng)水可真好啊,若在山頭建個屋,一年到頭都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要錢有錢,要糧有糧!
那處荒山如今劃入了庶仙鎮(zhèn)地界,倒是與自家兒子被劫之地不遠(yuǎn),回來報信的家丁也說過那土匪頭子姓牛,如此一來應(yīng)該就是他了。緊張了半天,竟然是老朋友的玩笑,白丞相把地圖一丟,叫來管家清點府兵——在當(dāng)今天子的眼皮子底下,還是要多少做做樣子的。
庶仙鎮(zhèn)一處風(fēng)水極好的山頭上,白小公子被關(guān)在一個小屋子里,門外還有兩個土匪看守著。起先他還嚷著要見那土匪頭子,沒人搭理他,喊累了,也就不喊了。就在幾個時辰前,他又對著屋外喊餓,還是沒人搭理,門外兩個看守都吃了兩頓了,小白公子卻像是徹底被忘記了。
日上三竿,肚子里空空落落的白小公子坐在屋角,認(rèn)真思考如何在餓死之前逃出去。這時房門開了,進(jìn)來一個中年漢子,皮膚黝黑,高大健壯,腰間掛著個大大的牛角,手上還提著一個有些油漬的食盒。
“我是這兒的當(dāng)家,喏,給你送午飯來了!
白小公子還沉浸在翻墻計劃和挖地道計劃的抉擇中,沒理他。
“喂,兔崽子,來吃飯了。”
白小公子反應(yīng)過來了,卻依然沒有搭理他。
“喂,說你呢,餓傻了?你屬兔,還偏巧隨你爹姓白,小時候長得又白又圓,可不就是只白兔崽子么,咋的,難不成想做我老牛的犢子?”
牛老大打開食盒,隨手取了里面一個燒餅,坐下來啃了一口,白小公子咽了咽口水,向那食盒挪了挪,眼睛還盯著那山寨當(dāng)家:“這位......大叔,你與家父相識?”
“老朋友了!迸@洗笞炖锶,含糊地回了一句。
燒餅的味道鉆進(jìn)鼻子,白小公子也不管那么許多了,抓了個燒餅一口咬下,不料這燒餅又硬又咸,一時吃得急了,噎得他兩眼淚汪汪的。
那邊廂,牛老大慢條斯理地消滅了手里的燒餅,才悠悠道:“昨天我那婆娘帶山里的姑娘下山采辦去了,臨時叫的廚子下午才上山,只有這些燒餅先填填肚子了。說來慚愧,這山上的大老爺們里,也就我會做些吃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咧嘴笑了笑,“不過老子做的飯菜大概會毒死你,還是算了,你就委屈委屈,像我這大男人一樣,先吃頓燒餅吧!
白公子睜著淚汪汪的雙眼努力瞪了瞪牛老大,低頭又是一口燒餅,似乎想說:吃就吃,誰還不是大男人咋的?
老牛心里也開始犯嘀咕:“這小兔崽子長得倒是和他老子有七八分像,咋性格上卻是半點不像呢?”
白丞相被一道御令召進(jìn)了皇宮,在殿上,他假裝看不到皇帝關(guān)切的神情之后的狐疑和猜忌,不知說了多少臣惶恐臣有愧臣治家不嚴(yán)臣領(lǐng)命臣定當(dāng)肝腦涂地才算是脫了身,領(lǐng)著自家府兵直奔庶仙鎮(zhèn)。
白丞相的人馬到山腳時,老牛正在一處涼亭里自己與自己下棋,他不緊不慢地吩咐手下:“不管那堆人要干啥,守好大門就是,一個時辰后開門,只請那姓白的上來!
一局棋后,小山匪來報,那姓白的官大人既沒有指揮府兵砸門,也沒有朝門里射箭扔石頭,只是對著山門大聲叫罵。說是罵,卻也說得文縐縐的,但叫人心里很不舒服。
白丞相是南方人,平日里說話大多是軟綿綿的,可要是他開口罵人,那真是......尖刻銳利的聲音繞梁三日余音不絕,把人罵的啞口無言更是常事,多少與他對罵過的人都曾有一種想要當(dāng)場撞墻的沖動啊。
又一局棋后,小山匪來報,守門的一個小伙子忍不住回了句嘴,被那白什么的逮著罵,現(xiàn)在提著刀說要爬墻出去砍人。
牛老大歸置好棋子,才說:“叫那小兄弟回來喝口茶順順氣,大家伙誰都別搭理那白丞相,時間到了開門就是,守門的弟兄要是聽不下去了,就換人站崗!
