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位于市中心的銀泰百貨前，人流蠢動，一個高挑清秀的年輕女孩穿著圣誕寶貝的衣服，手中抱著一個紙箱，腳邊鋪著小小的攤子，擺的是各種樣式的毛線圍巾和手套。不停的對著過往行人在說：“Merry Christmas！大家?guī)椭逻@些孤兒吧。好人一生平安！”每當(dāng)有路人將各種面值的鈔票丟進(jìn)捐款箱，她就會拿起個手套或者圍巾送給捐款的好心人。一邊說：“這是孤兒們親手織的，會帶給你平安的�！碑�(dāng)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會接受禮物。有的捐了錢，直接擺擺手，歡快的離去，也有人說：“送給需要的人吧�！泵慨�(dāng)這時，一陣暖流就會從曉雯心底涌出，足以抵擋今夜那刺骨的寒風(fēng)。

　　曉雯在孤兒院做義工已經(jīng)快一年了，閑暇的時間都會參加孤兒院舉辦的各種活動，像今天這樣的日子自然也不例外。雖然很辛苦，但只要想到孩子們那一張張可愛天真的笑臉，她便覺得這一切都是值得的。時間飛快，不知不覺行人已經(jīng)開始稀少，曉雯接到了活動組織者楠姐的電話，眾人匯合后，將捐款交給了楠姐，曉雯這里還剩下一雙手套和一條圍巾沒有送出，楠姐笑著說，：“你自己留著吧，會帶給你平安的�！睍增┯淇斓慕邮芰�。眾人紛紛送出祝福的告別，有的人選擇回家，有的人急急忙忙趕去約會。

　　曉雯換上了自己的衣服，站在公交車站等待換車，她時不時的向著車來的方向焦急的張望。這里距離市中心較遠(yuǎn)，通常都是很久才會有一班。今夜的北風(fēng)很強(qiáng)，曉雯覺得越來越冷，于是便輕輕的跺著腳，不時的左右轉(zhuǎn)動著身體，希望可以為自己增加些暖意。不經(jīng)意間，眼角的余光撇到了身后街邊有個身影在緩慢的走著。駐足觀望，原來是個流浪的乞丐老人，借著路燈，看見老人有著花白的頭發(fā)和胡須，全身御寒的物品，就只有黑色的棉襖棉褲，以及一雙已經(jīng)分不清顏色的破棉鞋。左手拿著個討錢的飯盒，右手拄著跟木棍當(dāng)作拐杖。頭也不抬，顫顫巍巍的走在街角。每當(dāng)一陣風(fēng)吹過，老人都會抖一下，但老人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了寒冷，腳步?jīng)]有停留。走到一個巷口，拐了進(jìn)去。

　　曉雯用憐憫同情的眼神注視著老人拐進(jìn)了巷口，“這么冷的天，老人住在什么地方呢？有沒有吃過飯呢？” 想到這，曉雯跑到旁邊的便利店，買了幾個熱騰騰的肉包子和兩罐熱牛奶，快步跑到巷口去尋找老人。

　　每個人都有同情心，但現(xiàn)今的社會，越來越多的人只是停留在想法上，行動上給予的幫助，已經(jīng)是少之又少。人們總是會找到很多的理由和借口來證明自己這樣做是有著各種不得已的原因。其實，做善事真的是很簡單，付出愛心也是一件令人愉悅的事情。只是很多人還沒有發(fā)現(xiàn)，或許他們一生都無法發(fā)現(xiàn)，更加無法體會這種愉悅與欣喜。曉雯懂得這個道理，所以曉雯是快樂的。巷口沒有路燈，曉雯慢慢走進(jìn)巷子，眼睛適應(yīng)了一下，漸漸看清了周圍。

　　距離巷口不遠(yuǎn)的角落，有個用廢舊紙板箱和麻袋搭起的小小窩棚，曉雯慢慢走近這個小窩棚，透過縫隙看到老人團(tuán)縮在里面，她剛想開口詢問，一個蒼老的聲音卻先從窩棚內(nèi)傳出，“秀，是你嗎？”曉雯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老人接著說：“秀，你終于來了，今天下雪了嗎？”曉雯意識到老人認(rèn)錯人了，忙說：“老人家，你好，我叫曉雯，是來看你的�！备C棚內(nèi)傳來一生嘆息。

