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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第1卷我叫他“小偷”,他叫我“算賬的”
我叫陳阿珠,我是在當鋪算賬的,整個鹽州城的人都知道我,我也算是小有名氣。
從小我就被阿娘當成“賬房先生”來培養(yǎng),阿娘說,就算不會賺錢,也要會算錢,這樣以后嫁了夫君還可以管賬。
我不知道阿娘說的對不對,她帶著我嫁給了這個當鋪的老板,她的確一直在管賬,因為老板成親第二天就死了,打水的時候掉到了井里。
所有人都說阿娘是個災星,可是阿娘從來都不管別人的目光,她說,反正他們還是得來當東西。
鹽州城只有一家當鋪。
有一次鋪子來了很多人,錦冠玉服的,腰間纏的帶子上都繡著華麗的花紋。他們中間有個跟我一般大的小孩,只記得他眉毛很細,像天上的月牙兒。他們來當東西,一整個包裹。
阿娘看了,拿過來算盤就準備算賬,她一件一件的報著價錢,來的人也沒有討價還價。東西太多,阿娘不知怎么突然不會算了,以前從來沒有過。我脫口而出心算的銀兩,所有人都很詫異,他們看著我,阿娘也看著我,我怎么都不會忘記那天阿娘的神情,好像白撿了很多銀子一樣的欣喜。
鹽州城不大,這件事很快就人人皆知,誰都知道寧安當鋪有個女娃娃,七歲就會算賬。
后來,阿娘把當鋪交給我來管,她背著早就準備好的行囊說她要走了,家里的人叫她回去,我問她為什么不帶著我,她給了我一封信,說她會回來的。
那年我十歲。
阿娘走的那天,我正抱著信哭的歡,鋪里突然闖進來一個狼狽的小身影,一副下人的打扮,身上蹭得到處是灰塵,臉上也沒幾處干凈的,只有那雙晶亮的眼睛,時不時的向后面看,生怕人追上來似的。
“我要當東西。”他說,然后從懷里拿出了一個玉鐲子。
我估摸著他也就跟我差不多大,居然可以拿出這么寶貝的東西。那玉鐲子,我若沒看錯,是墨玉,只有南海有這樣稀奇的玉。
“二十兩。”我擦了擦眼淚,說道。
“這么多!”他很驚訝,一臉的不可置信,見我盯著他,立馬又收斂了回去,“行!
我沒有動彈,只是古怪的看著他,他仿佛很著急,拍了拍桌子催著我:“你快點。
“你偷東西!蔽艺f,“這是凌老太太的鐲子!币郧鞍⒛锔従訉O大娘閑話家常的時候說過,凌家老太太有一塊南海墨玉,罕見的很。
似乎是被我拆穿了,他顯得很窘迫,也很害怕,還不等我跑出門去報官,就從外面進來了很多人,都是下人打扮,手里拿著棍子,來勢洶洶。
“凌安!老太太對你那么好你還偷東西,還不跟我回去認罪!”為首的人厲喝出聲,上前就抓住了那個小身板,揪著他的衣服就拽走了。我清晰地瞧見,他腰間系著一條白色帶子,很好看,和他臟兮兮的衣服很不相配。
臨走時,他回頭看著我,那是一個心如死灰的眼神,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居然會有那么絕望的眼神。
后來我從坊間得知,凌家出了家賊,十歲大的孩子居然敢偷墨玉,被抓回去受了很重的罰,不過念其是為了給重病的父親治病,而他的父親也對凌家有幾十年的苦勞,就留了凌安一條命,可是他父親當晚就死了。
凌安自那以后就經(jīng)常來找我,剛開始也不說話,就只是在我的當鋪發(fā)呆,時間長了,開始跟我聊天,我叫他“小偷”,他叫我“算賬的”。
第2卷你這么會算,會不會把我算進去
凌安其實是個很老實的孩子,我想大概也是因為他平時很老實,所以凌家才會繼續(xù)留著他。
那天他坐在門口吃著老太太賞的桂花糕,突然眸光投過來問我:“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墨玉是我偷來的?”
我啪嗒啪嗒的打著算盤,頭也不抬一下:“二十兩太便宜了!
