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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歸
燕戚是個小新兵,剛上戰(zhàn)場,啥也不知道,就懂得拿著盾往前硬頂,拿著刀逮住一個砍一個。很顯然,這樣耿直的行為在殘酷的戰(zhàn)場上根本活不長久。沒幾天,他在某一場迎戰(zhàn)中就被幾個狼牙兵逮空子圍堵住了。
再醒來的時候,他正被一個穿紅衣的,看服飾是天策的姑娘往外拽著腿扯,身上壓了一個死沉的狼牙兵。燕戚痛苦的呻吟了一聲,覺得自己的肋骨大概是斷了。
“咦,你還活著呀!蹦莻天策女兵停下死拉硬拽的手,好奇的扭頭看他!按蟾虐伞毖嗥莶[著眼睛,感受了一下刺眼的夕陽和觸手冰冷的鎧甲,又呻吟了一聲。
既然活著,那剛剛挖的坑就派不上用場了。天策姑娘想方設(shè)法的把他身上的狼牙兵給移開,然后背著他走向了與大營截然相反的方向。
勉強分辨清楚了方向,燕戚有些摸不清頭腦的問了一句:“姑娘……這好像并不是回蒼云大營的方向……”
“狼牙戰(zhàn)敗退踞三十里,大營朝前開拔了三十里。很明顯我沒那么足夠的體力背你走三十里回大營,這里離后面最近的補給點也要二十多里地,先讓我看看你的傷,等好點再回大營!惫媚锏穆曇艉苁浅练(wěn),一步一步走的也很是扎實。燕戚偷空瞅一眼,地上的尸體確實是狼牙居多,便也放下心,很安心的又昏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被安置在了一個不大的山洞里,看得出是急匆匆收拾了的。傷勢被大概的處理了一下,身下墊著兩條應(yīng)該是從狼牙軍身上扒來的皮子衣服,雖然散發(fā)著惡臭但是比冰冷的石板明顯好了不是一點兩點。山洞中間生著一小堆篝火,火上架著一個破破爛爛的陶罐子,里面燒著不知什么東西,天策姑娘倒是不在,不知道干嘛去了。
燕戚閉著眼睛很認(rèn)真的整理了一下思路和大概估算的自己的傷,沒個十天半拉月還真不好走。小腿骨不是骨折就是骨裂,雖然裹著鎮(zhèn)痛的草藥還是能感覺到陣陣鉆心的疼。肋骨大概斷了一根……或者兩根。一整片都在抽痛導(dǎo)致他自己也沒辦法好好分辨。不過這個天策的姑娘到底是哪里鉆出來的呢……
正胡思亂想著,洞口一陣刷拉刷拉的聲音,遮擋洞口的藤蔓和石塊被撥開,那姑娘提著一只兔子走了進(jìn)來。
“山里也沒啥野豬,找了半天弄了只兔子,總算有點東西吃。你這傷口不吃點肉的,可沒辦法好好長!蓖米用黠@在外面已經(jīng)被處理過一次,姑娘提著兔子熟練的把兔子肉片下來丟到鍋里去煮。
外面應(yīng)該是下著雨,她的衣服頭發(fā)都濕漉漉的,臉上雖然有些血污,卻也不難看出本來的清秀輪廓。
“我是蒼云第八小隊的燕戚,多謝姑娘的救命之恩,姑娘是……”燕戚雖然有些餓的狠了,還是沒忘記請教一下救命恩人的尊姓大名。
姑娘愣了一下,隨即不甚在意的笑了笑:“我是天策府前鋒小隊的寒衣,曹將軍心善,撿到我時許我她的姓氏,我就叫曹寒衣了!
