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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天涯何處歸
【一】
今天年底的時候,桑夏聽說隔壁空了許久的房子馬上有人要搬來了。
一個星期后,桑夏正趴在窗臺上撅著屁股吭哧吭哧的與一塊兒玻璃進行殊死搏斗的時候,楚天涯一手拎著碩大的行李箱,一手拎著笨重的旅行包,從門外的光影里走了進來。
一陣悉悉索索的響動后,桑夏抬手擦了一把額頭上的薄汗,下意識的回頭看向門口。
不知是門外的光影太過晃眼,還是腦海中的回憶太過生猛。
那一刻,桑夏就像是被人當(dāng)頭打了一計悶棍,手扶在窗欞上,忘記了動作。
眼前的男人讓她不知所措,腦海里層出不窮的回憶紛至沓來,像潮水一般,一波一波的席卷了桑夏的腦袋,她不知道,那一刻,自己究竟是欣喜,還是惱怒,抑或更多的只是這些年來積攢在心底的想念。
總之,桑夏慌亂了。
光影中,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忽地,身子一晃,扣在窗欞上的手指迅速的滑落了下去,連帶著蹲在狹窄窗臺上的身子,一并失去重心一般,圓潤的從窗臺上滾了下來。
楚天涯看著在空中急速下降,以拋物線姿態(tài)滾落下來的桑夏,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將手里的東西扔了一地,三步并作兩步的跑上了樓梯。
在桑夏即將把自己的屁股摔得四分五裂的時候,張開雙臂接住了桑夏。
樓梯的幅度有些抖,落地后,兩人一路從樓梯上團團抱著滾下了樓梯,摔在了冰涼的地板上,與楚天涯的行禮混作了一團。
桑夏只是胳膊肘上蹭破了皮,楚天涯卻因為護著桑夏,手指上出了血,額頭上劃開了一道口子,肋骨,也被壓斷了一根。
桑夏從驚魂未定中緩過神來,腦海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楚天涯不會被她壓死了吧。
飛快的從楚天涯的身上爬起來,垂眸看向一片狼藉中。
男人額角和手指上有血滲了出來,一滴一滴掉在地上,觸目驚心。
桑夏一下子就紅了眼睛。
顫抖著身子撥打了120。
醫(yī)務(wù)人員久久未來,桑夏的眼淚嘩嘩的砸在地上,比楚天涯流血都猛。
不停的伏在楚天涯的耳邊說你還好么,楚天涯你不要睡,楚天涯你不要嚇我。
地上的男人眉頭擰成了一塊兒,面色隱忍,桑夏不敢亂動他的身子,只能蹲在楚天涯的身側(cè),一遍遍的為他加油打氣。
那一天,桑夏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這么沒用。
【二】
楚天涯住院了。
在剛剛搬到新家的第一天,還未來得及把行李收拾到屋里的時候,住院了。
桑夏愧疚不已,她覺得這次的事情自己就是那個罪魁禍?zhǔn),于是為了報答楚天涯的救命之恩,桑夏強烈要求照顧楚天涯,直至出院?br> 其實,暗地里,她是希望以身相許給楚天涯,可是,她不敢把這話跟楚天涯說,她怕好不容易重新見到的楚天涯會被她嚇跑,又一次的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桑夏對楚天涯的喜歡,總是這樣的小心翼翼。
不過,桑夏覺得,可以以這樣的借口日日陪在楚天涯身邊,也不錯,至少不用再想他的時候只能對著一張泛黃的照片發(fā)呆。
現(xiàn)在,想他的時候,她可以光明正大的跑到醫(yī)院來看他。
