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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瑪蓮
1941年冬天并不好過,雖然帝國的中心柏林依然是一副歌舞升平的景致,但凡接近權利核心的人都知道,蘇聯(lián)那頭的戰(zhàn)事并不樂觀。我在腓特烈大街的一個咖啡館里坐了下來,留聲機里放著《莉莉瑪蓮》,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戰(zhàn)歌代替了貝多芬,但不得不說這節(jié)奏輕快的歌曲讓我也忍不住打起了拍子,但說來也是可笑,三天前我都才拒絕了一個軍官不合時宜的請求——用大提琴來提奏這曲子。
“請問您是大提琴家赫爾妮女士么?”一個年輕的男孩從旁邊桌過來,他穿了一身黑色的制服,看著我注意到他他將自己的帽子取下拽在了手里,忐忑的向我問道。
“是的!蔽叶Y貌的笑了笑,起身回答道。要現(xiàn)在這個時節(jié)還能認識我的人無非都是貴族或高級將領,何況他還穿了一身希特勒少年團的制服,明顯有著良好的出身。
“我非常喜歡您的彈奏《第五奏鳴曲》,”男孩臉上帶著些欣喜,他接著說道:“請問你下次公開演奏在什么時候?”
“這要看我們什么時候打下斯大林格勒了,美好的曲子應該獻給凱旋的將士!蔽夜ЬS的回答道,即使我深深厭惡著自己現(xiàn)在所說的話和那佯裝出神態(tài)。
“您是帝國女性的榜樣,赫尼爾女士!”少年收起稚氣的臉向我說道,看他年紀不過十六、七歲。
“謝謝。”我保持著微笑回復著,可也不愿意與他再多做糾纏,我指了指大街對面的火車戰(zhàn)說道:“我的朋友馬上到了!
“好的,打擾您了,”男孩子倒是聽出了我言下之意,他將手一抬說道:“嗨!希特勒!”
這就是我討厭與軍人打交道的原因,他們總是將德意志的利益掛在嘴邊,這也總會讓我強迫著做出相同的反應:“嗨!希特勒!”
《莉莉瑪蓮》接著放著:多么熟悉你的腳步聲音,叫我怎么忘記你的笑容和倩影,如果有一天我一覺一醒,會有誰在路燈下等著你....
熟悉的腳步聲踏入了咖啡廳,我第一次覺得這歌曲這么應景,她帶著春日一般的笑走到我的面前,我起身與她來了一個大大的擁抱。
“漢娜,你終于回來,這次巡回表演怎么樣!蔽覊阂种睦锏呐炫鹊乃寄,可還是放開了緊擁著漢娜的雙手,迫使自己回沙發(fā)上。
“真是太棒了,“漢娜臉上是藏匿不了的喜悅:“我去了意大利、日本、保加利亞、羅馬尼亞,我竟然沒想到我會如此受歡迎!“
我喜歡她神采飛揚的樣子,她每次彈琴時也是如此的表情,有時我都會忍不住停下我的琴弓去欣賞她的美,那時她總會變臉責備我無心合奏。
“我就說過你一定會是最好的鋼琴家!”我說道,伸手拍掉她肩膀上的淺淺的積雪。
“你也是一樣,赫妮爾!”她接過我的手,輕輕的拍了拍,摸著我指間的繭痕:“總有一天我們會站在世界的舞臺上,一起演奏的。”
是的,總有一天我們會一起站在世界的舞臺上,享受所有人的注視,雖然我們不能在一起,我一直堅信著,我們會以這樣的方式被所有的人記住。
但這樣的信念在1944年的冬季破滅了,我和她的贊助被停掉了,因為要配合元首的大動員,所以再沒有哪個貴族或是官員愿意公然出資再幫助我們這樣的音樂家,我們只以領著帝國給的微薄的薪資,生活變得捉襟見肘,戰(zhàn)爭結束以前我們可能再無機會登上舞臺,當然偶爾也會有黨衛(wèi)軍送來官員的邀請函,但是安娜并不愿意自己的音樂埋沒在秘密的舞會中。
