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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聽風樓。
若是只聽名字,多數(shù)人都不會想到這是一座酒樓。
一座最特別的酒樓。
這里有金陵最好的酒,金陵最好的廚子,可這些卻不能稱得上特別。
夜雨聽風,暮行江湖。聽風樓的特別之處,大概就在于,這里是江湖中人打探消息的集散地。
你所想知道的,在這里總會找到答案。
日照當空。
正午時分的聽風樓是最為熱鬧的。食客更迭,杯盤流轉(zhuǎn)。雅間里自然極是靜雅,可大堂就不同了。小二的報菜聲,賬房的算賬聲,還有那些江湖中人飲酒敘舊,笑談江湖趣事的聲音不絕于耳。
今天聽風樓似乎來了位奇怪的客人。頭戴一頂掛著黑紗的斗笠,紅領白衣,外罩黑袍。手上似是拿著一把長劍,只是用布包著,倒也看不真切。樓里的小二顯然是對這種打扮的客人司空見慣了,只問那人要些什么,便不再多問了。
“一壺顧山紫筍!蹦侨瞬痪o不慢地說道。聽聲音像是個青年。
片刻,小二回來,將茶上好“好嘞大爺!您的茶!
“您還有什么吩咐?”小二偷偷抬眼,正瞧見那人抬手倒茶,動作雋永,盡是君子之風。
“你先下去吧。”
聲音清朗,一看又有些富貴之氣。估計也不是什么壞人吧?小二退下后心想。不過他還來不及深思,就又被別的客人叫走了。
鄰桌有一人似是喝高了,對同桌之人炫耀起自己近日在江湖知道的消息。
只見他將酒杯“啪”地放在桌上,一腳踩著長凳,神秘兮兮地說道:“哥兒幾個,知道最近江湖上議論最多的是何事呀?“
坐在他左邊的人夾了口菜,無所謂地說道:“不就是‘鴻云劍’謝遙山下戰(zhàn)帖欲與魔頭易東流一戰(zhàn)之事嗎?”
他放下筷子,一副正在思考的樣子“讓我想想啊。‘七月十五,鬼門將啟,金陵一戰(zhàn),莫問歸途!@劍貼我都背會了!边@人很是不以為意。
喝多的那個人也沒理會,只是拍了拍對方的肩,繼續(xù)說道:“那你們知道這謝遙山謝大俠為什么要下這劍貼嗎?”
“這誰不知道?”這回輪到他右邊的人說話了“不就是因為前些日子謝遙山的師父仙逝了嗎?當年若不是易東流背叛師門,重傷師父,這昔日江湖執(zhí)牛耳的人物又怎會現(xiàn)在就走了?”他喝了口杯中的美酒,甚是滿意!爸x遙山清理門戶而已。”
“余二,你這消息早過時了,就別在這兒吹牛了!币慌蚤e聊的江湖中人起哄道。
“就是就是——”同桌人附和,大堂里的氣氛又熱鬧了許多。
“切。”余二不屑道:“要清理門戶當時怎么不動手,何需等到今日?這‘鴻云劍’吶,為的可不是這個。”
余二故意拖長調(diào)子,搖頭道:“可惜呀可惜……”
“可惜什么?”眾人不解。
“可惜這謝遙山雖是正道魁首,武功高強,一派君子之風。竟也是婆婆媽媽,懦弱無能之輩啊!庇喽沃忻谰,言語中盡是取笑之意。只是他這話太突兀,大堂里不少人都沒反應過來,他們覺得這與謝遙山太過不符,一時無話。
“這……余兄,謝遙山這些年為武林除了多少禍害,在江湖中拔了多少毒瘤,你我都是看到的,話可不能亂說啊。”余二身旁的人似乎想要打圓場,他湊到余二耳邊,低聲說道:“況且這兒是金陵,你也不怕別人聽見?”
“我余二是誰?”余二驟然拔高聲音,“我可是青城派的大弟子,他謝遙山也得敬我青城派三分,誰敢動我?”