因為楚天涯是摔斷了肋骨,所以得在醫(yī)院好好修養(yǎng)一個月。
其間,桑夏可謂是鞍前馬后,盡職盡責(zé),比她做任何一件事兒都要認真。
一天三頓飯,頓頓不重樣,從清淡的,到一些滋補的,桑夏做的一絲不茍,除此以外,每天還會幫楚天涯擦擦身子之類的,當(dāng)然,只是把胳膊啊,臉啊,手啊這種可以露在外面的擦一擦,里面的,她是斷然不敢下手的。
后來的某一天,桑夏下了班從家里趕到醫(yī)院時,一位護士正在給楚天涯換藥,看到她,輕輕一笑,先生女朋友這么好啊,又來了。
一句話,桑夏就紅了臉,不敢去看楚天涯的眼睛。
那刻,她不知道是楚天涯沒聽見這句話,還是默認了這句話,總之,那天楚天涯沒有說出一句解釋的話。
楚天涯不說,桑夏就更不會去說,女朋友,她做夢都想成為楚天涯的女朋友。
有時候坐在床邊看著楚天涯安靜的睡顏的時候,桑夏總是忍不住伸手去描摹楚天涯的輪廓,從楚天涯深邃的眉眼,高蜓的鼻梁,岑薄的嘴唇,一直到方正的下巴,每一樣,都讓她愛不釋手。
這副面容,曾無數(shù)次的出現(xiàn)在桑夏的夢里。
從高中開始,一直到現(xiàn)在。
沒錯,那高中開始,桑夏就開始喜歡楚天涯了。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到現(xiàn)在為止,有整整十年了。
可惜她喜歡楚天涯整整十年,卻從不敢開口跟他說。
【三】
為什么她會喜歡楚天涯呢?
這又是一件陳芝麻爛谷子的老事兒了。
作為從小就正兒八經(jīng)只知道學(xué)習(xí),立志要成為學(xué)霸,執(zhí)意要在在學(xué)習(xí)這條路上一路走到黑的桑夏,就連喜歡人這種事兒都極其的正兒八經(jīng)。
楚天涯是班里最聽話最努力的男生,跟她不一樣,他是實實在在的學(xué)霸,成績永遠排在第一。
再加上溫潤的性格,頂好的皮相,輕而易舉的就把班里的女生迷得神魂顛倒,而她,很卑微的成為了這些女生里的一個。
但是,她不敢跟楚天涯表白。
別的女生會在上課的時候給楚天涯傳小紙條,會在放學(xué)的時候假裝輪胎被扎爆坐在楚天涯的單車后座,會在吃飯的時候塞給楚天涯一些好吃的。
可是,這些,桑夏都不敢。
她只會傻不拉幾的坐在座位上,在上課的時候,偷偷看著楚天涯的背影走神,只會在早上上課的時候,騎著單車歪歪斜斜的跟在楚天涯的背后,只會在經(jīng)過操場的時候,踮起腳尖透過熙熙攘攘的人群看著楚天涯投進一個漂亮的三分球。
她總覺得,那樣好的楚天涯,她配不上。
她長的很普通,是仍在人堆里分分鐘就會被淹沒的那種,她很笨,怎么努力都考不好,她亦沒有討人喜歡的性子。
她是這樣卑微的存在,這樣的她,大概一輩子都不會有靠近楚天涯的機會。
所以,她打算就這么默默的喜歡楚天涯,直到這樣淺薄的暗戀如同刻在沙灘上的字一樣,被歲月的洪流反復(fù)沖刷,然后再也不見。
可她沒料到,她一喜歡楚天涯,就是十年。
高考那一年。
她以為或許三年的暗戀就要就此劃上一個句號,關(guān)于這個少年,將要就此終結(jié)。
可是陰差陽錯的,她和楚天涯考到了同一所大學(xué)。
那年,發(fā)生了一件事,讓她壓下去的喜歡,又一次的從心底衍生了出來,并且演變的愈發(fā)強烈,幾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深夜的小巷里,她被幾個小混混圍追堵截,逼到了墻角,再無退路。
楚天涯就是這時候出現(xiàn)的。
可惜英雄救美的戲碼沒上演出來。