　　老人掀開了麻袋，慢慢坐了起來，問到：“下雪了嗎？”曉雯忙笑著說：“還沒有下雪呢，看來這個圣誕節(jié)不會是白色圣誕了�！苯又寻雍团Ｄ探唤o了老人。老人也真的餓了，就開始吃起了包子。一邊對曉雯道謝。曉雯又說了些噓寒問暖的話，便跟老人道別。剛要走出巷口，就看到公交車疾馳而過，心想，這下又要等半個小時了。但助人之后的喜悅讓她覺得這不算什么。她摸了摸手中鼓鼓袋子，突然想到包里還有孤兒織的圍巾和手套，回身笑著對老人說：“老人家，天這么冷，我這里有圍巾和手套，你用來御寒吧�！彼紫律碜訉韼屠先藝希职咽痔兹M(jìn)老人的手里。老人戴上手套很是高興，和曉雯攀談起來。

　　老人似乎很健談，一老一少便在這個城市偏僻的角落中你一言我一語的聊起家常。曉雯說自己還是個大學(xué)生，明年準(zhǔn)備留學(xué)去讀研，同時在孤兒院做義工，今天出來給孤兒籌集捐款等等悉數(shù)告訴了老人，老人點點頭，夸贊說：“是個好姑娘，心腸也好，會有出息�！睍增┮灿X得和老人聊天很開心，便問老人為什么不去救助站，為什么會流落街頭。老人嘆了一口氣，抬頭望望漆黑的天空說：“我在等人�！睍增┫肓讼耄瑔枺骸笆切銌�？”老人嗯了一聲，慢慢的講述起他和秀故事。

　　老人和秀從小青梅竹馬，長大后感情更是進(jìn)了一步，已經(jīng)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這時，戰(zhàn)爭爆發(fā)了，老人當(dāng)了兵離開村子去打鬼子，留下秀苦苦等待，結(jié)果這一去就是十幾年，退伍回到家鄉(xiāng)的時候，秀已經(jīng)嫁人。老人便一個人生活，后來秀的丈夫生病死了，老人便每天照顧秀。他想和秀結(jié)婚，可是村里的人都覺得他們這樣違背了村規(guī)，不同意他們結(jié)合。無奈之下，他們雙雙離開了家鄉(xiāng)，去了外鄉(xiāng)生活，雖然很苦，卻很幸福，他們也一直沒有孩子，就這樣相依為命的生活了幾十年。

　　幾年前，老人眼睛生病，他們一起來到了這個城市看病，錢花完了，病還沒好，秀便去要飯來付醫(yī)藥費(fèi)，可是討錢的收入根本不夠支付昂貴的醫(yī)藥費(fèi)，老人最終被醫(yī)院趕了出來。離開醫(yī)院的時候，秀也積勞成疾，病倒了。他們找到這個巷子，搭起了窩棚住了下來。老人白天去乞討，晚上照顧秀。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秀的病也越來越重，在3年前的12月25日凌晨，天上下著鵝毛大雪，秀靜靜的對老人說：“老頭子，我要走了�！崩先吮е萑醯男憧拗f：“秀，你走了，我怎么辦？”秀撫摸著老人滿是皺紋的臉，說：“留下你一個人我也不放心，我會來看你的。”老人一邊哭一邊搖頭，秀接著說：“每年的這天，只要下雪，我就會來看你。”說完，秀在老人的懷里永遠(yuǎn)的閉上了眼睛，安靜的走了。此后，老人信守著這個約定，一年又一年的等在這里，轉(zhuǎn)眼三年過去了，但每年這天都沒有下雪。

　　曉雯含著淚聽完了老人的故事，寬慰老人說：“老伯，現(xiàn)在還不到25號呢，明天肯定會下雪的�！彼炎约涸诠聝涸旱拿唤o了老人，對老人說不能繼續(xù)住在這里了，明天會聯(lián)系救助站來接老人。老人說：“不用了，姑娘，我還是在這里繼續(xù)等秀，秀是在這里走的，如果我搬走了，她萬一找不到我，多著急啊。而且我的眼睛也看不大清楚東西，換個陌生的地方我也不習(xí)慣�！�

　　時間已經(jīng)很晚，再不走便趕不上最后一班車。曉雯讓老人注意身體，明天還會來看望他，便跟老人告別。她心里暗暗打定主意，天越來越冷，不能讓老人繼續(xù)住在這里。