“音樂是屬于人類的,赫妮爾!我們應該站在舞臺上,而不是在貴族的舞池里!”漢娜常會這樣說道,乃至我會認為她是不是留著蘇聯(lián)人的血。
“是的漢娜,你說的是對的!蔽铱倳樦f道,我沒有她那樣高貴的理想,但是誰讓我眼里只有她。
“但是我們的錢并不多了,你知道的馬克一直在貶值,也許我們可以接一點活!碑斎晃乙矔嵝阉覀兊默F(xiàn)狀。
“那你就自己去為那些個貴族老爺們演奏吧,我情愿找一個美國人嫁了。”漢娜頗為生氣的說道。
而我卻不敢再說些什么,就像我不敢告訴她我愛她一樣,我不知道她將怎么看我或者會如何審視我們之間的關系,而就算她喜歡我我們又能怎么樣,在上周蓋世太堡才處死了一對男性同性戀,這是一個瘋狂的年代,多數(shù)人都沉浸在雅利安的夢中。
而我本以為那只是安娜說的氣話,可是沒過多久卻成了真,只是她沒有嫁給一個粗俗的美國暴發(fā)戶,而是嫁給了一個德國軍火商,在這個點火紛飛的年代還有誰比軍火商更有錢,我看著她穿著嫁衣與那個頂著啤酒肚的男人在教堂里許了下誓言,我知道她并不愛他,她只是想把鋼琴演奏下去。
我看到了她的不幸,但是她卻看不到我的不幸。
她結婚以后我們的公寓,不,只是能說我的公寓就安靜了太多,曾經(jīng)的合奏變成了獨奏,而她的新家在科恩地區(qū),這代表著我每次如果要去找她需要提著我笨重的大提琴坐上幾個小時的車,逐漸的她對我說:“赫妮爾,太遠了,現(xiàn)在柏林過于動蕩,你不應該冒著危險跑那么遠。”
我提醒她道:“可你說過我們有一天會站在世界的舞臺,我們不能分開練習。”
我真的非常害怕,我不能擁有她,我害怕到最后連一起同臺的機會都失去。
“赫妮爾,你說的我懂,你對我太重要了,蘇聯(lián)的飛機已經(jīng)飛到了柏林門口,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她的話讓我非常感動,但這種要卻并不是愛情的,在她看來我只是她的朋友和伙伴,那些合奏在友情面前是可有可無的,這與我對她的愛并不一樣,因為合奏是我唯一獨自擁有她的方式了。
正如她所言,戰(zhàn)爭一直在逼進,直到有天我在買面包的路上遇到了蘇聯(lián)人的空襲,我最后能記得的只是炸彈在我三米外的地方爆炸,接著我的左耳就再也不能聽見任何的聲音。
我一直以為漢娜結婚會成為我人生中最痛苦的事,直到現(xiàn)在才明白是我低估了命運的殘酷,即使我總是提醒自己貝多芬也少了一邊的聽覺,但失聰對一個音樂家來說是莫大的傷害,這甚至讓我不敢再次拿抱起大提琴。
然而漢娜卻總做出一些讓人出乎意料的事,這次她又讓我狠狠的感動了一把,她將鋼琴搬回了公寓,但這卻意味著將換來她每日一小時的路程,冒著空襲和流民的危險來到我的身邊。
“漢娜,你不需要這樣!蔽彝蝗荒芾斫馑齽裎視r的感受,比起演奏我更希望看到她好好的活在自己的面前。
“可我想陪著你,你對我來說很重要。”漢娜捧著我的臉,她藍色眼眸蘊含著我看不懂的情愫。
這讓我有些欣喜,但卻又讓我害怕,我不敢去確認這份感情,只有顫抖的回答道:“是啊,誰讓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這岌岌可危的城市并沒有給我們常常見面的機會,何況她在科恩地區(qū),而我在西部地區(qū),這遙遠的距離讓我們最終失去了聯(lián)系,而這樣的失聯(lián)一直持續(xù)到1945年...