那天晚上,楚天涯被幾個小混混打的遍體鱗傷,躺在幽深的小巷里,流了滿地的血。
可就算是這樣,從頭到尾,楚天涯都緊緊的把她護在身后。
事情的最后,路過的同學(xué)打電話報了警,小混混才倉皇而逃。
那次,是楚天涯第一次在危急關(guān)頭救了她的性命。
她記得那天晚上,血泊中,奄奄一息的顧天涯抬手替她擦掉了眼淚,笑著對她說,“沒事了,別怕,我在呢”。
那一刻,他的眼睛那么亮,像是灑進了漫天的星光,晃花了她的眼睛。
那時候,桑夏就知道,這輩子,她完了。
大學(xué)的時光一晃神就過去了。
大三的時候,顧天涯找了個女朋友。
女孩兒是校長女兒,叫謝晨曦,長的唇紅齒白,盤靚條順的,不知道引得多少少年竟折腰。
桑夏覺得,那才是配得起楚天涯的女孩兒。
那么好的楚天涯,又怎么會屬于她,是她不自量力了。
得知那個消息的晚上,桑夏獨自坐在學(xué)校的小河邊,哭的撕心裂肺,喝了半箱的啤酒,吐的肝腸寸斷。
她不難過,她只是很遺憾,她還沒來得及跟楚天涯說一句喜歡,而她以為,從今往后,她都不會再有機會說這些話,那些像雜草一樣叢生的暗戀,從此以后,就只能在她的心里荒蕪。
那天起,桑夏做了一個決定。
她決定要好好的忘記楚天涯。
所以大四的時候,在所有人拼命的想著如何在這座城市站穩(wěn)腳跟的時候,桑夏毅然決然的離開了這座城市,回到了小鎮(zhèn),當(dāng)了一名高中老師。
而楚天涯,理所當(dāng)然的留在了這座城市。
自此以后,東奔西走,整整三年,桑夏都沒再見過楚天涯。
【四】
她從未想過,時隔三年,楚天涯會重新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就像是做夢一般,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再見的男生,忽然長成成熟的模樣,重新出現(xiàn)在了她的世界。
其實桑夏一直憋著一句話,她想問問楚天涯,你的女朋友呢,為什么你會只身一人回到小鎮(zhèn),你們是不是分手了?
這句話聽起來似乎有些過分了,但桑夏真的很想問,她想知道,楚天涯現(xiàn)在是不是單身。
沒有人知道,這次楚天涯回來,桑夏有多高興。
夜里的時候,躺在床上,望著窗外皎潔的月光,桑夏一遍一遍欣喜的告訴自己,看,桑夏,這次的重逢,就說明老天還想給你一次機會,如果楚天涯沒有女朋友,你一定要跟他表白,要不然,這些年積攢在心里的喜歡就該發(fā)霉了。
人的一生總要勇敢一回,因為,那樣義無反顧的愛,一生也只有那么一次,如果不說出來,那該有多遺憾。
所以,桑夏決定向楚天涯問出那句一直壓在心底的話。
她想好了,如果楚天涯有女朋友,從此以后她就死了這條心,如果楚天涯沒有女朋友,她就要把楚天涯追到手。
楚天涯出院那天,桑夏在家里做了一桌子的菜,一來是慶祝楚天涯出院,二來,就算是她對楚天涯道個歉,當(dāng)然,桑夏的實際目的還是打探虛實。
兩人坐在桌前,桑夏一直給楚天涯夾菜,兩人時不時的說幾句高中時候的回憶,說到那時候楚天涯有沒有喜歡的女生時,桑夏的臉驀地染上了一層緋紅色,楚天涯看著面前面色有些緋紅的桑夏,忽然就覺得,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
桑夏不知道楚天涯在想什么,但她的腦子里一直在重復(fù)著那句話,有好幾次,話都擠到了喉嚨,卻終究還是沒說出來。
直至一頓飯快要吃完,桑夏才咬了咬筷子,將頭埋在碗里,飛快的問了一句,楚天涯,那你現(xiàn)在有女朋友么?