同桌人聽他這番話也不再多說,只是心中暗暗想到這傻子早晚得惹禍上身。
聽風樓中的氣氛已然不太對勁,可余二卻沒注意到,還在滔滔不絕著:“當然了,謝遙山這些年的確功不可沒,我說他婆媽可不是為了這個!
“那是為何?”一直在一旁聽著的年輕人掩不住好奇地問道:“還有你方才說謝大俠約戰(zhàn)不是為師報仇,那是為了什么?”
余二顯然被這人的話愉悅到了,他翹起二郎腿,說道:“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嘿嘿,謝遙山做這些事,自然也是為了一位美人了。”
“你說的是……”同桌的另一人顯然已有了推測,只是他覺得這想法有些過于荒唐,就沒有把話說完。
可余二才不管這么多,他站起身來,一腳踩在長凳上,接著道:“不錯,這‘美人’指的啊,就是那魔頭易東流剛過世的妻子柳清歌!”
“這……”
“……啊”
不僅是同桌人被他這一番話驚到了,整個大堂里的食客都因他這句話倒吸一口冷氣,私下里更是不知道揣測了多少關于這三人之間的關系。
就連那個默默喝茶的怪人也因余二的話停了動作。
余二見眾人都是一副吃驚的樣子,心中暗喜,繼續(xù)說道:“這有什么稀奇?這三人本就師出同門,若不是柳清歌被魔頭所迷惑,她早就該嫁給謝遙山了。倒也難為這謝大俠,這么多年還對那女人念念不忘,如今更是為那女人……”
余二故意不把話說全,一臉不懷好意,“哈哈哈哈哈……”
大堂里的這些人聽了他這番話,也意有所指的笑了。
就好像他們當年真親眼見過似的。
世人皆喜談論他人風流韻事,仿佛能從這細枝末節(jié)中窺探出一個完整的人?墒,又有誰于管中窺豹中得到真相了呢?
“他也是你能隨意談論的?”一個清朗的聲音從余二身后傳來。
是那個打扮奇怪的人。他不知何時起就站在那里了。還帶著斗笠,手中的長劍卻不再被布裹著,露出了漆黑的劍鞘。
余二回頭,上下打量那人,語氣很是不屑:“你又是誰?”
那人輕笑。
那感覺如同早春清泉初融,汩汩流過,讓人不免心生向往之意。就算看不到那人的容貌,也想與之相交。
只是,他的話卻讓人斷了這份念想,生怕與之扯上關系。
“殺你之人。”冷意滿溢于話間。
而這也成為余二聽到的最后一句話。沒有人看得清他是何時出劍的,他的劍太快太厲,像是一只不知幾時纏上的厲鬼。眾人只覺白光一閃,反應過來時余二就已倒在血泊中,沒了氣息。而那人也早不知去了哪里。
那些剛剛還在胡言亂語的人不禁一身冷汗,臉色煞白,生怕步余二的后塵。
可是卻沒有一個因發(fā)生命案而失聲驚呼的。
因為這就是江湖。
即是仗劍快馬笑談人生,也是勝負一瞬生死天定。
一個老江湖像是從方才片刻間瞧出了些什么,他走到蒙面人坐過的桌前,揭開茶壺一看,不禁臉色一變,失聲道:“顧山紫筍,情難劍!那人是易東流!”
眾人一聽這個名字,還想提劍去追,可易東流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旁觀了整個經(jīng)過的小二卻有些詫異,沒想到自己生平第一次看走了眼。貴公子竟是當世魔頭?他一邊嘀咕著一邊叫人把殘局收拾了。
聽風樓又慢慢恢復了平靜。
像是易東流從來沒有來過。
易東流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呢?
