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這仗就可以回家了。
　　我蹭了一下要流進(jìn)眼里的血，又把刀狠狠地劈了下去。
　�。的炅悖矀�月１５天，一仗又一仗，雖不算建了功立了業(yè)，但至少我活了下來。這一仗，我也要活下來，一定要活下來，打完這仗就可以回家了。
　�。的炅�，這么久，行軍在外，也收不到什么家書。老母親不知道能不能等到我打完了仗回去盡孝道。只希望媳婦別以為我死了，早早改嫁了。剛?cè)⑦^門兒就參了軍，還指望回去抱個胖小子傳宗接代呢。昨晚造飯休息，二狗還說，打完了這仗，拿了軍餉，回家好好喝上個三天花酒。要我說，有那閑工夫不如用在自己老婆身上，不用花錢不說，說不定還有的賺。只可惜二狗剛剛被人挑開了肚子，花酒是喝不成了。兄弟我要是能活著回去，一定買兩壇上好花雕祭你。
　　滿耳的喊殺聲，慘叫聲，戰(zhàn)馬的嘶鳴聲。刀剁進(jìn)肉的悶響和手感刺激的人殺紅了眼，格開別人的刀，再找機(jī)會砍下去，其實(shí)我跟你沒仇，只是你不死，我就得死。
　　記得剛參軍打的第一仗，第一次看見這么多人死，第一次自己殺人，也第一次知道了戰(zhàn)場有什么不一樣。說實(shí)話，一沖鋒我就蒙了，喊殺聲震得我耳朵嗡嗡響，飛濺的血肉溫?zé)狃つ�，血腥味濃得我想吐。一枝箭射中了我的肩膀，真疼啊，但一下子把我疼醒了——我得活著——我睜大眼，忍著疼，盲目地跟著沖，見著人就砍，竟然活了下來，要知道，新兵的死亡率從來都是最高的。
　　現(xiàn)在雖然打了五年的仗，殺了五年的人，其實(shí)，還是想吐。我問“秀才”，“秀才”說一將功成萬骨枯，殺孽再重，也不是你造的。雖然我不明白，不過最好還是沒造什么孽，我還指望生兒子呢。我一這么說，“秀才”就白我，我就說，那你學(xué)問這么好，來當(dāng)什么兵啊。他就不說話，把頭偏到一邊看山邊的太陽，太陽有什么好看的，不過映在他的臉上倒是看著很暖和。我跟“秀才”說，打完這仗，就可以回家了，到時候你考個功名，就真成秀才了。他光樂，樂完就問我知道不知道明天我們?yōu)槭裁匆ゴ蜻@一仗。我知道這干嗎？知不知道不還得打。他就白我，說是為了拖住敵人的增援，好讓主力部隊(duì)把城拿下來。（有時候我懷疑，“秀才”喜歡跟我說話就是為了能白我的，不過咱不在乎。）我說，不管他為了什么，上了陣，接了兵，還不就看這一把刀？“秀才”就笑，然后擦刀。
　　也不知道“秀才”擦的锃亮的刀，刃卷了沒？呸，還有時間亂想，再想命都沒了。
　　剛抗住了迎面的一刀，旁邊冷不丁一刀砍出來，刀風(fēng)壓的我一驚，一踹對面的敵人，順勢往后一仰，那刀將將貼著我身前削了下去。媽的，二打一。我趁他一刀落空，立身不穩(wěn)，直接將他送上了天，又跟剛從正面砍我的人纏到了一處。沒容我纏多久，又有陰刀從身側(cè)襲來。壞了，躲不過了，我盡量側(cè)身，刀從我的左肩劃下，一條血口翻了出來，還好胳膊沒斷。我忍著疼，一腳踹向正面敵人的下身，趁他疼的彎腰，格開了側(cè)面的人，順勢把正面的頭砍了下來。沒容我喘口氣，又是一個口子爬到了我身上。真疼啊，血流得更快了，但是根本沒時間給我止血。怎么這么多敵人，怎么這么長時間，什么時候能打完這一仗，打完這一仗，我就可以回家了。
　　失血讓我的眼睛有點(diǎn)模糊，我用力睜著，大概已經(jīng)充血了吧。已經(jīng)聽不見什么聲音了，手砍下的動作也越來越機(jī)械，不行，我要活著，打完這一仗，我就可以回家了，所以我更得活著。我機(jī)械地?fù)]著刀，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血也越流越多，我只有沒砍一下，在心里默念一聲，我要活著，我要活著，活著，活著，活著，活著…………
　　好吧，已經(jīng)不疼了，娘，我腿有點(diǎn)軟，媳婦，我有點(diǎn)困，二狗，酒我可能買不給你了，我站不住了，嘿嘿，“秀才”你別白我，這會兒我最想的，還是老婆孩子熱炕頭。
　　躺在地上，我使出最后的力量看了看太陽，照在我臉上，怎么就沒有照“秀才”那么暖和呢？可不，照“秀才”的太陽是橘紅色的，照著我是黑的呀。真不公平啊，嘿嘿，我裂開嘴，笑了…………

　　——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怨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
　　杜甫《兵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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