　　剛剛走出巷口，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她本能的想回頭看，還沒來得及轉(zhuǎn)身，脖子已經(jīng)被一條手臂強(qiáng)有力的箍住，她剛要叫，嘴卻被一只大手緊緊捂住，整個人被拖到巷子深處�！霸懔�，遇到壞人！”一個在腦海中念頭閃出。她開始掙扎，嘗試著去掙脫胳膊上的手臂。但一把鋒利的匕首，冰涼的貼到了她的臉上�！皠e亂動，也別叫，不然捅死你，趕快把錢交出來�！睈汉莺莸穆曇�。遇到壞人這種事情，時常會在報紙電視上看到，只是沒想到自己會在平安夜遇到這種可怕的事情。她在腦海中努力搜索那些遇劫時應(yīng)該怎樣緊急自救的信息；千萬不能看歹徒的臉，千萬要配合，等等……。但她的手已經(jīng)不聽使喚，心跳又快又重，重到自己都可以聽到心臟快節(jié)奏的顫動，而身體也隨著顫動而不停的發(fā)抖。她畢竟還是個小女孩，她很害怕，很害怕……。
　　“放開那個孩子！”是老人的聲音，聽到老人的聲音，讓她覺得有種相對安全的感覺，她覺得自己在最危險的時刻，不是孤零零的，還有人關(guān)心她，會幫助她。這是一種非常微妙的感覺，我們通常把這種感覺叫做患難與共。

　　“閉嘴，臭要飯的，你要是敢叫，我先殺了你！”歹徒惡狠狠的回道。

　　“她還是個學(xué)生，哪有什么錢，我這里有錢，你拿去，然后放了這個姑娘吧。” 老人接著說。

　　“你一個要飯的，能有多少錢？”老人說的話，似乎令歹徒動了心。

　　“你難道不知道，要飯的人都是有很多錢嗎？一天討的錢，都可以夠你花一個月了�！� 老人說。

　　“那你快點把錢拿過來�！� 歹徒完全相信了。

　　“我眼睛不太好，看不清楚，你放了那姑娘，過來拿吧�！崩先艘贿呎f，一邊在解開棉襖的扣子，在懷里套著。

　　“少廢話，你不過來，我就殺了她�！� 歹徒馬上起了戒心。

　　老人無奈，從懷里掏出個塑料袋疊成的包，慢慢站起來，彎著腰，顫顫巍巍的走到歹徒面前，把這個包遞了過去。歹徒伸手去接的一霎那，老人突然松開了手，塑料包掉到了地上，歹徒一愣，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伸出的手已經(jīng)被老人緊緊抓住，老人的左手緊接著抓住了歹徒套在曉雯脖子上拿刀的右手，同時對著曉雯大喊一聲：“快跑！”曉雯借機(jī)掙脫了出來，不顧一切的向巷口外跑去，一邊掏著手機(jī)，同時，她口中不停大喊著：“救命啊，救命啊，來人��！”進(jìn)行呼救。她聽見身后傳來扭打的聲音，但是她不敢回頭看，她只知道現(xiàn)在要報警，要找人。跑出巷口，她朝著亮著燈的便利店奮力的跑去。

　　突然，老人的一聲慘叫從巷口傳來，令曉雯猛地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睜大了雙眼緊緊盯著巷口，她的心此刻懸到了空中，耳中有了低鳴，頭也開始發(fā)暈，她不敢想象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這時，一個身影，從巷口飛快的跑出，奔向大街的另一邊，過了一會兒就不見了蹤影。她有種不祥的預(yù)感，慌忙的向巷子奔去，口中喃喃的說：“不會的，不會的。”

　　　　這時老人已經(jīng)躺在地上，口中發(fā)出呻吟，身體不停的在抽搐，她急忙跪在老人身前，嘗試著扶起老人，但手上卻一滑，感覺手上沾滿了熱熱黏黏的液體。仔細(xì)一看，是血！是老人的血！不詳?shù)念A(yù)感應(yīng)驗了，淚水不聽話的涌出眼眶，“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她哭喊著輕搖老人，“老伯，快醒醒啊，你不會有事的�！彼胍獔缶�，叫救護(hù)車，手機(jī)卻怎么也找不到，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跑掉了。她用力將老人拖進(jìn)懷里，大聲的呼救，“來人啊，快來人啊，救人啊�！币槐橛忠槐椤５镒觾�(nèi)本來還有燈光的人家卻熄滅了，巷內(nèi)一片黑暗。

　　　　“姑娘，……是你……嗎？”老人慢慢睜開了眼睛，聲音無力。

　　“老伯，是我，你沒事的，壞人跑了，你堅持下，救護(hù)車馬上就來了。”曉雯痛哭著說。由于不停的呼救，她的嗓子已經(jīng)啞掉了。

　　“姑娘……是不是……下雪了，我眼睛……看不見……了，你跟我……說說……”老人的聲音越來越輕。

　　曉雯抬頭望去，哪里有雪，但她不忍告訴老人。哽咽著說：“是的，老伯，下雪了，真的下雪了，好大的雪。”