火勢漸大,噼噼啪啪的火苗聲溫暖了整個山洞。燕戚慢慢的也放松下來,尋思著日后一定要讓大哥好好報答這個姑娘,比如…把自己前年獵到的那兩條火狐給她做個披風(fēng)。天氣這么冷,這姑娘穿的還是單薄的戰(zhàn)甲,看著都有些發(fā)抖。
寒衣自己倒是不甚在意,戳弄著兔子,不一會兒那湯就發(fā)出陣陣香氣,片掉肉的兔骨架在火上也開始烤的焦黃。燕戚聞著香氣,肚子突然咕嚕叫了一聲。
真丟臉啊……抱著湯罐喝的時候,燕戚在心里暗暗的唾棄自己。寒衣托著下巴笑瞇瞇的瞧著他,偶爾撥弄一下火。墻角的槍和刀盾立在一起,在地上映出長長的影子,瞧著倒是說不出的和諧。
“你是第一次過來打仗吧,瞧著也不大!焙驴雌饋碛行o聊,撥著一根碳化的木棒在地上劃來劃去。
“是……是啊!毖嗥菘偹愫葔蛄藴袎蛄斯穷^,支著油乎乎的手不知道應(yīng)該放到哪里去。寒衣見狀,不知從哪里摸了一塊布頭遞給他:“擦擦,擦完了躺著去。你肋骨大概是沒問題,皮外傷,但是小腿骨應(yīng)當(dāng)是被那個大塊頭砸裂了。也虧得你們蒼云軍習(xí)的分山勁氣足夠硬實,換個別的當(dāng)兵的,早被砸折了!
“但是說到底傷筋動骨一百天,你還是多休息兩天再走的好!
燕戚撓著頭嗯了一聲。確實,胸口上的傷口已經(jīng)不怎么疼了,看來藥草還是有效果的。
“我跟你講,打仗不是比武,不能單個挑單個?梢⒁飧榕浜。戰(zhàn)場上刀槍無眼,到打掃戰(zhàn)場時候也沒人真去一個一個看你是不是還活著。這次要不是我落了單說好心給友軍收收尸,恐怕也撿不到你。再餓幾天,你就算能活下來,也得給餓死了!
寒衣絮絮叨叨的,就像當(dāng)初隊長那樣跟他講了很多話。有些他依稀記得隊長也講過,聽著聽著,大概是湯里放的鎮(zhèn)痛的草藥起了藥效,他迷迷糊糊的又睡著了。睡前他還想問,寒衣,你睡在哪里,吃過了嗎……話剛到嘴邊,已經(jīng)昏睡了過去。
看著小新兵睡著了,寒衣拍了拍衣服站起來,又為了自己習(xí)慣性的動作嗤笑一聲。她提起槍,撥開門口的藤蔓又走了出去。仔仔細(xì)細(xì)的掩好洞口,閃身消失在了樹林里。
軍人的習(xí)慣讓燕戚醒的很早。他起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床頭已經(jīng)有了一小堆果子。寒衣提著槍站在洞口正撥開藤蔓往外看。聽到動靜,寒衣回頭看著他笑了笑:“起來啦,吃點東西,我們試著往前挪著走走。能走多遠(yuǎn)是多遠(yuǎn)吧,說不得剛好碰到大營呢!彼紫聛恚秒S身攜帶的匕首削著一根粗糙的木棍。
燕戚覺得她說的十分有道理,一邊試著往床下挪一邊啃住了一個果子。
嘶,真酸。
把削好的木棍丟給燕戚,寒衣自己去把火滅了,兜起床上的兩條臟皮衣打成一個小包袱,背上背著燕戚的刀盾,左手提槍,右手提著燕戚,倆人踉踉蹌蹌的滾出了山洞門。
所幸燕戚的方向感還是很好的。寒衣是一個根本沒有方向感這種東西的人。倆人連滾帶爬的幾天也算走了那么點路。
燕戚還是覺得很奇怪。幾天里吃的東西都是寒衣給他拿來的,不得不說寒衣的手藝真的是一流,烤兔子烤獐子都很鮮,但是唯一奇怪的是寒衣從來不吃,每次說的都是已經(jīng)吃過了。但是如果只吃生果,她又哪兒來的體力幾乎是半背著自己又提著那么重的刀盾和槍走了這么遠(yuǎn)的路呢。
