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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人生如霧亦如夢，緣生緣滅還自在……”
那人白衣沾了塵，清秀的眉目微微彎笑著，“大哥，早�！�
蕭峰怔愣一下，嘆氣似的，“早……，三弟�！�
不是沒見到那人眼里星光驟降，只是此地埋著的……是他親口許了終生的女子。
好在那人似乎習(xí)慣他這般態(tài)度，撓撓頭，手中竹扇‘唰’的打開，搖擺兩下，道：“人生如霧亦如夢，緣生緣滅還自在。此前我曾偶遇一高僧，得他相贈此詩，大哥覺得如何？”
蕭峰將手中事物一一擺開，邊替阿朱整理墳上雜草邊道：“做人若能少那許多癡纏自然會快活許多�！�
竹扇微頓，復(fù)又扇動起來，那人眉目帶笑，望了蕭峰背影輕笑道：“癡纏麼，子非我安知我之樂？大師雖是說對了，卻不知凡人有心，心生執(zhí)念，若真能全部拋舍早投到我佛如來座下，青燈古佛了此一生了。大哥你覺著我說的可對？”
蕭峰沈默。段譽便自笑笑，恍了恍手中竹扇輕輕合上，遞了身後的酒上去：“可還記得當(dāng)日客棧比酒賽腳力之時，一晃眼竟已經(jīng)這許多事�！�
隔著壇子便知是他一慣喝順了的烈酒，蕭峰卻并未接。段譽怔愣一下，眨眨眼苦澀笑道：“放心。此次我不會偷偷吻你……”
“宋遼之間不久必有一戰(zhàn)，所以即使今天不是阿朱的祭日你也千里趕來看她�！瓫r且我與二哥已經(jīng)得了消息，此戰(zhàn)恐怕難免�！�
蕭峰這才接了酒，拍開泥封灌了一口，“大理也要卷進(jìn)來麼？”
“難免的罷。難道你便忍心宋土被遼軍鐵蹄踐踏？”
“他答應(yīng)了的事，必然會做到，只除了負(fù)我……卻又不算負(fù)的�！�
語嫣一句何苦，段譽便作此答。除此之外……復(fù)能如何呢？
不過是一聲輕喚，到底不算承諾。
“若有一日你能收得我這玉了，不必答應(yīng)什麼，改喚我名即可�！蓖蝗幌肫鹉侨罩沽司狡�，硬做出悠然姿態(tài)這般說，卻只換得那人一句欲言又止的“三弟……”
好。好的很。
“你若真的未曾想過，又為何要在那時喊我姓名？喬峰，蕭峰，你可知我?guī)锥认氚橇四愕膲瀬肀迵椋俊弊焐线@樣很說，現(xiàn)下卻不顧身份親手掃了墓碑上些許灰塵。
若是……若是早知如此，當(dāng)初是不是該勸他狠心拋下舊念，專心做他的南院大王更好？
當(dāng)時年少。
以為余生還能有很多時光用來蹉跎，便放縱自己貪戀那人一言一笑，偶爾故意迷糊犯了錯，微微皺眉哀求大哥，便有那人豪爽笑了接了他闖下的許多煩惱去。到後來遇見語嫣，以為人生圓滿也不過如此了，得妻如此，得兄如斯。卻還是沒躲過，趁著那人最傷心之時在那聰明女子墳前吻了她最愛的人，又何嘗不是他心里的暗傷？
清醒時已經(jīng)犯了錯，負(fù)了兄弟情也負(fù)了佳人意。能如何？他逃到大遼不返，他便躲到大理即位。以為一個南院王一個大理皇，此生大約也不得相見了，況且身邊佳人美好至此怎麼也該忘了那稀里糊涂荒唐透頂?shù)耐祦淼囊晃�。等平靜下來，卻居然發(fā)現(xiàn)思念地著慌！再然後便是年年期盼阿朱祭日……
些許聲響亂了段譽心神。暗處卻又走出一人來，玉面含笑，半冷半諷。
“堂堂大理皇帝這般親密打理一個遼人的墳……真是好新鮮。且，還是個男人�！�
段譽并未回頭，只是手下微頓。能避開皇室暗衛(wèi)，除了與他齊名的那人外還會有誰？
“慕容復(fù)，你既要裝瘋便裝的徹底些。年年偷來此處祭他，累是不累？”
其實不需如此計較，只是這人出現(xiàn)的時機不對，偏偏對上他最易著惱的時候。都是求之不得，誰又比誰好過？
慕容復(fù)這些年戾氣退了些，傲氣卻依舊，況且本來就是舊敵，嘴上自然不必客氣。“南慕容，北喬峰。怎麼也算故人，祭一祭也是無妨�！弊焐险f的大度，卻先點了齊名之事，恰到好處地暗暗捅了段譽心尖一刀。怎樣……這兩人的名都是一起的，想比卻是自己失了一截，不由又厭的深了一分。
“今生我負(fù)你。”
就算你是那個意思又如何，這世間無一人知道你曾應(yīng)我。祭阿朱，拒遼軍，你留至情至義之名，我又算得什麼？
段譽輕笑。停了半刻斂了眸中半分濕意，遺下半分黯然，遞酒過去，拍拍身側(cè)空處：“好一句故人。說來你我也算故人，坐罷。”
慕容復(fù)也不客氣，撩了衣擺座下，仰頭干了一口，低道：“好烈的酒�！�
“沒想到你這書生模樣卻學(xué)他喝這個。”
“沒人教過你要守君臣之禮麼？朕可是大理皇帝�！�
慕容復(fù)仰頭大笑，末了冷哼道：“我可不是你大理的臣民。若不是當(dāng)年他攔著我，你這大理皇帝也未必坐的穩(wěn)�！�
段譽動作一滯，“我以為你是……，呵，我早該想到。慕容一脈為了復(fù)國布下了那麼多疑陣，你的心計不亞你父哪里那麼容易就瘋了。……什麼時候的事？”
“你帶語嫣回大理之後�！�
……
慕容復(fù)奪過他手中酒壺續(xù)上，盯著酒杯半晌，“語嫣如何？”
段譽微微回神，苦笑道：“大理皇後，除她之外再不復(fù)娶。日常護(hù)著�！�
卻不提半分愛意。
慕容復(fù)聰明人一個怎會不明白他意。酒又灌了幾口，自嘲道：“你我皆是混蛋�！�
“誰說不是�！倍巫u仰頭，干出幾分郁氣，瞥一眼身後土堆，又搖頭：“三個�！�
慕容復(fù)抬頭看他一眼，又垂頭盯著地面，半晌冷哼道：“確實是三個。頭一次他要等阿朱死了才想透，這次確實等自己死了才……”卻噎了聲，不再繼續(xù)�！拔蚁雽⑺c阿朱遷回燕子塢�！�
“休想�！辈怀鲆饬系囊宦暲浜�。
“留著這堆尸骨有用麼？這些年無論是遼是宋差人來要這尸骨，開了多好的條件你也不應(yīng)。值得麼？”略帶了惱意，“還是你覺得大理已強到足夠與我三方為敵？”
段譽輕笑，“你既然覺得尸骨無用干嘛還要跟我爭？”
“我……自然是看阿朱的面上。至於那人，你送我都不要�！�
“既然這樣，我明日就派人挖出阿朱的尸骨好生給你送到燕子塢去，他的尸骨你看著礙眼我就自己留著罷�！�
慕容復(fù)噎聲，惱道：“你倒是聰明不少，以前那副癡傻樣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大理皇帝若是笨的如當(dāng)年的楞頭小子般，恐怕難過的還是我大理子民�！岸巫u低頭飲酒，“……求也好要也好，我都不會給。至於搶，有本事便來罷。只是有我一日在都會設(shè)法再奪回來�！�
慕容復(fù)怔愣半刻，酒杯輕易摔在地上，笑笑：“酒盡了�！�
“遲早要盡的�！倍巫u微笑。
“你不想問我什麼？”
裝作微詫，“以你的性子肯說真話麼？”
言語滿是不信，慕容復(fù)壓下心頭火氣，擺擺手道：“真不知道你從哪里學(xué)的這些毛病。我也不與你計較�！�
段譽展顏。“如此還要多謝慕容兄咯……”