然后我就發(fā)現(xiàn)凌安一直瞧著我,直愣愣的,我抬眼就看到他那副不可思議的神情,黑溜溜的眼珠里藏著止不住的悲傷,我不知道他的悲傷從哪來,我只瞧見他手里的掛花糕上有著黑手印,一看就沒了食欲。
后來凌安來當鋪的次數(shù)就變少了,但是還是會來,有時候,還會給我?guī)┖贸缘,什么南疆的葡萄,北疆的羊肉。凌家很有錢有勢,我吃都吃得出來,一嘴的銀子味道。
桃花一年年的開落,算盤珠子也摩擦出了痕跡,我沒有等到我的阿娘來接我,我跟凌安學了認字,但是卻不敢看那封信,好像看了阿娘就不會回來一樣。
凌安說阿娘肯定是拋棄了我走了,不會再回來了,我咬了他一口,他第一次沒有還嘴,而是揉著我的頭說:“你哭起來很丑!
凌安總是說我丑,我總是說他矮。直到后來,他的個子越長越高,高到可以低頭看我,我還是說他矮,不過他不再說我丑了。
他第一次承認我漂亮,是在我十六歲的生辰。
那天我被隔壁的李大娘叫到了她家,幫我好好地梳妝打扮了一下,我第一次頭上戴滿了珠花,臉上也涂了脂粉,差點不認識銅鏡里那個眉眼彎彎的姑娘,什么時候也學會了臉紅和愛美。
李大娘說我長得好看,都不像是玉嬌的女兒,玉嬌是我阿娘。說完,我們都沉默了。李大娘是因為怕觸及我的傷心事,而我,是因為已經(jīng)記不起阿娘的樣子,我只記得阿娘也很喜歡珠花,但是她總是收藏在匣子里,也不讓我碰。
我從李大娘那里回來,才發(fā)現(xiàn)當鋪里來了很多人,唯一一個坐在椅子上喝著茶的,是個一身白衣的少年,眉毛很細,卻好看的緊,鳳眸狹長,漂亮的像個女人。我想起了凌安的濃眉大眼,我一直以為那樣的男人最好看,雖然我一直沒有承認過。他的腰間垂著一個翠色的玉佩,很眼熟,像是曾經(jīng)在哪里見過似的。
“阿珠姑娘,我來當東西!彼χ粗艺f道。
我頂著一頭廉價的珠花走到后面,從窗口問道:“當什么?”
“我自己。”他放下茶杯,用一種李大娘買菜時的語氣說著對我來說不可思議的話。
“公子是在跟我開玩笑嗎?”我摸著算盤笑了笑。
“沒有,我來,是為了娶你!彼f。
他告訴我,是阿娘讓他來接我,我和他從小就有娃娃親。
他笑的特別好看,我卻拿著掃帚把他趕了出去,他身邊的下人們沖上前想來教訓我,正好在這個時候凌安走過來,我立馬就像見到了救星,躲在了凌安身后。
“怎么了?”凌安偏頭問我。
“他是個騙子,他想騙我嫁給他!蔽艺f。
然后凌安就上去把那些擋在白衣公子面前的下人們都打了,白衣公子一直靜默著觀戰(zhàn),臉上是那么云淡風輕地神情,讓我不由得緊張,到最后趁著凌安在教訓那些嘍啰,他忽然閃身到我眼前,俯下身,依舊和氣地對我說:“我還會再來!
他轉(zhuǎn)身就走了,一個人,也不管那些躺在地上哀嚎的下人。
“他是洛家的大少爺!绷璋舱f,“想是聽到你的傳言,想把你帶走!
“我的什么傳言?”我抱著掃帚湊上前,望著打完人之后還撣著袖子自命風流的凌安。
凌安瞧著我,然后眼神落在我的發(fā)髻上,皺了皺眉:“打扮成這樣做什么?”
“你先告訴我是什么傳言?”
“說你丑!绷璋残Φ男∪耍瑓s微微有些臉紅。
我知道,我是鹽州城里少有的漂亮姑娘,我也知道那個傳言是什么,但是我就是想讓凌安說出來。
我不理凌安,開始繼續(xù)算我的賬,凌安趴在了小窗前,左看右看!澳氵@么會算賬,會不會哪天把我算進去?”
我一頓,瞧著他好看的臉:“你又不值錢!