守門小兄弟換到第三批,就是牛老大也看不下去了,收好棋子,叫上那群黑著臉的兄弟:“知道你們心里不痛快,老大我去給你們報仇去。”
山寨門口,白丞相見把守門的氣跑了一批又一批,忽然覺得沒勁,干脆讓人把山門邊的石桌石椅收拾干凈,氣定神閑地喝起了茶,一杯溫?zé)岬蔫F觀音還沒入喉,就瞧見山門開了一扇,一個高壯的黑臉大漢帶著幾個年輕手下走了出來,那漢子眼光朝這邊掃了掃,大聲對他說:“這次這金貴的茶杯可要拿穩(wěn)了啊,上次那誰手抖不小心磕了個紫金瑪瑙壺,那一條縫大的呦,嘖嘖,比隔壁二麻子的牙縫都寬了兩道!
白丞相磨了磨牙,似乎還抽了抽嘴角,才放下茶杯,深吸一口氣,道:“茶壺乃身外之物,牛老大若是覺得碎在白某手里可惜了,大可以將它們從我手里買過去,我想想,桌上這一套,大概抵你三個牛家寨!
“我們這幫舞刀弄劍的粗人哪里會喜歡這些風(fēng)雅物件?”牛老大豪邁一笑,“說起風(fēng)雅,天底下也沒幾個人比得上你白大丞相,聽說十幾年前白相就因一副好嗓子收了不少閨中少女的心,如今看來還真是寶刀未老,來,再給爺來一首那什么鴛鴦,我就還你寶貝兒子!
牛家寨里又是一陣哄笑,白家府兵卻還淡定自若:這幾年自家老爺什么妖魔鬼怪沒見過,這土匪頭子在口舌之爭上也未必勝得過自家......
“你有病吧你!別人不知道你這蠢牛還能不知道?再提這破事就過分了啊!講道理,那次我是幫誰。!良心呢?喂了狗是吧!!”
自家伶牙俐齒,罵人時的金句都可以整理整理放到傳奇小說的白丞相,竟然......炸毛了?
那邊牛老大像是沒看見白相氣急敗壞的模樣,不忘加一句:“寨子里的姑娘們都下山去了,現(xiàn)在全是我們這些大老爺們,放心,就算你擱這唱一天,也不會有姑娘哭著喊著要當(dāng)你家二房夫人!
牛老大背后幾個小兄弟笑得無比開心,白丞相反而冷下臉來:“怎么,還沒完了?”
“有完,有完,”牛老大見好就收,還是一副憨笑著似乎人畜無害的樣子:“白相,請。”
“十多年沒見就這么整我啊,叫我來也就算了,還搞這么大的事情,還又來折騰我兒子?還真是給我面子啊?氣死我了。”
尖銳的聲音一陣陣刺激得牛老大腦仁子疼,他偷眼看看眼前那個自稱被氣死的家伙。
白丞相怒氣掛在臉上,卻文雅地坐下,還文雅地給自己倒了杯茶,看來并不是真的動氣了,老牛呵呵一笑:“什么叫做‘又’折騰你兒子?”
白丞相努力瞪了他一眼:“當(dāng)初是誰教我兒子,若是見到陌生小姑娘在看著他,要大聲朝她說一聲‘你瞅啥?’才能表現(xiàn)出自己是個熱情勇敢的男孩子的?”
老牛沒說話,嘴角上揚。
“又是誰說去南海觀音大士的紫竹林找兩個小樹枝撐著眼睛就可以讓眼睛變大的?哼,結(jié)果這傻小子纏著我一年說要去南海找找!
“這小子心眼太實了,他也不想想,假如真的有那神奇樹枝,他爹肯定弄來大把自己先試試了。”老?粗嫌训哪槪Φ么侏M:“小白啊你說實話,上早朝打瞌睡有沒有被皇帝發(fā)現(xiàn)過?”
白丞相沒搭理他,繼續(xù)說:“最過分的是,還有人告訴他,他是一個從年畫上撕下來的白娃娃,要是不聽話,就抹些膠水一巴掌拍回年畫上,F(xiàn)在他都二十多了,看到年畫都發(fā)怵!
“啊,這個嘛,”老牛憋著笑,一本正經(jīng)道:“還不是那會兒這小子不知咋回事,整個隊伍那么多人,只有他吃了我做的飯菜就上吐下瀉的,為這事,我家婆娘現(xiàn)在還會笑話我。這么多年過去了,現(xiàn)在都不敢給你家寶貝兒子做飯啊!