關于這一點,易東流覺得他自己也說不太清楚。
昔日他還是浮生門的弟子。謝遙山是大師兄,柳清歌是二師姐,他自己則是小師弟。
他與謝遙山少年成名,并稱“金陵雙杰”,鮮衣怒馬,仗劍天涯,是何等的瀟灑快活?世人皆傳二人惺惺相惜,互為知己。不過易東流可不這么認為。
至少一開始不是這樣的。
易東流與謝遙山最初并不對盤。易東流覺得他這個大師兄無趣極了,整日練功習武不說,還從他師父那里學了一套繁文縟節(jié),每天都盯著易東流。這也不合禮數(shù),那也有辱斯文,整得易東流那段日子除了練功之外,大半時光都耗在思過崖上。他又不是文人書生,談什么有辱斯文?更不用說謝遙山這廝明明武功尚可,與他人談起時卻總說自己愚笨,只學到三分樣子。簡直無趣至極,虛偽至極!
謝遙山也對他這個師弟頗為頭疼。小師弟天資聰穎,學什么都比旁人快上三分,連師父也稱他是最得真?zhèn)鞯。只是他性子跳脫,時常不能潛心修煉武學。再加上師父總是閉關,有一段時間謝遙山很是煩惱該如何教導他這個小師弟,免得日后武藝不精,在江湖中受氣。
而一次偶然間,謝遙山聽聞易東流幼年喪母,無依無靠,若不是師父云游時收他為徒,也許現(xiàn)在就沒有易東流這個人了。得知這個消息后的謝遙山對他這個小師弟更是小心翼翼,生怕不經(jīng)意間戳住對方的痛處。
不過這么做似乎并沒有什么用處?總之,發(fā)展到后來,謝遙山與易東流簡直是兩看相厭。都覺得對方當真是生平第一大討厭之人了。
柳清歌夾在二人中間,也有些苦不堪言。她一直不太明白,大師兄與小師弟正是意氣風發(fā)的年紀,武功,才學都稱得上是上上之人,怎么就沒辦法相處哪怕一刻鐘呢?柳清歌覺得自己像是個和事佬,只要二人一有沖突,她就趕緊來調(diào)和。生怕被師父知道這師兄弟關系并不好。
偶爾閑下來的柳清歌在想,師弟性子跳脫,脾氣躁些倒也正常?善綍r一貫處變不驚的大師兄怎么也這樣?有時連她都能看出師弟是故意挑釁,不理就是了,師兄怎么每回都上鉤?
紙包不住火,師傅還是知道了。謝遙山和易東流生怕師父生氣,沒想到這老狐貍似的師父也沒動怒,只是說他二人已略有所成,應在江湖上歷練一番,就把他們兩個人踢下山了。臨走前還說若是闖不出名堂,處不好關系,他倆就再也不用回來了。
這可把易東流郁悶壞了。他雖然早就想去江湖上游歷一番,可他不想跟謝遙山一起啊。身邊有這么個煞風景的人,玩兒什么都沒勁?蓭熋y違,易東流再不情愿也沒辦法。
柳清歌倒是很高興,準備了一堆東西給他和謝遙山,還特意叮囑他要好好與大師兄相處,別再鬧小孩子脾氣了。易東流一向?qū)@個如同長姐的女子言聽計從,(除了謝遙山的事)于是一一應下。
下山前的最后一晚,易東流在樹上靠著,望著月亮發(fā)呆,沒想到竟在一旁的樹下瞧見了他師姐與謝遙山。明月皎皎,清風吹過,樹葉搖曳發(fā)出簌簌的聲音,隔著有些遠,易東流聽不大清他們在說什么,卻看見她師姐面色微紅,略帶羞澀地將劍穗送給了謝遙山。
易東流有些失神,他看著他師姐,綺年玉貌,風華正好,與謝遙山在一起……倒也算是良配。
只要師姐高興就好。
頭一次,易東流覺得謝遙山還算順眼。
下山后,易東流在相處中慢慢發(fā)現(xiàn),他這師兄……也沒那么可惡,平時也幫了他不少。只不過礙于面子,易東流一直沒好意思和謝遙山和解。
直到他二人清剿十二連環(huán)塢惡匪的那日。
本來一切進展都十分順利,沒想到竟在最后中了那群惡匪的計。那伙人把他們引到了一個山洞后居然把洞口炸塌了。眼看唯一的出口被封死,易東流有些氣急敗壞,心想自己腦袋是被驢踢了,竟然能被這幫家伙陰了一把,真是流年不利。
二人倒也沒多做耽擱,見身上還有些火折子,便向山洞深處走去,看看還有沒有別的出口。
只是越往深處走越發(fā)現(xiàn),這山洞像是個天然的迷宮,旁枝錯節(jié),到處都是岔口。易東流與謝遙山只好做好標記,挨個慢慢試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謝遙山見易東流有些累了,就提議先找個地方歇一下。
生好火后,易東流一下就坐在了火堆旁,臉上還有些臟臟的,卻也顧不得形象了。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憤憤道:“這幫兔崽子,看我出去后不收拾他們!”
