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第 1 章
沙漏漏盡,已是三更。
暈黃的燈光下,有一個清瘦的男人。他清秀的面孔上有一種漠然的神情,這讓他看起來有些難以靠近。
男人面前的幾案上,擺著一副棋盤。他一手執(zhí)黑,一手執(zhí)白,正在獨(dú)自擺棋。
盤面,是個極端復(fù)雜的對攻局面。黑白兩條大龍纏繞著,一時看不出雙方的優(yōu)劣。
只是,男人好像有些心不在焉。他把玩著棋子,側(cè)頭聽著,微微有些失神。
窗外細(xì)雨絮絮,如耳邊私語,從早晨一直下到現(xiàn)在。遠(yuǎn)處的荷塘里,一片鼓噪的蛙鳴。
除此以外,再沒有什么動靜。
男人嘆了口氣,無趣的扭頭,重新看向棋盤。片刻后,隨手落下一子。
突然有人笑道:“李兄這一隨手,白子只怕岌岌危矣!”
男子一驚,抬頭看時,燈影暗處,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了一個人。那人峨冠博帶,眉目如畫,微微含笑。
男子浮起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微笑:“夏兄果然信人!方今天下戰(zhàn)亂紛紜,原以為兄臺定是趕不上這一年一會了!”
那位夏兄灑然一笑:“李兄也未免太過小看在下。這南北棋王的一年一會,莫說是戰(zhàn)亂,只怕就是死了,在下也是要來的……”
李生眉毛一挑:“夏兄此言不祥,勿復(fù)言!”
夏生哈哈一笑,也不堅(jiān)持,大步走到背光一面坐下:“李兄,天亮還早,不如你我先擺完此局如何?”
李生微笑:“固所愿爾,不敢請矣!
清脆的棋子聲在雨夜里響起,昏黃的燈影映出默默相對的兩人。
雞叫一遍,夏生抬頭:“只怕又是李兄技高一籌。”
李生淡笑:“子常兄自己心亂罷了,秀哉此局自問并無好手!”
夏生不答,低頭看著棋盤微微苦笑。
雞叫兩遍,夏生抹掉棋局,正坐,猶豫再三之后,終于開口:“李兄……”
李生抬頭看他,他卻又不言了。
待要重新開局時,夏生好像終于下定了什么決心,他開口:“秀哉……”
李生一驚,猛的坐直,看他!
夏生苦笑,慢慢伸手向前,好像是要撫摸他的臉:“秀哉,你知道的吧?你……”
“我不知道!”李生冷冷的打斷他:“弈者,除弈之外,自應(yīng)別無他念!子常兄達(dá)人,自不待愚弟提醒!
“別無他念。俊毕淖映5皖^輕笑:“果然如此,和預(yù)想得一模一樣呢!只是,最后了,不說出來,總覺得不甘心的樣子!
李秀哉一驚:“什么最后……”
夏子常沒有來得及回答他,雞叫了第三遍,天亮了。
雨終于停了。
第一縷晨光射入的時候,夏子常的形影漸漸模糊了,他微微的笑著:“對不起,秀哉。雖然不想,但是最后還是給你帶來困擾了罷?”
李秀哉已經(jīng)張目結(jié)舌說不出話來了。
模糊的形象像水中的墨跡,漸漸淺淡,夏子常笑著,伸手,輕輕觸了觸李秀哉的額頭:“忘了我罷!只記得棋就好……”
形象終于消失了,只余一瓣猩紅色的花瓣在空中飄蕩。
李秀哉,暈了過去。
李秀哉醒過來。
他覺得自己作了一個長長的夢,很悲傷的夢,卻怎么也想不起來了。他無奈的搖搖頭,重新集中精神,看向棋盤。棋盤上落著一瓣不知何處吹來的紅色花瓣。
他微笑了一下,拈起。突然覺得很懷念,卻不知道自己懷念什么。
自己為什么會在十月初一在這山中的小筑呢?好像是要等人的,只是他已經(jīng)有點(diǎn)想不起來等的是誰了。
此時,正是昭帝一統(tǒng)天下前一年。
各路諸侯紛紛擾擾,四處交戰(zhàn)。
生靈涂炭,民不聊生。
南北棋王的一年一會,這一年定在了青城山。
夏子常,沒有走到。
他在蜀道上,遇見了流匪。
天下大治后四十年的某個夜晚。
南棋王李秀哉終于在子孫和弟子的環(huán)繞下,微笑著吐出最后一口氣。
黑白無常的牽引下,他悠悠蕩蕩的飄向地府。
冥河邊,有著漫天席地的曼珠沙華,一如陰暗燃燒著的火。這是死者生前的執(zhí)念。
李秀哉癡癡的看著這花,突然一滴淚落了下來。
冥府,十王殿
李秀哉平生多有善行而無惡跡,因潛心而向棋,而有仙緣。轉(zhuǎn)輪王很和氣的問他愿意去哪里修道。
秀哉搖搖頭,他問起四十年前某個故人的下落。
十殿閻王面面相覷,最終秦廣王開口:“夏子常,原本亦是有仙緣的,惜之……”
惜之執(zhí)念過甚,拋棄了仙緣換了一夜還陽,如今,已入輪回。
李秀哉默默,終于問:“我若拋卻仙緣,可否與他轉(zhuǎn)生一處?”
轉(zhuǎn)輪王答:“自然可以。只是二位名數(shù)相克,即使轉(zhuǎn)生一處,或情淺緣深,或情深緣淺。勢不能兩全……”
李秀哉淡淡答:“可,我便選情深緣淺吧!前一世,終是負(fù)了他,也該還回去了……”
閻王嘆息,讓黑白無常引著他去了。
這一次,如何?可有情緣?殿上有人問。
難料難料,須知那一日……有人低聲答。
那一日,有人在這殿上笑得憂傷:“我便選情淺緣深罷!若再有相聚日,我只求能和他日日相對,不再有別的奢念。再不以情之一字累他……”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