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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
八十年了,我一直在等。
我生于風(fēng)雨飄搖的民國,長于戰(zhàn)亂,壯于共和國成立初始,老于新時代。我見過太多,也等了太久。我不知道,還有多長時間可以用來等待,也許這輩子都等不到了。
我是這個時代的人,又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八歲那年,鬼子進(jìn)村,我失了雙親,卻總覺得會有個人來帶走我,訓(xùn)練我,做他最忠心的護(hù)衛(wèi)者之一。他沒有來,來了一群打游擊的,里面領(lǐng)頭的看我可憐收我做了養(yǎng)子。后來養(yǎng)父做官調(diào)到了省城開封,我才終于想起來,這輩子,我等的到底是誰。
龐統(tǒng)。不是鳳雛,勝似鳳雛。
那三國的鳳雛,傳聞中可沒有我家將軍這般豐神俊朗。
雖然不管是話本子還是史書上,老太師都要更出名。準(zhǔn)確的來說,是并沒有龐統(tǒng)此人,這件事曾令我傷神許久?晌倚睦锴宄,他不僅存在,而且功名累累。
將軍一生桀驁,有能力有野心,戰(zhàn)功赫赫,刀下敵魂無數(shù),有良將之風(fēng),更有王霸之氣?上М(dāng)時朝廷重文輕武,以至于西夏與遼虎視眈眈。若將軍真能效仿太祖陳橋兵變,黃袍加身,天下未嘗不可一統(tǒng)。
但將軍輸給了一人,公孫策。
后來的話本子里面,公孫策是開封府主簿,是開封府尹包拯的得力助手,協(xié)助包拯屢破奇案,這也并非虛言,而事實不止如此。
公孫策,字束竹,未及而立,官拜侍郎。這十四個字,寫在飛鴿傳書里。當(dāng)時我又詫異又好奇,年紀(jì)輕輕便官至從二品,僅比將軍低一級——若是算上朝里不成文的同級官員武將比文官低一頭,便是官職比將軍更高。而將軍只是淡淡一笑,像是毫不驚訝,甚至有些驕傲。
真是奇了。
雙喜鎮(zhèn)進(jìn)遼兵時,將軍正在附近,得了消息立刻派人回營領(lǐng)兵預(yù)備,自己帶著剩下飛云騎先至雙喜鎮(zhèn)。我有幸替將軍探路,這才比其他兄弟更先一步見到傳聞中的公孫策。
人如其名,修長如竹,清雅勝竹?吹贸鰜硪彩菒壑裰耍B衣擺都繡著青竹。
將軍負(fù)手大搖大擺進(jìn)來時,他第一個叫出將軍的名字:“龐統(tǒng)!
未加官職,未加尊稱,真是毫不客氣,語氣中又透著讓人無法反駁的理所當(dāng)然。
后來的日子里,我們見過公孫公子與將軍一同飲茶,一同下棋,一同談?wù)摻?jīng)典。
看得出來,將軍有意于他,公孫公子似乎也……
美好的日子總是短暫。
太廟那日,公孫公子毫不猶豫地站在了將軍的對立面。
理由,簡單。
忠君,愛國。
我七十二飛云騎,從來不知君主,只聽將軍號令。
遼人再度來犯,曾說即使?fàn)奚笏伟傩找惨A的將軍,放棄了唾手可得的皇位,領(lǐng)旨帶兵抗敵。
其中自然有軍情緊急,初登基后民心不穩(wěn),不利于抗遼的原因,但我猜,將軍還為了一人。
再后來,將軍卸甲歸田,包拯又墜崖,公孫公子辭官歸隱。
公子辭官那日,將軍在半掩的門后站了許久,直到再也看不見公孫公子。公孫公子沒有回頭,將軍也沒有出去。
一年年過去,我看著飛云騎的兄弟們或病或老,一個個離開人世,最后只剩我和將軍。而將軍也終于撒手人寰。
將軍遺言要將一塊白玉握在手中帶走,下人們只道那是將軍心愛之物從不離身,卻不知它的來處——公孫公子帽上飾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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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將軍舊府旁安了家,生兒育女,或者平穩(wěn)安寧的日子。等不到將軍,能守著他的舊宅也是好的。
也虧了朱家和韃子沒在汴京落都,不然將軍舊府未必能保全。不過要是有將軍在,可輪不到女真人的后代在中原作威作福。
可那十年,什么都保不住。我同前來燒砸的紅小兵起了爭執(zhí),還好因為身世凄苦,根正苗紅,只被教育了幾個月就被放回來了;貋頃r,將軍府只剩下了空架子。檐上雕花盡毀,連門上的獅子頭都被送去為社會主義鋼鐵事業(yè)添磚加瓦。
我無奈,也無計可施,只能守著破宅。有它在,也許有一天能夠等到將軍回來看一眼。
兒女一天天長大,又有了自己的兒女。
一日我在店里偷閑,孫兒興高采烈地拿著塊石頭來獻(xiàn)寶:“這個送給爺爺!”
