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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他甚至還記得第一次看見歸邪的時候。
那個孩子站在一片紫晶之中,那時尚短的白發(fā)末梢有些微翹而凌亂,奚仲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張牙舞爪”這個詞。
已經(jīng)是少年的奚仲輕輕笑起來,拉了拉卡在紫晶縫隙中的長袍,長袍仍紋絲不動。
啊,為何偏偏會被卡在這里呢?奚仲有些無奈的想著,看見那孩子走過來。
“你在做什么?”
仍然稚嫩的聲音已略略帶了清冷,孩子皺起眉頭看著那卡在紫晶中的長袍,再看看眼前比自己高出半頭的人。
奚仲上揚(yáng)的唇角勾出一絲無奈,再次揪了揪長袍。
“……卡住了?”孩子臉上有難以置信的表情,再看了看那人,抽出腰間的佩劍。
奚仲還來不及喊,一道寒光劈下,只聽唰的一聲,錦袍以殘破的姿態(tài)離開了紫晶的束縛。
——云絹織!回去會被念死……奚仲有些哀怨的看著仍夾在縫隙中的殘袍,再看向那揮劍入鞘的孩子。
臉上帶起溫和的笑容,輕輕點頭:“多謝!
“不必!焙⒆拥穆曇羧耘f沒有多少起伏,轉(zhuǎn)身離去。短發(fā)隨著腳步而上下起伏,依然張牙舞爪。
不久之后,奚仲知道了那個孩子的名字,幻瞑未來的將軍——歸邪。
那時候他正把紅腫的左手藏進(jìn)寬大的袖子中,右手動作優(yōu)雅的舉起一個白玉杯,滿心想著不過就是一小段云絹織,居然真的拿了戒尺拍在自己掌心上。到現(xiàn)在仍一陣陣鉆心的疼。好吧他承認(rèn)那是一尺要織三月的貴重織品,但他好歹是這個妖界未來的棟梁……
他倚在欄桿上,看著院子中舞槍的孩子,聽見身邊自己的父親笑著和對面的大叔寒暄說著一些可有可無的客套話,大叔胡子拉渣的哈哈大笑,伸手過來拍拍奚仲的肩:“哪里哪里,比起你家奚仲,歸邪還要好好努力才是!”
沒有控制力道的巴掌拍得肩膀生疼,奚仲陪著笑,看見院里的孩子收了槍走過來。
有些不滿的神色,該是聽到了大叔剛才說的話。
“見過父親!焙⒆游⑽澭卸Y,抬眼看見了奚仲,“就是你……?”
“是我!鞭芍冱c頭。
“下來比一場如何?我想知道你究竟在我多遠(yuǎn)的地方!焙⒆诱f,短發(fā)的發(fā)稍仍然微微撬著,讓奚仲覺得很是可愛。于是望望身邊的父親,得到首肯后,翻出欄桿去。
孩子的槍指向自己,奚仲長袖一揚(yáng),在身邊化出氣場。
“指教了!
“如君所愿!
那一戰(zhàn),奚仲居然用了八成力氣。
歸邪的攻勢凌厲迅速,槍尖挑出一道道晃眼的槍花,接下自己手中的紫色氣團(tuán),臉上始終是帶著笑。奚仲有些驚訝的慢慢加了手中的攻勢,一成,兩成——這個孩子,將來必是幻瞑界一半天空的支柱!
終于手中的術(shù)法用到第八成,晃過直刺而來的槍尖,奚仲一躍而起,足尖立于槍尖之上,右腳一踏槍桿,手已在歸邪脖頸間。
孩子愣了一愣:“不愧是那個人的繼承人!彼蜃约荷砗笞⒁曋@場比試的兩位。
“承讓!鞭芍佥p道,從槍上躍下,“你也不愧為下一代的將軍!
