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紅的太陽伏在高空，高樓林立的城新市到處都是鋼筋水泥，蕭楚猛然看到一處古典建筑立在這兒，上面牌匾寫著“古瓷軒”。蕭楚忍不住和好友許葉一陣竊喜，兩人都喜歡復古瓷器，在復合材料取代古樸瓷器的今天，能夠找到這樣一家店鋪著實不易。

　　柜櫥里放著琳瑯滿目的瓷器，素樸又典雅，蕭楚小心翼翼拿起一個琺瑯瓷瓶，看到標價后，雙手不住顫抖，這要是跌碎了，自己幾個月都要喝西北風了。

　　“啊呀，這個真是好看，”許葉驚嘆道，“你瞧瞧這色澤，這樣式，真叫人愛不釋手�？上义X不夠�！笔挸吹剿掷锬弥粋�仿造的郎窯綠釉瓷瓶，顯然要價不菲。不過蕭楚前幾日才找到一份普通的工作，手頭拮據(jù)，騰不出錢借給她。當然，如果許葉主動開口，蕭楚肯定會借的，誰叫她們是好姐妹呢！

　　許葉打量了蕭楚一會兒，嘆著氣將綠釉瓶子放回去了。兩人從瓷器店出來，許葉就悶悶不樂的，蕭楚知道她是個瓷器迷，心有愧疚，就拉著她去咖啡店，請她喝咖啡。

　　許葉輕輕啜飲一口咖啡，扭扭捏捏說道：“我還差兩千塊錢就能買下來了呢�！�

　　蕭楚道：“希望你下個月能存到兩千塊錢。話說回來，我就不知道要多久了�！�

　　許葉聽了，低頭想了一陣，咖啡喝完后，她紅著臉道：“本來我也放不下這臉，我們素日關系又極好，也不該為了一點錢就這樣。但我今天看中的那個綠釉瓶子真是極好，我又怕別人買了去，所以你能不能把欠我的那兩千塊錢還給我。”

　　蕭楚笑道：“可是胡說，我什么時候欠你兩千塊錢了�！�

　　許葉困惑道：“三個月前啊，我給了你兩千塊錢買大衣，你前陣子常穿的那件紅的�！�

　　蕭楚將杯子放到桌子上，不由道：“放屁，那件衣服我才不是借錢買的�！笔挸睦镎娌粯芬饬耍羰撬胍鑳汕K錢，說就是了，何必來訛詐自己。

　　許葉眼角噙著淚水，一言不發(fā)。蕭楚倒有些愧疚了，話說重了。結賬之后，兩人走出店門，許葉氣憤地說：“蕭楚，你認真的？”

　　“什么認真不認真的，你看我是在開玩笑嗎？”

　　許葉瞪了蕭楚一眼，扭頭竟然跑了。蕭楚在背后喊道：“你發(fā)什么脾氣！”許葉像是沒聽到，跑到前面，坐上出租車就走了。

　　蕭楚當真心煩意亂，多年的好朋友，從小一起長到大，竟然耍這樣的小把戲。鱗次櫛比的建筑物掛著數(shù)不清的廣告牌，蕭楚一邊步行，看到了一個經(jīng)常看到的廣告。

　　廣告正宣傳最新推廣的記憶替換術，聽說醫(yī)生能夠?qū)⑷四X中的記憶選擇性刪除，并且用新的記憶替補，從而使人忘記一些記憶。用“忘記”這個詞都不妥當，應該用“扼殺”，因為刪除的記憶，永遠都不可能再出現(xiàn)在人的腦海里。那個漂亮的女明星又在念廣告詞：“人生可忘之煩心事十有八九，替換后再無二三。”

　　緊接著廣告里出現(xiàn)一連串尋死覓活的人，有的死了父母，有的死了孩子，全都淚流滿面，嚎哭不止，畫面中他們做了記憶替補術后，一個個都露出甜美的微笑，蕭楚不禁冷笑。

　　蕭楚回到家里，榨了一杯果汁喝。喝著喝著，又想起了好朋友許葉，她到底是變了。于是蕭楚打開電腦，特意搜索記憶替換術，看了下來，如果記憶替換術做多了，可能會引發(fā)失憶、癡呆等癥狀，建議別超過十次。