楚天涯顯然愣了愣,連握著筷子的手都跟著僵住了。
半晌,才放下筷子,靠進椅子里,眼神沒有焦距的看向遠處,似是陷入了回憶。
他跟謝晨曦在一起四年,這四年里,他卻過的并不開心。
謝晨曦是家里的獨苗,家里條件又已不知比他高出了多少倍,性子自然是任性了點兒,大多時候,都是他在不厭其煩的去哄她開心。
但沒辦法,他一個窮小子,要想在大城市里站穩(wěn)腳跟,談何容易,唯一的方法,就是憑著謝家的支持,他從來沒有否定過,他跟謝晨曦在一起不是因為她的錢。
可如果不是家里唯一的頂梁柱父親病了,癱瘓在床,他又何須這般委屈求全。
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很多時候,都沒有選擇的余地,大多時候,你能做的,也唯有接受而已。
所以,就算謝晨曦性子不好,他也認了。
本來一切都很好,他和謝晨曦都走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可是就在幾個月前,謝晨曦跟他吵架了,那是記憶里他和謝晨曦吵得最厲害的時候。
那天,謝晨曦一字一句的指著他的鼻子,說出話就像是一把尖銳的刀子,一刀一刀劃在了他的胸口。
她說,顧天涯,你他媽就是一小白臉兒,你敢說這幾年你不是吃我的喝我的,穿我的,你敢說你不是憑借我謝晨曦才走到今天這個地位,你他媽敢說么!
那一刻,他突然就心寒了。
一個男人,可以忍受任何的哭,任何的疼,唯獨不能忍受這種侮辱。
楚天涯無法想象,日后在他妻子的眼中,他只是一個一無是處的小白臉兒。
于是,那場聲嘶力竭的吵架之后,一氣之下,他坐上了北上的火車,連夜回到了小鎮(zhèn)。
然后,重新遇到了現(xiàn)在的桑夏。
【五】
那天的最后,楚天涯盯著桑夏的眼睛,那么認真,然后桑夏就聽到了這個世界上最好聽的情話。
楚天涯說,我沒有女朋友。
桑夏險些忍不住歡呼起來。
那天晚上,楚天涯走后,桑夏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一晚上的睡不著,只因楚天涯的那句我沒有女朋友。
之后的日子里桑夏開始做計劃,想著怎樣才能把楚天涯給追到手。
想了太多,以至于覺得每個法子都行不通,有的太過隱匿,她害怕楚天涯猜不著她的心意,有的太過魯莽,她又怕楚天涯被她給嚇跑。
隨后,桑夏決定,她還是用最俗氣的法子吧,不隱匿亦不會顯得太過魯莽,就像她這個人一樣中規(guī)中矩。
她選擇在她重新遇到楚天涯第二年的情人節(jié)表白。
這樣的日子,很應(yīng)景。
可惜,世事無常,計劃趕不上變化,饒是再確定的事情都會生出一些變數(shù)。
情人節(jié)那天,楚天涯被別人拉去表白了。
是高中時候班里的班花,長相甩出了桑夏八條街。
那天晚上,楚天涯很晚才回來,桑夏躺在床上,黑暗中,聽到對面的門縫里傳來吱呀一聲,就像是一道憂傷的嘆息。
然后,熱乎乎的被窩里,桑夏哭了,把頭埋在枕頭里,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因為不敢放聲哭出來,所以忍的很辛苦,可是,卻也比不過這些年來喜歡楚天涯的那些辛苦。
第二天早上起來,枕邊濕了一大片。