天依舊是陰沉沉的。這天傍晚他倆歇在了一個小樹林里。寒衣估算說大概快要到了大營了。到了大營自有大夫和糧草,燕戚就能好的很快了。
即使是傍晚,寒衣身上的紅衣鎧甲仍是很鮮亮的顏色,潤潤的,像浸了一層紅色的顏料。燕戚胸口的傷已經(jīng)差不多好了,天天寒衣幫他擦洗上身包括換藥,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可以很木然的由著寒衣?lián)Q完藥拍拍他另一邊的胸肌,調(diào)笑一句“真壯實”了。
甚至他能夠很自豪的想,對啊,畢竟是天天跟大哥打架練出來的肌肉嘛,當(dāng)然壯實,好看的很。
這會兒燕戚歪在樹根底下,愛惜的擦著自己的刀盾。雖然是第一次上戰(zhàn)場,但是這副刀盾也是打十五歲一直跟他到現(xiàn)在的,在被編進(jìn)軍隊之后大哥送他的禮物。雖說樣子老舊了些,但是若沒有它們,當(dāng)時被橫胸砍下的一刀絕不會僅僅只擦傷個肉皮。
寒衣拾掇完剩下的骨頭,挖了個坑埋好,又是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托著腮瞅著他,突然問了一句:“燕戚,你家里有給你定下的親嗎?”
燕戚正欣賞著自己盾上的反光,猛的聽到這句話差點咬到舌頭:“沒,沒有吧,只我大哥結(jié)了親,我爹說了,先立業(yè)再成家,讓我先來軍中磨練兩年,結(jié)果剛來就趕上這場大的……”
沮喪的新兵蛋子垂著頭,幾乎有些擔(dān)心自己會被當(dāng)成逃兵處理。但是另一邊心里又暗暗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跳動,寒衣……問這個做啥?
撥弄兩下火,寒衣似乎很喜歡聽那個噼噼啪啪的聲音,側(cè)著耳朵一邊聽,她一邊講給燕戚一個很短的故事。
一個天策將士,和一個秀坊的姑娘。倆人在戰(zhàn)場上認(rèn)識的,姑娘正撕著裙子的下擺去幫一個腦袋直冒血的家伙包扎。將士一眼就相中這姑娘了,多好看的姑娘啊,當(dāng)即就把身上的家傳玉佩塞給了姑娘。
姑娘不明所以,直到后來才在這大兄弟的窮追爛打下答應(yīng)了,大兄弟高高興興的回家報喜,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家里早在很久之前給他定了娃娃親。
又是好一頓鬧,鬧鬧騰騰的,輾轉(zhuǎn)找到娃娃親的另一邊,另一邊也表示不同意,有心上人了,爽快的解了約。然后迎親那天,兩家人見面那天,大家都有那么一點尷尬,因為跟這大兄弟定娃娃親的,恰好就是他哭著喊著要娶的秀坊姑娘。
燕戚聽的入了神,他最喜歡聽這種故事了。聽到結(jié)尾總覺得有些意猶未盡,追著想問后面的故事。
寒衣嗤的笑了一聲:“哪有什么后面的故事,仗才打了幾年,你指望我告訴你人家孩子已經(jīng)滿地跑了嗎!
燕戚傻乎乎的算了算,對哦,這仗才開始打沒幾年,掰著指頭算這姑娘也不可能這么快生下小崽子。
瞅著燕戚掰著指頭算的樣子,寒衣又樂了,拍他腦袋一下:“快睡吧,明天我們趁著天陰趕路!