那石頭十分眼熟,洗凈了一看,竟是將軍帶走的那玉!
問及從哪兒得來,孫兒只說是河邊石頭堆里撿的。
我又喜又悲,喜的是得見將軍舊物,悲的是千年來黃河改道,將軍陵寢怕是未能幸免于難。請人打了絡(luò)子系在手腕上,旁人只道爺孫情深,又怎知內(nèi)情。
轉(zhuǎn)眼一瞬,八十載倏忽已過。
這日陽光正好,我躺在日頭下曬太陽,年紀(jì)大了就該多曬曬太陽;杌栌g,聽見有個年輕人問將軍府的事,我女兒給他說著,反正那些故事她也聽多了。
“又聽說啊,那大將軍,其實是個亂臣賊子……”
“胡說!”我氣得從搖椅上坐起來,這妮子又瞎聽那些坊間傳聞了,“將軍保家衛(wèi)國,戰(zhàn)功無數(shù),是頂天立地的英雄!”
丫頭嚇得趕緊回來安撫我,我卻聽不見她的話,眼里只剩下那個問話的年輕人——
公孫……公子……
即使剪了短發(fā),換了風(fēng)衣,那俊朗的眉目與氣質(zhì),我也不會認(rèn)錯。
他似乎嚇了一跳,上來看我,我顫抖著握住他的手,千言萬語都在胸中,卻一句話也說不出。我更想問老天爺,公子來了,將軍呢,將軍在哪兒?
看他樣子,像是什么都不記得了。也是,若不是像我一樣奈何橋上少喝了半口湯,又有幾人能有機緣記起前世今生。
我贈他一瓶水,見他在府門前想要推門進(jìn)去,那門卻紋絲不動。
也許,當(dāng)年沒有推開那扇半掩的門,便再也沒有機會推開了。
他走了,衣角消失在轉(zhuǎn)角處。
又一個年輕人扛著攝像機過來,拍了幾張照,拿下相機看照片,我卻因為他的樣子心跳都漏了一拍。
相機后的那張臉,分明是記憶中年輕的將軍。
剎那間千年時光重疊,我像是又回到在將軍身邊護(hù)衛(wèi)左右的日子,幾步上前:“將……”
他低頭看我,滿眼疑惑,像是在想為什么這個老人要突然過來。
太像了,連皺眉的樣子都一模一樣,我?guī)缀蹩梢源_定這就是將軍。突然,我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也是當(dāng)年本可以做卻錯過了機會,以至于將軍抱憾終身的事。
他們錯過一次,絕不能再有第二次。
我偷偷解下手鏈,顫著手遞給他:“將這個,這是剛剛一個年輕人落下的,還請您幫忙追上他,大概這么高,穿著風(fēng)衣……”
“是一個穿著青灰色的風(fēng)衣,戴眼鏡的男人?”
他竟然見過,那為何……是了,早過了一千年,將軍早已不是當(dāng)初的將軍。
“是是是!”我連聲應(yīng)答,把手鏈塞進(jìn)他手里,“一定要還給他!”
他應(yīng)下,接過手鏈向他離開的方向追去。
恍惚間,他的身影和千年前著錦裘的將軍重疊,若是當(dāng)年他也這般追出去……或許……或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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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錯真的寫的好好啊但是寫不出大大那種感覺,就只能emmmm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