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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初冬。
寒風(fēng)呼嘯著,急喘著,在她身邊,臉頰邊獵獵刮過,可此時她無暇去感覺那股鉆心的疼痛與冷意,只有狂熱的呼吸,讓她愈漸昏眩。
視線開始模糊,可腳下依然不停邁步。
不知我已這樣,奔跑了多久。
身后的馬蹄聲瞬間便由遠(yuǎn)及近,直向著她而來。她沒有勇氣哪怕回頭看一眼,可腿上的力逐漸軟了下來,也許,她已慢慢放棄。
這一切,便是盡頭了么?
有一刻她想閉上眼睛,這不是最好的方法,從來不是,可這是最好的逃避。但她沒有,她強(qiáng)撐著讓自己去面對哪怕最后一幕。
然后,風(fēng)沙漫天的眼前,一匹瘦馬飛揚(yáng)而來,帶著它的主人。
它和他馳騁過她身旁,他沒有看她一眼,可她終究脫力跌坐到地上,回頭看他颯爽的背影。他一如飛奔,似視面前急沖而來的數(shù)人于無物。
他揚(yáng)起手中長刀。一刀,直穿心臟,一刀,頭顱飛起,又一刀,離馬落地,殷紅漫天。
觸目驚心。
他沒有停下,只是一拉韁繩,在馬鳴聲中轉(zhuǎn)身,再次向她而來。尸體橫列路旁,仿佛對他無言的歡頌。
他伸出手。來到近前時,她沒有再猶豫,握住他半空中的手掌。掌心,一片暖意。
二
“小女子本是歌妓,幸蒙大俠所救,愿侍奉大俠左右!
飄忽的火焰映紅了兩人的臉,他依然無言地?fù)芘鸲选?br>
她坐在他對面,抬頭,看他。
他蒙著面,只露出一雙深邃的眸,卻始終不看她。
“冬夜漫漫,小女子愿為大俠獻(xiàn)唱一曲!
“人如花飛,云如短歌,誰曾愛我。
時而風(fēng)光,時而坎坷,誰憐惜一個我。
鏡花水月,無法斷絕,我心媲美是明月。
情如孤舟,愁如深秋,塵如初春雪。
對酒當(dāng)歌,人生幾何,花雖美,也在期待你留下結(jié)果。
紅如天色,藍(lán)如滄海,如何記載。
時而光彩,時而悲哀,如何等一剎愛。
鏡花水月……”
她沒了一向用著的琴,只是低低地唱著,溫婉流轉(zhuǎn)的歌聲縈繞在兩人身邊,偶爾被冷風(fēng)吹散,吹遠(yuǎn)。她不知道歌詞是何人所作,然而在眾多所學(xué)的曲子里,她最是記得這一首。卻不知那寫詞之人,又可知吟唱之人的心事?
一聲低吼,在身后響起,她一驚,不及多想便向他撲去,他拿起刀,將她擋在身后。
很遠(yuǎn)的地方,一雙凌厲的眸子盯著這里,爾后,消失在密林里。
他看了看漸熄的火堆,是該添些柴火了。
她卻驚魂未定,緊緊摟著他,透過厚厚的衣服,竟也能感覺他身體的溫暖。
“大俠,你身體很熱!
她下意識地?fù)У酶o,指尖不經(jīng)意開始游移。
他一把抓著她的手,強(qiáng)硬的力道讓她一時皺眉,未及出聲,卻被他推了開去。
他仍一語不發(fā),將火堆燒得更旺些,便退開幾步,坐下閉目。
她怔怔地看著他做這些。在青樓五載,她早已習(xí)慣如何取悅男人,如今第一次遇見這般不為所動之人。
三
夜半,她始終不曾入眠。冰冷絲絲地自她肌膚侵入,直鉆心底。她起身,輕聲緩步走向他。他抱著刀,靠坐在石頭上,閉目,呼吸均勻。
她在他身旁坐下,那般無聲無息,只靜靜端詳黑暗中他的輪廓。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猶豫著伸出手,小心地,輕柔地緩緩摘下他的黑色面巾。
一道刀疤,橫亙過他的臉頰,異常醒目。
她小小地嚇了一跳,片刻,溫婉低笑,覆上面巾。夜,又回復(fù)一片寧靜。
呼出的氣息化為白霧,爾后擴(kuò)散在空氣中。她又抬起手,探向他胸膛,從衣襟而入,鉆進(jìn)一層又一層衣物,直至觸到炙熱的皮膚。
突然很好奇,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從外到里。
她的手倏然停下。
指尖觸到緊繃的紗布,紗布里,是柔軟的觸感。
她再度怔然。許久,才像碰到針尖般,縮回手。
她早該想到。她苦笑。
這時,他,不,她嘴唇微微張合,低聲開口。
她心砰地一跳,仔細(xì)聽去,才聽明白,身旁的人在反復(fù)地叫著一個名字。
一個男人的名字。她想。
四
她見到了那個男人。
她無處可去,她帶上她一起,來到城中,尋一位故人。
那個男人。
她終于聽到了她的聲音,沙啞,滄桑,不知飽含了多少沙雪與風(fēng)霜。
他們談笑風(fēng)生。她在一旁為兩人倒茶,有那么一瞬,男人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她微笑,不語。
夜,敲門聲響起,男人開門,剛毅的臉上露出一絲訝然,隨后轉(zhuǎn)化為悄然的柔情。
她款款走入,不用看也能感覺到他在她背后流連的目光。
“他讓我來傳達(dá)幾句話!