謝遙山一改往日嚴肅正經(jīng),輕笑出聲。
易東流看他這副樣子,不由打趣道:“好師兄,你怎么不說我有辱斯文啦?”
謝遙山身著藏青衣袍,黑發(fā)束冠,星眉劍目,雖說置身于昏暗潮濕的山洞之中,卻也不顯半分狼狽,簡直和易東流是云泥之別。他朗聲道:“喜怒哀樂,人皆有之。怎么,師弟想讓我罰你?”
易東流連忙擺手。
師兄倒也不是個木頭么。
其實,謝遙山要比易東流更像個君子。易東流那些是被師兄師姐訓出來的,人前人后分明就是兩幅樣子。而謝遙山則不同,他天性如此。
一時無話,只有木頭燃燒不時發(fā)出“噼啪”作響的聲音。
可易東流這話癆憋不住呀。雖說對面坐著的是自己不大喜歡的人,但相對無言他更受不了。
易東流心想,好歹也做了十年的師兄弟,大不了沒話找話嘛。
于是,這二人越聊越久,聊到后來,易東流發(fā)現(xiàn)他這師兄也挺有意思的,怎么早沒發(fā)現(xiàn)?
“你因何習武?”謝遙山端坐著,問出了這樣一個問題。
易東流已經(jīng)枕著一塊石頭,沒正形地躺下了。他拋著一小塊石頭,不甚在意地說道:“師兄,這個不應該你自己先說么?”
謝遙山道:“自然是為了蕩平天下邪道魔魅!
易東流答道:“我也差不多吧。不過師兄,你為何說得咱們像群除妖的道士,也太奇怪了!彼鹕韥,用枯枝戳著火堆,也沒抬眼,繼續(xù)說道:“不過,也算有點別的原因吧!
“何事?”謝遙山問道。
易東流似是有些猶豫,卻還是繼續(xù)說道:“我曾發(fā)誓定要報殺母之仇,所以——”易東流聳了聳肩,“就是這樣了。|
“那可有線索?”
“并無。”
休息片刻后,二人又開始尋找出口。不過兩人之間的氣氛倒比來時好上許多,走了沒多久,易東流最先聽到一陣類似溪水流淌的聲音,他不禁笑道:“師兄,若這回我?guī)愠鋈チ,你定要好好謝我才是!
謝遙山輕笑道:“那是自然!