天陰趕什么路……燕戚想糾正她,想了想又覺得自己較真了,看著寒衣已經(jīng)做好一副要睡覺的架勢,他往樹根歪了歪,瞇起眼睛,沒一會兒就打起了輕微的小呼嚕。
看燕戚睡著了,寒衣睜開眼睛,把自己身上裹得皮子衣服輕輕的蓋到燕戚身上,自己也靜悄悄的偎到他身邊,用力吸了一口氣,空氣里似乎還帶著燕戚身上的汗味和一點點的血腥味。感覺自己又活過來了,寒衣揉了揉鼻子,靠著樹根坐在燕戚身邊,略有不舍的看著他。
第二天天不亮,燕戚就被拱醒了。
不是別的東西,正是他大哥養(yǎng)的那條狼狗。巨大一條,興奮的在他身上拱來拱去,同時呼哧呼哧喘著氣。樹叢嗤嗤啦啦一陣響,幾個熟悉的著玄甲的身影靠了過來。
“什么人!小戚?”
領(lǐng)頭的正是他好幾天沒見著的大哥。
燕戚興奮的坐了起來,剛想招呼寒衣,卻發(fā)現(xiàn)寒衣沒了蹤影。
原地只留下兩條破破爛爛的皮衣和他的刀盾,余下的什么都沒有。
大哥招呼兩個同門把燕戚抬回去,同時一邊忍受著弟弟的臭氣熏天一邊答應(yīng)著傻弟弟幫他找所謂的寒衣姑娘。
雖然他覺得根本沒有這么個人,F(xiàn)場留下的痕跡都是傻弟弟一個人的,至于弟弟能自己摸到這么遠(yuǎn)的大營,他只能感嘆傻弟弟的狗屎運。
至于這個寒衣姑娘,大概是弟弟受傷太重恍惚間的錯覺吧。他一邊這么想著,一邊捏著鼻子對著弟弟翻了一個白眼。
真臭。
突然回到熟悉的環(huán)境,燕戚本以為自己能狠狠的睡上兩三天,可心中惦記著寒衣,他只休息了半天,就吵著要大哥帶他去天策的駐地,同時偷偷的使喚了一個大哥的部下,要他回趟蒼云堡把鞘好的兩條火狐皮子拿回來。
寒衣可能是不想被他感謝,所以才引來了大哥偷偷自己溜走了。
至于火狐皮子,兩條剛好能拼一個很好看的披風(fēng),尾巴還能做條毛領(lǐng)子。燕戚心里偷偷的挺開心的,他想看到寒衣收到披風(fēng)驚喜的樣子。沒有哪個女孩子不喜歡漂亮衣服的吧。他這樣想著。
燕大哥被他煩了兩三天,火狐皮子都拿到手了,燕大哥才不耐煩的把他丟進(jìn)桶里洗了個干凈,然后收拾的齊齊整整的帶去了天策府的駐地。
由于兩軍人數(shù)都頗多,天策離蒼云有那么一點點的距離。中間路過秀坊駐地的時候,燕戚順便求大哥托了相熟的秀坊姑娘,來幫他縫制這條披風(fēng)。
看到那個帶著皮子嘻嘻笑著走了的秀姑娘,燕戚腦子里突然想到寒衣故事里的那個秀姐姐。她跟她的天策將士在一起一定很開心吧…
遠(yuǎn)遠(yuǎn)的就能看到那柄火紅的旗幟了。燕戚突然興奮起來,幾乎是從馬上跳下去的,無視了大哥嫌棄的眼神,他一瘸一拐的沖向門口的傳令兵:“煩請通報一下曹雪陽將軍!蒼云軍第八小隊燕戚有事尋人!”
