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鋒寶劍掉在地上，“咣啷”一聲，一輩子愛恨隨熱血灑出，也好，怎么活就怎么死。小樓去捂那汩汩流出紅色鮮血的傷口，斷了的頸卻怎么也粘不起來。
　　“蝶衣，蝶衣！”六十多歲的人了還要再受這一遭，蝶衣心里不由得有一種報復性的快感。那雙渾濁的眼睛依稀可以看出當年的美態(tài)，錯生了性別�。　拔冶臼莻�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标P師傅，小賴子，小樓，菊仙，小四，該模糊了，今生的緣分已走到了盡頭，誰也不欠誰的了，蝶衣滿足一笑，君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小樓去撥那雙疲勞得再撐不起來的眼睛，只是徒勞，蝶衣湊近他耳朵，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師兄，下輩子，咱們還做兄弟吧�！�
　　小樓的視線已然模糊了，只知道應和著他，不管他說什么都要“嗯”，因為蝶衣快死了呀。
　　好像完成了人世間最后一個心愿，蝶衣含笑著垂了腦袋，這悲喜交加的一世啊，終于是解脫了。
　　大夢
　　阿榮點了煙，露臺上很冷。其實抽煙對嗓子不好，尤其他這樣一個靠嗓子吃飯的藝人。團里隊長說要排一出霸王別姬，他從未扮過虞姬，他對說出“賤妾何聊生”的虞姬并不感冒，他手里握著三尺吊著青色穗子的道具劍，下腰，回眸一笑，自刎于霸王之前。
　　不對，不對，說不出來的不對。
　　明明是第一次演，卻好像已經(jīng)排了一生一世般，這樣的感覺的確不好。
　　回家的時候想起家里沒有吃的了，阿榮忽然想起樓下新開了一家超市，正好買一點速凍餃子。悶悶的樓道，一個男人飛速地從他眼前晃過，他穿著那種軍旅里的汗衫，藏青色，好像唱戲的武生，十分健碩。
　　阿榮不由得好奇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
　　買了餃子上了樓，那男人在他家對面，阿榮自樓下向上望，一群人圍著那個人，像是在催債，欠債潑油漆，都是香港普遍的事，他該睜一只眼看過去的。誰知那男人臉上笑著，手起刀落切了一根小手指。阿榮看得十分驚訝，但聽那男人說：“各位請相信我的人品，欠債還錢，我不會跑的�！边@一番本該瑟縮說出的祈求，在他嘴里倒仿佛跑江湖的一段吆喝。
　　場景似曾相識，誰堵在烏泱泱的人群里喊：“列位看官不要走�！比缓筮掷锏拇u頭朝額頭上猛得一記，黃粱夢醒了。
　　阿榮扔了床頭的打火機，聽到“咚咚咚”的敲門聲，一打開，看見一張臉，他問：“你這有酒嗎？”阿榮下意識就說有，突然猜想到他要干什么，但是話已經(jīng)說出口了，只能聽憑他想做什么。
　　阿付問他肯不肯借他一點，因為他受了傷。他當然不知道阿榮已經(jīng)看見了全部，但他也不怕，看見了又怎樣，究竟，他沒殺人放火。
　　于是語氣里有些自來熟，令阿榮心里有點不暢快。
　　“好，酒來！”阿付坐在他半舊的沙發(fā)上，不請自來，確實很沒有禮數(shù)，但阿榮知道自己不能惹他，只想這霸王快些走。所以酒上的很快。冷不丁聽到這一聲肖似霸王傳酒的吆喝，神思有些恍然，好像看見誰日日夜夜守著金絲羽絹，癡心盼一聲：“如此，酒來�！苯K于等到了，一切卻都不一樣了。
　　阿付處理傷口極快，應當經(jīng)常做這些事，當然肯定也總是受傷。
　　萍水相逢吧。
　　阿付出門，對面的門“砰”得一聲闔上，阿榮還沒回過神來。
　　煮過的餃子還剩幾個在碗里，他一覺醒來都黏在碗上塌掉了，阿榮就將餃子倒在垃圾桶里，實在不想刷碗，可誰伺候呢，他沒老婆也沒錢請不起傭人。明天仍要與霸王對戲，虞姬自刎，罷！他是這樣的日子也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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