二人順著小溪果真尋到了出口,易東流也的確如當初所說的好好“收拾”了一頓惡匪。
二人在江湖上的名氣越來越大,“金陵雙杰”這個名號也漸為江湖人所知。世人稱他二人情同手足,互為知己,易東流但笑不語。
當然了,易東流和謝遙山還是回了浮生門。柳清歌望著三年未見的師兄弟,眉眼間盡是掩不住的喜色,當晚便親自做了一堆佳肴,為他們倆接風洗塵。
柳清歌還讓易東流去請師父出關一同慶祝,易東流見他師兄師姐都是副想要傾訴衷腸的樣子,也沒好意思打擾,摸了摸鼻子,請師父去了。
還在靜室的師父聽聞后自然欣然前往,易東流在前面帶路。不知為何,他的目光隨意一瞥,看到了靜室案上的一個物件。
他真希望自己什么都沒看到。
那是一枚蒼青色的玉佩,顏色透亮,上面還有仙鶴紋,一看就是上品。唯一的敗筆就是左下角有一個似是孩童涂鴉胡刻上去的“東”字。歪歪扭扭,把玉佩的通透之感散了個精光。
易東流至今都記得,他偷偷在玉佩上刻字被發(fā)現(xiàn)后,他娘有多生氣。那是他娘從他那個從未見過的爹身上偷偷取下的,愛惜的很。后來他娘死了,他找了好久都沒找到。
為什么在這里?
師父見易東流停下腳步,一動不動像是在盯著什么,便也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靜室中一片寂靜,只能聽見窗外夏夜鳥鳴樹動的聲音。
良久,師父幽幽道:“看來你是知道了!
易東流似是被驚到了,他迅速跳開,拉開他與他師父的距離,他望著這個在他前半生教導良多的人,面色難辨!爸?我又能知道什么!”
易東流感覺自己的胸前仿佛壓著一塊巨石,直讓他喘不過氣。他艱澀地說道:“你為何要殺我母親?師、父!弊詈髢蓚字格外緩慢。
師父嘆了口氣,說道:“因為她礙了我的事!
易東流抬頭驚訝地望著他的師父,就像從未認識過他似的。
師父像是沒看到他的目光,踱著步,搖頭道:“我也不想如此,只是她明明是一介山野村婦,偷偷生下孩子后竟敢威脅我,逼我娶她?當真可笑至極!
“……后來還偷了我的玉佩逃之夭夭了。”師父走到案旁,拿起那塊玉佩看了一會兒,又將它丟在案上,寒聲道:“世人皆知這玉佩是我貼身之物,若被旁人知曉我與一個山野村婦有私情,那我的名聲豈不都毀在她的手上?”師父深深地望了一眼易東流:“所以,我只好親自取回了!
易東流身影微晃,難以相信他剛剛聽到的東西,他眼眶微紅,死死的盯著他的師父,說道:“那我就是那個倒霉的孩子?”
他的師父不置一詞。
易東流右手已摸上腰間的的情難劍,說道:“你不怕我殺你?”
師父微微仰頭,用一種陳述事實的語氣說道:“你殺不了我!
清鳴驟起,情難劍出鞘,如風聲呼嘯而過。
這一劍雷霆之勢,鮮少有人能接住。
只是,易東流的武功都是師父所教,在他面前,易東流就像是一個剛學會走路的稚童,不堪一擊。
劍已近到師父身前,他卻沒有半分躲閃的意思,師父只用兩指,就夾住了易東流的劍。
方才還凜冽的劍氣瞬間蕩然無存,易東流發(fā)現(xiàn),他的劍再難前進半分,而他也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情難?哼,這還是我給你的劍呢。”
說完,師父反手一揮,易東流立刻被逼到墻角。
他一個箭步?jīng)_上前去,還不甘心就此罷手。
然后,他看到他師父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錚”
雙劍相接的聲音,謝遙山接下了他的劍。
“師弟!你怎可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謝遙山質(zhì)問,顯然是被氣壞了。
謝遙山本是想來催催,為何半天不見人影,沒想到竟看到如此驚駭?shù)囊荒弧?br>
易東流退后,他神色難辨,看著謝遙山。
……師兄,你竟從未了解過我?
可他嘴上卻說著冷酷的話語:“與你何干?”
“易東流!師父養(yǎng)育之恩你卻不知報答,你還知曉何為尊師重道嗎?”謝遙山氣極了,他不敢想象他一向慣著的師弟還要對師父做些什么。
……尊師重道?可這‘師父’所犯之事還有半分值得他敬仰的么?