　　那么就做一次好了。蕭楚收拾收拾，來到醫(yī)院門口。許多前來參加手術的人將這兒擠得水泄不通，蕭楚看到一個年邁瘦弱的老頭站在門口的垃圾桶旁邊，表情癡呆，正在吃蛋糕，包裝紙攥了好一會兒，竟然扔到了地上。

　　蕭楚看在眼里，打起了退堂鼓。

　　最終她還是沒有膽量參加記憶替換術。此時已經(jīng)黃昏，夕陽投射的陽光映在大廈上耀眼一片。蕭楚在一家小飯店點了一個竹筒飯，吃了幾口，覺得嘴里寡淡無味，便傾身去拿花椒油，只聽“啪”的一聲，旁邊一對情侶吵架了。

　　那個女的叉著腰惡狠狠說：“你說過的，你說過的！”

　　那個男的不甘示弱，冷笑道：“我?guī)讜r說過了，這樣的事情，誰會答應你。我對天發(fā)誓，我若說過，天打雷劈！”

　　“你這倒是會賴賬了�！迸目薜脻M臉是淚，筷子杯子一股腦朝著男的扔去，老板娘連忙躥出來打圓場，女的冷哼一聲，一拍桌子跑出去了。

　　男的依舊慢慢吃面，邊吃邊說：“無理取鬧的人真可怕�！�

　　蕭楚雖然不知道他們兩個誰才是無理取鬧的，但是有一點很清楚，自己這件事是許葉無理取鬧，看著那個憤怒的男生，蕭楚倒有了一股同病相憐的感覺。

　　蕭楚一人叫計程車回到房里，已經(jīng)是晚上八點了。她疲憊地坐在客廳里，打開電腦，將影像投射在雪白的墻壁上，觀看電視。卻聽到門外靴聲橐橐，緊接著敲門聲響起，蕭楚前去開門，許葉穿著一身單薄的衣服站在門口，沒有妝容，看起來非常憔悴。

　　蕭楚正要請許葉進來避寒喝茶，只聽許葉說：“私下想了想，我還是決定來一趟，你別誤會，我這次不是為了兩千塊錢來的，我是為了我們從小到大的情誼。你當真準備因為這區(qū)區(qū)兩千塊錢，就賴了不成？”

　　蕭楚打消邀請她進來的念頭�！罢媸菫榱宋覀兊慕忝们檎x，你就應該直說，”蕭楚兩手交叉環(huán)抱胸前，“我又不是不肯借，你便是借了不還了，我也不說你什么，你何苦做出這樣的嘴臉來。

　　”
　　許葉一個箭步?jīng)_進來，雙手比劃著，咬牙切齒道：“好啊，好啊，你還倒打一耙。我只再問你最后一句話，你當真不還了”

　　蕭楚知道憤怒的時候別說話，便在心里默數(shù)著，偶然看到地上很多鞋腳印，便拿起架子旁邊的拖把拖地，一面拖一面忍不住道：“我再重申一遍，我沒有向你借錢。如果你差錢，只管開口就是了。”

　　”你這是什么狗屁態(tài)度，”許葉激動地語無倫次，“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我都不會原諒你。”說完，她奪門而出，蕭楚沖著許葉的背影叫道：“誰原諒誰呢！”

　　蕭楚氣憤地將拖把一扔，坐到沙發(fā)上關了電腦，突然覺得腳下濕涼，低頭一看，竟有一灘水漬。順著看去，拖把將魚缸砸碎了，水流了一地，拖把也壞了。蕭楚連忙將金魚用碗盛著，跑到鄰居家借拖把。

　　鄰居笑著說：“你要借多久��？”

