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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神獸同居的日子
與神獸同居的日子
‘叮咚’一聲短信提示,許松從夢中驚醒,眼前依舊昏黑一片。
厚重的窗簾遮擋了天幕,僅有的幾縷光線從布料的邊緣擠進來,它們悄悄爬進窗欞,猶疑地停留在他的腳邊。
老舊的手機在耳旁不依不饒地震動,許松弓著背蜷起雙腿大口喘息,冷汗?jié)窳艘槐场?br>
又做噩夢了,醒來后卻依舊想不起來是什么的夢。
明明在夢里驚恐萬分、恐懼奔逃,驚嚇到慌不擇路,像個在迷宮里跌跌撞撞,找不到出口的小白鼠。
醒后卻依舊什么都想不起來。
他的記憶力從來不好,小時候背不下課文,長大后記不清英文單詞,甚至老師們講過一次又一次的數(shù)學(xué)公式,于他而言都像天書。
他早早便輟學(xué)出來打工,向養(yǎng)父母家里寄錢,并資助妹妹讀書了。
他將頭深深埋在腿間,深呼吸幾口平定情緒,開始摸摸索索地在破亂的被褥上尋找眼鏡。老舊的黑框款式嵌著啤酒底厚度的鏡片,平時從來不離鼻梁的東西,昨天睡前明明放在了床頭柜上,卻怎么也摸索不到。
越是找不到越是心急,許松的近視程度在沒有鏡片的輔助下堪稱盲人,他憤怒焦躁之下一甩被子,卻跪立不穩(wěn),頭朝下咕嚕栽倒在床邊,終于在腰下清脆的咯吱中尋到了眼鏡的蹤影。
鏡框裂了一條細縫,好在鏡骨還算結(jié)實,應(yīng)該不影響佩戴。
許松輕輕松了口氣,小心翼翼將鏡片擦好架在鼻梁上。
這鏡框是許松讀大一的妹妹用平時打工攢的錢送給他的禮物,據(jù)說價格不菲。許松慎怪妹妹亂花錢,卻珍而重之用一周的工資買了眼鏡盒將它保管起來,捧在手心里都怕磕碰了它。
依依不舍震動的手機在他按下接聽前,終于偃旗息鼓。許松將冷汗擦在被褥上,剛準備回撥過去,一連串的信息就叮叮咚咚飛過來。許松看著一明一滅的屏幕,幾乎能看到妹妹小琴在對面張牙舞爪地對他吼叫。
“哥我都上了大學(xué)了,早就告訴你不要給我寄錢啦,我自己能養(yǎng)活自己!”
“你攢下的錢要自己花知道嗎,對自己好一點!”
“這次寒假回家,我看爸媽都老了不少,爸的心臟也不好了。我看他們嘴上不說,心里也很想你,總是看著你的照片出神。哥,你都多少年沒回家了,今年回家吧,好不好?”
看著前兩句話,許松的嘴角一直在笑,直到看到最后一句,他嘴角的弧度耷拉了下去。
許松的父母并非他的生身親人,而是因檢查出無法生育而將他抱養(yǎng)回家。即使幾年后驚喜地有了女兒,他們依舊待許松視同己出。
只是許松學(xué)習(xí)不爭氣,性向更是劍走偏鋒,將二老氣的捶胸頓足。
許松平日里是十棍子打不出屁的悶葫蘆,誰知正趕上叛逆的青春期,竟是真的離家出走,帶著僅有的行囊去了天海市。
他在南辰工業(yè)園找了個工作,在這里一住就是十年。
即使是中二病,這后遺癥也綿延太久了。
許松自嘲地笑了笑,手指按在忽閃的屏幕上,打了幾個字又刪除,最終還是將“我在考慮”發(fā)送了過去。
等了好久也不見鈴音,估計是小琴氣得吹胡子瞪眼睛,懶得給他回信了。
許松無奈地揉著臉,提拉著拖鞋起來洗漱。他把涼水撩起來潑在臉上,抬頭看著鏡子里的人。頻繁的失眠和記憶力衰退讓他的眼角爬上了皺紋,明明剛到三十歲,額頭兩側(cè)竟有了小片的白發(fā)。
他何嘗不想回家?最初是憑著少年意氣賭氣出走,這么多年摸爬滾打下來,性格早從頑方磨成了圓石。
只是工作特殊,讓他一直無法放心請假。再加上近鄉(xiāng)情怯,回去之后二老必定旁敲側(cè)擊關(guān)懷他的終身大事。有時他甚至盼望,臀后能長出個毛絨絨的尾巴,將他裹成團藏在墻角,再也無需面對世間紛擾。
上班時間到了,許松披上外套下樓,去熟悉的小推車那里買煎餅果子,煎餅老板聲如洪鐘地熱情招呼:“老規(guī)矩,倆雞蛋一個果子”
想了想老板又抬起頭:“雞蛋自己帶了嗎?”
許松沉默著上前兩步,將兩個形狀扭曲的雞蛋擺在蔥臺上,老板喜笑顏開接過來,行云流水攤出個扁平的煎餅,噼里啪啦的爆香飄出很遠。
互相交換了煎餅和錢,許松向前走了兩步又退了回去,猶豫了一下開口道:“再做七份一樣的!
許松提著煎餅七兄弟走進辦公室的時候,時針剛剛指向八點。
辦公室已經(jīng)坐了一個人,是警備科的小郭。小郭抬頭瞄許松,眼中有些疑惑,直到許松將煎餅交到他的手中,他才恍然大悟:“你是行政科的許松?”
許松點點頭,囁嚅道:“今天已經(jīng)是15日了,距離過年還有不到十天,其他人該回來了吧?”
小郭偏頭打量他,眼中閃爍著異光:“你知道我們這時候會過來工作?”
許松頓了頓,移開視線:“神靈通緝局每年都會在這個時候加班工作!
神靈通緝局,顧名思義是為了逮捕在城市里興風作浪的神靈。無論是人是鬼,是神是獸,只要擾亂了城市正常的秩序,都是格殺勿論。
許松十多年前歪打正著來到這里應(yīng)聘,竟是一留就到了現(xiàn)在。
小郭終于點點頭:“這一年來辛苦你了。警備科的人都四海為家,這里的卷宗都要交給你處理。今年天海那邊有什么異常嗎?每到臨近除夕的時候,‘年’就要來了!
“我知道”,許松邊說邊指了指書架上的地圖:“天海橫穿了我們城市,是市里最大的旅游景點,連我們市區(qū)的名字也是以天海命名。”
他頓了頓又接到:”所以天海不能出事!