我們“偉大”的元首自殺在小屋里,而埃爾茨貝格爾也簽署了投降協(xié)議,戰(zhàn)敗對我來說并不是恥辱,雖然我們將回到負債累累的日子,但是這意味著我將與漢娜將有機會再一次見面,也許有一天我們將再次站上世界的舞臺。
但命運再一次嘲弄了我,德國不再是一個德國,柏林也不再是一個柏林,英國和蘇聯(lián)同時接管了這里,而科恩地區(qū)被劃入了蘇聯(lián)的管轄范圍,這讓我們的見面變得困難重重,我辦理完各種證件足足花了半個月的時間才有機會走進科恩地區(qū),而她的過的一點都不好,沒有了大大的房子,她與她的先生被分到了一個小公寓里,那個小小的地方放不下鋼琴。
“漢娜,你還好嗎?”我問道。
“就那樣吧!彼槟镜幕卮鸬,顯得失魂落魄,就連那一頭金發(fā)都因為營養(yǎng)不良而變得干枯無色。
“我想找個機會把鋼琴給你送回來吧!蔽遗粗@狹小的空間,也不知道為什么會說出這樣的話,但是我知道也鋼琴她也許會快樂點。
“我現(xiàn)在在幼兒園教音樂!睗h娜回答道。
“可那不是你要的音樂!”我放大聲音說道,而這個行為卻被她的丈夫喝止住。
“小聲點,我的朋友!如果你還想讓漢娜能碰琴的話。”
我閉上了嘴,看著行同枯槁的安娜,我相信她現(xiàn)在所碰的一定不是她心里的那一架鋼琴,但現(xiàn)在就是這樣,我什么也改變不了。而我的證件也不能讓我在這里呆上太久,和她短短的見了幾個小時我便回到了西部,從此以后我們的見面變成了寫信,既然每次回信都慢得要死,可也比永遠無法聯(lián)系來得好。
這一通信就通了八年,但是八年之后卻并不是我們見面的時候,蘇聯(lián)間方面關閉了東德和西德的聯(lián)系,邊界線上站滿了士兵架滿了武器,我只能站勃蘭登堡門附近遠遠的看著,但也看不穿新建起的俄羅斯式建筑。
1963年,那年我42歲,失去漢娜已經(jīng)11年。此時東德建立起了厚實的反法西思墻,把我眺望的機會都抹殺掉了,如果說耶路撒冷的嘆息之墻是對信仰的追思,那柏林墻便是我對漢娜愛的追思,我摸著這冰冷的墻壁,這可能是我永遠無法逾越的愛情,早知道如此,十五年前我就應該告訴漢娜,我愛她。
1989年,我已經(jīng)是一個68歲的失聰老太太,但依然可以憑借著記憶將《第五奏鳴曲》拉得完美無比,也正是這一年那阻斷我與漢娜的墻消失了,我再次來到勃蘭登堡門附近,那里已是人山人海,不管墻這頭還是看不到的墻那頭都站滿了渴望團圓的人們。
隨著這冰冷墻壁的坍塌,歡呼聲從四面八方響起,我什么都聽不見,但是我知道他們的喜悅。
但我并沒有幸再見到我的漢娜,根據(jù)政府給的信息我找到了她的墓地,她的離世比我想象的要久,等待了三十幾年的我最后能做的只是在她的墓碑前用大提琴拉了一首我以為自己永遠不會演奏的曲子。
我能認得你的腳步聲音,你的步伐有著獨特的風格,夜晚變得令人燃燒不耐,我忘記了是如此的遙遠,我將遇到如此悲傷的事,此刻你會跟誰在那座燈下?
我提著大提琴回到了東部,便利的交通讓我覺得原來科恩與東部并不遙遠,但是我們卻沒有等到那一天,那晚我將大提琴放在了你的鋼琴邊,隨即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們站在最大的舞臺上,兩柱白光打在我們的身上。
你微笑著對我說:“赫尼爾,還記得我們的巡演嗎?”
我也笑著看像她,她并沒有老去,如同我們相遇一般年輕,還是有著一頭漂亮的金發(fā),我也笑著對她說道:“當然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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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瑪蓮是對戰(zhàn)爭殘酷的無言控訴,也是千萬人心中逝去的幸福之象征,得不到的幸福之象征。從那以后,這首歌曲唱遍了全世界,各色語言無數(shù)版本,成為和平的象征,成為對幸福的哀悼。和它糾結不清的一個時代、兩個女子都已經(jīng)逝去,只有歌聲還久久傳唱,各中滋味,不同的人自有不同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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