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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傷被迫賦閑在府內(nèi)一月，百無聊賴中我偷偷遣了婢子給狐朋狗友們捎了口信�？偹隳芙韫髦隽诉@府門。

　　明明是自己的家府，出門卻還得費(fèi)這番功夫。想到下這禁足令的是母親，滿腹的牢騷也只能藏著。誰讓我一年回不了幾回府，論地位還及不上阿母身旁長隨的那只老貓。

　　不知我偷溜出門這消息如何被長公主得知，便真被邀去聽曲了。結(jié)果這公主之邀還真被坐實(shí)了。

　　因著長公主輕易不邀人同行，照理說我應(yīng)當(dāng)感到無比榮幸，而非這般如坐針氈的——如果目的地不是章臺的話。

　　長公主所說的章臺不同于尋常意義的花街，乃是一家名為章臺的秦樓。那里多的是清吟小班，也常是雅士貴女聽曲清談之地。

　　說來有趣，不知何時長安城內(nèi)傳起了我的風(fēng)流名聲。而我不過是會在相熟的貴女面前多說些俏皮話，至多是長年混跡軍營，葷段子聽多了一時間沒改過口而已。

　　母親管教得嚴(yán)，我的兩位兄長都是朝廷的棟梁。幸虧有他們勸說，我才能勉強(qiáng)得母親首肯上戰(zhàn)場。

　　隨著近些年我年紀(jì)漸長，無論是瞄準(zhǔn)謝家這棵大樹還是我的軍功，前來提親的世家都不在少數(shù)。母親不愿我如本朝那些放誕的公主，待字閨中時便養(yǎng)著三五男寵，出嫁后更是對駙馬視若無睹。

　　章臺風(fēng)評再好，若我單獨(dú)前往，阿母也是不許的。

　　既是長公主之邀，想必阿母也不會氣惱。這樣想著我便也自若了不少。

　　卻不曾想原以為只此一次的游歷，還真叫我將心遺在了那里。

　　或許只是那天春風(fēng)太輕，陽光太柔，梨花太淡，才會被輕易地晃花了眼。

　　抑或只是春天到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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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去章臺被朝露咬的傷口足足留了半旬，捱到上朝時也沒褪，只得不擇了幾件合領(lǐng)的中衣，倒叫老冤家笑了一通。

　　“不知道是哪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傾城，竟迷上了我們風(fēng)流無雙的謝將軍？”

　　他還真不是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我笑而不語，腦海里卻不由轉(zhuǎn)過朝露溫和的面部棱角和溫暖的墨玉色眼眸。像拂曉時分逐漸明亮起來的天色，陽光從山那頭照過來的瞬間讓人欣喜若狂。

　　“人生譬如朝露，有些事情無法做到，將軍不如及時行樂�！�

　　那日聽完曲將要離去時他對起身最晚落后眾人一步的我耳語，我便不經(jīng)意間記住了他的名字。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朝露。

　　是個有著剔透心思和高超琴技的美人。不過現(xiàn)在看來或許不止如此。

　　反正之后那一口咬得我這個在軍營摸爬滾打了多年的糙漢都痛了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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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來我常去章臺聽曲。

　　站在章臺院外放眼望去，正是日薄桑榆的時候，不遠(yuǎn)處有燈籠被漸次點(diǎn)燃。燈火樓臺，笙歌將起，昭示著屬于花街的夜晚的降臨。

　　都說花街是讓人做夢的地方，這樣紙醉金迷靡麗至極的場景除了花街，也只有夢里才能見到。

　　進(jìn)院的時候聽領(lǐng)路的小廝說朝露病了，我腳步不停地邁向他休息的房間。

　　“將軍怎么來了�！�

　　床榻上的人正披衣起身，剪水般的秋瞳直直望過來，一瞬間瞳孔里滿是呆立著的我的倒影。

　　“怎的病了？”

　　“昨日天氣尚好，夜里貪涼便穿得少了。誰知這身子骨、”

　　他說這話時嘴角噙了抹無奈的笑，眉頭微蹙，分明是一臉愁容，卻又平添了幾分病美人的風(fēng)姿。

　　美人啊，就是無論何時，即使落魄不堪、即使纏/綿病榻，也照樣能美得驚心動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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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露果然還是適合著艷色呢�！�

　　“如我這般煙花之地的人，怕是著了素色衣衫也是徒增笑柄。”

　　“瑜非是這般意思！只是覺得你著緋色……甚美。”

　　緋紅的寬袖襯得他膚白勝雪，少年纖弱的身形和略含病態(tài)的面容，讓人不禁心生憐惜。眼角的那一抹殷/紅艷/麗之至，頹靡之至。

　　如何形容這種美呢？驚嘆于姝色之余卻無端讓人感到哀傷。我看著這樣美的他，心思一動竟仿佛要落下淚來。

　　待那如云的衣袖拂過我眼角，少年慌了神的模樣映入眼中，我才發(fā)現(xiàn)我是真的落淚了。

　　“將軍因何而落淚？”

　　“我記起第一次來這里被你咬得太狠，每每想起都心有余悸�！�

　　鬼使神差的我想逗逗他，說著我呲牙咧嘴地捂上脖子。眼角淚水還未干涸，我猜這樣看起來必定可可憐憐。

　　“是嗎？”他收回替我拭淚的手，不慌不忙地理了理剛才急著起身弄亂的衣擺。低下頭嘴角一彎竟笑了起來，
　　“朝露怕用力輕了，將軍感覺不到……呢。”