小郭咬著煎餅打開電腦,揮手趕他出去:“這一周我們都會留在這里加班,你記得每天給我們帶早餐。”
許松默默點頭退出,提腳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說是辦公室倒不如說是保安亭,通緝局人員不夠,手無縛雞之力的他也身兼數(shù)職,扛下了諸多雜事。
特別是在‘年’即將出現(xiàn)的時候,更不能掉以輕心。
據(jù)說‘年’是個混沌的怪獸,每到除夕都會從天海里爬出來。它神通廣大殘忍暴戾,若是不將它趕回海中,它會撕咬咆哮,將遇到的一切撕成碎片。但是‘年’又有神力,能讓百花盛開萬物復(fù)蘇,讓萬物生靈為其所用。
但這些事情,普通人是不知道的。
他們沉浸在即將到來的喜慶里,家家戶戶早已提前掛好了對聯(lián)和福字。鞭炮和禮花在天際炸響,路邊的高窗里有身著大紅禮服的模特在對行人甜笑,賣年貨的小女孩在人群中穿行。新出爐的糖果和面包混合成濃郁鮮香的味道,爭先恐后從鼻腔擠入,停留在味蕾上盤旋不休。
許松在下班后沒有馬上回家,他縮著肩膀,迎著寒風裹著圍巾在人群里游蕩,仿佛喜慶的分子能從空氣中飄進來,將他的血液也浸染成歡樂的味道。
那個空蕩蕩冷冰冰的居住的屋子···不想稱其為家。
天色漸漸沉下來,不知不覺已經(jīng)逛到了半夜,許松哈出幾口熱氣,在白霧中將眼鏡取下,再戴回鼻梁上。
誰知就這么幾秒鐘的時間里,半盲的他腳下踩到了什么東西,那東西隨著他的動作咕嚕一動,好像是個活物。
許松慌忙向腳下看···竟然是一團黑色的海藻。
這是在做夢么?他錘了捶太陽穴彎下腰,他想起自己其實是無意中逛進了市角的公園,這里有道小灣正是天海的支流,現(xiàn)在臨近年關(guān),莫名出現(xiàn)的人或物都要仔細檢查,不能掉以輕心。
然而,這海藻竟是一個少年的頭發(fā)。
他踩到了一個近乎赤裸的少年。
少年背朝上趴在地上衣不蔽體,但一頭黑發(fā)卻長過腳踝,整個人仿佛在湖底漂浮的長發(fā)水鬼。
許松猶豫了一下,還是慢慢地俯下身,搖了搖少年的肩膀:“你沒事吧?”
少年不動,許松費了力氣將他翻過來,撥開他的長發(fā),露出一張稚嫩的臉。說是稚嫩,其實面容已經(jīng)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間了。只是皮膚太過剔透,仿佛能看到血液在體表下潺潺涌動。
少年嘴唇緊抿,微闔的眼皮上,有鴉羽的睫毛靜靜顫抖。
這少年還有意識——這樣的事實讓許松緊繃的心情放松許多。
“你是哪里人,為什么會躺在這里?你的家里人呢?我這就替你叫救護車來!
許松已經(jīng)掏出了手機,卻被少年打開了:“不···要····”
少年張合了幾下嘴唇才說出話來,雖然說話很慢,但吐字清晰:“不要叫人來···我不想回家,也不想···見人!
他哽咽著哼出幾個字,眼淚汪汪對著許松,小鹿樣溫順的眼睛里滿是哀求。
許松仔細觀察著少年的表情,仿佛隔著時空看到了當年的自己。他心念俱動,不知怎的就溜出句話:“那帶你去我家暫住一晚?”
話剛出口他就想咬掉舌頭。自己這是怎么了,想要帶一個初次見面的、來歷不明的少年回家?聽著好像是犯罪份子才會做出的事情。
少年抬頭看了他一會兒,卻默許地把臉埋進他胸前,手指揪住他的衣擺不動了。
許松無法,只得抱著少年站起身來。這少年體型瘦長身體羸弱,骨架卻不小。他抱著少年踉踉蹌蹌地打車回家,坐在后排的時候少年將身體蜷縮,兩條臂膀卻環(huán)成個纏繞的銀圈,將許松牢牢扣在懷里,像在護著珍而重之的寶物。
許松的手在對方的發(fā)絲上停留了片刻,沒敢撫摸上去。
許松的養(yǎng)父母家住在南方的一個小城鎮(zhèn)里,以販賣小貨品為生。小城鎮(zhèn)民風淳樸,各家各戶雞犬相聞,幾乎稱得上與世隔絕。同性戀在這里是個禁忌的存在,如此大逆不道,即使被打死在路邊都不為過。
當時他倔強反叛地出柜,被盛怒的父親劈頭蓋臉打的頭破血流。肋骨斷了兩根,脾胃重創(chuàng),小腿粉碎性骨折,門前的血跡下了好久的雨也洗不干凈,過了很久還有灰褐色的殘痕。
他的存在引起了軒然大波。
他被戳著脊梁骨指指點點,時常如同芒刺在背,上課的時候都低著頭不敢向臺上看。本就做不好的習(xí)題更是旋著翅膀在腦中亂飛,攪得腦漿像摻沙的渾水。
手指突然被勾了勾。許松猛地回神,卻見少年從他懷里抬頭望他,一雙清凌凌的黑眼里汪著一湖泉,泉眼冒著熱騰騰的濕氣。
他租住的屋子在一個低矮的樓道里,房間中只有窄窄一間單人床。來時走廊上粘貼的小廣告好像粘到了身上,即使進了門也在旁邊嗡嗡飛舞。
雖然沒有客廳,但是臥室稍微寬敞,老式電視發(fā)出咯吱電流。頭頂?shù)碾娚群吆叽蜣D(zhuǎn),是早上出門前誤觸了開關(guān)。
未疊好的被子隆起一團,上半面平整,下半面卷成了扭曲的麻花。
許松臉上有些發(fā)燒,掩飾地試圖讓少年移開視線:“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家在哪里?”
少年沒有馬上回答,他在小小的屋子里逡巡一圈,在陽臺上發(fā)現(xiàn)了一小盆扭曲的仙人掌。這植物也張牙舞爪不走正道,幾根觸手狀的枝條攤出了盆外,妖嬈多姿。
不知為何,少年露出了今晚第一個笑容:“我叫白檀。白檀的白,白檀的檀。”
這盆植物是之前有同事寄養(yǎng)在許松家的,據(jù)說是盆仙人掌。它長相粗獷卻身驕玉貴,不但霸占著許松的窗臺,還日日仰天長嘯吸取天地靈氣,其混不吝的英姿讓許松暗自贊嘆,日日澆水不敢停歇。
許松有時忘了上貢,回到家就會發(fā)現(xiàn)這掌皇一臉哀怨,渾身上下每個毛孔都散發(fā)著渴水的氣息。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也開口道:“我是許松。你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河邊,你的家在哪里?”
白檀偏過頭直視許松,黑眼珠在夜色中搖曳:“我家只有我一個人了!
他垂下頭,眼眶紅了,肩膀也微微顫抖:“我已經(jīng)沒有親人了!
許松胸口一沉,有點想上前摟住他的肩膀。
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他摸索到久違的熟稔:“你······”
他想說點什么,卻被白檀打斷了。
白檀定定看了他一瞬,轉(zhuǎn)而又去看床:“我要睡那里!