　　蕭楚勉強笑道：“就拖一下地，很快的�！�

　　鄰居笑吟吟看著蕭楚，蕭楚覺得溫暖極了，鄰居從口袋掏出紙筆，寫了借條，遞給蕭楚，笑道：“簽個字，別人都是這樣做的，你別怪啊�！�

　　蕭楚冷笑著簽了字，回到房里拖地。越拖蕭楚越忍不住想到許葉，她怎么有臉那樣理直氣壯？肯定是做了記憶替換術，把一段普通的記憶替換成我借她錢的記憶，所以才這樣振振有詞。人心之險惡，縱然結交多年，還是沒能例外。

　　蕭楚不禁一陣寒意，去還拖把，鄰居將借條還給蕭楚，蕭楚一面撕一面笑道：“你家的拖地真好用，誰都會贊不絕口。前去做記憶替補術來訛你拖把的人不可勝數(shù)呢，你快去買一堆借條來�！�

　　在床上睡覺的時候，蕭楚翻來覆去難以入眠。黑空中沒有半點星光，她總是會想到許葉，曾經(jīng)一起熬夜工作，一起去電影院看電影，自己失戀時，萬念俱灰，趴在公園的長椅上，哭著和她傾訴。

　　曾經(jīng)有多么美好，現(xiàn)在就有多么惡心。

　　蕭楚越想越來氣，掏出手機，將和許葉的留影都刪得一干二凈，刪完之后，蕭楚意猶未平，打定主意明天去醫(yī)院將記憶刪除，只有一次，不會有很嚴重的后果。

　　第二天陳葉起了一個大早，首先給公司打了個電話請病假，然后洗漱吃飯，火速搭乘地鐵來到醫(yī)院。這入口處真是人山人海，她仔細尋思此舉利弊：如果不做記憶替換，她和許葉的友情就劃上了句號；如果做了，她就不會記得許葉訛自己，如果她改，還能恢復如初。

　　蕭楚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這是自己唯一愿意做出的彌補了，剩下的就看她如何了。這份友誼，就算和好如初，也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掛號之后，蕭楚靜靜地坐在診室外面等待，此刻她心情已經(jīng)平復。旁邊一個女生正趴在墻壁上嚎啕大哭，滿臉是淚，蕭楚不知道她有什么傷心事。不久就叫到那個女生了，約莫一個小時，她出來了，看那神情，蕭楚還以為她中彩票了。

　　“下一位，蕭楚�！�

　　蕭楚站起來，走進診室，只感覺渾身緊張。醫(yī)生抬頭看了一眼蕭楚，讓她填寫一個申請表格，蕭楚填了基本信息，最后一欄是替換理由，蕭楚寫上：“給故友一個機會�！�

　　醫(yī)生說道：“核對申請表格�！�

　　“無誤�！�

　　醫(yī)生一邊看表格，一邊對著電腦輸入信息，并說：“如果是第一次參加，請到右邊的自助服務機注冊賬號，賬號只能用手機號。”

　　蕭楚跑到自助服務機上注冊，竟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機號已經(jīng)被注冊了，能夠干這件事的人，除了自己，就只有許葉！蕭楚一來氣，就用找回密碼功能，完事之后，就坐在凳子上。

　　醫(yī)生輸入完畢，讓蕭楚登陸自己的賬號，然后從箱子里取出一個頭盔。一旁來了個小護士，將頭盔一端連接上電腦，另外一端插上一個針頭。然后溫柔地戴在蕭楚腦袋上，將針頭插入蕭楚的脖子后面。

　　蕭楚感覺到一絲刺痛，之后便沒有什么感覺了。

　　“你要刪除哪些？”醫(yī)生細聲詢問蕭楚。

　　蕭楚說：“昨天爭吵的記憶�！�

　　“我們只需要時間段�！�

　　蕭楚低頭想了一會兒，將昨天逛街到今天為止這個時間段告訴醫(yī)生，醫(yī)生點點頭，在那臺電腦上按了按，又笑道：“等幾分鐘，現(xiàn)在正在刪除這一段記憶，等會我會用‘睡覺的記憶’補上這一段。”

　　其實記憶替補術并不是用新的記憶替換上原來的記憶，而是先刪除原來的記憶，然后用其他的記憶補上這個空白。醫(yī)生按了“enter”鍵。蕭楚突然感覺天旋地轉(zhuǎn)，好似有無數(shù)只蟲子入侵大腦，瘋狂咬噬自己。

