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燴雞腸肚兒、燴南薺、鹽水肘花兒，拌瓤子、燉吊子、鍋燒豬蹄兒、燒鴛鴦、燒百合、燒蘋果、釀果藕…”

　　如果這也是愛的表現(xiàn)的話

　　“啊，抱歉抱歉……吵醒你了嗎？”

　　我寧愿重新來過

　　身子如同陷入泥濘的沼澤里，沉重又倦怠，些微的移動便會牽扯全身神經(jīng)，又酸又麻。眼皮像被502強力膠水粘合住，掙扎半天才勉強撐開一條縫。強烈的白熾燈光線讓眼球一陣刺痛，順勢流出幾滴生理淚水濕潤了眼眶。耳邊郭德綱于謙合作的相聲報菜名還在繼續(xù)，只不過聲音變小了許多。剛剛醒來的我腦中還是一片混沌，呆愣愣盯著刷的慘白的天花板一聲不吭。

　　為什么會在這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我全部都不知道。

　　“要不要喝點湯？剛剛護士送來的病號餐，我忍不住嘗了一口，挺好喝�！�

　　剛才就是這個聲音和我道歉吧。明快的就像是清爽的風席卷向你，一絲絲吹的感覺毛孔都舒服的張開了。我稍微嘗試著控制身體上能動的地方來，打算側(cè)過去看對方長的什么樣子。在怎么使勁都沒辦法翻個身的時候，一支強健有力的臂膀動作輕柔的攬著我的肩膀，讓我的上半身立起來得以靠在床頭。

　　一只盛著西紅柿蛋湯的白瓷碗被一雙修長白凈的手端到眼前，粉色的指甲被修剪的整整齊齊。

　　“吃吧，我喂你�！�

　　盡管還是廢了不少力氣，我抬起頭，一眼便望到了那雙琥珀色的眸子，清澈透亮的能看到我棕色的眼。搞的胸口處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謝謝�！�

　　從喉嚨里干澀地擠出這兩個字，聽起來和破鑼一樣沙啞的嗓音，在自己都沒察覺皺起眉毛的時候，知道沒法自食其力的我溫順的一口一口喝著湯，聽著對方的話。

　　他說對不起，他說是我救了他，他說醫(yī)藥費全部他出，他說……

　　在大腦麻木的接收著訊息的同時，我慢慢記起自己是孤身一人來到香港打拼，在國企里拿著5000多塊錢的工資；記起每周五固定和這邊結(jié)識的小姐妹到餐廳里聚餐，偶爾跑到酒吧里點杯酒瀟灑瀟灑；還記起每周買兩包萬寶路，但是在辦公樓里從來不抽。如何躺在醫(yī)院病房里這個過程，大腦中沒有一個相關(guān)信息，就像是特意去除，只留一片空白。

　　對方的話我不清楚能不能相信，可那張和我已經(jīng)去世的弟弟八分像的臉，頓時增添了不少信服力。因為沖著這張臉，無論怎樣我都會救吧。相似的亞麻色短發(fā)與面龐，不同的眸色的嗓音，就像做夢一樣。

　　接下來的日子里，順理成章的，我們之間交流多了起來。他是一家小餐廳的老板，平日客人來的不多，他也樂的清閑，偶爾會下廚給我開小灶。

　　“推薦你看《唯愛與美食不可辜負》，感覺適合你�！�

　　于是在一個來勢唐突的雨天里，我躲到了一家老書店。開開合合的門經(jīng)著來來往往的過客，發(fā)出吱吱呀呀的聲響。不大的地方泛著屬于年代的氣息感與墻皮的味道，在里面擠滿前來避雨的人露出的神態(tài)配合著門口老掉牙的曲子透著股尷尬與滑稽。而渾身濕漉漉的我，只得先擰干衣裙，而后在一處角落里，尋得了那本書，毫不猶豫的買下，捧在懷里，如獲珍寶。唯一有點抱歉的，甩掉衣裙上的水珠時，搞到旁邊的陌生人看的那本書上吧。

　　“你讀了我介紹的那本書？”

　　“嗯，是不錯。”

　　“哈哈，挺好�！�

　　再一次來到對方的小店，是在傍晚。門外掛上了打烊的牌子，我呆在廚房里，邊聊邊看他做我們兩人的晚餐。我是真餓壞了，基本是目不轉(zhuǎn)睛盯著鍋里的食材，在聽到對方爽朗的笑聲時，下意識抬頭想看那面容是否與記憶中另一個人重合，瞥到的卻是像藏匿在陰影中盛開的微笑。