白檀斬釘截鐵,不容置疑地又接了一句:“你也要睡那里。”
許松的頭‘轟’的一聲,炸的他天旋地轉(zhuǎn),不知怎的就在熟悉的味道中癱軟了雙腳,迷迷糊糊地被牽起手,一同陷進了床里。
許松在陌生的城市,在同一家公司工作了將近十年。
他按部就班地工作、生活,每天早晚會去河邊跑步鍛煉,在同一家早點鋪買煎餅果子,一個雞蛋兩個雞蛋三個雞蛋每天輪換,上下班的時候會路過菜場,他買簡單的蔬菜回家做中飯,晚上把中午的飯菜熱一熱再端上桌,設(shè)好鬧鐘后便躺在床上進入夢鄉(xiāng)。
早晚上下班時會路過寵物商店,進去和里面的貓狗們玩一會兒,再帶著手指的傷痕回家。這點小小的喜悅讓他樂此不疲。
他的人生像上好了發(fā)條的鬧鐘,永遠一成不變。他仿佛也提不起興趣改變?nèi)松,身邊的鄰居換了一撥又一撥,大家買房買車買信托,在政壇和商場上腥風血雨地廝殺,他路過書店里卻對眾多的成功學(xué)著作視而不見,只是轉(zhuǎn)到繪本攤,每個月買本造型清新的繪本,漸漸將窄小的屋子填補圓滿。
是不是正是因為這樣,他會對這莫名出現(xiàn)的少年來之不懼。是不是他的生活太過一成不變,所以想保有這難得的新鮮,不忍將他推開?
白檀長長的黑發(fā)卷在許松的胸前。少年的呼吸平穩(wěn),濃密的睫毛聚攏又分開,隨著呼吸微微起伏。這么蜷在身邊還抱著許松手臂的姿勢,能讓許松看到白檀的側(cè)臉。臉部線條流暢,卻能看出是東方長相,挺起的鼻子下是薄嫩的嘴唇,清醒時有些冷情,睡著時卻緩緩嘟起,好像在等待一個親吻。
許松口干舌燥,被自己臊的睜不開眼,他只得眼觀鼻鼻觀心,以一種清心寡欲的姿態(tài),自我安慰著睡著了。
白檀慢慢睜開了眼,他摟緊許松的手臂,忍不住勾起一個笑容,他放在許松肩膀上的手指晃了晃,陽臺上的仙人掌也跟著搖擺起來,喜不自勝。
許松第二天是被廚房里飄出來的焦糊味驚醒的。
他在腦海中搜尋了幾秒鐘關(guān)于這味道的由來——他一個鯉魚打挺,剛想從床上蹦起來,從天而降一條白花花的大腿,將他又按回了床上。
“我認為你可以去開養(yǎng)雞場了”,白檀左手提著一籃雞蛋,右手舉著鍋鏟揮舞,其形象和昨晚大相徑庭,那雙小鹿的眼睛仿佛也變成了惡狼的綠眸:“你是買了幾只老母雞,天天養(yǎng)在家里為你下蛋么?你的世界里,除了雞蛋還有其它么?”
許松摸了摸鼻子,竟然有點慚愧。他平時懶得吃飯,會做的所有菜幾乎都和雞蛋有關(guān)。然而直到現(xiàn)在,番茄炒雞蛋仍有百分之五十的失敗幾率。
但即使是這樣,他也不會連雞蛋都能炒糊!
平底鍋只能買新的了,許松在心中盤算,伸手將白檀提到旁邊,接過他手中的鍋鏟:“你去收拾東西準備出門吧····如果不回家,你下一步準備怎么辦?”
他識相地沒有再問白檀的家庭狀況。
隨手從菜板上順了根黃瓜,白檀邊咬邊含糊不清地說:“不知道,大概也要找個工作吧!
“你成年了?”許松狐疑地看他一眼。
白檀撓了撓頭發(fā):“昨天剛過十八歲生日!
昨天剛過十八歲生日,然后在生日宴會上和家人大打出手,最后衣衫襤褸地跑出來,干脆地離家出走了?
許松看著白檀一派自在的行事狀態(tài),心里想著今天應(yīng)該去買張報紙看看社會新聞,里面說不定有‘富豪公子大鬧宴席、口出狂言破門而出’,或者‘某少年深夜裸奔為哪般,恩怨情仇誰人知’之類的大字標題。
白檀倒是對他滿不在乎,還能在啃黃瓜的空檔里對他揚下巴:“你家蛋寶寶糊了!
一股濃烈的焦糊味撲進鼻端。
當天早晨,兩人相對無言地啃了兩個焦糊的雞蛋餅,白檀碗里的就是塊黑炭,許松碗里的也半斤八兩,咬起來就像烤了三天的金剛缽。
“你在哪里工作?”白檀狼吞虎咽地啃餅,滿嘴流油地抬頭。
許松克制住了自己想要幫他擦嘴的動作:“神靈···咳,森林保衛(wèi)局!
白檀手里的筷子定住了,他歪著頭,一字一句問他:“你說——什么?”
許松舌頭打結(jié):“就是···保衛(wèi)森林的工作。”
白檀拍下筷子,眼里的譏諷藏都藏不住,他長腿跨出幾步,干脆地走到床邊拉開窗簾,讓刺目的陽光直射到許松臉上:“哪片森林,是那片么?”
造紙業(yè)是天河市的一大產(chǎn)業(yè)支柱,從加工到行銷都是一條龍服務(wù),每天都有陸陸續(xù)續(xù)的大貨車和砍伐輪開進林里。原本郁郁蔥蔥的樹木早就跟不上砍伐的節(jié)奏,整片山已是光禿禿的,風一吹便沙土四溢,一眼望去好像被剝光了毛的天鵝,早就沒有當初的風姿。
許松有苦說不出,舌頭都泛出苦味來:“對不起!
白檀有雙漂亮的綠眼睛,里面幽碧游曳,情緒翻滾時根本克制不住,好似無數(shù)游魚躍起又落下,掀起連綿不斷的漩渦。
“為什么和我道歉?”白檀幾步踏到他面前,面帶困惑卻神情玩味:“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我對你的工作很感興趣,帶我過去看看吧!
“不行!”許松當機立斷抬起頭,險些咬了舌頭:“你還在讀書吧?你在哪所學(xué)校,我可以把你送回學(xué)校去。”
“用什么送我?”白檀叉開雙腿倒坐在椅子上,晃著兩條白腿,將椅子甩得前后搖晃:“用你樓下那輛已經(jīng)騎了快十年的電動車?除了鈴鐺不響,其余哪里都響!
許松剛想反駁,又被白檀打斷:“哦,或者是那輛放在陽臺的自行車?恕我直言,那輛車的垂直長度也就到我的小腿,我怕你路過童車店的時候,我們還要進去換輛童車才能繼續(xù)上路。如果你一刻不停努力運動,估計明年,我們就能到你的公司了!
許松張張合合了幾次嘴,竟被噎的啞口無言。
即使昨晚才見面,許松也覺得這少年與昨晚判若兩人。仿佛昨晚是在試探,今天才是他的本性。他靈動的眼神像只活潑的猴子,而許松自己就像個偷蜂蜜的笨熊,吭哧吭哧搬了一箱蜂蜜回窩,走到半路就被從天而降的果子打的落荒而逃。
但是許松還是抓住了重點:“你一直不回家,家里人不擔心?快過年了,有什么沖突說開了也好。你還年輕,不知道家庭的可貴,等你到了我這個年齡,就知道···”
就知道什么?
他這個已經(jīng)不知多少年沒有回家的人,有什么資格教育別人?