第3卷臨走前,他說,你等著我,三年后我來娶你
凌安當上了凌家的總管,這是我沒有想到的,但是后來也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他那么會;,想必是得了凌家家主的歡心,一高興給他升了職。
凌安升職之后來當鋪的次數(shù)就更少的可憐,凌家畢竟是鹽州城屈指可數(shù)的大戶,每日都有料理不完的事務,李大娘總喜歡來我這里說些凌家的事,說的最多的還是近日凌家和洛家的商鋪之爭。
我知道這件事是凌安攛掇起來的,剛當上總管,自然要做些什么才能更好立足,更何況凌安看不慣這洛府少爺很久了。
我本以為凌安處理這些事情還是游刃有余的,卻沒想到他不但沒搶到商鋪,李大娘還告知我凌安被官兵抓起來的消息,說他買通洛家家仆,竊取洛家的寶物。
我想我當時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好氣又好笑。
凌安出事,我自是寢食難安,李大娘讓我先不要輕舉妄動,凌家的人會幫他出來,她去探探風聲?墒俏易蟮扔业龋炔粊硐,卻聽到坊間開始傳出凌安從小就手腳不干凈的混賬話。不知道誰把凌安小時候偷墨玉的事情說了出來,讓凌安的名聲一落千丈。
我覺得這樣枯等不是辦法,便將我攢的所有錢財都打包帶好,向著縣衙就去了。
賄賂了牢頭,才瞧見了躺在牢房一角的凌安。他那樣子,定是受了刑。
“死了沒。 蔽也恢罏槭裁,鼻子酸酸的,怕他發(fā)現(xiàn),說話如往常一樣。
凌安偏過頭,臉上倒還是原來那個風流模樣,齜牙咧嘴地笑了下:“還活著!
“我給你帶了點吃的,剛問過了,三天后你才能出去!笨h官明顯是收了洛家的錢財,怎么都不肯提前放人。
“嗯!绷璋财鹕碜哌^來,他身上的衣物因為受刑已經(jīng)臟亂不堪,手上也都是血跡,卻好像一點都不痛似的,接過我手里的吃食,溫和地笑著,“還是你會心疼人。”
“油嘴滑舌,怪不得會被打!
“你不懷疑我嗎?”
“······”
“其實我都招了。”
我知道衙門里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屈打成招不在少數(shù),可是我沒想到即使凌安招了也會挨打。
我了解凌安,他招供,估計就是不想讓人打臉,至于他到底有沒有偷東西,我一點都不關心,能在一個坑上摔兩次,我只覺得替他丟人。
三天后凌安被放出來,是我和李大娘去接的。雖說這件事最終是凌家的人解決的,可是凌安出獄凌家的人都沒有出現(xiàn)。
“該!叫你惹了不該惹的人。”我扶著他的身子,卻恨不得跺他一腳。
他把整個身子的重量壓過來,腦袋靠在我的頸窩里,悶聲低笑,說了什么我也記不太清了,只記得他衣服上的血染到了我的身上,而我,只知道哭。
我想讓凌安去我的當鋪上點藥,可是凌安卻執(zhí)意回府,李大娘擔心他回了凌府免不了又是一頓打,嘮叨著讓他別回去。
凌安只是坦然的笑了笑:“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我沒攔著他,看著他扶著門口的石獅子慢慢走進去,旁邊的下人卻沒一個來幫襯的。
那天,我在凌府門口等了許久。
再見到凌安時,已是五日之后,他一來就跟我說:“阿珠,你愿不愿意等我?”
“阿珠,你等著我,三年后,我就來娶你!
第4卷 “阿珠姑娘,請跟微臣回宮”
凌安喜歡我,我一早就知道了,我喜歡他,我想他也是知道的,不然也不會在那天毫無征兆地許諾。
那天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凌安,穿的不是凌府的衣物,是我在他十六歲生辰時送的蘇繡,腰間還纏著白玉帶子。
“凌府派我去長安開分鋪,你等我回來!彼嗳辔业念^發(fā),還是那個壞壞的笑,燦若星辰的眼眸里有藏不住的焦慮。
我不知道凌安在擔心什么,但是他不想讓我看出來我也就沒有拆穿,拍掉了他的手,瞪了他一眼:“我只等你三年!
凌安一哂,拿過我的算盤,取下了其中一顆珠子捏在了手心,道:“你信我!