吃過早飯去上班,桑夏撞到了剛好從對面屋里走出來的楚天涯,看到桑夏腫的就跟核桃死的兩只眼睛,楚天涯嚇了一跳。
正要開口,問桑夏是怎么回事兒。
桑夏就抬手捂著眼睛,跌跌撞撞的從他得面前倉皇而逃。
直至走出居民樓,桑夏才放下手來。
站在明媚的陽光里,看了看自己的影子,桑夏又想哭了。
她覺得自己怎么這么沒用呢,連這種事兒都做不好,表白都會被別人捷足先登。
而且那個人,還是班花。
桑夏覺得自己沒希望了。
從那以后,她開始有意無意的疏遠楚天涯,早上出去上班的時候會掐著點兒走,盡量避開楚天涯,晚上回家的時候,故意在外面晃半個小時,等到楚天涯回去才跟著回去,偶爾不可避免的碰到楚天涯,桑夏立刻像只小兔子一樣,撒丫子就跑。
楚天涯終于覺得不對勁兒,他發(fā)現(xiàn)桑夏好像在躲他。
可他不知道原因。
他決定找個時間問一問桑夏。
【六】
一天晚上,桑夏在里居民樓不遠的地方晃著,暗里打量著居民樓的入口處,一般這個時候,楚天涯該回家了。
可等了很久,都不見人影。
桑夏站在街頭,手里抱著一杯檸檬水,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手上的表,終于決定,自己先回去。
回去后,桑夏就開始做飯,只是有些心不在焉,好幾次,差點兒就把菜給糊鍋底上了。她在擔(dān)心楚天涯,都過了下班的點兒好久了,楚天涯都沒有回來。
桑夏一個人坐在桌旁吃飯,卻是坐立不安。
正當(dāng)她決定出去探探情況時,門外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桑夏蹙著眉頭走過去開門。
門口站著的人,卻是楚天涯。
桑夏胸口驀地一跳,下意識的往后退了幾步。
楚天涯站在門口,唇角微勾,暗夜的星光里,一抹笑意清澈像是河川的水,晃花了桑夏的眼。
桑夏有些失神。
待她回過神來時,楚天涯已經(jīng)坐在了桌邊。
桑夏關(guān)好門在楚天涯的對面坐好,然后一聲不響的開始吃東西。
氣氛有些沉悶,房間里安靜的只剩下彼此的呼吸聲和桑夏吃東西的聲音。
楚天涯沒動筷子,只是靜靜的盯著桑夏的臉。
桑夏被看的有些臉紅,在楚天涯的視線下,嘴里的飯菜早已不知道是什么味道,險些連筷子都要握不住。
可是她依然沒有要說話的打算。
楚天涯往椅子里一靠,終是忍不住,狹長的眼角微挑,直直的望進桑夏的眼里,桑夏,你為什么不跟我說話?
桑夏手上的動作一動,睫毛猛地顫了顫。
半晌,才干巴巴的吐出一句話,吃飯的時候不該說話。
楚天涯忽然湊過身子來,深邃的眼眸像是有墨浸染開來,鵝黃色的燈光細碎的鋪在眼底,好看的厲害。
桑夏忽然有些心慌,心臟開始不熟控制的亂跳起來。
卻聽見楚天涯一針見血的問道,桑夏,你是在躲我么?
一句話,生生逼的桑夏啞口無言。
許久,桑夏動了動嘴角,只扔下一句你出去吧,我要睡覺了,然后站起身來。
楚天涯看她這副樣子,心里已然是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從后面站起身來,一把拉住了桑夏的胳膊。
隔著布料,顧天涯手心的溫?zé)彷p易的就傳到了桑夏的肌膚上,身子猛地一顫,桑夏頓住了腳步,脊背在這一刻開始變得僵硬。
身后,楚天涯淡淡的出聲,似是帶著不甘的意味,為什么,桑夏你告訴我為什么?