白檀眨著眼睛,將面前這人由稍微活泛到萎靡的表情看了個徹底,他不動聲色地向前挪了挪椅子,尖巧的下巴壓在了許松的胳膊上:“···就知道什么?知道孤枕難眠,那張小小的單人床翻個身都要掉下去,半夜只有夾著我的腰,枕著我的胸膛才能睡安穩(wěn)了?”
許松慌忙收起手臂:“胡說什么!”
白檀氣定神閑地向后靠,兩條腿肆無忌憚著交疊橫在了桌子上,他歪著頭笑,從衣袋里牽出自己的身份證:“許叔叔,我下周才成年哦。你不帶我去你們公司見見世面,這個‘對未成年人行不軌之事’的罪名,你可逃不了。”
許松目瞪口呆,化成了一座掉灰的石像。
許松家其實離公司很遠,但他平時起床早,再加之晨練的路線和上班的路線相同,所以一路跑步上班也沒什么。今天出門晚了,再加之還要帶著東張西望的白檀,他只得把塵封已久的自行車推出來,以一種老牛拉破車的姿態(tài),晃悠悠帶著白檀上路了。
白檀像個坐不住的小猴子,在后座上扭來扭去,他一會兒抱住許松的腰,一會兒把兩條長腿交叉著勾住許松的肩膀,興致來了還在后座抖腿吹口哨,對著路過的漂亮的姑娘們拋媚眼。兩人一路上不知吸引了多少目光,終于來到公司附近的時候,許松覺得自己在修羅場走過一遭,滿身熱汗浸濕后背。
一條毛巾被圍在了他的脖子上。白檀比他還高一點,輕車熟路地替他擦頭發(fā)收拾脖子,許松聞著這味道不對,定睛一看,牙齒差點咬到舌頭:“白檀!
“嗯?”
“這是我擦腳用的毛巾!
“······”
兩人一前一后走進院子,許松不敢讓白檀在局里亂晃,直接把他領(lǐng)進了自己的保安室,離開之前還叮囑他:“如果有人問起你,你就說是我的表弟。”
“表弟,哪種表弟?”,白檀盤著腿坐在他的椅子上,抬起的臉上笑顏如花:“從家里認領(lǐng)的表弟,還是在大街上撿來的表弟?”
“別胡說”,許松有點生氣,頭也不回走了出去。
許松前腳剛走,白檀后腳立刻收了笑容。他四處看了一圈,辦公室墻角養(yǎng)了碩長一盆竹子,竹竿碧綠,竹葉更是青翠欲滴。他手指一勾,一根竹葉竟在他的指尖下暴漲起來,它穿過書桌爬過筆筒,微不可察擋在了監(jiān)視器前。
白檀從褲袋掏出膠皮手套戴在手上,再戴好許松之前放在桌上的備用眼鏡,抽出書桌最上面的一層卷宗,開始一目十行翻閱起來。
許松一路徑直走向警備科,還沒進門就感受到了緊繃的氣氛,他還未張口,迎面就飛來個碩大的鐵質(zhì)文件夾,擦著他的臉就劃了過去。
警備科科長盧綱的聲音隨著風聲而起:“我們的早餐呢!”
地上躺著橫七豎八的幾個人,有的人抱著手機流著口水睡著了,有的人手里抱著泡面,眼底掛著黑眼圈抬頭望他,一句話來不及說就又昏睡過去了。
許松慌不擇路地后退幾步,丟下句“我馬上去買”就急匆匆跑走了。小郭在堆積如山的案據(jù)里抬眼對盧綱皺眉:“頭兒,今年不對。往年的這個時候,天海的水流動的比往常要快,連天象都應(yīng)該有異變了。今年竟然風平浪靜,連我們的探測儀都沒有發(fā)出警報。不過轉(zhuǎn)念想想,往年陣勢雖大,這神獸卻只見傳說不見真身,是不是杜撰的?”
盧綱的臉埋在一片繚繞的煙霧里,他手邊是抽空了的煙盒,煙蒂在煙灰缸里擠成一團。
“胡說什么?沒有問題就是最大的問題,沒有神獸,你的年終獎也不要了?”,盧綱將臉埋在煙霧里:“調(diào)出城市里所有的監(jiān)控錄像,把所有的監(jiān)控端口都接入安全防衛(wèi)科。找人二十四小時倒班在那里盯著,哪里有遺漏,立刻匯報給我。這種時候,寧可錯殺也不能放過!
許松慌不擇路跑出去買早餐,路過保安室時向里望去。白檀臉上蓋著帽子,兩腳支在桌上,睡得香甜。
再帶著早餐回來時,人已經(jīng)沒了。
許松的心臟咕嚕在胸腔里打了個滾,又給提到了喉口。他三步并兩步推開門,直撲撞到桌邊,才見白檀大敞四開躺在地上,鼻涕泡都吹了出來。
那心臟在喉管堵了一瞬,又咕嚕咽了回去。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盧綱夾著煙走進:“早餐呢?”
盧綱一般不會屈尊降貴來這里,但警備科的人睡成散沙,只能勞得他大駕了。
還沒到桌邊,就看到了揉眼睛的白檀,盧綱用煙屁股點了點:“這是誰?”
許松站在桌邊,支吾著:“我弟弟!
“你弟弟?”,盧綱仿佛聽到了笑話:“你在這里工作多久了?除了妹妹之外,沒聽說還有親人啊。”
“我是他遠方表弟,為人比較低調(diào),一般不愿被閑雜人等知曉”,白檀被吵醒后有些起床氣,他彈坐到桌子上,長腿盤起。
“白檀,下來好好站著。在盧處長面前,注意規(guī)矩!
許松慌忙打圓場。
“規(guī)矩?什么規(guī)矩?”,白檀非但不下來,甚至從筆筒里撈出個指甲剪,在盧綱面前,咔吧咔吧剪起了指甲:“你的規(guī)矩,還是他的規(guī)矩?你的規(guī)矩,我可以勉為其難聽一聽。他的規(guī)矩,也得看能不能入了小爺法眼!
許松嚇得當即就想把他抱下來,盧綱卻上前幾步,手掌張開到他面前:“身份證!
一片靜默。
空氣中只余多余的指甲被剪掉的脆響。
白檀慢條斯理地剪了五個指甲,還用小細剪慢慢地磨。許松五雷轟頂,不知如何是好。盧綱保持著張開五指的姿勢,既不說話也不動作,就直視著白檀的眉間,仿佛能透過他的顱骨,燒出幾個洞來。
指甲終于被修建的珠圓玉潤,分外漂亮。白檀這才慢騰騰擺下腿,不情不愿從口袋里摸出身份證:“諾!
盧綱接了過來,仔仔細細地與他的臉比對,良久才問一句:“下周才成年?”
“對啊”,白檀玩著衣帶,懶得抬眼:“在表哥家過了正月十五,就是成年人嘍!