　　不是覺察不出停頓的那拍里他沒說出口的東西。打趣的話都到嘴邊了，我卻猛地頓住。明知此時最好的解決方式是接過話題調(diào)笑兩句，我卻不敢真就這么做，更不敢揣測他這話是發(fā)自內(nèi)心還是逢場作戲。因?yàn)槿羰欠陥鲎鲬�，那情緒未免也太真實(shí)。

　　平日里聽長年出入秦樓楚館的陽平公主說得多了，我是不憚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傾城的一舉一動的。但這話語那么輕，竟讓我后悔起用這樣拙劣的方式逗弄他。朝露嘴角上揚(yáng)的弧度那么苦澀，惹得我好端端的都難過起來。

　　——我不愿將他想象得那么不堪。

　　霎時這狹小室內(nèi)的空氣好似氤氳著什么呼之欲出的東西一般，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了起來。

　　只是不過片刻，他起身替我斟酒。

　　“將軍，小酌幾杯如何？”

　　不待我點(diǎn)頭，面前便被斟了滿滿一爵。

　　我笑著抿了一口。是去年釀的洛神花酒，香氣馥郁悠長，入口時綿甜醇厚，酒液劃過喉嚨時卻銳利如尖刀，是我喜歡的烈酒。

　　一瞬間復(fù)雜沉郁的情緒盡數(shù)褪去，我只能無奈地笑起來。

　　朝露這個人啊……他說什么，想做什么，我總是沒辦法的。

　　“這便是，傾城的手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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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也是風(fēng)雅之人呢。”

　　“軍營里的人，談何風(fēng)雅。倒是和你在一起久了，多少沾了些風(fēng)雅之氣罷了�！�

　　偶得了幅畫帶來與朝露一同品鑒時，漸漸地他也會這樣笑著調(diào)侃我了。

　　語氣熟稔得仿佛我們已經(jīng)可以長期維持這種微妙的主客關(guān)系了。

　　……才怪。

　　記不清是哪日，約莫是喝多了些，我竟在朝露面前提到早年在軍營里受的苦，說到辛酸處哭得一塌糊涂，甚至將先前從未提及過的隱秘心思也一股腦問了他。

　　眼前模糊一片的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見長長一聲嘆息，接著我便被那緋紅的衣衫和溫軟的軀體攏住了。

　　“將軍還沒有真正愛上過誰吧？”
　　“那為何，不多做會兒夢呢。”
　　“這章臺里的人啊，不都是為了做夢才來的嗎。”
　　“阿瑜……”

　　我當(dāng)然想多做會兒夢，可我怕一睜開眼，這夢就醒了。

　　他的懷抱，他的聲音，他撫過我長發(fā)的輕柔的手指，他緩慢地落在我額頭的嘴唇，每一點(diǎn)，每一點(diǎn)都告訴我。這個少年，我遇見的落英般的傾城，讓我心生歡喜的人，心里也是有我的。

　　他不敢輕易地把心交出來。我們相遇的這地方處處都是虛情假意，若不想癡心錯付，就只能牢牢地縮在自己的殼里。除非有人不辭冰雪地用懷抱去捂熱了，否則一輩子都啄不破那層殼。

　　我當(dāng)然明白這種心思，就是因?yàn)樘靼祝艜}默不言、維持現(xiàn)狀。

　　為何不及時行樂？這于我于他都只會徒增痛苦，像我這樣注定為家族所縛的人不能許給他想要的承諾。不過是白白糟蹋了對方的心意，這又是何必呢。

　　那之后我還是常常來章臺看朝露。
　　只是這氣氛就不免很微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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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要出征了。

　　將行至院門，我下意識回首。

　　前些日子因貪涼而病倒的少年今日也并沒有多穿許多，寬袍緩袖襯得他弱不勝衣，似是比往日還清減了幾分。櫻樹下著水紅春衫的少年仰首向上望，他周/身都散發(fā)出一種盛極而衰的，如開到極致而凋零的櫻花般哀傷的美來。一時間我癡癡地愣在原地，竟是一步也挪不動了。

　　我總怕他什么時候乘風(fēng)去了，便留我一人在此賞櫻。

　　沒了他的櫻花，又有什么可看的呢。

　　驟然涌上心頭的仍是不舍。

　　我只是希望待我凱旋時不會是物是人非，見到的他還是一直惦念的模樣。我見到他的時候，總是忍不住微笑的。

　　喜歡一個人。
　　原來是如此受感情驅(qū)使的啊。

　　朝露送我至院口。道別前，他忽地垂下羽睫，輕啟唇低聲問我：
　　“將軍可還會來？”

　　“待此次凱旋，瑜定再與你把盞共酌。”

　　“到時朝露必定掃榻相迎�！�

　　他笑得眉眼彎彎，引得我受了蠱惑般喃喃著吻上他。

　　剎時他嘴里濃得化不開的藥苦味順著糾纏的唇/舌傳過來，迫得我不得不先退一步放開他。

　　“將軍別鬧，朝露尚是帶病之身，若是將這病氣渡給將軍就不好了�！�

　　話雖這么說，他眼睛里的笑意卻不減反增。

　　“只是——不曾想將軍、怕苦？”

　　被自己的舉動鬧了個紅臉的我只得以他身子弱，吹不得這許久冷風(fēng)為由，將他向院內(nèi)推了推，才算勉強(qiáng)避過了這話題。

　　“將軍此去……千萬保重。”
　　“定不負(fù)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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