　　針頭上有淡藍色的液體鉆進她的身體里，漸漸地蕭楚感覺自己好像忘記了什么時候，她努力去想，越想越困，等醒來時，終于想起來了——她昨天下午睡了一個香覺，今天早上才醒。

　　真奇怪，她竟然想起這些東西。

　　護士將頭盔取下，醫(yī)生一面滑動鼠標，一面道：“你參加了三次記憶替補術，建議你掛個門診去看看，有沒有產(chǎn)生什么后遺癥，畢竟這項技術才剛剛起步。”

　　“參加了三次？我這是打頭次參加啊�！�

　　“你賬號里有記錄�！�

　　蕭楚困惑地朝著屏幕看去，電腦上的確寫著有三次記憶處理記錄。蕭楚倒坐在椅子上，她完全不知道這件事。醫(yī)生苦口婆心道：“我真不是哄你。你還是掛個門診看看為妙�！�

　　“我等會就去，”蕭楚說，“替換的記憶還可以再看嗎？我想知道前兩次替換的是什么？”

　　“嚴格來說并不是兩次替換。你去看吧，旁邊的記錄室可以查詢，消除和替換的記憶都存儲在你的賬號里。”

　　蕭楚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出診室，坐到走廊的等候位上，開始小聲啜泣起來，她真不想這樣做的。十幾分鐘過去了，她鼓起勇氣走進記錄室，一個外貌甜美的小護士走過來，笑著問她：“您好，請問有什么可以幫您的嗎？”

　　“我想查詢一下我替換的記憶�！�

　　護士引著蕭楚到一臺電腦旁邊，讓她輸入賬號密碼登錄，一面和蕭楚說：“你的記憶都按著視頻格式存儲在我們的服務器里，你可以用賬號登陸查看。替換時，你的記憶越鮮明，視頻格式就越清晰�！�

　　蕭楚按照電腦的指令進入存儲平臺，看到一共有三個MP4格式的視頻。蕭楚吃驚道：“這是我的記憶？”

　　“是的，您一共替換……哦不，您一共處理了三次記憶�！�

　　蕭楚顫抖著點開第一個mp4視頻，正準備加載播放，護士插口道：“我先告訴你，視頻不是你想的那樣，不是第一視覺，而是第三視覺。”

　　“這個道理我懂得。”蕭楚說。就好像想自己小時候，腦海里有個場景，不僅僅只有景物，還有自己，用的是上帝視覺。

　　“您知道就好�！闭f完護士就走了。不多時視頻加載成功，畫面中的自己正是三個月前，蕭楚拉著許葉在一家服裝店亂逛，突然看到柜櫥里有一件鮮艷的紅色大衣，蕭楚不禁看入迷了，許葉哈哈大笑道：“喜歡嗎？”

　　“喜歡也買不起。”蕭楚看到旁邊的標價，要價不菲，蕭楚根本無力承擔，只能偷偷伸手摸一摸那溫暖的羊絨料子，想象著穿在身上是如何好看，如何保暖舒適。

　　許葉捂嘴笑道：“喜歡就買，不夠錢我借給你啊�！倍挷徽f從包包里取出兩千塊錢，塞進蕭楚懷里，最終她得償所愿，當即買了穿在身上。

　　第一段視頻播放到這里就結束了，清晰無比，蕭楚心想，自己原來跟許葉借了兩千塊錢啊，好像也沒還，都混忘了，等會兒要還給她錢才是。想到這里，蕭楚欣喜地想要打個電話給許葉，順便約下午吃飯。

　　蕭楚打了電話，那頭沒人接，蕭楚只好掛了，繼續(xù)看第二個視頻，不點開還好，一點開嚇一跳，視頻竟然有0.6T，足足有三四天的時長。蕭楚一邊跳，一邊看，用了五個小時拖拽著快速看完，不過也算理清了來龍去脈。