“是么?”盧綱忽而轉(zhuǎn)頭,兩只瞇縫在一起、總是睡不醒的眼睜開了:“許松,說實話。你知道在警備科說謊是什么后果。”
許松的冷汗冒了出來,衣領(lǐng)下有豆大的汗珠,沿著脊背滾到腰窩。
因為工作特殊,他們這里對‘誠信’的要求格外嚴格,說謊的人不僅被永久開除,還會被關(guān)在地下審訊科關(guān)半個月,在此期間如同人間蒸發(fā)。
“我···”上下牙磕碰著,話都說不完全。
盧綱的眉毛皺得更緊。
“表哥,今天早上我把你的雞蛋都弄壞了”,白檀忽然抬眼,他直勾勾盯著許松,笑出一口白牙:“你下班后,我們一起去買新的。我會包餃子和揉湯圓,今年我過來了,就陪你一起過年。”
“···他就是我的表弟。”
磕絆的字節(jié)連成話語,仿佛用珠子串好,沿著唇縫就溜了出去。
盧綱狐疑看了一眼,許松勉強挺直腰背與他對視,身體仿佛涌入力量,克制了逃跑的欲望。
將身份證重重拍回桌子,盧綱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小小的保安室又恢復(fù)了沉寂。
盧綱一走,白檀就從桌上跳下來,伸手想去撫許松的臉:“表哥,生氣了?”
“誰是你表哥?”,許松難得咬牙切齒:“為什么要和盧處長對著干?”
“我又不認得他”,白檀切了一聲,轉(zhuǎn)而下巴擱在手背上,亮晶晶的眼對著許松:“我才要問你呢。表哥,為什么要替我說謊?”
“我····我沒說謊!
“噯,那剛才是誰,停頓了那么久,我都以為你要把我供出去。我猜猜,是我的哪句話打動了你。雞蛋弄壞了?不太可能。買新的?我又沒錢。包餃子和揉湯圓?我就是隨口一說。那就只剩下——”
“別說”,許松伸手捂住了白檀的嘴,臉紅的能滴血:“別說了!
白檀笑彎了眼,他沿著許松的手臂向上撫摸,最終落上了他的臉:“讓你承認自己的期盼,就這么難么?”
監(jiān)視器前的竹葉靜悄悄挪了回去,許松眼角的余光撇過,還以為是自己眼花。
回家的路上,兩人一路無話。
許松的自行車比早上出門時還要破爛的厲害,真印證了早晨那句“除了鈴鐺什么都響”,白檀也像吃了啞藥,規(guī)規(guī)矩矩坐在后座。許松猶沉浸在剛才的對話中回不過神,閑不過三秒的白檀就張牙舞爪大叫:“表哥表哥!路過菜市場了!你趕緊停車!”
下意識一腳踩下剎車,老舊的輪胎發(fā)出哀鳴,貼地癟了。
許松:“···”
白檀:“哇哦!
白檀秉持著破罐子破摔的原則,硬是拉著許松跑進了菜場。臨近過年,這里人山人海,商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兩人在人潮里被擠得東倒西歪。白檀見什么都新鮮,開始還拉著許松的手,后來就仗著身形瘦長,一會兒站在磨肉機前拍手叫好,一會兒目不轉(zhuǎn)睛盯著黃桃罐頭流口水,早將許松拋到九霄云外。
許松費力地跟在后面,想從旁邊的鋪子上掏出長繩,將白檀拴在腰上。
然而白檀早用許松辦公室的電腦查了餃子的做法,他指揮著許松東跑西顛買齊了東西。等兩人大包小包站在菜場口,天已經(jīng)黑的看不見五指了。
“怎么辦呢?”,白檀站在路邊張望,看到有出租車過來,連忙搖著手里的面粉大吼:“塔克西!”
···下來門的司機被面粉淋了一頭。
家門口的走廊依舊狹窄,因為東西太多,許松兩個螞蟻搬家似地狀馱著東西向上運——哦,確切地說是許松一個。
白檀在旁邊鼓掌跳腳:“表哥加油,你是最棒的!”
許松剛一扭頭,白檀就軟綿綿往地上倒,迅速癱成手無縛雞之力的餃子皮。
一直到把東西都搬上去,洗好手坐在桌面和面,許松的手臂都軟如面條,手掌顫巍巍握不動面粉。
“我來我來”,白檀從許松手里接過面粉盆,從旁邊抓來熱水,一擺手腕就淋了進去。
稀薄的面粉粒頓時浮成碎末,可憐地飄在水上。
“哎····?”
白檀抹了抹臉,臉上、脖子上、手上、身上都是濺起的粉湯,一塌糊涂。
他討厭穿太緊的衣服,干脆只穿著短褲,身上套著許松的寬外套。那外套擋頭不擋腳,,此時被粉湯撲的黑白相間。白檀像個直立的斑點狗,兩只爪子立在半空,蜷縮著不知往哪伸。
一條大毛巾當頭撲過來,許松認命地越過桌子,抓起邊角幫他揉頭發(fā)。
然而白檀拼命甩頭,嗷的一聲又跑到廚房切肉末了。
許松只聽菜板傳來咚咚的錘擊,沒多久就傳來了一聲慘叫。
還沒等他往廚房走,就見白檀舉著血淋淋的手指進屋,哭喪著臉抬到他的面前。
許松一邊給他黏創(chuàng)可貼,一邊伸頭向廚房看。新買的菜板已經(jīng)掉了個角。菜刀孤零零倒在地上,是個橫尸街頭的模樣。
“表弟,你想幫助我么?”,許松豁出去了,他厚著臉皮,忍者牙酸,學(xué)著電視里男主角的樣子,深情地將白檀的手貼在胸前:“坐在這里,乖乖地不要動,一會兒幫我包餃子,好不好?”
白檀一陣惡寒,忙不迭抽回手,蜷在椅子上萎了。
只讓看、不讓動實在違背白檀天性,他坐了一會兒就待不住,就著昏黃的燈光往廚房的門框一靠,挑起長發(fā),百無聊賴地吹:“表哥,往年沒有我,你怎么過年呀?”
往年么?
許松一刻不停切著菜,思緒卻飄了出去。
漆黑的夜色、昏黃的燈光,沒喝幾口就放冷的湯,在屋子里東倒西歪的啤酒罐白酒瓶,以及散落在地板上的花生米。
挨家挨戶掛上了彩燈,五顏六色,在夜空中也猶為斑斕。
他裹著被子坐在客廳里,春晚的熱鬧從老舊的電視里傳出。紅光如螺旋,籠罩在腳邊。
濃妝艷抹的主持人在鏡頭里甜笑,他在昏黑的客廳里擠出最后一滴酒,揉著胸口倒在地上,醉的不省人事。
等再醒來時,卻總倒在河邊的小酒館邊,衣衫襤褸破爛。
宿醉后頭痛欲裂,大腦一片空白,受過傷的骨頭隱隱作痛,胸腹喘不上氣,嗆噎中會咳出血絲。
趁著酒館還沒開門,他連忙裹緊衣服跑回家中,洗澡剃須,再開始新的一天。
這樣的日子,已經(jīng)過了多久?
已經(jīng)記不清了。
白檀一直盯著許松,他甩下頭發(fā)幾步上前,從背后抱住了切菜的男人,把臉擱在許松肩膀上。
“別怕!
他低聲說,發(fā)絲在許松耳邊摩擦,癢癢的:“以后每年春節(jié),都會有人陪著你!
仿佛是為了呼應(yīng)他這句話,這萬年不動的門鈴也跟著湊熱鬧。
許松直起腰,不著痕跡擦過眼角:“我去開門!
