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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如果阿云像是野地里一株枯黃的新草,那阿均就是頭頂上的一片云。
“阿均哥哥,我們回去吧?”破敗的公交車亭里,阿云拉了拉阿均的袖子,怯怯地問,正是響午,太陽火辣辣地,像是要把這片荒蕪土地中的最后一絲膏脂也榨出來似的。女孩黑黃色的額頭上滿是汗珠,亮晶晶,油光光的一片。
被拉了袖子的阿均少年穿著萬年不變的淺藍色襯衫,樣貌清秀,皮膚白皙,雙頰因酷熱而染上了紅暈,身上卻清爽得不見一點汗水!安坏劝⒌⒛锪藛幔俊鄙倌甏脚蠌澠鹨粋淺淺得弧變!罢f不定就在下一班車里呢?”
阿云猶豫了一下,還是搖頭:“不會的,這次他們肯定又不回來—阿均哥哥,我餓了,先去吃飯,好不好?”阿均望了望向遠處延伸的煤渣路,在太陽的烘烤下,空氣微微扭曲變形,看上去,有些不真實,看久了,路面上便像是騰起霧氣來,擋了視線。
阿均盯著那路面看,仿佛下一刻,那乘載著了阿云的爹娘的車子就會從霧氣中駛出來一樣,直到阿云又喚了聲“阿均哥哥”阿均才收回視線,嘆了口氣,又掛起笑容,牽起阿云的小手:“好,回家吃飯!
阿云兩歲的時候,阿云的阿爹和阿娘就去外面打工了,從小,阿云就是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的,每個月的阿爹阿娘都會從城里寄線來?墒墙(jīng)常好幾年不回家,后來,奶奶被火車軋死了,就只有爺孫兩個相依為命,村里像阿云這樣的丫頭小子并不少,特別是近幾年,村里幾乎只剩下老人和孩子了。
一群孩子每天從村頭鬧到村尾,從山上鬧到山下,從河的這一邊鬧到河的那一頭,可是夜深了,阿云總是忍不住去想阿爹和阿娘,想著他們什么時候回來,想著上一次回來她只有七歲,已經(jīng)三年了。她從七歲到八歲,八歲到九歲,從到十歲,她總是想著想阿爹阿娘會不會不要她了,去想有一天爺爺會不會象奶奶一樣再也回不來了,或者有一天她也永遠回不來,那時候阿爹阿娘一定會回來吧......
于是她每天一早拉著阿均哥哥去村頭唯一的車站等,等到響午,才依依不舍地回去,到村口,阿均哥哥就向她揮手作別,他也該回去了,這時候到家,總有一頓香噴噴的午飯等著填飽她空蕩蕩的小肚皮,這是一天中最開心的時候。
等爺爺午睡了,阿均又從門口進來,兩個人座在椅子上,阿均就用他好聽的聲音慢慢地給小丫頭講故事,阿均講的故事,阿云其實都聽過,阿均上一句,她也能接下一句,但她總是聽不厭,纏著阿均反反復復一遍遍講給她聽,直到她也昏沉沉地睡過去。
這兩天,爺爺?shù)哪樋偸强嚨镁o緊地,中午也不睡了,晚上起夜時看到爺爺里有燈光,過去一看,大半夜的,爺爺房里燈還沒熄,一張布滿皺紋的臉在燈光下更加蒼老了幾分,雙眼渾濁,呆呆地座在椅子上,那是阿爹從城里帶回來的搖椅。
阿云不懂,但家里緊張的氣氛讓她也沒精打采起來,只有走出家門才放松一點,阿均早在門口了:“爺爺這幾天總是不開心的樣子,不知道怎么啦,阿去每天都乖乖聽話的......小丫頭座在樹陰下,抱怨著,雙手托著腮腺幫子,小嘴噘得老高,雙眼看著天上的云慢慢走。
“小云是個大姑娘了,不能讓爺爺生氣,知道嗎?”阿均微笑著,哄著生悶氣的小丫頭,“阿云沒讓爺爺生氣,爺爺自己一個人躲在屋子里不知道在干什么......我害怕”阿云撿了根樹枝去堵地上螞蟻的路“爺爺會不會不要阿云了?”
“阿云這第乖巧,爺爺怎么會不要阿云呢,別怕,不是還有我么,我一定不會不要阿云的。”小丫頭不吭聲,阿均湊近了看,嚇了一跳,阿去眼里滿滿的淚水,一滴滴往下落,很快打濕了地上的沙土!皠e...別哭呀!卑⒕置δ_亂地安撫阿云,一下下順著她的背,像是在安撫一只受了驚的小獸。
“阿均,我好怕,我怕爺爺不要我了......”阿云“哇”得哭出聲來,一頭鉆進了阿均的懷里...
“阿云!阿云!你娘來了,在你空呢,快去呀!阿云!”村里的幾個孩子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過來,看到阿云“哎喲”了一聲,“你怎么還在這兒座著,你娘回來了,在你家里呢!”
阿云一聽,抹了兩把淚就往家跑,阿娘回來了,是阿娘。
跑近了屋,阿云慢下步子,躡手躡腳地走近半掩的門,想著一定要給娘一個驚喜。
“爹,你別太難過了,小心身子,老何已經(jīng)沒了,您要他在下面也為您擔這個心嗎?再說還有阿云,這丫頭這么大了也該上學了,老何這筆賠償金我打算讓阿云去上學......”
“娘,誰沒了,誰沒了?”門被猛得推開,阿云小小的身子站在門口,臉上平靜的可怕。“阿云!”阿云的阿娘低低地叫了一聲,又停住了,阿云這才看清屋里,爺爺單薄的身體佝僂著,瘦得不堪,看上去不像活人,倒像是剛從土里扒出來,爛了幾千年的骨頭架子,阿娘臉色臘黃,眼窩都陷了下去,顴骨高高聳起,桌上還放著一只木盒子,木盒子鑲著阿爹黑白色的照片。
她像是一下子全明白了,又似全然不明白,又問;“是不是阿爹沒了,阿爹也不要我了?”這幾乎是質(zhì)問,屋里的女人干枯的眼里又一下子涌出水,凄凄地唉了一聲:“阿云”
阿云轉(zhuǎn)身便跑,跑得那樣快,像一陣風,只聽見女人在后面又喊了一聲:“阿云”
阿云的尸體是在山溝里給發(fā)現(xiàn)的,是失足從山上摔下來。
阿云的爺爺當時就暈了過去,再也沒醒來,阿云的娘處理后事后就走了,再也沒回來。
沒有人知道誰是阿均,這個世界上只有阿云知道阿均。
這個世界上從沒有一個叫阿均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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