“你說!彼粗。
她也迎上他的目光,良久良久,卻不再吐露一個字音,直到沉默幾乎要將兩人定格在一個永恒。
呼吸漸重,他終于一把將她摟入懷里。
她側(cè)臉,以手輕抵住他的動作,“她愛你,你可知?”
他一愣,隨即笑了開來,“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他知道,在很早以前就知道。她縱再狂野,也掩不住兒女家天生的柔情。
只是,不會有任何改變。這一切,無關(guān)風(fēng)月。
她默然,神色一如,在他看來,一般嫵媚。
他橫抱起她,走向床邊,她突然又問,“你可是嫌棄她——”
“女人,你太多問題,”他制止了她,“今夜你并不只是想來和我說這些罷?”
她恍然。
她怎么就忘了,對于男人,只需要做一件事情。
她怎么就,竟天真地有了期待。
五
她將刀抵在她喉邊,蒙著面巾依然能看到她眸中的憤怒。
她垂眸,靜靜地坐著。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刀刃在微微抖動,貼著肌膚,冰涼冰涼。
強(qiáng)悍如你。
“再靠近他,我就殺了你!
她抬頭,看她轉(zhuǎn)身離開的背影。
六
他從背后環(huán)上她的腰,她將遙望窗外的視線收回,回頭,淺淺一笑。
他看著懷中美人,心情大好,“你要的琴到了!
她向他指的方向看去,一把陌生的古琴被置于房間的角落,她起身,走過去將琴抱起,他笑,“給我唱一曲!
她抬眸看了看他,并不答話,只是坐下,手指輕撫琴弦,叮咚的悠揚(yáng)樂聲散播開來。
“人如花飛,云如短歌,誰曾愛我。
時而風(fēng)光,時而坎坷,誰憐惜一個我!
他閉目,愜意欣賞,不時,卻突然蹙眉,手抓上心臟處,倏然睜眼愕然地看著坐在不遠(yuǎn)處的她。
他嘴角汩汩匯出一股血痕。
“剛才的酒……”他想要站起,但一口鮮血噴涌而出,踉蹌了幾步,頹然倒在地上,只雙目仍驚怨地瞪著她。
她似無事發(fā)生,繼續(xù)溫溫地唱著——
“鏡花水月,無法斷絕,我心媲美是明月。
情如孤舟,愁如深秋,塵如初春雪!
她芳齡二十不到,而人生里的十?dāng)?shù)年在水深火熱里度過,每日為生存而掙扎,終于命運(yùn)的警鐘最后敲響,她被賣入青樓,度過了另外數(shù)載。
日復(fù)一日唱著哀怨情仇,日復(fù)一日以色藝悅?cè),只是她從來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懂哀,是否真的懂情?br>
滿心的,只有怨與仇罷了。
記得一個女子曾對她說過,她們,不能奢望姻緣。
她從來不奢望。她從來不相信。她的心,很早就已冷了。
可是,愛,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呢?
她想起,那一日,她騎在馬背上,在風(fēng)沙中奔馳而來的身影。
她想起,她面巾之下那道赫然的刀疤。
她想起,她衣襟之內(nèi)柔軟的觸感。
她想起,同樣身為女子的痛。
“對酒當(dāng)歌,人生幾何,花雖美,也在期待你留下結(jié)果。
紅如天色,藍(lán)如滄海,如何記載。
時而光彩,時而悲哀,如何等一剎愛。”
歌聲婉轉(zhuǎn),她青絲如瀑,順著肩膀?yàn)⒙涞厣稀?br>
無關(guān)風(fēng)月,無關(guān)情緣。在生命的最后,她遇到了一個人,而她不想得到,不想祈求,只愿之,一切安好。
此生,許已足矣。
“鏡花水月,無法斷絕,我心媲美是明月。
情如孤舟,愁如深秋,寒如深深雪!
曲已盡,只有無邊無際的沉默。不知過了多久,遠(yuǎn)處才有嘈雜的人聲響起,漸近。
她依舊背對房門而坐,沒有回頭。
你也來了嗎?
她手指輕撫在琴弦上,雙唇微微一動,只沒有聲音。
有句話,她一直沒說。
你可知,那日策馬奔騰的你,勝似這世間最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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