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千里黃云白日曛
空氣干燥而寒冷,如惡鬼呼嘯的冷風卷起塵沙,黃龍似的貼著地皮一路升騰到云天里去。天也是黃忽忽的,呼吸間全是刺鼻的土腥氣。
沙塵暴來的非常不是時候。擺弄著儀器的吳哲一邊咳嗽一邊往吐著泥沙,他還算是情況好些,有個簡單的掩體多少擋了些狂風怒吼。吳哲在心里笑著自嘲:雖說他不太在乎,但畢竟這儀器是在乎的。他想笑,但根本笑不出來。
從陡坡上滾下來時,為了護著儀器被撞傷了胸口,現(xiàn)在隨著忍不住的咳嗽的振動,里面的骨骼正一陣陣疼的鉆心。如果不是面上油彩與塵砂的掩蓋,早就讓人發(fā)覺他臉已經(jīng)慘白到毫無血色。
曾經(jīng)激烈到震疼耳朵的槍聲已經(jīng)遠去,在狂風呼嘯里幾不可聞。那是A組隊員吸引了敵方的主力,已經(jīng)引著他們遠去。
去的方向,卻與事先定好的歸途相反。
每人個都心知肚明,即使嘴上不說。
那些一去,再也不會回來。
定好的集結點再也不會看到他們出現(xiàn)。
一顆流彈從頭上掠過扎進一旁的沙地里,隨著流彈探過來的是袁朗的臉,嘴唇張合。
吳哲完全聽不見他說了什么,也許是風聲太大,也許是不久前,那顆在他身邊炸響的炮彈剝奪了他的聽力。
袁朗開始用手語。
A大隊的流傳說法,永遠沒有人能確定的知道袁朗到底會多少東西。從盲文到手語。當然,他現(xiàn)在用的是特種部隊的手語,簡單明了。而不是當年他當著全隊的得意洋洋的顯擺過的那種。
吳哲點頭,砂紙般的嗓子費力的擠出聲音:“準備好了!”
袁朗看了看他,沾滿塵土的風鏡下,眼睛亮的異樣,像寒夜里的星星,遙遠幾光年的距離,那光傳到你眼底時,發(fā)出光亮的星體卻已經(jīng)死去。
“受到異常碰觸后一分鐘啟動自毀功能。三十秒后炸毀。有效殺傷半徑,六十米!眳钦苁蛛x開儀器,語聲在風里飄忽著。
“A組全體失去聯(lián)系。”袁朗手上的是全隊唯一一個功能完好的通訊器,信號卻也在敵方的電子壓制下不時竄入撕裂的噪音!白詈笫盏降挠嵦杹碜訟5,報告說,A1,A2,A4犧牲。”
A5是許三多,A1則是,齊桓。
袁朗在說話的同時,并有沒忘記用手語向失去聽力的吳哲進行說明。
吳哲又猛烈的咳嗽,胸口疼到麻木。一片轟轟做響的喧囂聲里卻清楚的聽到胸口有什么東西碎裂的聲音,極細微又極宏大的一響,粉末塵灰,頓時一片空落落的茫然。
茫然到再也感覺不出疼痛與哀傷。
沒有體力,也沒有時間。
袁朗的聲音還在繼續(xù),吳哲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沖動,想打倒他,把他的嘴捂上,揪著他的領子晃他,看著他的眼睛大聲的吼說你騙我們你又A我們你全是A我們我不信!
“A3重傷,下落不明。懷疑死亡!
但吳哲沒有動。于是袁朗的聲音也一直響著。
沖過去的是連虎。不管被袁朗加了多少次餐,爆竹樣的他仍然無法每時每刻的做到冷靜。吳哲近乎冷漠的想。
袁朗很簡單的就格住了連虎的拳頭,并順手送了一拳在他臉上,力道不重,但足夠打得他清醒過來。也足夠讓連虎有時間有機會有理由把洶涌而出的眼淚用一個仰頭的動作狠狠逼回去。
“撤!”袁朗最后下令。
一直處于隱蔽待擊狀態(tài)的成才慢慢的從地上站起來,整個人已經(jīng)與砂土混然一色。
“撤?”他輕輕的問。在漫天的風聲里卻清楚的驚人。
在戰(zhàn)場上袁朗話從來不說第二遍,因為多半會有齊桓幫他說明。成才問題并沒有得到任何人的響應,吳哲轉身默默的最后查看了一下幾年來幾乎是形影不離的儀器,伸出手想摸一下,又縮了回來。
袁朗整理著身上的裝備。連虎甩了下頭,走向成才。
但成才已經(jīng)恢復沉默,黃土色的臉上眼神銳釗冰寒,連虎伸手想拍他,卻他一掌打開。
連虎抬腳就踹,成才被踹的一個踉蹌,眼睛眨了眨,竟是唇角勾起,輕輕一笑。
“那個三呆子!”他笑。然后開始動作。
時間從不等人,不管是友軍還是敵人。
這里,卻沒有什么所謂的友軍。
成才想起那次讓他銘心刻骨的考核,會議室陽光明燦,袁朗語聲輕緩的問著他一個個問題,讓他如浸冰水,寒不可耐。
袁朗問他:從我們接受的訓練看,你覺的,我們像是會在常規(guī)情況下作戰(zhàn)的隊伍嗎?