　　“太好了……今年……終于……等到……了……”老人慢慢的抬起手，試圖去抓著什么，目光昏暗的雙眼，閃爍著淚花。“秀……你終于來……了，秀……帶我走吧……好不好�！眱尚袩釡I從老人眼中流出，老人微笑著，慢慢放下了抬起的手。

　　不知過了多久，老人的身體已經(jīng)不再抽搐，臉上帶著一絲微笑。這是幸福的微笑，仿佛塵世間所有的痛苦與離別都不會再次打擾這個老人。曉雯緊緊的抱著老人，她的眼淚已經(jīng)流干，已經(jīng)喊啞的喉嚨，仍不時的喊著：“救命��！來人��！”這沙啞微弱的聲音，似乎她自己也聽不到。

　　一粒晶瑩的雪花，在她眼前劃過，她抬眼望去，不是一粒，是很多雪花跳舞般的從天而降，密密麻麻隨著刺骨的寒風(fēng)呼嘯著涌進(jìn)這個小巷。下雪了，是大雪，是平安夜的大雪。曉雯急忙用力的搖著老人，“老伯，快醒醒！下雪了，真的下雪了，你的秀來看你了。”可是老人已經(jīng)永遠(yuǎn)都不會醒過來了。曉雯本已干涸的淚水再度奪目而出，她沙啞的哭喊著：“老伯，你快睜眼啊，快看看這雪啊，你等了那么多年的雪啊。秀來看你了。”紛飛的雪花中，二人的身體漸漸被覆蓋成了白色。

　　巷子內(nèi)各家各戶的窗戶，終于有了燈光。有人掀開窗簾觀察著樓下巷內(nèi)的情況，有的人開始打電話報警，也有的人穿上衣服，跑到樓下來幫忙。人的勇氣和愛心總會戰(zhàn)勝自私和懦弱，只是需要多些時間，或者需要些鼓勵，一個女孩的眼淚和哭喊就是最好的鼓勵，可以令膽怯的人變得勇敢和富有正義。只可惜，這種幫助來得往往太遲……太遲……。

　　警察和救護(hù)車來的時候，曉雯緊緊抱著老人不放，只是不停的哭喊著讓老人睜開眼睛看雪。后來就昏了過去。曉雯的精神受到了刺激，住進(jìn)了醫(yī)院，出院后不久，警察找到了曉雯，在現(xiàn)場的地上有個塑料袋是老人的遺物，老人沒有任何家人，既然曉雯和老人認(rèn)識，就交給了曉雯。塑料袋里面有56元8角錢，抗日英雄證明，黨員證，抗美援朝二級戰(zhàn)士榮譽(yù)勛章，還有一本1958年的結(jié)婚證，上面的名字是田正義和苗秀。

　　平安夜那天，很多人都說沒有下雪，包括在場的群眾和警察，第二天街上也看不見任何下過雪的痕跡。但曉雯篤定的堅信，那晚的確下過雪，而且是一場大雪。事后不久，曉雯便辦理了留學(xué)手續(xù)，去了加拿大。因為那里可以經(jīng)常看到雪。

　　多年之后，一個冬天，曉雯和男朋友一起回到了這個城市，她感覺到了自己不再是當(dāng)初離開時的那個人，她變了，她同時也在四處觀察周圍的一切，是否在她離開的這段時間也發(fā)生了變化。但是有時候當(dāng)你去了很遠(yuǎn)的地方，再回來的時候，令你感到困惑的，不是發(fā)生了變化的那部分，而往往是那些一成不變的東西，讓你覺得好像從來沒離開過，從來沒做過什么事一樣。

　　昔日的舊巷已經(jīng)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當(dāng)她再次站在巷子里面的時候，她已經(jīng)認(rèn)不出這里。巷子外墻已經(jīng)被裝修粉飾一新，周圍的雜物垃圾也已不見，當(dāng)然也再沒有那個用紙板箱和麻袋片搭成的小窩棚。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嶄新的自行車停車棚。

　　曉雯心潮起伏的環(huán)視著這個令她一生都無法忘懷的地方，多年前的一幕，依然歷歷在目。仿佛她蹲在老人窩棚前一邊看著老人吃包子，一邊聽老人講故事就如昨天發(fā)生的一樣清晰。她緩緩抬起頭，望著天空，口中默默的說著：“田老伯，你和你的秀一定在上面生活的很幸福吧�！眱尚袦I珠，在她臉頰輕輕的滑下。

　　當(dāng)她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她沒有看到，一粒晶瑩的雪花，在她身后悄然的飄落，劃出一條美麗的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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