相視而笑。
再過幾年——究竟是多久奚仲沒有想過,時間的概念在這個擁有了長久生命的幻瞑界顯得蒼白無力,他的父親正式退位,家中的母親將已是不是少年模樣的他細(xì)細(xì)打扮一番,穿上久違的云絹織,臉上刻下符印,被送到他們的女王面前。
他跪在正廳之上,微微抬頭看見了那位陛下絕美的臉。
耳邊是侍者長長的宣詞,奚仲拜下身去說著甘為幻瞑血撒身死的話,想起昨天歸邪心有不甘的臉,不由有些好笑。
捏捏自己的腿勉強(qiáng)忍下來,完成繁雜的儀式后,嬋幽女王將他留下,說了期望的話。奚仲一一應(yīng)了,行禮出來。
門口站著歸邪。
當(dāng)年的孩子早已長成少年,飛揚(yáng)跋扈的短發(fā)也已蓄長,柔順的在身后隨意綁起。
下一秒銀槍夾雜著風(fēng)的呼嘯而來,奚仲側(cè)身,手中紫氣卷出纏上槍身,阻了歸邪的動作。
“哼。”槍動彈不得,歸邪一哼道,“臉上那個,痛吧?”
奚仲伸手摸摸臉上的刻印,還是有些微微刺痛,點點頭:“啊,痛死了!
撤了手中的氣,那少年略退了一步。
“我很快會站在與你同等的位置上!彼栈劂y槍,臉上是張揚(yáng)的自信。
奚仲輕笑:“我等你!
如歸邪所說的,很快里旋夢中又舉行了一場賦職儀式。
歸邪勝過了他的父親,在嬋幽女王贊許的目光中,成了新一代的將軍。奚仲去沒有去看。
他在自己家中愣愣的看著面前的琴。
今天一大早有人送來這個琴和歸邪的一張紙條,紙上簡簡單單寫了溪邪二字,像是那琴的名字。
暗紅的琴身,手指撥過琴弦時流瀉的聲音清脆美妙。
第一次,奚仲猜不透歸邪的想法。但這琴卻在余下的歲月中陪伴了自己許久許久。
聽見腳步聲,于是抬起頭來。
一身戰(zhàn)甲,一頭長發(fā)。
當(dāng)年那個留著短發(fā)皺起眉頭問他“你在做什么”,并且一劍斬斷他珍貴的云絹織的小孩子已經(jīng)長大,站在自己身邊的位置上,一同守著這個美麗平和的妖界。
奚仲指尖輕挑,在琴上彈出曲子,錚錚而鳴,如北風(fēng),如沙場。
歸邪銀槍劃空,在院中揮出槍舞,颯颯輕響,若龍吟,若天嘯。
“我說了,我會站在與你同等的位置上。”
“我看見了!
奚仲覺得這樣很好。安寧,卻不枯燥。
一紅一藍(lán)。絕世神兵。幻瞑界地動山腰。
嬋幽女王將那還在襁褓中的幼貘交給自己,一口一口紫血吐在地上,化開。
“走!敝貍呐油崎_奚仲,“帶著璃兒走,無論如何要保住璃兒的性命!”
歸邪攔在他面前,看了看幻瞑界唯一的血脈,舉槍而上。他轉(zhuǎn)身:“歸邪,等我回來。”
人類們一撥撥涌進(jìn)來跟過來,口口聲聲要給老掌門報仇。奚仲笑容不改,卻握緊了拳:我們,不曾做錯什么。
問心無愧。
孩子,交給了一個人類。
他認(rèn)識那人,從前在夢境中,他們有了交際。他信任他。
回到幻瞑時,嬋幽女王已經(jīng)昏迷,歸邪一個人站在廳上,看著他。
“他們是我們的驕傲!
他聽見歸邪說,奚仲一個個望過本應(yīng)該站著熟悉的人的位置,那里空空蕩蕩,只有縷縷紫氣飄過。
他仰頭,幻瞑界的天空望不見候鳥。
而后,雙劍去一。
人間發(fā)生了什么事奚仲并不關(guān)心,那個人似乎帶著少主與雙劍宿主之一逃下山去,成了幻瞑界大大的恩人。奚仲本以為事情了解,卻不想這不過是一場十九年輪回的開始。
當(dāng)雙劍再一次重生,幻瞑再一次被困住的時候,當(dāng)年的少主回來了。
歸邪,卻消失在入口。
他曾說:要守住幻瞑。
他做到了。自己卻不得再見他一面。
奚仲笑著,斷了溪邪的琴弦。
他曾記得很小的時候,那個孩子有一頭短發(fā),那少年有一桿長槍。
紫氣蘊(yùn)滿。
是誰在笑著,云錦飛揚(yáng),琴弦撥亂。
是誰在笑著,鐵甲崢嶸,槍挑長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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