白檀在他背后抱臂歪頭,似笑非笑。
門眼里出現(xiàn)的人讓許松不敢置信,他張大了口,半天都發(fā)不出聲音。
門外的人氣沉丹田,舉起什么重物砸在門上,緊跟著狂吼出聲:“哥!許松!我知道你在里面!你給我開門!”
許松扭頭望了白檀一眼,抖著手打開門,小琴像個小炮仗砸進屋,直撞到許松懷里:“我就知道你在這里,你是做刑偵的嗎,?平時只和我發(fā)微信打電話,就是不和我見面!讓你告訴我地址,你每次都敷衍過去,這次要不是有匿名信息發(fā)給我,我都不知道你住在天海市!”
“匿名信息?”,許松捕捉到了信息,再次望向白檀。
白檀連忙搖頭向后退:“手機是什么?我不知道哎!
這回答十分敷衍,但許松已不能深究,因為小琴已經(jīng)滾到他胸前,用小挎包往他身上砸:“許松你這么大個人了,能不能不讓我操心!都說了多少次我已經(jīng)上了大學(xué),可以賺錢養(yǎng)活自己,你以為你妹妹是吃素的嗎?啊!我做家教一小時賺的比你一天賺的都多,知不知道!”
她打著打著就開始哭,丟了挎包往地上一坐,嚎啕中鼻涕眼淚齊齊往下淌,毫無形象流了滿脖子:“嗚嗚嗚真是個壞蛋,大壞蛋,太氣人了,你不是我哥哥,我哥哥對我最好了!你不是他!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你本來就兜比臉干凈,還從生活費里擠出錢給我買衣服,我用的著你給我買嗎?你妹妹天生麗質(zhì),不打扮都是最好看的!嗚嗚嗚大壞蛋···不見我面···大壞蛋···不回家···大壞蛋···”
小琴邊哭邊打嗝,喘的上氣不接下氣。許松伸手扶她都被打開,在一旁如熱鍋上的螞蟻,急的團團轉(zhuǎn)。
“小丫頭別哭嘞,水漫金山寺啊。再哭一會兒,你哥哥這小金山就被淹嘍。”
白檀不知何時已晃到小琴面前,他依舊盤腿坐著,用許松的擦腳巾給小琴抹臉,末了還學(xué)許松,把毛巾裹在小琴鼻前給她擼鼻涕。
小琴從哭腫的眼縫里看他,被嚇住了:“你是誰?怎么在我哥哥家里!”
白檀面不改色,學(xué)著許松深情款款:“我是你哥哥的愛人,從遠方陪他來一起過年的。”
“喂,胡說什么呢你!”
許松手忙腳亂撲上前,換了紙巾幫小琴擦臉:“小琴別信他,他就是哥哥同事家的孩子,來哥哥家暫住幾天。”
“你哥哥喜歡小黃人短褲,浴室的杯子上搭藍色小毛巾,做飯時喜歡哼好漢歌,睡到半夜就摟著身邊的人。走路時低頭不向前看,雷打不動每天早上都要吃煎餅,里面還只放一個果子!
白檀拖著腮,笑的見牙不見眼:“沒錯,我就是同事家的孩子,只是懂得比較多。”
“白檀!”
許松的臉漲的通紅,恨不得變出個屏障擋在他們中間:“小琴你別聽他胡說八道!
“哦···”
小琴自己接過紙巾揉臉,甕聲甕氣:“嫂子好!
許松:“···”
白檀的酒窩都樂了出來:“初次見面,嫂子也沒什么好給的,一會兒去樓下放串鞭炮,就當迎接你回家,好不好?”
小琴在上面看家,許松和白檀一起抱著鞭炮往下走,剛走到樓梯拐角,許松就一把將白檀按在墻上,咬牙切齒:“你到底是誰?你到底想做什么?今天不給我說清楚,你就趕緊滾蛋!”
他是十萬年都發(fā)不了火的人,此時也真是被氣暈了頭。
“怎么了?”,白檀不舒服地動動脖子:“短信就是我發(fā)的,我趁你睡著,用你的手機給小琴發(fā)了地址!
“別給我岔開話題,我問你是誰!”
白檀不說話了。
良久之后他又開口,嗓音沙啞低沉:“你想知道?”
他踏前一步,大腿頂著許松的腰,將對方壓在欄桿上。曖昧的空氣擠滿了火藥味,硝煙從白檀眉眼間冒出來:“你心里已經(jīng)有了答案。有些事情,說出來就收不回了。”
兩人貼得極近,嘴唇都要黏在一起,拉出長絲。
許松憋住呼吸,從喉嚨里擠出氣音:“···你的目的?”
“我想過一次人間的節(jié)日”,白檀抬起身,慢悠悠站了回去,暗色中身形挺立,似根挺拔的竹子:“我不是暈在河邊,而是故意躺在了那里。誰把我撿回去,我就和誰過這個節(jié)。”
“真夠任性的”,許松從牙縫中擠出字:“過了節(jié)之后呢,將天海攪和的天翻地覆、城破人散?”
“哈?”,白檀瞪大了眼。
樓上的門被打開,小琴在屋里跺腳:“哥哥嫂子你們在做什么?快下去放鞭炮。
“小琴,你哥把我按在這里,不讓我走啊!
白檀登時換了副面孔,聲音分外委屈。
“哥哥你天天和嫂子黏在一起,還不夠。楷F(xiàn)在我過來了,你好歹假裝寵會兒妹妹吧!”
門嘭的一聲被關(guān)上了。
許松啞口無言。
白檀雖然在說大話上是個勇士,但實際行動上卻是個軟腳蝦。他剛下樓就被滿地鞭響驚得抱頭鼠竄,躲在許松背后不敢露頭。而許松的精氣神在剛才的樓道里用光了,他又面無表情,走路不抬眼了。
他猶自沉浸在情緒里,背后的白檀等鞭炮聲停了,又生龍活虎竄到他背上,嘴巴貼在他耳邊大叫:“表哥,看天上!”
隨著他聲音響起的是一朵碩大的煙花,先炸上天的是朵銀白色的,流線的尾巴似水母的尾線,浮在半空將夜色襯得亮如白晝。
除了最開始的銀色,隨之而來的是黃色、綠色、橙色,接連不斷的煙花將尾部拖成棕櫚的樹干,仿佛五顏六色的棕櫚樹浮在半空。
小琴推開窗,一邊拍手一邊對他們笑:“哥哥嫂子,快看天上,煙花好漂亮!”
正常應(yīng)該是大年三十才會放煙花,但天海民眾與眾不同,準備做全國人民的排頭兵。離過年還有幾天,河邊就已經(jīng)點亮了無數(shù)盞孔明燈,這些燈火滿載愿望,在云朵里緩慢搖擺。
“許愿吧許愿吧,哥哥嫂子快許愿!”
小琴在窗戶里露出個頭,對著樓下大笑。
那是別人的孔明燈,我們許愿也沒有用啊。
許松在心中腹誹,然而白檀已經(jīng)捂住他的雙眼,對孔明燈嚎道:“我的愿望,就是在表哥家過年!”
“愿望不能說出來,說出來就不靈了!
許松連忙仰頭,白檀已經(jīng)‘!赜H在他鼻子上:“表哥,你的愿望呢!”