　　我打了個哆嗦。

　　“是不是冷氣開的太低了？”

　　“…不…并不冷�！�

　　我搖搖頭如實回答，對方親切擔憂的眼神看的我有些心顫，剛才是錯覺吧。這一會的愣神，剛才還在做白菜豆腐，現(xiàn)在開始做起土豆牛腩。

　　高壓鍋里的牛腩已經(jīng)燒好，紅燒汁與其他醬料混合而成的香味彌漫在整個廚房，勾的人肚子里饞蟲直叫。另一個熱油鍋里的土豆塊外表在翻炒中慢慢變的金黃稍焦，這時候把牛腩塊倒入一起用小火燜個三十分鐘，再讓大火收汁便可大功告成。

　　湯是紫菜蛋湯，主食是香軟的米飯，就著兩個菜也夠吃了。只是那道土豆牛腩和平常吃的味道不一樣，有點酸甜口偏酸，大概加了特殊調(diào)料,但想就著辣椒醬吃啊。我這樣想著，忽然嗅到了一股老干媽的味道。

　　強烈誘人的，讓我可以瘋狂吃下三碗飯的氣味，從對方的身上傳來。

　　“怎么了？”

　　隨著對方靠近，氣息越來越濃烈，恨不得撲上去咬一口，但理智告訴我這樣是不對的。

　　吃了他！吃了他！

　　內(nèi)心渴求的貪食在叫囂，我攥緊手中的筷子拼命往嘴里扒飯，迅速咀嚼，用最快的速度吃完，捂住嘴匆忙與他告辭遠遠的離開這里。

　　我好害怕，自己真的會做出什么不可挽留的事。

　　但是那時我不知道，一切都晚了。

　　我成了怪物。

　　公司里每個人在我眼中無異于食材。他們身上散發(fā)著令我饑餓的香味，辦公室坐在我旁邊的是黑椒豬扒味，上司是紅酒牛排味。一起玩耍的小姐妹有的是甜膩的馬卡龍，有的是清爽的檸檬夾心餅干。

　　吃了他們！吃了他們！

　　隱藏在心底里的困獸蘇醒，無時無刻提醒我已是異類。我大量減少與其他人的接觸與交流得到了疏遠與距離，甚至收到了一份表達著愛意與關(guān)切的匿名信。我好奇的看了看，就忘記放在了哪里，就像信里提到曾在一個書店的偶遇與其他的偶遇壓根沒有印象。

　　一切終止于又一個傍晚。

　　“為什么躲著我？”

　　歸家的小道上我被人阻擋，而那面龐熟悉的讓我想要淚流。

　　“我不認識你�！�

　　“哈哈！別開玩笑啦�！�

　　“離我遠點！陌生人！”

　　“不會的。好不容易找到了姐姐，好不容易讓姐姐變的和我一樣，我怎么會離開呢？”

　　“…你…？！”

　　“哈哈哈哈哈!看來將那本書作為媒介，再讓姐姐吃下那道用我的肉制成的‘土豆牛腩’的方法是正確的！我!終于不會再是孤獨一人了！”

　　對方的聲音有多喜悅，我就多想作嘔，卻什么都吐不出來，反而進食的欲望更加強烈。身體又像是陷入了泥濘的沼澤般沉重，眼中冒著星光，燦爛的光芒褪去迎接的是無盡的黑暗。再次恢復光明之時，我看到的是“弟弟”興奮而癲狂的笑臉。

　　一如因為救了“他”而進了醫(yī)院暈倒前我印象里的那張臉。

　　這么一來就都說的通了。

　　“為什么？”

　　我冷漠的說著，邊在他看不到的視角摩挲著小包的口袋。

　　“因為，我愛你啊姐姐�！�

　　愛？我嗤笑著。

　　正是這份愛，我的弟弟因為救我而死;正是這份愛，我才背井離鄉(xiāng)來到香港；正是因為愛，我們都成了怪物。

　　我猛然掏出一直備好以防萬一的鋒利小刀，狠狠的朝胸口依然跳動的東西刺去。在倒下前，聽到了撕心裂肺的哀嚎。

　　夕陽與流淌著的殷紅，在最后幾秒充斥整個世界。

　　如果這也是愛的表現(xiàn)的話

　　我寧愿重新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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