這一刻,像是隱忍許久的酸澀盡數(shù)涌上了心頭,激的桑夏紅了眼眶。
不敢回頭,亦不敢出聲,害怕楚天涯看出她的狼狽。
楚天涯卻是悉心的察覺出桑夏身體的顫抖。
扳過桑夏的身子,才發(fā)現(xiàn),這個總是笑的如同春光一般明媚燦爛的女孩兒彼時已是哭濕了整張臉。
心底驀地一疼,像是有人生生的把心拽了出來。
抬手正要替桑夏擦掉眼淚,桑夏不著痕跡的偏過了頭。
于是,楚天涯的手就那樣有些尷尬的停在了半空中。
半晌,楚天涯終是把手放回了身側(cè)。
桑夏抹了一把淚,將心底所有的委屈壓了回去。
抬眸看著自己面前已經(jīng)褪去年少的青澀開始變得棱角分明卻依舊耀眼的男人,桑夏眨了眨眼睛,像是過了一個世紀(jì),才一字一句的說道,楚天涯,我累了。
楚天涯就像天邊的云,離她永遠那么遠,她曾漂泊萬里,跋山涉水,曾踏遍每一寸土地,跨過每一條河流,只為抓住楚天涯,可最后,她才發(fā)現(xiàn),無論她走多遠,都抓不住楚天涯。
楚天涯現(xiàn)在有別人了,她該識趣的退出他的世界,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賴在他的世界不走。
之前,是她太過異想天開,她早該看清,這么好的楚天涯,她沒資格擁有。
楚天涯聽著桑夏說出那句話,才知道,是他不好,是他來遲了。
是他讓她,等了這么多年,等的都累了。
其實,并不只是桑夏喜歡他,他也同樣喜歡桑夏。
就像是很多年前的那個夏天,她穿著一條白色的裙子,在人群中駐足,看他投進一個漂亮的三分球,他微微側(cè)目,就看到了站在人群里笑的比頭頂?shù)年柟膺要明媚的女孩兒,他記得,那個笑容里,滿滿的都是夏天的味道,清香淡雅。
從那以后,輾轉(zhuǎn)反側(cè),顛沛流離,他見過很多人,卻再也沒有遇到那么一個人,輕易的就讓他忘記了呼吸女孩兒,再也沒有人,笑起來向那個女孩兒一樣干凈,純白的讓人不忍去沾染。
又如同多年前的那個夜晚,他在一條幽深的小巷拼死救了一個女孩兒,那個叫桑夏的女孩兒,他始終都記得她,所以,才會在那個暗夜里,明知道會受傷,還是不顧一切的沖過去,護住了那個無助的女孩兒,那個曾讓他連呼吸都欣喜的女孩兒。
這一切,只因為,她是桑夏。
他喜歡桑夏,很多年。
只是不敢靠近她。
他太過世俗,桑夏是那樣干凈純白的女孩兒,她的世界里一片陽光明媚,他不忍心去沾染。
只是,這一刻,看著面前的女孩兒,楚天涯忽然有些恨自己,那句話,就如同一把鋒利的尖刀,生生的刺進了他的心臟,然后,鮮血淋漓。
她說,楚天涯,我累了。
只此一句,就讓他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這才明白,他不該再自私的想要留在這里,想拼命的融入她的世界。
【七】
楚天涯決定離開。
離開的前一天晚上,楚天涯寫了一封信,消消的塞進了桑夏屋里的門縫中。
足足八頁的紙,寫滿了這些年來,他對她所有的喜歡,少年的心事,怕被人偷偷聽去的秘密,通通寫進了那封信中。
所以,當(dāng)楚天涯最后一次拎著行李箱站在門口踮著腳尖眺望的時候,就看到了大片斑駁的光影中,像一只蝴蝶一樣朝著他跑來的桑夏,那是他所記得的,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刻。
像是所有爛俗的橋段一般,兩人忘記了所有的牽絆,站在火車站的大廳里,忘情相擁。
那天,楚天涯終是留了下來。
桑夏很高興,那天晚上,窩在楚天涯的肩頭笑紅了眼,她說,楚天涯,我等了你這么多年,下輩子,就換你守在我身邊一輩子,好不好?