漫天星河都墜在白檀的眼睛里,沉甸甸地,銀光如瀑,似夜色中的白鏈。
這個突如其來的吻,像片羽毛落在鼻尖。
可能夜色太美,也可能月光太媚。許松喉嚨滑動,失卻了語言。
白檀的眼睛,比煙花更令他心動。
當天夜里,小琴住在了主臥,許松和白檀在走廊里打地鋪。
白檀正指揮著仙人掌跳鋼管舞,就聽到有人悶悶叫他:“白檀!
“嗯?”
“為什么想去別人家過年?”
“一個人太無聊啦!你們神靈通緝局很討厭,一年四季抓神獸,都沒有朋友來找我玩!
“那之前為什么會有那樣的傳言?”
“什么傳言?”
“你的真身什么樣?”
“我的真身太大了,沒法給你看。”
“···你會吃人嗎?”
“會啊!”,白檀躍然而起,撲到許松身上,給他看自己的虎牙:“但我現(xiàn)在不想吃別人了,只想吃你!”
“別鬧,我問你呢!
“只許你問我,不許我吃你?你怎么這么霸道!”
“胡說些什么,下去。”
“我偏不!你不讓我吃,我就去叫小琴起來,讓他看看哥哥是怎么欺負未成年的嫂子!”
“···”
第二天早晨起來做飯的小琴總覺得哥哥不太對,面色陰郁低氣壓聚身,走在家里像朵移動的黑云。
嫂子卻依舊生龍活虎,從哥哥錢包里抽出幾張大鈔:“小琴,我們走,嫂子帶你辦年貨去。”
迷迷糊糊的小琴就這么被嫂子擄走了,許松松了口氣,獨自一人去上班。
他不想把白檀交給神靈通緝局。
許松在局里工作十年,也沒見白檀挑出什么風浪,關(guān)于神獸‘年’的信息在檔案薄里一片空白。再加之局里為了爭彩,總將小功勞添油加醋報給上面,這種種的可怕傳言,是杜撰也未可知。
隨著年關(guān)臨近,局里的氣氛越加凝重。許松走進屋里時,警備科眾人正愁眉苦臉盯著碩大的監(jiān)視屏,那里面一個個小畫面擠在一起,如同蠅眼。
許松放下早餐就想出去,卻被盧綱叫。骸霸S松,上次的事情是我無禮,代我向你表弟道歉。”
“您客氣了”,許松慌忙搖頭:“是那孩子不懂事!
盧綱打量了他一會兒,揮揮手:“走吧!
許松退出門去,小郭抬頭問盧綱:“頭兒,保安亭監(jiān)視器的事您沒問他?”
“問他做什么?只會打草驚蛇”,盧綱來回嚼煙卷:“還像之前那樣,春節(jié)前一直找人監(jiān)視他們。如果一直沒動靜,十二點之前,直接去他家抓人!
當天案卷比較多,許松整理到很晚才能回家,他回家時,白檀和小琴都已經(jīng)趴在桌前睡著了。
桌子上有許多已經(jīng)包好的,圓滾滾烏溜溜的餃子。
那餃子各個滾圓,菜肉成團,將它們撐得滿登登沉甸甸,皮上反襯白玉的色澤。
不用問就知道,白檀十指不沾陽春水,只會添亂。這都是小琴指揮下的成果。
許松看著已經(jīng)干掉的餃皮,以及滿桌的面粉,忍不住笑了。
他將小琴抱回床上蓋好被子,又將白檀抱回了走廊。
白檀睡得很沉,被放到地鋪上時不滿地蹭了蹭,打了個旋將許松的枕頭抱在懷里,才咂吧著嘴睡著了。
滿背的黑發(fā)一半被壓在身下,一半擋住了臉。
許松緩緩蹲下身,抓住了一縷頭發(fā),它們卻滑如泥鰍,從指縫溜走了。
窗外又有人放煙花,如晝的亮色中,許松走進陽臺,將幾天前喝了一半的啤酒握在手里,又狠狠灌了幾口。
酒于他,如火如刀。
明明是淡淡的麥芽香,滑過喉管卻烈焰燎原,從胃里炸開碩大的熱浪,將五臟六腑扭曲攪碎。
他并不愛酒。
但孤獨像附骨之疽,早已與他的骨頭纏繞在一起。
每年的這個時候,家里都是滿箱滿瓶滿地的酒,從無例外。
今年···會不會例外呢?
今年的警備科,終于在大年三十放假了。
許松壓抑著喜悅回家,等進家門的時候,終于憋不住綻開了笑容。
白檀正在陽臺上綁紅燈籠,小琴幫他扶著椅子。兩人見許松回家,同時回頭露出大大的笑臉:“表哥(哥),你回來了!”
連往年濕冷的小屋,都被熱氣蒸騰出絨絨暖意。
許松走入陽臺,才發(fā)現(xiàn)他倆買了太多的年貨,陽臺塞得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白檀把一頭長發(fā)扎了起來,露出白皙的脖頸。他穿著許松的襯衫,外面套了件暗紅的外套,喜慶又清爽。
小琴也買了件肩膀上有排扣的灰色薄絨衣,下身隨意著條淺藍的牛仔褲。她平日傻傻乎乎沒個正形,此時鞭子垂在腦后,抿唇微笑,倒是個溫柔的大姑娘了。
“小琴真漂亮,我妹妹果然天生麗質(zhì)”,許松寵溺地揉她肩膀。
小琴湊過來嘟嘴笑:“這都是嫂子給我買的,哥,嫂子也給你買了衣服!
話音剛落,有套被塑料包好的衣服就從天而降。白檀頤指氣使地站在凳子上:“快把身上那套破布條子摘了!
許松認命地回屋換衣服,再出來時穿了件純黑的內(nèi)搭,外面罩了質(zhì)地良好的銀灰色呢大衣,襯得他人高腿長,走路生風。
小琴咽了咽口水:“嫂子,大過年的,你怎么不給我哥買紅色的!”
“怎么,巴不得你哥趕快嫁出去?”,白檀跳下椅子,給小琴一個腦瓜崩:“快去帶你哥洗手吃飯。都快十二點了,居然才回家!
他瞥了許松一眼,施施然繞過他走了。
許松揉揉太陽穴,認命地跟上。
滿桌子菜幾乎都是小琴做的,猶在冒著騰騰熱氣。飽滿的餃子在盤中滾圓地躺著,白檀用筷子扎起一只,對小琴晃:“快點妹妹,咱們干餃!”
小琴也迅速扎起一只,把白檀的撞翻:“嫂子干餃!”
許松干巴巴給三個杯子倒酒:“還是干杯吧!
小琴張牙舞爪舉著杯筆畫:“那個···那個···我的愿望是,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妹妹真有文化”,白檀給她點了個贊:“我的愿望是,能在表哥家過個好年!”
許松收回杯就想喝下,卻被白檀攔。骸澳愕脑竿?不說不許喝!”
愿望么?
許松看著白檀的臉。后者因為酒意升騰,他的臉色暈紅,眼角眉梢的喜悅卻是藏不住的。
他是真的很開心。
能在家里過年。
許松笑了:“我···”
大門突然‘咚’的一聲,被從外面惡狠狠撞開了。
小琴驚叫一聲,往許松身后躲。
出現(xiàn)的在門口的,是全副武裝的一只腳。盧綱站在門口,身后帶著足有幾十個警備科人員,他們迅速進屋,將窄小的房間擠成沙丁魚罐頭。
“警備科檔案第30090卷神獸‘年’,你被逮捕了!