三年,那我該十九歲了,若他不回來,我便成了老姑娘,李大娘說我傻,長安那么繁華,凌安在那里若是發(fā)達了,怎么可能還會回鄉(xiāng)下娶我這個老姑娘。
我不信李大娘的話,我知道凌安一定會鋪就十里紅妝來娶我,他一定會的。
我還是過我的日子,算我的帳。這兩年年景不好,聽說是皇帝昏庸無能,漸漸暴露了貪婪的本性,開始欺壓老百姓,連老天爺都看不過去了。
年景不好,來當東西出遠門的反而多了,我也想過要不要去長安找凌安,在長安開一家當鋪,可是我一個孤女,萬一在路上被人劫了,凌安肯定找不到我。
鹽州城,忽然變得好冷清,前兩日李大娘還說連洛家都舉家搬去了長安,這日子越來越不安生,朝局不穩(wěn),遭殃的恐怕都是老百姓。
我有點擔心凌安,他身在長安,會不會出事。
轉(zhuǎn)眼間三年之期就要到了,還沒有凌安的消息,每每我去凌府打探,都被人趕出來,那次更離譜,我去問的時候他們居然跟我說沒有凌安這個人,這一定是新來的家丁,居然連凌安都不知道。
就在我以為凌安出事了,準備去長安找他的時候,鹽州城里突然響起了持續(xù)不斷的鞭炮聲。
李大娘歡天喜地地跑過來找我:“我都看見了!是凌安,阿珠,凌安來娶你了!”
“哐啷”一聲,盤纏落了一地。
凌安來娶我了,她說凌安來娶我了!
我抓起桌上的算盤就沖到了門邊,恰好看到凌安騎著馬過來,他身著盔甲,臉上的堅毅之色是我從不曾見過的,而在他的身后,是兩列一樣身著鎧甲的將士,還有一頂紅色的轎子,兩邊的侍女一路撒著花瓣,一群看熱鬧的老百姓跟過來,想看看到底是誰值得起這么大的陣仗。
凌安一直看著我,不是我日思夜想的溫柔繾綣,他仿佛,在看一件死物。
他下了馬,慢慢走近我,然后跪下:“娘娘,請跟微臣回宮。”
那一刻,人群都停止了喧鬧,我捏緊了手里的算盤,不發(fā)一語地望著眼前的人,那個承諾要娶我卻不抬頭看我一眼的人。
“娘娘,請上轎!庇钟腥斯蛳。我僵著身子被李大娘推上了轎子,她說:“傻姑娘,該走了。”
第5卷他縱然是醉了,也清醒地叫我“娘娘”
凌安不叫凌安,他叫安少陵,是個將軍。
我叫陳阿珠,我是前朝護國將軍陳明義的女兒,宮亂當天和小皇子一起被送出宮的欽點皇子妃。
這些都是侍女告訴我的,可是她們只告訴我了大概,只讓我知道,我現(xiàn)在要進宮,成為新帝的正宮娘娘,至于新帝是誰,她們卻閉口不語。轎子的前頭就是騎馬的安少陵,除了安排侍女好好侍奉我以外,沒跟我說一句話,甚至連看都不曾看我一眼。
我攥著手里的算盤,想著等進了宮再想和他說話就難了,于是在客棧休息的那一晚,我打暈了侍女,又打扮成她的樣子混進了凌安的房間。
他一身鎧甲還未褪去,只是獨自在桌前飲酒,聽到聲響只是微微說了聲:“都下去吧。”
我過去一把搶過他手里的酒杯,他反應極快地桎梏了我的手腕,卻在看到我的時候愣住,然后松開手,收回了眸子。
“娘娘,更深露重,還是回去歇著,來臣這里怕是有辱清譽。”他淡漠出聲。
“娘娘?”我一笑,“娘娘今日心情好,想要跟你喝酒,你喝與不喝?”
“不妥!”他皺眉。攔下了我正欲拿酒壺的手。我望著他,許是目光太過悲涼,他沒有再與我對視,只是拿過了酒壺,取了另一個酒杯,斟了些許,放在我的面前。
“你既是個將軍,何故這么小家子氣!”我不屑地看了一眼酒杯,直接把碗擺在他面前。
見他不動,只是復雜地看著我,我忽然覺得這近乎是一種報復。他可以那么自然地叫我“娘娘”,那我就要看看他能撐到幾時。
趁他猶疑,我搶過酒壺就喝,這次他沒有攔我,只是冷漠地看著,看著我像一個傻瓜似的買醉。
“娘娘如果想喝酒,微臣會命人取一些桃花酒送去,請娘娘回房,恕微臣不能奉陪!彼馈
入口的酒忽然像毒藥一樣蝕骨,我笑著問他:“凌安,我只問你一句,那顆算盤珠子在哪?”