曹將軍當(dāng)然很忙。
燕戚又被請到旁邊的帳篷喝茶等候,當(dāng)然作為管事小隊長的燕大哥倒是因為有公事很順利的進(jìn)去了。燕戚沒指望大哥幫他打聽消息,自己坐在帳篷里偷空瞅著外面的女兵。她們有的穿的和寒衣一樣的鎧甲,說不定寒衣也在里面呢,這么想著,他嘿嘿的笑了出來。
直到快到午飯,傳令兵才請他進(jìn)去和曹將軍一同用飯。燕戚站起來,一瘸一拐的整了整袖口的甲片,一瘸一拐的很莊重的走了進(jìn)去,感覺自己像來提親的一樣。
曹將軍倒是很是和藹可親,起碼比大哥和藹多了……吃飯期間燕戚幾次想提起這事,都被大哥用殺必死眼光煞下去。直到吃完飯,曹將軍才微笑著詢問他:“燕小弟這次前來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問我?”
“啊,是這樣的…”燕戚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的經(jīng)過告訴了曹將軍,隨機充滿希望的看著曹將軍:“她問我家中是否定親,我告訴了她沒有,我想請問曹將軍寒衣她在哪里?我想告訴她我想與她結(jié)親!”
可是他從曹將軍的眼睛里并沒有看到同剛才一樣微笑的神情了。
曹將軍眼睛里閃過不解,疑惑和悲傷,她緩緩的告訴燕戚:
“是有曹寒衣這么個姑娘。也確實是先鋒隊的小隊長!
“可是,寒衣,她在剛開始打仗的時候,就因為掩護(hù)先鋒隊其他將士撤退,而陣亡了……”
燕戚的整個腦子都懵了。旁邊燕大哥也是一臉的不可思議。
寒衣……陣亡了?
像是一陣風(fēng)吹走了他腦袋里所有的紗,一條線漸漸被縷直。寒衣為什么幾乎不吃東西,為什么在太陽最盛的午時都要躲在陰涼處休息,為什么大哥找到自己的時候沒有一點寒衣存在的痕跡……
燕大哥很擔(dān)心的看著自己的傻弟弟,很擔(dān)心他會不會因為這個消息導(dǎo)致腦袋變的更傻。
燕戚倒是突然的鎮(zhèn)定了下來。他突然發(fā)現(xiàn)寒衣在很大一部分在試圖用一些別的方式告訴他,他們倆不一樣。
他只是又很鎮(zhèn)定的懇求了曹將軍,說發(fā)現(xiàn)寒衣的尸骨的時候務(wù)必通知他一下。曹將軍雖然有些不解,但是還是答應(yīng)了。
戰(zhàn)事起起伏伏,燕戚不再是那個新兵了,他學(xué)會了配合同伴打進(jìn)攻打防守,不再讓自己處在那么獨立的位置上。
狐貍披風(fēng)也早就做好了,誰都以為他會送給幫他做披風(fēng)的那個姑娘,因為那個姑娘對他拋的那些個媚眼兒簡直整個駐地都看到了?墒撬矝]有送,他只是留著,然后鋪在自己的褥子下面,走到哪兒帶到哪兒。
寒衣沒再來找過他。雖然有幾次他刻意留下來打掃戰(zhàn)場,看到了疑似寒衣的身影在幫忙掩埋戰(zhàn)士的遺體,但是走進(jìn)了要么是認(rèn)錯了人,要么是那里根本沒人。
每次需要回太原傳送情報的時候他都自告奮勇,走著寒衣帶他過來的那條路,每次都安全往返,從無例外?伤贈]找到過寒衣的那根槍。
戰(zhàn)場上尸骨千千萬,哪天才能找到寒衣的那一捧?
那天是七月十四。燕戚又長大了兩歲,不似小時候的傻勁,變得越發(fā)的沉默寡言。他跟大哥碰完面后,帶著一壺濁酒,翻上了營地后面的土坡。
“寒衣……我知道你不想見我。但是我不知道為什么!彼嘞乱豢诰,自言自語。
“再過兩年,仗就要打完了。我知道你不想我找到你的遺骨?墒俏蚁氚 毖嗥莩榱顺楸亲樱坪跤肿兓啬莻傻乎乎的新兵蛋子。
“我打聽過了,你講的那個故事,那個天策將士是你干哥哥,他跟那個姑娘可好啦,去年生了一對兒雙胞胎,倆小姑娘,一個賽一個的漂亮!
