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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汴京來,騎馬過斜橋。橋頭滿樹桃花燦爛芬芳,你卻沒心思多看一眼,只管扶正斗笠向樹下的老翁買碗粗茶解渴。身后馬蹄嘚嘚,一群五大三粗的漢子提刀兇神惡煞沖過,揚起漫天塵土,轉(zhuǎn)瞬沒了蹤影。
蠢貨。你揚揚眉角,滿臉得意。
江湖闖蕩三五載,你小有名氣卻也沒干出什么轟動武林的事。閑云野鶴自由散漫,朋友不少,麻煩也不少。這次惹的是甚么金風(fēng)細雨樓還是銀風(fēng)暴雨樓你也不在意,只管自己痛快。眼下村莊安寧穩(wěn)當(dāng)別有生趣,你喝著冷茶四處打量,驀地瞧見轉(zhuǎn)角處有青衣書生曬長卷。碧桃垂枝,斂卷即離。驚鴻一瞥,可足以入畫。
你感嘆那位書生真是一表人才,卻聽老翁絮絮:
“……是好后生,可惜是個瘋子!
頓了頓,老翁又道:
“你也是個好后生,可別跟著瘋了!
你愕然。
入夜你鬼迷心竅死纏爛打敲開“瘋子”家門,對著主人滿臉誠懇舌燦蓮花,說來倒去無非旅途疲憊懇請借宿,遠沒料想得了痛快應(yīng)允,更沒料想一住便半年。
你逐漸知曉書生姓顧,知曉書生自汴梁遷此,知曉書生學(xué)富五車還畫一手好畫撫一手好琴,知曉房內(nèi)藏酒烈火燒喉,知曉腰間小斧曾染血,知曉院中青蔥搖曳是杜鵑。
也同你淺酌嬉數(shù)江湖,也同你醉后指點江山。舉手投足冰壺秋月生傲骨,頗是清俊疏闊模樣。
他不是瘋子,他不瘋。
你很想向村眾解釋,可又開不了口。
你也不想承認,如今他蹙眉眨眼,衣袂釵紋,都勾著你心弦。
江湖是什么,你仿佛已經(jīng)忘了。
月下飲酒是你與他的常例。
一日酒后,你與他講初時老翁言語,義憤填膺。
“粗野村夫懂什么,你也跟著計較!
他嗤笑,你訕訕,只得作罷。
你總歸有些不甘心。這生活太過平淡,應(yīng)當(dāng)添些熱鬧。
于是你逮著機會接連幾日往私塾先生的茶里下瀉藥,趁機引來滿村孩童央他授課。他不惱不喜,皺眉瞪了你一眼,你心里就突然有些發(fā)慌,生怕他轟你出去。
然而什么都沒發(fā)生,你仍借住小院,他開始接手執(zhí)教。逢節(jié)娃兒送來應(yīng)景吃食,村婦幫著漿洗衣袍,倒也生氣活泛。旬休竟還有媒婆登門說親,被他寒著臉趕了出去。
自集市提魚背酒回來的你同媒婆站在門外對臉茫然。相處半年你從未見他如此惱火,下意識認定霉頭觸不得。黃昏你悄聲翻墻進小院,院中原本盛開的杜鵑被薅了大半,留下遍地斷枝殘葉。
你甚至沒來得及嘆惋。
晚飯時分你帶回來的那尾魚已入盤,熟悉點綴的鮮艷花瓣讓你不忍心下筷,而魚肉浸酒的滋味又讓你不愿停箸。他似乎沒什么胃口,喝下半碗米粥便早早就寢,滅燭前特地托前來關(guān)門的你明早買些煙花回來。你拼命點頭,咂咂嘴小聲問下次幾時才能再吃到他親手做的魚。
他沒有回答。
天還不亮你就被叫醒去鎮(zhèn)上買煙花。煙花鋪老板衣冠不整睡眼惺忪,問清你的來處后一臉了然,在你返程前還多塞給你一盒名貴胭脂。你連連擺手拒絕說家中沒有女眷,最后盛情難卻將胭脂和煙花一并帶了回來。
村莊與小鎮(zhèn)相隔不足五里,你腳程又較普通人快。街角炊煙才起,你已經(jīng)進了門。
“忘了囑咐你買盒胭脂!
“巧了,賣煙花的掌柜送了一盒!
“嗯,今天在院里吃!
“好好好!
桌上一碟杜鵑醉魚正是你昨晚在他睡前念叨的,只可惜禿了滿院杜鵑。杯筷擺了三副,你不知多出來的一副歸誰,也不敢輕易動筷。他將胭脂擺在多出來的酒杯旁后接過煙花獨自擺弄,不待你問便鋪散引線燃了線香,你回過神來再阻止已遲。
沖天不過一點爆炸光,原本絢爛色彩全被白日掩去,空留幾縷青煙。
一支,一支,又一支。
“喂……”
又是一支。
他仰頭望得認真,你不再作聲。
這有什么好看,你不懂。你惶恐,你甚至覺得他站在另外一個世界,不希望,也不需要被打擾。
他太遠,太虛幻,可你明明和他只隔了一張木桌。
你帶來的半年熱鬧,似乎與他無關(guān)。
“你看見了嗎?”
你聽見他問,可是你不知道他在問誰,總之不是你。
那一定是個與他糾葛纏綿的人。
怎樣的人才能與他這般人物相配?
又為什么不在他身邊?
“我看見了。”
你無聲作答。
你最后沒有動筷子也沒有喝酒,悄悄退了出去。他仍凝神
半年前賣與你茶水的老翁還坐在桃樹蔭涼里,你與老翁早已混熟。此刻見了你,老翁熟練給你倒了一碗冷茶,拍拍身旁青石招呼你坐下。
“那瘋子又瘋了!蹦懵犂衔痰。
“為什么治不好?”你問。
“心里住著亡妻,怎么可能治得好!崩衔虛u搖頭,見橋頭有客來,起身招呼茶水。
亡妻……
你了然,又默然。
“好后生,你和他住那么久,別也跟著瘋了!崩衔逃謬诟懒艘痪洹
太晚了。
你想。
你也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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