謝遙山見他不說話,口不擇言道:“我原以為你之前只是一時頑劣,沒想到竟是本性難移!若不是今天……”
易東流沒再仔細聽下去。
謝遙山。他恨恨想道。
原來在你眼里,我竟如此不堪?
不堪到你竟連緣由都不問一句?
謝遙山自覺失言,也沉默了。
而一旁老神在在的師父這時則道:“罷了,就當是師徒間的切磋了!
他走到易東流身側(cè),感覺到他此時的僵硬。說道:“就罰你在思過崖思過,何時想通何時再出來吧!
“你說如何?徒兒。”
易東流握了握拳,骨節(jié)泛白,不發(fā)一言。
一夜之間,天翻地覆,慶功宴也不了了之。柳清歌不明白,這究竟是怎么了?
謝遙山也不明白,在前往思過崖的路上,他欲言又止,不知該如何說出口。
就在易東流將踏入思過崖的那刻,謝遙山拉住了易東流的手腕。
“師弟……方才是我失言,究竟有何隱情?說出來才能……”
易東流沒等他說完,就將手臂慢慢抽回。
他頭也不回,踏進了思過崖。
“滾!
他沒看見謝遙山此刻的表情。
易東流在在思過崖中呆了五年。
每一分每一秒,易東流都仿佛在憤恨化成的網(wǎng)中纏繞著。殺母之恨、誤解之恨、弱小之恨……曾經(jīng)跳脫肆意的少年,已被烈焰灼燒殆盡。剩下的只是一具只知復仇的皮囊而已。
他每日都在練劍。
還不夠快,還不夠快!
易東流似已瘋魔,全然不想何日從這思過崖中出去。
直至一日,他的師父突然出現(xiàn)在思過崖。
易東流內(nèi)心如有巨浪翻涌,但他卻沒有半分動作。
時機未到……他暗想道。
“再不出來,你師兄師姐就要成親了!彼麕煾噶滔逻@句沒頭沒腦的話,也不理易東流,就獨自走了。
成親么?
“呵。”易東流露出一抹冷笑。
我既已身處無間地獄,又豈能留爾等快活逍遙?
易東流出關后,不復昔日青衣罩袍,而是紅領白衣,外罩黑袍。比起名門正派,此刻的他更像是一個邪教中人。
柳清歌時常擔憂地看著她這個師弟,可是易東流也無半分異樣,反而是比之前沉穩(wěn)許多,更有俊逸之風了。
然后,她的師弟就做了件令她怨恨終生的事。
易東流求師父將柳清歌嫁予他。
師父同意了。
謝遙山前來質(zhì)問易東流,他卻道:“我喜歡師姐,這又有何不可呢?”
易東流似笑非笑地望著謝遙山。
謝遙山有些驚異于易東流這副樣子:“你明知道——”
“知道什么?”易東流打斷了他的話“知道你與我?guī)熃阈囊庀嗤?知道你想與我?guī)熃愠捎H?”易東流走到他身側(cè),在他耳畔輕聲說道:“師兄,我還可以告訴你,我一點兒也不喜歡師姐,只是對你……”
謝遙山一把將易東流推開,仿佛方才聽到了什么惡毒的詛咒。他看著易東流那副無所謂的樣子,心中竟有些戚戚然:“師弟……你怎成了這副模樣?”
易東流朗聲大笑,也不理會謝遙山的話,繼續(xù)道:“師兄,我記得你最是‘尊師重道’,師父的命令,你不能不聽吧?”
易東流看著謝遙山,看著他備受煎熬的模樣。不知為何,易東流感到了一絲殘忍的快意,仿佛這扭曲的感覺能將他這五年來的苦楚減輕些許,仿佛他此刻不再是一具行尸走肉。
而這又能如何呢?他內(nèi)心冷笑。
柳清歌還是嫁給了易東流。縱使萬般不愿。她恨她心心念念的師哥為什么不帶她遠走天涯,恨易東流從中作梗,也恨師父的隨意允諾。柳清歌不明白,為何自己成了師徒三人博弈的犧牲品。
可這迷局之中,誰又是真正明白的呢?