楚天涯記得那一刻,桑夏的眼睛完成了小月亮,在明明滅滅的天光里,美的不可勝收,讓他這一生都不敢忘。
就這么,桑夏和楚天涯在錯過了整整十年后,準(zhǔn)確無誤的在人海中重新找到了對方,并且堅定的牽住了彼此的手。
時間總是如同白駒過隙,從草長鶯飛的二月,匆匆打馬而過,似乎是下一秒,就已經(jīng)是銀裝素裹的冬天了。
這一年的圣誕節(jié),楚天涯準(zhǔn)備向桑夏求婚。
暗地里跑了好幾家鉆石商店,在圣誕節(jié)前夕,終于找到了一顆配得上桑夏的鉆戒。
拿著鉆戒站在漫天的雪花里,楚天涯笑的像個孩子,眼里亮晶晶的,比身后的天光都亮,他想,桑夏戴上這枚鉆戒一定很好看。
桑夏的生日恰好也是圣誕節(jié)。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大桌子的菜,等著楚天涯帶著她最喜歡的栗子奶油蛋糕回家?guī)退龖c生。
可惜,等到最后,她都沒有等到楚天涯。
她在桌邊坐了整整一個晚上,直到飯菜變得冷硬,直到太陽從云層里爬出來,直到窗外的陽光刺得她眼睛生疼,她都沒有等到楚天涯。
不過她等到了一個消息,一個毀滅了她所有幻想的消息。
謝晨曦回來了,帶著孩子,她和楚天涯的孩子。
【八】
三年,整整三年,楚天涯就那樣一聲不吭的消失在了她的世界,匆忙到連一句再見都沒能好好說。
桑夏不知道那段時光她是怎么捱過去的,好像也沒有特別的難過,日子就像是回到了從前,冷冰冰的家,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一個人走路。
好像什么都沒有變,又好像什么都變了。
人們都說,曾經(jīng)那個愛笑的姑娘好像再也不會笑了,就連班上的孩子都這么說。
可桑夏已經(jīng)感覺不到難過了。
楚天涯總是這樣,一句話不說的離開,一句話不說的回來,然后又離開,桑夏想,她該習(xí)慣了。
人的生命本來就是這樣,有人來了,有的人走了,來來回回,進進出出,能留到最后的終歸只是一個人。
而她也終于看清,那個人不是楚天涯。
所以,桑夏搬家了。
搬到了很遠的地方,一個永遠都不會有楚天涯身影的地方。
桑夏想,這樣,她就可以把楚天涯從她的心底徹徹底底趕出去了。
她等不動了,她太累了,她等了楚天涯十年,才等到他停在她的身邊,可惜,到頭來,只是空歡喜一場。
一場夢醒,終是時光難復(fù),韶華易逝。
她終究輸?shù)囊凰,楚天涯連一句再見都不曾留與她。
大概這就是心死。
第三年的圣誕節(jié),桑夏獨自一人坐在火鍋店,為自己慶生。
要了紅鍋,湯底十足的辣,吃一口就會讓人嘴麻的沒有知覺的那種。
桑夏坐在窗邊,看著窗外紛紛揚揚的大雪,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吃的。
嘴辣的沒有知覺的時候,桑夏的眼淚一滴一滴的砸進了湯鍋里。
桑夏抹了抹眼淚,扯出一抹笑。
她跟自己說,桑夏,哭什么,你看,一個人也挺好的。
只是,眼淚還是大顆大顆的掉下來。
后來,桑夏想,一定是那天的湯底太辣了,才會逼的她眼淚直流。
再后來,她問店里的老板娘要了一整箱的啤酒。
坐在偌大的火鍋店里,獨自一人喝的酩酊大醉。
眼淚婆娑中,她好像又看到了許久未見的楚天涯,從風(fēng)雨中朝著她走來,身后,是漫天飛舞的雪花。
他站到她的面前,笑的像一只兔子,露出一排整整齊齊的牙,他紋絡(luò)文明的手心就擺在她的面前,然后她聽見他虔誠的跟她說,桑夏,我回來了。
桑夏,我回來了。
【九】
可惜那晚決堤的眼淚中,桑夏終究沒有盼回楚天涯。
彼時的楚天涯,活在另一個城市,一個沒有桑夏的城市。
那天謝晨曦挺著肚子來小鎮(zhèn)找他,她說她有了孩子,他們的孩子。
她輕輕的環(huán)住他的腰,滿眼的期望,她說,楚天涯,我錯了,跟我回去好不好?