慕容復(fù)干脆轉(zhuǎn)身不看他臉，卻正看到那人墓前石碑�！皢谭�？呵，你是真不知還是故意？明知道他更愿意你刻個蕭字�！�
“故意又怎樣？他難不成還能跳起來打我？”
“……段譽，若他真的醒來，你待如何？”
斂神微笑�！皬U去武功，此生囚於大理，不得自由�！泵嫔蠀s沒半分玩笑之意。
慕容復(fù)挑眉鼓掌，“好主意。當(dāng)初他為躲你跑到大遼時你就該廢了他，彼時你已是大理皇帝，要困住失了武功的人簡直再容易不過�！�
然後便是一陣虛情假意的哈哈聲。段譽也笑。笑這主意大約慕容復(fù)也早已想過，可惜依那人性子……囚了他身便等於失了他心。段譽與慕容復(fù)都太過貪心，想要的太多卻連最簡單的也都失去。不由握緊拳，免得失手扒了他墓穴或是砸了他墓碑。
慕容復(fù)似乎也微微著惱，逃也似的飛快說道：“當(dāng)年他勸我放棄復(fù)國大業(yè)，否則他到大遼第一件事便會求遼主殺我。你當(dāng)他真為了這天下想？哼，為那玉的主人，那塊連語嫣都沒有的東西。當(dāng)我認(rèn)不出麼……”
段譽突地呼吸不暢，拼命壓下鼻間酸楚扯出一抹笑來�！霸鯓�？嫉妒我們兄弟之義麼？”
慕容復(fù)嘴唇微動，又嘆道：“是啊。嫉妒。”
“你今年怎麼想到來此？”
“看看他墳頭的草長勢如何罷……”
“失望麼？”段譽抿唇一笑。
慕容復(fù)搖頭：“本來便不指望你能狠的下心�！�
“段譽，你可知他當(dāng)年要我饒過你時是我此生最想殺你之日？若不是他發(fā)誓從此隱居大遼再不回中原見你，呵……。其實他什麼都知道，你想要的是什麼蕭峰一早便知，可惜他給不了你。我也曾發(fā)誓要你一生不知曉此事。卻沒想到，你執(zhí)念至此。”
慕容復(fù)落敗也似，嘆道：“此上，我不如你。”
段譽垂眸半晌，已料到他此來為何，“阿碧可好？”
慕容復(fù)方才展顏，“尚可。我答應(yīng)一世陪她留在燕子塢，今日算是與前塵作別吧�！�
“你能給她所需之物麼？”
“總要成全一人罷。你我太過貪心，已經(jīng)生生逼死一個。何不想開些好好對待活著之人？……語嫣她，要的從來不是大理國母之位。時候不早我該回了，你好自為之罷�！�
生生逼死……麼？
慕容復(fù)竟轉(zhuǎn)身就走，好不瀟灑。段譽怔站片刻，展唇笑道：“我何嘗不想成全一個�？烧l又來成全我？”
慕容復(fù)你以為我不知他心里有誰？那日斷劍切肉入骨，天下人的蕭大俠卻只開口說他負(fù)我。你以為我留著他的尸骨是還對他心心念念麼？只怕這世上再無比我更恨他之人。
恨這人明明有意卻要我一人受這情愛苦楚，恨這人收了我的玉卻年年不忘祭他的阿朱，恨這人不敢面對世事倫常卻累我負(fù)兄弟情佳人意，恨這人再見已成永訣，恨這人偏要自裁於我面前，恨這人最後一句負(fù)我累我一生不快……
“我何嘗不想成全一個……”段譽苦笑�！拔液螄L不想……”
若能回到那時年少輕狂，烈酒入唇，佳人在側(cè)，兄弟情深，我又何嘗想做這不痛快的皇帝？何嘗想負(fù)心負(fù)情？
人生如霧亦如夢，緣生緣滅還自在……
當(dāng)日是你在勸我還是我在勸你？
到如今天下太平，圓你畢生所夢。
於我……
卻真真是不如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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