　　三個月前，記憶替補技術剛剛研發(fā)出來，更加準確來講，那時候叫記憶刪除技術。那天蕭楚準備步行回家，路上一個人正在發(fā)傳單，蕭楚禮貌性地接過傳單，看到是商城的廣告，正準備丟到垃圾桶，登時發(fā)現(xiàn)傳單末尾有一行小字，正招記憶刪除技術的臨床試驗者，有一筆不菲的資金。

　　蕭楚撥打電話，準備第二天去參加臨床試驗的志愿者。當然晚上，蕭楚在網(wǎng)上查詢記憶刪除技術，所有的網(wǎng)頁都只有理論和推論，并無實行過的先例。蕭楚心里鼓鼓的，關了電腦，上床睡覺。

　　翌日蕭楚來到試驗醫(yī)院，一個滿頭白發(fā)的老醫(yī)生招待了她，首先遞給她一杯溫熱的茶水�！澳憔褪鞘挸�？”老醫(yī)生的嗓音里帶著穩(wěn)重。

　　蕭楚點頭，老醫(yī)生笑道：“你先想想準備刪除什么記憶，當然，最好是這幾天發(fā)生的。因為記憶越清晰，我們才能確定效果如何。”

　　蕭楚低頭想了一陣，老醫(yī)生問道：“確定了？”

　　“我有了�！�

　　“那簽了這個吧，看仔細�！�

　　蕭楚簽了字，老醫(yī)生讓蕭楚注冊一個賬號，之后將頭盔往她腦袋上套，流程依舊，記憶刪除之后，老醫(yī)生問道：“有沒有什么感覺？”

　　蕭楚只把腦袋搖著：“沒什么，只是好像忘記了什么東西�！崩厢t(yī)生“哦”了一聲，蕭楚補充道：“但是想不起來是什么。”

　　“這樣說，效果就達到了。對你來講，這個技術很成功�！贬t(yī)生一面說，一面在電腦旁邊輸入信息。蕭楚之聽到一連串噼里啪啦的聲音。醫(yī)生問道：“你昨天下午在做什么？”

　　蕭楚努力想，什么也沒想起。便搖搖頭，醫(yī)生不禁笑了，露出兩排光亮整齊的牙齒。他說：“我來告訴你，你昨天下午是和朋友在服裝店……”

　　“不用說了，”蕭楚笑道，“我既然選擇忘記，應該不是什么好的東西，就讓這個忘記吧。”

　　醫(yī)生欲言又止，想了一想，拍手道：“這也是，你不僅成功，還算白獲得一次刪除手術了�！闭f著把資金給了蕭楚，蕭楚便離開了。

　　離開之后，起初還好，后來情況就不那么妙了。蕭楚總是感覺忘記了什么東西，雖然知道那東西能夠忘記，但就是整個人都不安。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就深思游弋，吃什么都吃不好，睡也睡不香，翻來覆去徹夜難眠。

　　她努力去想那段被刪除的記憶，可是根本就不能想，她感覺自己腦子里有一個空白的地方，當晚上她甚至做了一個詭異的夢，她夢到打爛一個西瓜，里面一點果肉也沒有，是空的！

　　連續(xù)被折磨三天三夜之后，蕭楚撥通了醫(yī)生的電話，以前接聽的是個男聲，現(xiàn)在是個女音。蕭楚說：“你好，我是參加記憶刪除的蕭楚，我有問題�！�

　　“好的，請問您有什么異常嗎？”

　　“我一直感覺我忘記了什么東西，拼命想也想不起來。而且我突然很想知道我刪除了什么，因為我感覺我腦袋里有片空白，這讓我很不爽。我每時每刻都強迫自己去想，去觸碰那片空白，可事與愿違。事實上，我難受得要死。”蕭楚不禁說哭了。

　　“您好，我們已經(jīng)記錄，這是個小問題，如果你有空，請到我們站點來一趟，我們會處理這個后遺癥。”

　　蕭楚連忙搭乘地鐵，火急火燎到了試驗醫(yī)院。走進門一看，醫(yī)生已經(jīng)換了，那個滿頭銀發(fā)的老醫(yī)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強干貌美的女醫(yī)生，年歲不過四十。

　　“您好，這兒換醫(yī)生了嗎？”