不像。
不是。
像一把刀,他們是刀尖上最銳利的那一點精剛。每天受的訓練,地獄般嚴酷,只是為了讓他們在戰(zhàn)場,在特種兵戰(zhàn)場這個真正的地獄中,盡可能的活著回來。
最易折斷也是刀尖。就如代價。
深入敵腹,千里潛行。畢其功于一役的突擊做戰(zhàn)。完成的干脆利落,讓最挑剔的專家也無可指摘。
如果不是這次出乎所有人預料的砂塵暴阻隔了接應人員的話。這次行動,可稱絕對的完美。
砂塵暴初起時,所有的人已經(jīng)預料到情況不妙。齊桓猶有余力的玩笑,說將來一定要生個兒子讓他去學氣象預報,省得再搞這種突發(fā)狀況讓人想罵娘。
A3接口說:那誰當孩子他爸?
惹得齊桓蹦起來就要掐死他。吳哲笑著笑著就看到袁朗沒有笑意的一雙眼睛,自己臉上的笑也就慢慢淡了下去。
齊桓與A3仍在打著嘴仗,但吳哲已經(jīng)看出來他們是故做輕松的想要活躍一下氣氛,而隊里的大多數(shù)人也是在心照不宣的配合著。一時心底全是沉重。一如袁朗眼神。
情況很快向著脫出控制發(fā)展。追來的敵人遠遠超出一小隊特種兵所能對付的數(shù)量,交火,激烈的交火。依托地形,改變戰(zhàn)術。原定的集結點,接應人員遲遲不至。
袁朗當機立斷下令邊打邊退,但最后會如何,每個人心里都有隱約的預感。
齊桓與許三多帶著A組成員,從側面迂回到敵人另一邊,以密集火力吸引了對方的注意后迅速撤退。但卻是向著袁朗完全相反的方向。
連虎紅了眼睛就要追過去,但卻被袁朗一把按在了地上。
吳哲沒有空理會。他的手一直就在扳機上。
理智要求他接受這個事實,是不得已的唯一選擇。敵人的火力,數(shù)量遠遠超出預計,與其全軍覆沒,不如給部分人生存的機會。
感情在嘶吼,命令下追過去,把人追回來。就算死,總希望死在一起。
袁朗在與連虎的撕扯中,甚至用上了擒敵格斗,連虎半邊臉被死死的壓在了砂地上,劃蹭的全是血痕,狼藉不堪。
連虎含混的罵,拼命掙扎,卻忽兀的停下,變成石頭般的冰冷。袁朗喘了口氣,松開他。
吳哲手指仍在扳機上。敵方中計,主力被引開,他們有了時間。
不多的時間。
抄近路直接滾下山坡,留在山頂上進行殂擊的C3從連虎的包里翻走了最后一小塊塑五炸藥,單眼纏著被血浸透的繃帶,一邊往炸藥上裝著松發(fā)引信,一邊像是拿到期待玩具的孩子,一張清俊的娃娃臉笑逐顏開。
C2看著C3受傷的后背與腿,忽然就伸手摟住他,用力的深深的收緊,不顧弄疼了對方身上的傷,像要把人嵌進骨骼血肉,永不分開。
C3不耐煩的推開他,拿起槍晃了晃指了指坡下就笑:請吧,我還等著看現(xiàn)場版的狼牙山五壯士呢。
C2也笑,臉上血土混雜成怪異的赤褐,或許有極少的清澈液體兌入,左頰一道印痕清淺,露出膚色。
幾分鐘后,在耳機里傳出的一聲炸響聲里,C2的眼淚終于決堤。他已經(jīng)不想掩飾,但所有的人卻都在掩飾自己的淚水。
除了袁朗。
他對吳哲說:丟掉儀器。
吳哲憤怒的幾乎動手,憤怒也許不是因為這個命令,而是先時的積累。但最終沒有動彈,自行設置儀器的自毀程序。
砂塵暴沒有消散的跡象。
這種天氣狀態(tài)下,直升機完全無法起飛。人力有時,勝不過自然狂虐。
一顆子彈飛來時成才推開了袁朗?吭谠噬砩蠒r最后一句話卻只是低聲說:用我,做個□□。
袁朗的通訊器已經(jīng)完全沉寂。
砂塵如舊,敵人蜂擁。
直升機出現(xiàn)時,吳哲并沒有笑,所有的人都沒有。
懸停的機身被風砂打的砰砰做響。駕駛員不等攀在繩上的袁朗進入機艙,已經(jīng)飛快的撥高機身,掉頭飛回。
袁朗把自己整個人摔進機艙,吳哲在耳朵里不停的流出細小血流,連虎仍看著地面,固執(zhí)的不肯扭開視線。C2面壁而坐,一言不發(fā)。
駕駛員說,總部先后出動五架直升機接應他們回來,但除了他,其余的四架都在途中因風砂墜毀,機上人員全數(shù)犧牲。
地面完全看不到了,黃塵蔽天。
飛越過國界碑時,連虎嗓子的哭聲終于再也忍不住,像受傷的野獸,瘋狂壓抑的號啕。
吳哲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哭,他覺的自己已經(jīng)死一半。另一半,卻失了魂。
直升機與其說是降落,不如說是墜落。
機場上漫天風砂,三步之外就看不見人臉。
而就在機場上,基地所有的人員,無一缺少,在風砂里站成整齊的隊伍,無聲的對著一隊狼狽特種兵,對著對面的國界,軍禮莊重。
袁朗做出下機后的第一個動作,他仰起了頭然后又低下,從吳哲的角度可以清楚的看到,他臉上兩痕眼淚沖開油彩與塵砂,不停淌落。
在風吼砂狂,天地沉寂里,與砂土同色的袁朗流淚,站成一座靜寂的雕像。
------------------END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