他怔住,隨即應道:“時日太久,微臣不記得了!
“好!蔽曳畔戮茐,轉(zhuǎn)身離去。
自那夜后,我再沒去找過安少陵,而那夜被我敲暈的侍女,我也再沒見過。
我習慣了他們稱呼我“娘娘”,對我畢恭畢敬。連著七日,我都沒有說話,剩下的侍女巧兒在一旁急得不知所措,而安少陵,卻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再無關懷。
第6卷陳阿珠,他只是不喜歡你了
這是我第一次進皇宮,在宮門前都沒有落轎,一路暢通無阻地到了未央宮,他們說,這是皇后才能住的地方,新帝這是擺明了要立我為后的意思。
我覺得好笑,我連新帝是誰都不知道,他們卻說的有鼻子有眼,好似新帝對我多么情深義重。
安少陵將我送至未央宮就朝我行禮欲走,我淺笑嫣然:“將軍好走!边@是我自那天以來說的第一句話。
他幾不可聞地皺了眉頭,卻是讓我瞧見了,在裝模作樣方面,他到底還是不擅長的。
我在未央宮住了十天都沒見到皇上的影子,宮人也不讓我出去,說是皇帝這些天忙于政事,過幾日來看我。我料想到他必是有處理不完的事情,剛剛奪了宮,宮里宮外這上上下下,沒有十天半個月,他可能都離不開御書房。
他來見我,是在半月之后。
當我看到新帝時,看到那細細的眉眼時,我居然一點都不感到意外。
“洛少爺,真巧!蔽覜]有行禮,起身給他倒茶。
他微微一笑,在眾宮人驚詫的目光中屏退左右,慢慢走近我,接過我手里的茶杯,施施然坐下來。
“阿珠姑娘,我說過我要娶你,自不會食言!彼荒樤频L輕的神情,那烏黑的眼圈下是難掩飾的疲憊。
“洛少爺今天來,是來說故事的?”
許是驚訝我的直接,他多看了我一眼,然后笑笑:“嗯!
他給我說了一個很長的故事,他告訴我宮亂那天送出去的不止我和他這個太子,還有一個作為太子替身的小皇子,一個被送進了洛府做了少爺,一個被凌府家丁收養(yǎng),而我,被陳家的忠仆玉嬌帶走,為了隱藏身份她嫁給了一個當鋪老板。我七歲的時候洛家人找到了鹽州城里的我,并開始在鹽州城定居。而當時的皇帝因為多疑查到了陳家,不得已洛家安排玉嬌離開,秘密派人保護尚只有十歲的我。凌安就是那個小皇子,一個不受寵的妃嬪的兒子。三年前和太子一同來到京城,開始了一場密謀已久的復國計劃。
我以前以為只有說書人會把故事說的曲折離奇,沒想到他也有這個天賦。
“我且問你,安少陵為什么成了將軍?”我抬眼看他,眼里是說不出的嘲弄。
他忽地緊了眉梢,后又笑了:“他說他不喜做親王,寧愿做個將軍,更不想讓人知道他是個皇子,前兩日他還上書請我賜婚,想要卸甲歸田了。”
“賜婚?”我一驚。
“嗯,兩年前他在強盜手下救下了個姑娘。英雄救美,也是一段佳話!彼p微地點著頭,眼里居然有羨慕之意,隨即看向我,“明日登基大典,也是阿珠姑娘與我成親之時啊!
他笑地毫無心機,而我,沉浸在安少陵要成親的字眼里,剎那間白了神色。
我木然地呆滯了眼神,不知道為什么臉上涼涼的,我回過神發(fā)現(xiàn)眼前的人正用手滑過我的臉頰,他說:“別哭!