她拉過他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她說,小寶貝兒,叫爸爸。
那一刻,楚天涯似乎觸摸到了一個鮮活的生命。
他慌了。
生平第一次,覺得那么無措。
那件事情的最后,他終于決定,跟謝晨曦回去,不為謝晨曦,只為她肚中的那個孩子,他不能讓他的孩子沒有爸爸。
他的爸爸多年癱瘓在床,什么都幫不了他,甚至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一句,所以,他從小才受盡欺辱,正因為如此,他才比別人更明白,小孩兒不能缺爸爸。
所以,他寧愿負了桑夏,寧愿桑夏恨自己一輩子,都要回到謝晨曦的身邊。
盡管他從未愛過謝晨曦。
可人生就是如此,并不是所有的喜歡最后都能有個好結(jié)果,也不是所有有情人都能終成眷屬,大多時候,喜歡也只能是喜歡而已。
有的喜歡,饒是再喜歡,也只能放在心底。
就如同他對桑夏的喜歡。
還有那天的最后,他終究沒跟桑夏說一句再見,那是因為他已經(jīng)沒有勇氣,也沒有資格再出現(xiàn)在桑夏的面前。
桑夏那么好,她應(yīng)該有更好的生活,她配得起更好的人,他沒有辦法,給她幸福。
他只是一個自私的混蛋。
徹頭徹尾的混蛋。
【尾聲】
第五年初夏的時候,桑夏要結(jié)婚了,結(jié)婚對象是同校的老師,對她很好。
但只有桑夏知道,她嫁給他只因他笑起來的時候像極了很多年前的楚天涯,那般的明媚耀眼。
其實,說到底,終究是她忘不了楚天涯。
楚天涯就像是一道光,驚艷了她整個歲月,讓她此生縱然拼盡全力,都再也無法忘掉。
但她不會再等他了。
她想她等了楚天涯已經(jīng)整整十五年,夠多了,人生一共加起來,又有多少個這樣的十五年呢,她總不能明明知道楚天涯不會回來了還等他一輩子吧。
她不小了,都快老了,再等就嫁不出去了。
楚天涯有了自己的人生,她也該過自己的生活了。
楚天涯是從別人那里打聽到桑夏要結(jié)婚的消息的。
是時隔五年,第一次聽到有關(guān)桑夏的消息。
只是沒料到,竟是這么個消息。
時光荏苒,他曾喜歡到骨子里的姑娘,也要嫁人了,只是那個人卻不是他。
楚天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覺。
只是那天晚上,站在昏黃的街燈下,楚天涯一根接一根的抽煙,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里,模糊的目光中,有穿著白色裙子的女孩兒走過,燈光下,莞爾一笑,滿滿的都是夏天的味道,像極了很多年前站在人群中對著他彎起嘴角的桑夏。
那一刻,楚天涯忽然就哭出眼淚來。
從懷里拿出那年的圣誕節(jié)他曾跑了那么多街為她挑的戒指。
燈光下,戒指依舊光亮如新,只是,再也沒有機會帶到桑夏的手上。
女孩兒漸漸走遠了,她的身后,灑了一地的光斑,光斑里,影子越來越長,逐漸與記憶里桑夏的背影的重合。
恍惚的視線中,楚天涯突然就想起很多年前的那個晚上,桑夏窩在他的肩膀上笑紅了眼,
她說,楚天涯,我等了你這么多年,下輩子就換你守在我身邊,好不好?
下輩子,就換你守在我身邊,好不好?
只此一句,楚天涯在人潮洶涌的大街哭的直不起腰來。
那一刻,他終于明白,這輩子,他都忘不掉桑夏了。
再也忘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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