大婚之后,謝遙山就以歷練為由,下山去了。他不敢也不愿見柳清歌。而易東流倒也安安穩(wěn)穩(wěn)的在浮生門住了些時日。
七月十五,入夜。
易東流屋里燈還亮著,將影影綽綽的人影投在紙窗上。
柳清歌進到屋內(nèi),看著易東流。
他坐在案前擦劍,燭光照亮三尺青鋒,也將他的面容映在劍上。
“你要去了!绷甯铔]有詢問,她只是陳述著。
“嗯!币讝|流應了一聲,他抬眼看了一眼柳清歌。身形消瘦,不復往日神采,眉眼間是一抹不盡的愁。她過得并不好。
柳清歌不再多問,轉(zhuǎn)身回房了。
易東流看著對方的背影,心間升起了一絲不忍。他還記得昔日與師姐月下漫步,他最是仰慕那靈臺清澈、宛如秋水的女子。他將其視為長姐,可事到如今……
一切都毀了。
易東流不愿再細想,他將情難劍收回劍鞘,便去見師父了。
只這一次,不再有曾經(jīng)的弱小,只是一劍,既沒有氣勢恢宏,也不是華而不實的虛招,它只是一招平刺,卻也足以取師父的性命。
可易東流并沒有讓他輕易死去。
“忽然想起,還是師父你引我出思過崖的,以謝遙山柳清歌成婚之名,對么?”易東流用劍指著他的師父,或者說他的父親!澳悴⒉幌胱屗麄兂捎H,才會告訴我。”
易東流不屑地笑了笑:“只有我來攪一攪渾水,謝遙山才會困于執(zhí)念,無法精進。”
“……你從不怕死,你只是怕被旁人超越,從云端跌落!币讝|流揚起一抹殘忍的笑:“我說的對么?父親。”
“我不會讓你死的,我要你活著!
“讓你親眼看著自己一如不如一日!
“這樣,我娘九泉之下也算瞑目了。”
師父的臉上頭一次出現(xiàn)了驚慌的表情,“你!你……”氣息錯入,吐出一口血來。
易東流面無表情地用袖子擦了擦劍,也不看他,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
再后來,時光過得飛快,易東流叛出師門后,也做了不少惡事。成了人人口中的魔頭。
隨心所欲吧,易東流心想。
他的師父茍延殘喘多年后,終是駕鶴西去了。聽到這個消息,易東流卻無半點表情,不知是喜是悲。
柳清歌還是病倒了。郁郁寡歡成了心疾,易東流請了不少名醫(yī),卻還是醫(yī)不好她。
臨終前,她于病榻上問易東流:“你可滿意了?”
易東流不答。
柳清歌不再理他,她咳嗽了幾聲,唇角顯出一絲血跡,易東流想要給她擦去,她卻轉(zhuǎn)過頭。一行清淚劃過,她淺聲嘆道:“師兄……”
終究再沒能醒來。
之后的很長時間,易東流總是在想,他是不是錯了?他常夢到昔年少時,與師父師兄師姐一同在山間玩樂的日子。想起浮生門。
浮生門。
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易東流覺得這名字真是晦氣到了極點。
……
七月十五,金陵,雨夜。
謝遙山與易東流一戰(zhàn),沒人知道結(jié)果如何。因為此戰(zhàn)之后,再沒人見過他們倆。有人說他們雙雙跌落山崖,尸骨無存。也有人說這不過是二人合演的一場戲,兩人歸隱山間了。世間只余流言四散。
浮生門也散了。
……斜陽獨倚西樓,遙山恰對簾鉤。人面不知何處,綠波依舊東流。*
End
*:出自晏殊《清平樂》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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