“寒衣啊,你問我定親沒有,我沒有啊,我想和你定親啊……”
“寒衣啊……要是你也想和我定親……就讓我找到你的骨頭吧……讓我把你帶回家去,我也得告訴別人,我有個漂亮媳婦兒啊……”
明顯是喝多了,燕戚已經(jīng)開始胡言亂語,最后醉倒在那個土坡上。
一個人影從坡后的樹影里影影綽綽的閃出來,曹寒衣蹲在地上,盯著醉透了嘴里還喊著寒衣的燕戚,紅著眼眶有些嫌棄的皺了皺鼻子:“誰是你媳婦啦!
“那,既然你這么說了,你就來找我吧,在最開始認(rèn)識的那個地方。”
第二天燕戚醒來已然是在軍營里。說都知道是個天策姑娘送他回來的,問起長相卻又沒人記得。
又?jǐn)埾乱粋回太原送信的活計,燕戚一路策馬,就在離他被寒衣救起來不遠(yuǎn)的地方,咋咋呼呼的開著一叢火紅色的花。
他傻呆呆的看著那從花,突然醒悟了什么一樣,跳下馬就開始奮力的挖。
叮一聲鐵器碰撞的聲音,他知道他大概挖到他想要的東西了。
那是一具已經(jīng)只剩白骨的尸體。依稀還能看到周圍有紅色的衣物碎片和甲片,一桿長槍斜斜的橫放在白骨的腳下。
燕戚小心翼翼的把那些白骨一根一根的拾起來,放在干凈的布包里包好,貼身放在鎧甲里,精鋼的長槍斜背在身后。他眼眶忽然紅了,輕輕撫摸一下懷中的白骨,仿佛是抱住了寒衣一樣,燕戚一抖韁繩:“走,寒衣,我們回家!
打那天之后,燕戚就安安穩(wěn)穩(wěn)的打仗,安安穩(wěn)穩(wěn)的吃飯睡覺,再不提寒衣這件事。只不過每次燕大哥試圖給他說個親的時候,他都會想方設(shè)法的拒絕。
很久很久以后,仗打完了,燕戚抱著他已經(jīng)陳舊的火狐披風(fēng),帶著那桿長槍和自己的刀盾,駐守回太原鎮(zhèn)守府。
燕戚在那里給自己和寒衣辦了一場婚禮,拜堂的是燕戚和寒衣的牌位。
除了燕大哥,沒有人來觀禮。燕大哥沉默著看完了拜堂的全過程,執(zhí)筆替寒衣的牌位上添上了“燕家之媳”四個字,然后深深的看了燕戚一眼,頭也不回的走了。
燕戚著紅衣,抱著曹寒衣的牌位,手中引著一盞暖黃色的小燈,一步一步很堅定的走過一重重回廊,走向他悉心打掃干凈,掛上紅綢緞的新房。
所有人都說鎮(zhèn)守府的燕戚是個瘋子,娶了個鬼媳婦。不過燕戚自己渾不在意,每日做好公事之后,就按時回家,在院中栽了一棵桃樹,花一開就摘花釀酒,喝一壇灑一壇。
再很久很久之后,燕戚也老了,某天無聲無息的倒在了自家的桃花樹下。大雪紛飛。燕大哥的兒子來給燕戚打理后事,大半夜的突然聽到門輕輕的響了一聲。
他披上衣服趕出來以為是有賊,然而他看到了一個紅衣的天策服飾的女子,提著一盞暖黃色的小燈,披著一個顏色很鮮亮的火狐披風(fēng),左手提著一柄槍,右手牽著一個看起來很年輕很靦腆的玄甲男子,推開門往外走。
踏雪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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