我哭了嗎?原來我這么難過。
那晚,他沒有離開,陪著我坐了一夜,沒有說多余的話。
有個太監(jiān)前來通報皇上該上早朝了,他“嗯”了一聲靠近我伸出手。
“別碰我!”我冷然。
手停在半空,最后緩緩收了回去,轉(zhuǎn)身,我只看到那華貴的朝服席地,無聲無息。
“陳阿珠,他只是不喜歡你了而已!彼f完,便走出了未央殿。
第7卷阿珠,我們明日就成親吧
無謂名利的將軍和落難姑娘的英雄美人的故事自然在宮里傳開,登基大典當日,皇上就給安將軍賜了婚,而與此同時,整個宮里都在傳的不知這件美事,還有登基大典上沒有出現(xiàn)先皇的詔書,也沒有封后,更有人傳出安少陵也是皇子的“謠言”。
人言可畏,短短幾日,從宮里到宮外,都在傳著真假太子的事情,皇上下令徹查謠言的始作俑者,鬧得宮里人心惶惶,生怕皇上一個不高興就把自己給殺了。
他每日都會來未央殿,與我和衣而眠,他跟我說對不起,他說等他忙完了這陣子就封后,給我一個盛大的婚禮。我訝異于他每次來都只是睡在我旁邊,偶爾斜倚在床頭瞧著我,說:“你又變漂亮了!比缓鬀]一會就睡熟,毫無防備。
他讓我捉摸不透,我本以為他找我只不過是為了鞏固帝位,可是他這么賣力的演戲,到底是給誰看得?
就在我以為他會一直這樣下去的時候,那晚,他忽然沖進了未央殿,帶著滿身的酒氣。
當時的我正準備就寢,他一進來就抱住了我,他說:“阿珠,我們明日就成親吧!”
燈光昏暗,我推開他,看著他那愈發(fā)憔悴的臉上被情欲染得漆黑如墨的眸子,突然害怕地一步步后退。
他似乎在強忍著什么,沒有再走近,整個宮殿安靜的可怕,只有他急促的呼吸聲。突然,他撲過來將我按在了床上,一個兇猛而炙熱的吻,讓我措手不及。
“你放開我!否則我就死在你面前!”掏出了早就放在枕下的匕首,橫在頸前。
他停住了,像是一具沒有生氣的人偶,臉色蒼白的可怕。冷冷的月光透過匕首折射在他的臉上,我第一次看到他露出這么無助的表情,他苦笑著慢慢退開,問道:“陳阿珠,你討厭我什么?”
“洛少爺不知道嗎?”我冷冷地看著他。
“這一次,由不得你了。”他說著,撐起身子離開。
第二日,他舉行了封后大典。
我木然地在文武百官面前接受朝拜,目光掃過安少陵堅毅的臉,我忽然很懷戀年少時那段時光,彼時的凌安還是個家仆而已。
當夜,我看著眼前的當今圣上,有些恍惚,想起老嬤嬤今早給我梳頭時對我說的一件事,我問他:“你知道當年為何先皇會讓我和太子定親嗎?”
“因為陳將軍是父皇鐘愛的臣子!彼。
我微微一笑,抬起手中的合歡酒,正欲飲下,他突然奪過我的杯子,一飲而盡,同時飲下了自己杯中的酒。
我愣在當場,鮮少地驚慌!澳氵@是做什么?”