“罷了,舊賬不提了!卑棕┫鄬⒖毡瓟R下,“費這么大周章,你總不是來請我喝茶的吧。”
“是啦,光顧著敘舊了!崩吓R慌哪X袋,從懷里摸出一個小本本,遞給白丞相,“這些年我偶爾也會留意一下京城那一塊,算是給咱一起打天下的兄弟辦了件他們辦不到的事,下個月我要回東北老家了,這東西你就幫我轉(zhuǎn)給他們吧。”
白丞相打開本子掃了幾眼,眉頭擰了起來:“這是?”
“龍椅上那位給你們這些開國功臣府里布下的暗探名單,你家小兔崽子這次出門帶的人里就有倆。名單你們收著,咋處理你們就自個兒看著辦吧!
還能咋辦呢,也就只能裝聾作啞,暗暗提防了。白丞相嘆口氣,將本子收入袖中:“沒想到哥幾個這么多年,還是牛哥你看得通透!
“可不咋地,牛哥我可有一手的。不過啊,你們也是當(dāng)局者迷罷了,其他人不敢說,你小白做事可是一套一套的,可比我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這山寨逍遙自在,為何想起要回老家去了?”
“這里好是好,但離京城太近,咱那皇帝陛下也不是老糊涂,指不定哪天就盯上這里了;這幾年這兒也不好混了,我家婆娘說,這里的蘿卜都比老家貴了一倍。我家那些犢子也大了,給我在老家置辦了幾個山頭,還買了些田地,就想著年前帶著兄弟在那里安定下來。說起來,你還打算在京城待多久?”
“不會很久了,等我的小兒子在外地安家,我就上書致仕,回家養(yǎng)老!
現(xiàn)在的皇帝早就不是當(dāng)年那個可以和大家一起浴血奮戰(zhàn)打天下的年輕人了,他老了,他疑心重了,他看著自己的幾個兒子都帶著戒備,自己這樣的老臣,為了身家性命,還是早日離開京城這么個權(quán)力中心為好。
“那敢情好啊,可有地方去?要是沒有,老哥我那幾個山頭分你一個!
“不勞牛哥費心了!卑棕┫嘈πΓ骸鞍准以揪褪鞘来乃幉纳蹋业走算殷實,家鄉(xiāng)洪都府雖不比江浙一帶富庶,卻也是物華天寶,人杰地靈的舒坦地方。待到我接手族中生意,每年去長白山進(jìn)貨時,還可以去你的山頭叨擾幾天!
金烏西沉,山間飄蕩起炊煙。兩位老友并肩立在山頭。
“明日再走吧,今晚我們好好喝一頓!
“若是我那么容易就領(lǐng)了兒子回去,只怕殿上的天子又不知道會怎么想。今晚定是要在你這住一晚了!
“沒問題,這兒其他的不敢說,酒肉管夠。”
“快二十年沒聽你吹笛子了,不知道......”
“嗨,這本事牛哥我一輩子都不會廢了,等著,今晚給你吹一首《封疆》,嘿嘿,到時候咱倆再嚎上一嗓子。”
“那是必須的!
牛家寨夜宴,牛老大瞞著牛嫂花錢請來了庶仙鎮(zhèn)最好的廚子。還在小屋里關(guān)著的白小公子收到了父親的親筆寫的紙條和四菜一湯的豪華晚餐,心中安定不少。明月高懸,牛家寨后院,昔日一襲布衣,高瘦臉黑的牛軍師成了一個孔武有力的草莽大漢,與他一道揮斥方遒的書卷氣謀士成了開國重臣白丞相。二人聊天,飲酒,醉而以長歌抒懷。
“還是牛哥你想得通透!卑棕┫喽嗄牮B(yǎng)成的文雅之氣被烈酒沖淡,顯出幾分狷狂,“你看看那京城,有人封官,有人進(jìn)爵,不過是為皇帝做嫁衣裳,都不如你啊,哈哈,不如你,要錢有錢,要糧有糧,在這里,一匪之身,占山稱王!
夜深,有悠揚笛聲飄在山頭,晃晃悠悠,也飄進(jìn)了白小公子的夢里。
夢里回到小時候,那時爹爹太忙沒時間管他,他常常去山里爬樹玩,一日,他悄悄爬上一棵不高的棗樹,看見一個人在石頭后面吹笛子。
他那時還小,聽不出什么門道,只覺得那笛曲好聽得很,和自己爹爹的歌一樣好聽。一曲終了,吹笛人發(fā)現(xiàn)了他,朝他低聲吼了句:“呔,哪來的兔崽子,瞅啥瞅啊,有啥好瞅的?”
還是個小孩的小白公子冷不丁被那人兇了一句,撲通一聲從樹上摔了下來。
多年后,一曲終了,白小公子在夢中一驚,撲通一聲掉到床下,他捂著腦袋慢慢站了起來:“不是吧......那個牛老大,是那時候的黑臉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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