　　“哦，陳醫(yī)生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這樣啊，我三天前參加了這個記憶刪除手術，現(xiàn)在我真是折磨得要緊。對了，我就是剛剛的蕭楚�！�

　　女醫(yī)生笑道：“放心吧，不記得就不記得了，你選擇刪除的，肯定不是什么值得記住的東西。你只稍這樣安慰自己，不就沒事了嘛。”

　　“話是這樣說，可是我有強迫癥，每天閑下來，就想這件事，總是感覺自己缺了一段，一段記憶。”

　　“最近很多志愿者都有這個后遺癥，我們討論后，知道問題所在。我們只刪除記憶，并沒有往里面填補東西，所以會引發(fā)一系列復雜的反饋，使得主體痛苦不堪。所以我們又研發(fā)了一個逆向往大腦里面添加記憶的方法。把那一段時間用‘睡覺的記憶’補上，就好了。如此一來，你也沒什么好擔心的了。而且，我勸你索性把這幾天的事情一并刪了，省得患得患失，豈不兩妙？”

　　蕭楚看完第二段視頻，心里不禁發(fā)笑。這兩段算什么，就算現(xiàn)在看了，知道了，一點波瀾也沒起。蕭楚心想，什么悲痛的記憶啊，都敵不過時間，何必多此一舉。這讓蕭楚想起自己失戀那一段時間，要死要活的，現(xiàn)在回想簡直無語，不過想到有天晚上，自己哭得不能自已，許葉在公園的長椅上安慰自己，她心里就歡喜，人生得一知己，足以！

　　蕭楚看到第三段視頻，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她特意來到醫(yī)院刪除替補，想想還是別看了，蕭楚正要關了，突然想到，若是不看，自己方才那一番記憶敵不過時間的感慨豈不是成了紙上談兵？

　　蕭楚點開看完了，曾經(jīng)她通過高科技刪除的三段記憶都通過這視頻重新回到她的大腦里了，她跌倒在柜子旁，雙手扯著頭發(fā)，眼淚不停地往下流，嘔吐不止，護士急急忙忙趕過來，問她怎么了，蕭楚緊緊攥住護士的手：“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這都是自欺欺人，什么記憶替補，為什么要替補記憶，因為美好，才會痛苦。我至今為止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做了記憶刪除�！�

　　她不記得自己怎么走出醫(yī)院的，蜂擁前去參加記憶替換的人絡繹不絕，她從人山人海中擠出來，心如槁木。自己最開始參加試驗的原因，肯定是為了得到試驗資金還錢，可是自己選擇要刪除的記憶時，為什么會選擇和許葉逛街那一段呢？

　　想了一會兒，她想明白了答案，一來是因為發(fā)生時間近，二來是因為她確信自己和許葉的友誼牢固無比，一時沒有其他的，便選出來了。

　　月亮開始爬上天空，蕭楚跑到古瓷軒，剛好這家生意不景氣，正在打折，許葉看上的那個綠釉瓶子還沒賣出去，現(xiàn)價只要一千二百多塊，這也是不幸中的萬幸了，蕭楚一咬牙買了，匆匆趕往許葉的家。

　　路上穿過一個小公園，皎潔的月光灑在樹上，此地如同仙境。那長椅上倚靠著一個年邁老者，鴿子落了一地。蕭楚猛地觸動往事，那美好的記憶，便是醫(yī)生們給她幾百萬，她也不會刪除。

　　她跑過長椅，鴿子漫天飛翔。從小路奔跑到寬敞的大道，從大道鉆進喧嘩的小區(qū)，從小區(qū)進去上樓，電梯還須等待，蕭楚轉(zhuǎn)身走進樓梯，繞著彎彎曲曲的樓梯爬上五樓，氣喘吁吁。

　　“砰砰砰”的敲了兩聲門，許葉將門打開了。她看起來精神狀態(tài)很好，穿著一身明艷的衣服，臉上掛著春風般的笑靨。

　　她竟然對自己笑了，蕭楚激動地想落淚，好像所有的煩惱都沒有了，蕭楚很想說點什么，欲言又止，許葉微笑道：“您好，請問您是哪位？有什么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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