“我知你不會喝酒,替你喝下,睡吧。”
那夜,他抱著我入睡,他睡得極為香甜,而我,竟是一夜未眠。
第8卷我和你的帳,恐怕算不清了
自封后大典以后,皇上幾乎日日都在未央殿,甚至政事都移到了未央殿來處理,宮人不免詬病。但是令所有人都大惑不解的是,皇上的身體似乎是越來越差了,短短幾天似乎瘦了一圈。
太醫(yī)診治后一臉凝重,望著我的目光復雜,最后也只是離去,我走到床邊看著虛弱的他,竟顫了身子。
我知道他的病,是慢性中毒,現(xiàn)如今應該已經(jīng)藥石無醫(yī),因為下毒的人,是我。他每日在我這里吃的食物喝的茶水都是有毒的,而我,因為服食過解藥而保得性命。
我謀害他,因為他不是太子。
阿娘臨走時的信里,早已經(jīng)將事情寫得明白,當年先帝將白玉錦帶賜給太子為信物,同時將退位詔書塞在了我的襁褓中。等到復國之時,兩件信物同時拿出才可以登基為帝。我記得清晰,那白玉錦帶是凌安從小系在身上的,而那退位詔書,被阿娘剪碎做進了算盤珠子里。登基大典那日,安夫人入了我的未央殿,告訴我凌安勢力不如他而被威脅,是為了保全我才將皇位讓出,她的存在不過是為了讓我死心,讓我心甘情愿交出先皇詔書。
好一出謀權(quán)篡位的計謀,他千算萬算,唯獨算漏了一點,凌安說過要娶我,而我,打小就喜歡凌安了。
床上的他顯得那么羸弱和無助,不復我初見他時那翩翩君子的模樣,我忽然有種呼吸不能的窒悶感,沒有一點得手后的快意。
我走向他,他睜開眼,依舊對我淺笑,伸出手想要撫摸我的臉,卻又止住,收了回去!拔矣浀靡郧,你只會算賬。天天撥弄算盤珠子發(fā)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怎么會知道?”我啞然。
“每次路過的時候,我都會看看,可是你從來都沒注意到我。”他賣力地撐著坐起來,拿起藥碗喝藥,我像中了邪一樣猛然拍掉他的藥碗,然后逃也似的跑出了未央殿。
我后悔了,不知道為什么我會在最后關頭心軟了。可是我的心軟并沒有改變什么,他已經(jīng)病入膏肓,最后那夜,他拉著我的手,說了句:“阿珠,我和你的帳,恐怕算不清了!比缓,他就再也沒說話了,他死了。有什么東西落下來,冰冰涼涼的,我一摸,我居然又流淚了嗎?這次又因為什么呢?
我攥著他還有余溫的手,不斷地揉搓著,天曉得我為什么要這樣,我只是怕他涼掉。突然,注意到他手上那一塊細小的疤痕,瞬間呆愣。
推開周圍哭泣的宮人,我不斷地在書桌上翻找著算盤,摔碎,在眾人的驚訝和哭鬧聲中,指尖發(fā)顫。
我以皇后的身份召見了安少陵和他夫人,當他們來到未央殿,我看到了安夫人那微微隆起的小腹,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
凌安見我看著那拼好的詔書一臉寂然,沒有說話。
“凌安,那最后一顆算盤珠子上,寫的是安少陵嗎?”我問他。算盤珠子當年被他拿走一顆,而那一顆上恰好是太子的名字。
大概是我的眼神太過凌厲,凌安只道:“它會是‘安少陵’!
眼淚再也止不住,落得毫無章法,英雄美人的故事,都是真的,凌安已經(jīng)是安少陵,他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安夫人。
而我,不過是顆棋子罷了。
“白玉錦帶是為了保護太子故意放到你身上的是嗎?入獄一事,也只是演戲是嗎?”我問。
他不答。
“凌安,你還記不記得,算盤上有幾顆珠子?”我凄然地問他,笑出了聲。
“阿珠,我會娶你。”他說。
我望著他,笑著:“安將軍,你這一棋,走的漂亮!
第9卷長清庵里,從此多了個算賬的
封后大典那天老嬤嬤告訴我,我和太子的親事是因為一次意外定下的,那天太子一看到乳娘手里的我就伸出手要抓我,跑過來倒水的小宮女一不小心被他碰到燙到了手,可是他居然沒有哭,還是對著我伸著小爪子,黑溜溜的眼睛一直盯著我,皇后看到了心疼的要命,告訴了皇上,皇上立馬就訂了娃娃親。
嬤嬤說,這是緣分。
宮人說,皇上命人帶我回來的時候,開心的像個孩童。
他登基為帝,是因為他是太子,他娶我為妻,是因為他打小就知道,他有個妻子,叫陳阿珠,總有一天,他要娶她,給她所有她想要的,他想告訴她,他從七歲那年看到她算賬,就喜歡她了。喜歡到,心甘情愿地喝下她喂的毒藥。
他從不惦念那所謂江山,他惦念的,不過是以江山為聘的娃娃親。
可惜,洛少爺死了,陳阿珠也死了。
長清庵里多了個算賬的。
民間流傳當今圣上屢次拿著顆算盤珠子去長清庵,卻都被趕了出來。
后來又流傳啊,長清庵里住著一個皇后娘娘,既是前朝皇帝安欽洛的皇后,亦是當今圣上安少陵的皇后。
其實,她只是一個算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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