盧綱冷冷一揮手,幾個人高馬大的人猛撲上來,將白檀頭朝下牢牢壓在地上:“帶走!”
“嫂子!”,小琴慘叫著搖晃許松:“哥哥,他們是誰。克麄円墒裁?”
許松的雙腿仿佛不是自己的,他牙齒磕碰著嘴唇,嘗到了血腥:“盧處長···闖到我家里···做什么?”
盧綱并不理他,揮手就讓人帶白檀走,白檀卻雙腳釘在原地,回頭看許松:“你讓我反抗么?”
許松說不出話。
只是一瞬間的猶豫。
白檀眼里的失望一晃而過,他垂下頭,被警備科的反擰著胳膊帶走了。
這群人悄無聲息地來,悄無聲息地離開,樓道里很快恢復(fù)了平靜。
白檀插過的餃子孤零零躺在盤子里,許松顫巍巍伸過手,徒手去抓它,卻一撲一空。
他強忍著安撫小琴:“小琴,過來吃飯!
小琴嗚嗚哭著躲在旁邊不理他。
“過來吃飯!”,許松將筷子拍在桌上,聲色俱厲。
“我不要!”,小琴抹淚:“我要嫂子回來···”
這話如同冰冷的水,澆的他全身濕透。
許松瑟瑟發(fā)抖,手指抓不住筷子,筷子從指縫滑倒地上,像白檀的發(fā)。
白檀。
白檀。
白檀。
畫面如漩渦卷起腦漿,許松‘砰’地撞開了門。
他的大腦是清醒的,就是要去‘找白檀’,但小腦仿佛攪成了糨糊,支撐著他東倒西歪在路上滑。他明明沒有喝酒,那種澎湃的、從體內(nèi)噴發(fā)出的怒火卻燒上了天靈蓋,和醉酒后不同,現(xiàn)在的他因為清醒,在意識牽引下,骨骼的異動變得分外清晰。
他眼前昏黑,根本看不清自己,所以他也不知道,他的雙眼早已暴出眼眶,像兩條橫紋將皮膚撕裂。他嘴唇綻開,口齒尖銳,牙尖碾著的紅舌,若隱若現(xiàn)如同鮮血。
拖走過的地面都有重重的轟裂,他扶著墻,佝僂著腰,一步步向前挪,五指劃過的墻面有深長的裂紋。
五感被數(shù)倍放大,他可以輕易聞到白檀的味道。腦海中有無數(shù)回憶糾纏,小時候被打的皮開肉綻血流滿地,他躺在床上養(yǎng)傷,小琴從山上摘來野花,放在他的床頭;他不愛學(xué)習(xí),經(jīng)常在漫山遍野瘋跑,叢林的味道,占據(jù)了他的生命。
青翠的碧草香,濃烈的百花甜,薄白的林間霧,混合成了熟悉的味道。
白檀的味道。
盧綱看著這由遠而近的怪物,驚愕地張大了嘴,還沒說話就被一掌掀開,撞到墻壁上暈了過去。
旁邊的警備科成員們剛想撲上,從腳下突然長出數(shù)根藤蔓,將他們捆在原地,眼耳喉堵城雕塑,只有鼻子能用來呼吸。
白檀動動指尖,看著這怪物由遠而近,他終于露出了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好久不見了···‘年’!
回應(yīng)他的一只迎面掃來的鋒利巨爪,白檀輕松躲過,轉(zhuǎn)而跳上那只粗長的手臂,健步如飛跳上了肩膀。
他蹲在那筋肉爆結(jié)的手臂上嘆息:“壓抑了三十年啊···真可憐。你小時候,還經(jīng)常來我家玩呢,只是你不知自己是神獸。離開十年,我才修了人身來找你,誰知你,就一個人這么過了?”
仿佛知道許松已不能說話,白檀幾步跳到他的頭頂,居高臨下看著他,腳底踩著他的頭:“該說你幸運還是不幸?來我山神家做客的人,除了凡人就只有你。我修人身后自然也要來找你!
許松怒吼著捂住了頭,他胡亂揮舞著拳頭,新買的衣服早破破爛爛掛在身上,筋肉暴漲成數(shù)塊,尖長的指甲將地面劈裂。白檀用兩只大白腿跨在他脖子上,揮手讓藤蔓生長,將許松的雙腳牢牢綁在地上:“前二十年不自知,后十年每到春節(jié),就歪打正著把自己灌得爛醉如泥,滾到海里撲騰一番再爬上來。第二天還得灰溜溜換衣服刮胡子去上班!
白檀越說越氣,提腳踹許松的頭:“沒用到家了,真給神獸界丟人!”
然而他一個不察,就被許松狠狠掃在地上。許松五指成勾,將白檀的脖子握在指縫間,稍稍一動,就會將他割的皮開肉綻。
白檀神色冷漠,不為所動,伸出腳卡住許松手臂:“若是這么大鬧一場,天海市你就不用住了。當時我問你的愿望,你一直都沒說。我若是猜對了,你就變回人樣,行不行?”
腥臭的熱氣撲到白檀臉上,血腥和濃腐彌漫其間,壓抑了三十年的神獸力量之強大,令山神也不敢小覷。
白檀根本不像他看上去的那樣游刃有余,他勾著許松的手指,討好地用臉蹭:“你的愿望,是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峰,對不對?”
尖爪收緊了半分。
白檀連忙搖頭:“那就是讓小琴找個好夫家,風風光光嫁出去,對不對?”
一縷血絲沿著脖頸向下淌。
白檀放松了身體,癱在地上,他低頭看著近在咫尺的尖爪,居然扭頭湊過去,輕輕吻了一口:“好了,不逗你了。你這家伙,愿望都寫在臉上了。以后的每個春節(jié),你的家人,當然也包括我,都會陪你一起過的。”
尖爪先是抓緊了地面,隨即身體一松,衣衫襤褸的許松仿佛轉(zhuǎn)瞬間回到人間,摔在白檀身上不動了。
艱難地將這人形重物從身上挪開,白檀揮手召來幾棵失憶草,擠出汁水滴到警備科成員們的嘴里。
第二天醒來,今晚的事如同幻夢,再不會被記起。
輕淺的呼吸縈繞在耳畔,今晚的夜空依舊猶如星河,遠處有小琴的腳步聲奔來,再拐過幾個小巷,應(yīng)該就會到面前了。
這樣懦弱隱忍,被欺負到頭上都不敢反抗的人,居然會是最強大的兇獸‘年’。
如果自己沒有化為人身,如果沒有找到許松,如果再讓他壓抑幾十年再爆發(fā),會是怎樣的結(jié)果?
已經(jīng)寂寞孤獨到,連撿來的少年都愿意帶回家陪伴了。
不會再讓你一個人了。
過去我孤獨地躺在高處,只有你的身影能帶給我快樂。今朝我化為人身來到你身邊,希望也能給你帶來溫暖。
今后,就讓我陪著你吧。
白檀稍稍收緊手臂,聽著遠處教堂的鐘聲,因十二點的到來而傳遞出的回響。
愿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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